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鼓山存在的意义与使命是「承先启后」。现代人的自我中心非常强,不少人都抱有发挥自己所长及所能的雄心壮志,如果是以承先启后的角度而言,的确值得鼓励;如果以推翻前人的贡献而另起炉灶,是不足取法的。以现代的自然科技而言,若不推翻前人的观点,便无法呈现自己的创新。可是人类的历史、文化,就是不断地在「承先启后」,我们运用先圣先贤的智慧而走出新的路来,特别是作为一个佛教徒,如果说抛开佛及祖师们的智慧,全由自己开创,那便是新兴宗教而不是佛教了。我曾经在二○○四年九月为常住大众上四堂课,我讲的是佛教,发展的佛教,中国的佛教,也就是汉传的佛教,汉传佛教之中的禅佛教,然后从法鼓山的禅佛教跟世界接轨,被世界的佛教接受,成为未来世界整体佛教中的一大主流。
释迦牟尼佛时代之后,渐渐成为发展的佛教,在印度成为小乘阿毘达磨的、大乘中观的、唯识的、如来藏的,然后输出到南方成为南传佛教,到汉地成为汉传佛教,到藏地成为藏传佛教。汉传佛教又发展出十大宗或八大宗,禅宗便是其中之一。其实禅宗也在不断地发展变化,可是在发展变化之中,不会放弃释迦牟尼佛的根本原则。那便是《缘起经》以及《稻秆经》等所讲的:「见缘起即见法,见法即见佛。」也就是说,发展佛教的各系各宗,都是从缘起思想开展出来的,见缘起法即是悟道,悟道即等于见到了佛。为什么有发展的佛教?是因佛教从印度恒河流域传到南方及北方,传到汉地及藏地,接受到当时当地的文化背景的刺激,以及因应当时当地社会的需求而发展出来的。本来的佛法,并没有大乘、小乘之分,可是到后来就发展成为部派佛教及大乘佛教。
汉传佛教是不是脱离了印度佛教?不是!汉传佛教是依据印度的大小乘佛教发展出来的。但是,中国这个汉民族,乃至今天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也是一样,对于如来藏佛教思想是比较容易接受的。对于中观、唯识,那是较偏于学问的、思辨的佛教,而不容易成为普遍信仰和实践的佛教。如来藏的信仰是怎么出现的?在《楞伽经》里就是这样讲的,大慧菩萨问:「云何世尊,同外道说,我(佛)言有如来藏耶?」佛说:「大慧!未来现在,菩萨摩诃萨,不应作我见计者,……开引计我诸外道故,说如来藏,令离不实我见妄想,入三解脱门境界。」佛的意思,如来藏是对计我外道的方便说,使外道们认为如来藏好像跟他们所执的神我一样,而来接受佛法,然后转变他们,进入佛门以后,就告诉他这是无我如来藏、是空如来藏。
汉传佛教在隋唐时代的鼎盛期,没有什么如来藏与神我的问题,大家都是信心十足;到了宋明以后,就被儒家的学者们长期攻击,佛教渐渐衰微,研究佛学的人稀少,实践佛法的人寥落,留下僧尼及寺院的空壳子,便与俗化的民间迷信合流了。因此,印顺长老有一本书,那是检讨中国佛教的。那也是我从小就讲的:「佛教这么好,知道的人这么少,误解的人这么多。」汉传佛教的现象,被人指责;汉传佛教的智慧,被人忽略,都是误解了汉传佛教,以致有不少人对汉传佛教的义理及实践不能生起信心。
印度佛教传到了汉地,就是汉传佛教,由于汉地的本土文化主要是以道家及儒家为背景,中、印两股文化的互相激荡,儒家产生了宋明理学,佛教产生了以如来藏思想为主流的各大宗派,禅佛教则是带有汉传诸宗之长,并且加以素朴化及生活化了的集大成者。汉传佛教诸宗的诸大师们,是用儒、道二家作为营养和工具,而把印度的佛教在汉地蓬勃发展开来,形成本土的汉传佛教。
我们大家必须在承先启后的原则下,将汉传佛教建立为法鼓山的主体,我们是承继中国大陆的禅宗,但已不是十九世纪中国大陆那样的禅宗。那时的中国禅宗,是山林式的,尚没有接触到南传及藏传佛教的优良面及实用面,但是我接触到了,同时我也接触到了韩国、日本,乃至越南的禅佛教。我把这些新见闻,运用在传统的禅法之中,故当禅修者初用话头不得力时,可以用呼吸法、可以礼拜、可以经行、可以念佛等等方法作辅助。还有,默照禅在中国已经失传八百多年,但是,我在日本曹洞宗的禅堂看到,我也参加了他们称为「只管打坐」的修行,实则便是默照禅的别名。我到美国后也接触到南传的内观禅。我把它们分析集成起来,便是法鼓山所传的中华禅法。同时我在闭关修行的时候,用的即是类似于默照禅。因此我把话头禅及默照禅整理之后,便在顿中开出次第化的渐修法门,是任何根器的人都适合用来起信实修的好方法。在修证过程中,我也标明了从浅至深的四个阶次,那便是散乱心、集中心、统一心、无心,每一阶次各有修行及进阶修行的方法。这是经过我几十年的练习整理以后,把汉传佛教的禅法重新发扬光大的。
有人怀疑禅法的修行者是否会排斥净土念佛?对我们法鼓山而言,这是多余的疑虑,因为我是非常重视净土念佛的,而我自己也是经常劝人念佛,也出版过几本宣扬净土念佛的书;我们打禅七,也打佛七,且有念佛的禅七,我们已将念佛法门收摄到禅修法门中。也许有个别的禅宗人士不念佛,法鼓山的禅佛教,则主张有四种净土:人间净土、天国净土、他方佛国净土、自心净土(自性净土),怎么会怀疑我们排斥净土念佛呢?
我们法鼓山之所以有法鼓山,实际上是跟东初老人有关系,他的遗嘱交代我,希望我找一块山坡地来办佛教教育,这份遗嘱现在还在,请查看我的〈师恩难报〉这篇文章。不过我的原则是:老和尚留下来的人我不敢动,老和尚留下来的钱我不敢动,老和尚留下来的土地、房产我绝对保护它,但是,老和尚的遗志我尽力而为。我就在荜路蓝缕之中,发愿要办学,最初是办了中华佛学研究所。东初老和尚的遗愿,也是我自己的主张:「今日不办教育,佛教便没有明天。」可是兴办佛学研究所我有我的理想,我没有用研究所的同学作为我的仪仗队,没有用研究所的同学来替我募款,没有运用研究所的同学替我做佛事、应酬信徒。其实如果学生不为办学的常住服务,常住怎能维持?办学的经费从何处来?但是我坚持要给研究所的同学、老师,好好读书,好好教书,宁可我去向信施哀求,也不要麻烦他们。这个呢,我是对的,但好像也是错的,这样一来,研究所的同学、老师,跟我们的常住大众几乎是脱节的。对我而言,这是非常艰苦的事,但是我要感谢一直追随我的僧团大众,协助、支持我办研究所已二十多年,为寺院提供各种各样的服务,特别是在建设法鼓山的过程中,我们僧团大众的每一位,都为我负担了各部分的工作。我又要因此而在这里感谢我们的僧团大众及十方信施,由于我们的研究所办得不错,声誉很好,就有了法鼓山这个世界佛教教育园区出现了。
我们山上,现在看起来好像已经不错了,但是自从有了这块山坡地以来,今年是第十七年了,我每天都好象是坐在一只火锅上面,不管人在国内或国外,经常有问题找到我,而且还不能光等待问题来找我,我必须不断地思考著,会有哪些问题不要让它出现。我又得不断地思考著,要开创出哪些新局面,如果不开创,我们就落伍,社会大众就不睬我们了。 现在的法鼓山看来是不错,长得很自然,很高雅素朴。可是,从布局、设计、施工、选建材到完成,每一个阶段,都得花上大量的心血。为了坚持「本来面目」的环保理念,问了许多人,走了许多国家,看了许多古今东西方的大建筑物,读了许多与古建筑相关的书刊。结果在施工到验收过程中,往往还会弄得七零八落。于是请来专家指导,进行第二次施工。特别是几栋主体建筑,例如第一演讲厅、禅堂、国际会议厅,前后找了多位设计师,他们慢慢地配合著我的想法后就做出来了。
经过十六年,从整地、地下工程、地上建筑到竣工为止,我是经常要与工程人员开会讨论的。最后总计完成二万五千坪(八万多平方公尺)的楼地板面积建筑物,包括:教育行政大楼、图资馆、国际会议厅、大殿、副殿、纪念馆、接待大厅、合署大办公室、两大斋堂、大厨房、国际宴会厅、禅堂、男女众宿舍、教职员贵宾研究生宿舍,还加上两口地下化的储水槽。 山上已完成及将完成的景观周边工程,除了由淡金公路入山的联外道路,园区主道路有法印路及曹源路,支道路有双环路、直心路、资粮路等;公园有男寮、女寮、禅堂、教职员宿舍、开山观音、祈愿观音、来迎观音、法华钟、三门大石等九座。另有朝山步道七条,包括临龙溪东西两侧的溪滨步道、生命公园衔接药师古佛的环山步道、法华公园步道、祈愿观音公园步道、开山观音公园步道、木栈步道,还有各建筑群之间的联廊三条。全山主要溪流已整治的有三条,那便是法印溪及曹源溪,到山门汇集合流进入龙溪。
未来的法鼓山,除了现有的中华佛学研究所,还有法鼓佛教研修学院、法鼓人文社会学院、僧伽大学,最后发展成为法鼓大学。 今后的佛教研修学院,虽像佛研所一样,分有印度、汉传、藏传三组,但是出家人、学生的生活管理及生活方式,必须是汉传佛教的。在我们同一个山上,如果分成不同的生活规范或者生活的管理法,那将来会很麻烦。譬如饮食,南传和藏传的如果要求吃荤,我们要绝对禁止。如果在我们的宗教研修学院里面分成印、汉、藏三系,要设两个厨房,一个厨房供素食,一个厨房供荤食,会对信众没有办法交代。法鼓山是由汉传佛教的僧团经营,我们的信众主要也是支持汉传佛教,我们可以接受南传、藏传佛教的人士来修学,但其生活的管理方式一定得接受汉传禅佛教的,此事在法鼓山上,必须永久坚持。
以下是叮咛:山上的每一项硬软件设施、房屋建设、空间用途、道路配置、景观设计等,都是经我及十方护法大德们费尽心血奉献出来的,既然承先启后,法鼓山的子孙,可以在此基础上做得更完美、更好用,切不可为了表现个人的聪明意愿,便废掉了既有的,改变成自己想要的。那是否定传承,而非承先启后了。 (2006年2月21日,讲于「僧活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