两只烧饼

说说博兴

安乐村有个小杂货店，卖香烟、水果、薄荷糖，另外天天到离村子三四里的集镇上批发些新鲜的蔬菜、鱼肉以及烧饼、油条什么的带回来卖卖。店主小王老实，卖东西还算规矩，多少赚点劳务费吧。而他那个老婆可就不一般了，一是生就粉扑娇嫩的皮肤，乌溜溜一对撩人眼，红艳艳一张刀子嘴，算起账来特别快，做起生意来不是称上少你一星半点，就是在价格上抬高三毛五毛。因此乡亲们看她鼓着个胸脯站在店门前转来转去，就很少有人去买东西，而等到她男人小王站在店门前时才去买。但臭肉总有苍蝇粘，这婆娘总归有不三不四的人跟她交往，喜欢凑到一起说说晕段子，调调情，男人也管不了她。小王如果说他几句，她立马就跳起来作河东狮子吼：“你这开小店的本钱哪儿来的？还不是老娘带来的，你干就干不干就滚。”小王原来家底子穷，这婆娘出门时确来带了几万块钱来，听说是她在外“打工”几年赚的钱，至于她打的什么工，可没人敢嚼舌头。每每婆娘一吼，小王就不吭声了。

今天不说这婆娘怎么神气，怎么风流，反正她干的那些事儿也没人瞧见，但有一件事人们都瞧得见，这就是她的忤逆。小王有个奶奶，由他伯、叔和他父亲轮流赡养。轮到小王家时，他们自个儿在一起吃鱼吃肉，今儿炒这个菜，明儿炒那个菜，一筷子也不搛给老奶奶吃。待他们吃完了，盛半碗冷饭往奶奶木床前重重一放，转身就走了。这天小王儿子，一个上学一年级的学生背上书包要上学了，走到他老奶奶小屋前，忽然见到老人家低着头双手捧着什么在慢慢儿的吃，就感到奇怪。不对啊，平时老奶奶除了吃饭，哪有什么零食吃。虽说这重孙子还不错，有时偷偷拿一两块散装的饼干和脆饼什么的给老奶奶吃，可一旦被他妈瞧见了，迎面就是一耳光，从此他就不敢拿零食给老奶奶了。今儿个老奶奶在吃什么啊，他好奇地走过去一看，老奶奶原来是在吃烧饼。老奶奶吃的很仔细，连掉在桌缝里的芝麻也剔出来放到嘴里。这重孙子不过楞着站在那里一会儿，就被他妈瞧见了，喊起来“呀，连福，你还不上学，站在那儿干什么，老不死的有什么看头，还不快上学去！”连福转身就走，这让小王婆娘疑了心，连福看什么啊，忙从前屋后门跑过来。小王家这几年砌了新楼房，小王听老婆的话把他奶奶安置在后面放杂物的又矮又黑的储藏室里。这小王婆娘走过来一看，老奶奶手里托着一块喷香的烧饼，立刻大声嚷嚷起来：“好啊，怪不得店里东西常少啊，真是家贼难防啊，你要吃烧饼，跟我说一声啊，为什么偷偷摸摸的拿啊—”她的嗓子又高又尖，引来了不少邻居。老奶奶急得连连摇手：“不，不是……”“什么不是，明明是偷的柜台上卖的烧饼，什么时候偷的。说，你不说，今天就把你送到大伯家，让你大儿子养……”这婆娘得理不让人，恨不得立刻就把老奶奶赶走，省下她每天两碗饭。正在这小王婆娘飞唾四溅辱骂小王他奶奶时，邻居们纷纷议论开了：“这婆娘心好狠，老太就是拿一个烧饼吃也不能说偷啊！平时大概什么好的都一口吃不到她的，吃一个烧饼就嚷成这样子。”

“不，小王他奶奶，这烧饼不是偷的！”人群里突然挤出一个人来，大声反驳道。人们一看正是小王西家的李二嫂，村子里有名的贤惠女人。这李二嫂早先从很远的穷山沟嫁到平原地方，因为那年他丈夫老李在他们那里打工，他们在同一处建筑工地上相识的。她看老李人老实，在那么多人中技术水平最高，就嫁给了他。谁知后来老李在工地上出了工伤事故，从脚手架跌下来，一只胳膊摔坏了，现在在家里干农活时只能做做李二嫂的帮手。家中除了半残废的男人，还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娘和一个上中学的孩子，李二嫂成了家中的顶梁柱。一个人又种田又养蚕，农闲时还到建筑工地上做小工，上有老下有小，一个人养四个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李二嫂不仅爱护男人，不让他干重活儿，而且孝敬公婆，有一点好吃的都省给老的吃，左邻右舍没一个不夸赞她贤惠。“你怎么知道烧饼不是她偷的，你看见的？”小王婆娘自以为有理，凶巴巴的盯着李二嫂问：“……”李二嫂是老实人，似乎被她问住了。“哈哈哈……”小王婆娘得意地狂笑起来。“你笑什么？”老实人也有发狠的时候，“我不想说”，李二嫂停了停，转过身来面对左邻右舍，“我早上来你家想买两只烧饼，一只给公婆，一只给孩子。”人们都点头，一是晓得她平时就孝顺老人，相信她的话。“我来的时候，你家小王和你从街上还没把货运回来，我看见你家老太用手轻轻拍着案板，让头天你家卖烧饼时掉在柜台缝隙里的几粒芝麻跳出来，粘住芝麻一个个往嘴里送。我一看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多可怜的老人啊。家里卖烧饼也吃不到一个半个。后来你们上街批货回来了，我就买了4只烧饼。小王，你案板上，一共12个烧饼，我买了4个还剩下8个，对不对？”小王这时也站在人群里，叫李二嫂这么一说，忙点点头，不由得不惭愧。“后来，我就悄悄给小王奶奶送去了两只……”“啊—”大家议论起来。“你看，你看，真是人不能比人，田不能比亩啊！”“哼，自家养的儿孙还不如一个外人哩。还说老的偷了她的，好意思，你就不能给两个年纪大的尝尝啊！”听众人一边倒的夸赞李二嫂，小王婆娘也感到不妙，声音低下去了，但嘴还硬：“你瞎说”，拉着小王要开溜。

正在小王婆娘想离开人群时，忽然有一个人当面拦住她，大家一看原来是街上做烧饼的张爹。这张爹做的烧饼，色香味俱全。黄中微焦的烧饼刚从炉子里取出来时，那个香啊，几里路外都闻得见，烧饼里有葱花蒜叶，有肉丝，外面洒了芝麻，又香又脆，咸的起酥，甜的往外流油。因此小镇的人都到他的铺子里买几个尝尝。这天早上小王和他老婆在张爹这儿一共批了十个烧饼带回家卖，批发价每只八毛，带回后卖一元钱，这也罢了。问题是张爹记得给了他们十个，但一炉烧饼卖光了，结帐时少了两只，他也想不起来是谁多拿了两只，还是自己少算了两只烧饼的钱。这张爹有一个八十岁的老娘，特爱吃儿子做的烧饼，他的老家住在紧邻的东庄。这天中午从街上烧饼铺回家，听到这儿人声鼎沸，顺便过来一看，恰好听到李二嫂的话，生气地对小王婆娘说：“你这婆娘真不像话，你婆婆吃两只烧饼，你说是偷的，其实是李二嫂自己掏钱买了送的，不是偷的。今天早上我卖烧饼全是零售，我记得没批发给别人，听李二嫂说12个，而你只给了10个的钱，倒是你多拿了我2只烧饼……”听了张爹这大嗓子一喊，小王婆娘脸皮再厚也站不住了，恨不得地上顿时裂条缝让她钻进去。“你瞎说，你瞎说”，一边说她一边从人群里退出去。大家一见，情不自禁开怀大笑起来。

不过，自从发生这场闹剧以后，小王也感到羞愧，虽然别人说的是他婆娘，可他也有责任，因此常常记住从街上张爹那儿批发烧饼回来卖时也带两只烧饼给他奶奶吃。人们从此就看不到王奶奶用手在案板上拍烧饼上掉下的芝麻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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