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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灵知道自己其实是爱肖伟的,但不知怎么,看见他时却只有满肚子怨气,那些温柔、甜蜜的话语只能酝酿在肚子里,脱口而出的都是些硬邦邦没有感情的话,利刃般的,直刺心扉。扪心自问,她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可是改又不是一件轻易的事,三十多年来养成的性格,如何改?再说,她一看见肖伟一副慵懒的样子就来气,特别是看见他稍有会闲功夫就打开电脑聚精会神玩游戏时就怒火攻心,一开口就是狂风暴雨。
肖伟刚开始还会让着她,见她不高兴了马上收敛,帮忙她做家务,或哄她开心。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她的“河东狮吼”,反正是那么回事,任由她骂,骂累了她自然会闭嘴,回房间生闷气。后来,当她的责骂变成“谩骂”时,他就开始不习惯了,只要她说一句他就顶一句,顶到她哑口无言,泪水涟涟。
那天早上,她也和往常一样催他起床。“起来!快起来!买早餐的时间到了。”白灵起床后就催促着肖伟。“不要!再睡五分钟。”肖伟紧紧裹着被子,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你要不要起床?”白灵猛地掀开被子,硬把肖伟从床上拉起来。“你烦不烦呀?我再睡五分钟不行吗?”肖伟挣脱白灵的手,顺势推了她一把,重又躺在床上。一个趔趄,白灵往后退了几步,后脑勺碰到了大衣柜。疼痛、愤怒息卷而来,白灵怒不可遏地又一次冲到床前,“你起不起来?”白灵抓住肖伟的手厉声大叫。“你再啰嗦!”肖伟坐起身,脸色铁青。“我再啰嗦怎么样?你来打我呀?”白灵气得满脸通红。“你这个女人,不可理喻。”肖伟一转身,再次躺回床上。“肖伟,你听好,你现在不起床,我跟你没完。”白灵的牛脾气又犯了。她抓住肖伟的手不依不饶。“你不要太过分了,白灵。”肖伟躺在床上,怒目而视,所有睡意全无。“我过分什么?买早餐是你昨晚自己讲好的,第一天就赖账。你一份工作,我也一份工作,我每天回来还要侍候你,你呢?除了上网,你帮过我什么?”白灵大声叱喝。“侍候?别说得那么难听。我们是夫妻,平等的。再说了,我说我不买早餐了吗?我只是说要多睡五分钟,错了吗?又不影响你上班的时间。”肖伟撇撇嘴,说话时把目光转向了窗外。窗外是一片晴朗的天空,凉爽的晨风正掀舞着那四方窗帘。美好的一天才开始,怎么就闹成这样?肖伟心里并不愿意这样的。
“肖伟,你听好,这早餐爱买不买随你便,你晚上别回来吃我煮的饭。你做得到,我也做得到。”白灵离开床前,拎起自己的挎包,摔门而去。肖伟嚅动着嘴,正想说什么时,白灵已离开。听着那声闷雷般的关门声,他赌气的又躺回床上,直到上班前十分钟才匆匆离家。一整天,他无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面对领导安排下来的工作也是敷衍了事。因为工作差错还被直管领导猛K了一顿,气得他把桌子上的茶杯也摔了。那茶杯是结婚时白灵买的,一人用一个,情侣杯。望着满地碎片,肖伟把自己紧紧地关在办公室里直生闷气。
这一天,白灵也过得不是滋味。她怒气冲冲的走出家门,还没挤上公交车就发现鞋跟松了。好不容易挤上公车到单位时,又发现手上的挎包被人划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的钱和手机都不见了。白灵看着那米黄色的真皮挎包,看着那道狭长的裂缝,心里不知什么滋味。有心痛,有难过,更多的却是委屈。
这个挎包是前年生日时肖伟送的。有一次逛街时,路过一家名牌皮包专卖店,他们信步而行,在里面逛了一圈。白灵一眼看中了这个价格不菲的米黄色真皮挎包。她在货柜前流连,左看右瞧,摸了又摸,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看她一脸欢喜,肖伟不忍打扰她,悄悄走近她身旁。他很认真的瞟了眼那个挎包,更多的却是留意一下那个价格。我的妈呀!足足要我一个月的工资加资金。肖伟忍不住偷偷地吐了吐舌头。“走吧!”白灵善解人意地拉了拉愣在一边的他,粲然一笑,随即走出了名牌皮包专卖店。“漂亮是漂亮,但太贵了!”白灵打破沉默,微笑着说,本是一句解围的话,却依旧透出淡淡的忧伤。“是贵了点。”肖伟找不到可说的话,敷衍了一句,然而心里却盘算开了。
肖伟手里有一笔钱,是前些日子一个朋友送回来的。几年前,在他还是单身汉时,他曾借过一万块钱给一个朋友做生意,可那家伙把生意搞砸了,连人影也找不到。肖伟当时曾后悔过,都是血汗钱,得积攒多久才能攒到一万块钱呀?可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肖伟以为这一万块钱这辈子是要不回来了。可是没想到,几年后,也就是前几天,这个朋友又出现了,一副有钱人的派头。他不仅还给肖伟一万块钱,连这几年来的所有利息一分不少的全付清。肖伟还没把这件事告诉白灵,一个人偷偷的乐了几天,这钱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让他感觉到有几分不真实。
想起白灵望着名牌挎包时一脸渴望的表情,肖伟心里有些难受。他知道白灵不是个爱慕虚荣的女子,但他也明白,每个女子都会有些特别钟爱的东西。如果能够满足她们的钟爱,她们会高兴的。还好有那笔钱,肖伟决定在白灵三十岁生日时将它买下来,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在他买下那只昂贵的名牌挎包时,他就一直在想象白灵生日那天打开礼物,看见是她钟爱的挎包时一脸惊喜的表情。她一定会快乐的,肖伟想。
确实如此,在白灵生日那天,当她打开生日礼物包装盒时,一眼看见是那只她梦寐以求的米黄色真皮名牌挎包时,她先是愣了一会,随即喜笑颜开,含情脉脉的向他道谢。她小心地拿起挎包,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小鸟依人般靠在他的肩上。“对了,这个挎包要一千五,你哪来那么多钱?”白灵一个激灵醒,她扳正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疑惑地问。肖伟一五一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汇报,小夫妻乐得合不拢嘴。“真的好贵!一千五够我们一个月的生活开销了。”白灵感叹地说,心里却是洋溢着按捺不住的快乐,幸福的涟漪在心里荡漾。“只要你高兴就可以了。”肖伟笑着说。一只挎包一千五,这是肖伟有生以来第一次买这么奢侈的东西,只是为了妻子开心,他愿意。
原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过下去,平平淡淡,快快乐乐,从黑发一直恩爱到白头。可是平常、重复的日子,日复一日把所有爱的激情都荡涤干净,剩下的只是真实而庸常的生活,不再有风花雪月的浪漫。为了柴米油盐,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偶有吵嘴。吵架这东西,拌拌嘴是可以的,但真正吵开后就会一发不可收拾。白灵是个要强的女子,口齿伶俐,得理不饶人。她每次冲他发火时都尤如狂风暴雨般,让人难以承受。她最反感他稍有会闲功夫就打开电脑玩游戏。
电脑最初是白灵自己要求买的,说是与时俱进,现在是网络时代,不会电脑的人和文盲差不多。夫妻俩兴趣一致,一起报名培训,可是电脑用了半年,白灵就没兴趣了,而肖伟却是日复一日玩得如痴如醉。
心情不好,脾气越坏。脾气越坏,吵架越多。刚开始,肖伟会让,久了,在她的谩骂下,他就以牙还牙,常在她骂得口沫横飞时,一句话就把她顶得眼泪鼻涕一大把。“我们之间还有爱么?”她开始怀疑地询问自己,却找不到答案。
生活本就是一种无序的流动,谁又会知道生活的标准答案呢?
白灵在单位郁郁寡欢的度过了一天,傍晚回家的路上,她坐在公交车上,眼睛却一直往窗外望。川流不息的街道像一条奔腾的河流,夕阳的余晖把整条街都镀上了一层金黄。郁郁树影下,行人络绎不绝。跳跃的光斑像撒满一地细碎的金子那般耀眼。白灵愣愣的望着,眼珠子一动不动。夕阳的霞光映照在她惨淡的脸上,像抹上了一层红胭脂。突然,她看到俩个满头银发的老人,互相搀扶着,步履蹒跚的走在树影下,细碎的光景洒满了身上。老大爷嚅动着嘴说了句什么,老婆婆笑得一脸灿烂,像盛开的雏菊。车子飞驰而过时,白灵还特意转回头去看,渐渐远去的俩个老人的身影幻化成了两滴热泪镶嵌在白灵眼中。“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她想起了自己结婚时他们夫妻合唱的歌,肖伟当时是那样温情的凝望着自己,眼中满满的全是幸福和喜悦。他曾经是那样疼爱、呵护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已如尘梦。
回到家,白灵就在厨房忙开了。平日他回家的时间到了,可楼道里依旧没有脚步声。她静静地坐在餐桌前,望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心里却渐渐的开始凉,荒芜起来。窗外的天色已经黯淡下来,路灯昏黄的清辉透过窗棂洒射进来。“他怎么还不回来?”白灵喃喃自语,目光倦倦的,“他会不会真不回来吃晚饭了?”白灵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暗暗自责。一个人用餐,食之无味,她连筷子都没动,一直坐在餐桌前,赌气似的在等待。
肖伟在单位一整天心情郁闷,下班时,他特意邀上两个要好的同事到外面喝酒。“嫂子不在家?要不去我家吃饭吧?”一个同事说。“不要啦!晚上我请客,一醉方休。”肖伟手一扬,止住了同事的话,跨上摩托车,启动引擎,飞驰而去。在一家饭店的包箱,肖伟左右开弓,把两个同事灌得面红耳赤。他自己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整张脸就像猴屁股,绯红一片。酒后话多,三个男人喝着酒唠叨开了。说到家庭,每个人都有一萝筐话。“其实女人更不容易,她们一样要上班,每天还有做不完的家务,特别是有孩子后,就更辛苦了。”一个同事感叹地说。“生活本来就挺艰辛的,只有靠俩个人齐心协力才会好过一些。”另一个同事说。他们一到饭店首先打了电话回家。肖伟看见他们打电话时,手下意识的摸了摸手机,他想打电话回去,想了想又放弃了。他有些后悔,但他不会把话说出来。他一直拼命的喝酒,以为酒是最好的消愁药。酒醉人还清醒,心的寂寞只有自己知。
回家时,三个男人搀扶着摇摇晃晃出来。“我们各自打的回去吧,摩托车就放这。”一个同事建议。“你们打的吧,我还是骑车回去。我没事,我的酒量你们都知道的,还早着呢?”肖伟打了个饱隔,含糊不清地说。送走两个同事,肖伟跨坐在摩托车上。
在街边,肖伟打开车灯正准备启动摩托车引擎时,对面一辆红色的士像脱缰的野马奔驰而来。来不及躲闪,也无法躲闪,肖伟就被重重的撞翻在地,人飞出了好几米,额头撞在了路基的石条上,鲜血汩汩而流。
饭店里的人看得真切,他们呼叫着一拥而出。红色的士的司机早已吓得面色如灰,浑身筛糠般抖动着。司机也是喝了酒准备收工回家的。有人打110,有人打120,饭店老板亲自拔打了112.白灵一晚上固执地坐在餐桌前等待,眼皮直跳。她开始有些懊悔早上自己对丈夫说的那番话。不就是多睡五分钟么?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较真?他怎么还不回来?白灵心烦意乱,她开始在客厅不停地走来走去。她几次提起电话想打给他,可号码拔到一半时又颓然放下。“他就不能先打电话回来么?为什么要我先打?”白灵想了想愤愤然,“啪”的一声扣上话筒。坐立不安,心浮气燥。白灵随手打开了电视,接连换了二十几个频道,没有一个节目可以吸引她的心思。“啪”的一声,她又把电视关了,仰面朝天躺在宽大的皮沙发上。屋子里静悄悄的,像被遗弃的废墟。白灵望着头顶灯影绰绰的天花板,眼神荒荒的,脸色在荧亮的灯光下显得苍白。
“这死鬼还不回来?”白灵撇撇嘴骂了一句。她实在忍耐不住了,左想右想,觉得还是要打个电话叫他回来才好。她知道他要面子,一定要她先开口的。一翻身,白灵从沙发上爬坐起来,挪到电话机旁,拔打过去。一阵熟悉的彩铃后,传来一句陌生的男人的声音。“你好!你是谁?我老公肖伟呢?他的手机怎么在你手里?”白灵连珠炮似的询问。“对不起!我是交警,手机的主人出了车祸,人已经不行了,你快过来……”对方的话还没说完,白灵已经挂了电话,疯了似的往楼下跑,脑子里混沌一片。车祸?他怎么会出车祸呢?泪不知何时已流成河。
白灵打车到出事地点时,饭店门口已经围了很多人。她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躺在血泊中的人会是早上还和自己拌嘴的丈夫?她迟疑的,一步一步走上前,目光呆滞,面容惨淡,眼眶红红的。当她看清他穿的衣服时,她跪倒在地上,抓着他的手,一点点爬到他身旁,哭喊着,泪流不止。她知道自己爱他,她一直在等他回家吃晚饭,可是,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永远都不会回来。白灵的心被掏得空空的,她知道有些话再也没有机会说了,她爱他,真的爱在心里……
爱,就在不经意间。
如果说,人生同舟共渡都算一份因缘,那么结成夫妻的男女,又是经过多少年才修来的缘分呢?拥有时,为什么不珍惜?为什么要让流逝的光阴将爱荡涤?将情隐藏?爱要说出口,要不那些情真意切的话就有可能永远烂在心里而没有机会再说。
人生无常。学会珍惜,学会把爱说出口,是我们一生的功课,这样才会少一些遗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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