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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紫藤

[狮城随笔] [转帖]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25Apr2005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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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8-4-2005 13:39:10|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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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了一惊,抬头看看他,发现他正盯着我右手无名指上的那个“情绪戒指”。那个戒指,最早是杜政平买给我的,后来我还给他,再后来重归于好,他又还给了我。那个戒指大概正好就是六号的,戴在中指上有点嫌紧,我就一直把它戴在右手的无名指上。



我把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这不过是一个玩具。再说,这是右手啊。”



他看看那个戒指,笑笑,“很漂亮。”



我说,“谢谢。” 突然意识到他大概还不知道我现在又和杜政平在一起了。我一边琢磨假如他问我有没有男朋友的话该怎么说,一边黯然地想:他知道了,说不定会怀疑我跟他谈恋爱的时候,就还想着杜政平,所以跟他分手之后又兜回原地,我说也说不清。其实,并不是那样的;可是看起来却实在很像,换了我或许也会这么想。



正在出神,程明浩下一句话让我着实吃了一惊,“我以为你和小杜已经结婚了呢。”



我望了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噢,去年底,好像是十一月中旬吧,我给你打过一次电话,是他接的。他告诉我你们大概会今年结婚,还准备去大溪地度蜜月。”



“杜政平?” 我叫起来,杯子里的酒差点泼了出来,“他说我们要结婚?”



程明浩看看我,脸上的表情介于诧异和尴尬之间,好像在说,“难道不是吗?” 过了半天,他点点头。



“他… 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你们公司很忙,你经常要八九点钟才能下班。”



“还有呢?”



“还有,他说你们圣诞节去太浩湖滑雪,然后我们随便聊了一会儿,其它也就没什么了。”



我呆在那里,脑子里像有本日历,一页一页飞快地翻回到去年十一月份,十一月中旬,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我刚刚给了杜政平我公寓的钥匙,他有时候下了班就直接过来,然后我们一起吃晚饭。那一段时间,我比较忙,经常到家的时候他已经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了,难道?



不错,我们公司是很忙,我经常要八九点钟才下班,去年圣诞节我们的确去了太浩湖滑雪,而且玩得很开心,但是,但是,谁说我跟他今年要结婚的呢?



自从几个月前和他一起看见那张老掉牙的结婚证书之后,我的的确确开始想,就这样把名字和他写在一起,或许就是我需要的幸福 -- 幸福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没有经历过,事先怎么会知道呢?我甚至想,假如他提出结婚,就答应吧。可是,早在去年十一月份,他怎么就未卜先知了呢?



那是我第一次发现杜政平做了一件不光明正大的事情 -- 一句谎言夹在好几句真话当中,变得像真的一样,换了我是程明浩,也会相信。然而,说那是谎言,好像也不完全正确,他不是在我家接我的电话吗?我们不是一起出去度假吗?我不是跟他上床吗?



我定定地看着程明浩,原来,他找过我的,只是我没有接到那个电话。



我木木地说,“我们还没结婚。”



“噢… 那,有计划吗?” 他有点意外,认真地看着我。



“有可能,有可能明年吧,” 我感觉好像回到小学课堂里,躲在下面看连环画被老师措不及防叫起来,连问题是什么都还没听明白却又觉得不得不给个答案,心里又急又窘就随便说一个凑数。我又喝了一口搀了七喜的红酒,味道却已经不对了,好像又酸又苦,“你找我干什么?”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看了好一会,才说,“讲出来你不要笑我。” 他自己先微笑了一下,淡淡地说,“当时,我是想跟你说对不起,然后问你我们能不能再重新开始。我知道你很讨厌我说对不起,可是又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说,所以我想,索性被你痛痛快快骂一顿也好。”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他舔舔嘴唇,接着往下说,“记得吗,你跟我分手的时候说我不适合你,还说我没有小杜好,当时我一气之下跑掉了,临走之前还叫你去嫁人,后来想想实在混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其实… 其实那天我开车去明尼苏达,在路上就老在想你,好几次恨不得马上掉头回去,又觉得那样太没面子。可惜,” 他苦笑一下,“等我明白过来,小杜竟然又把你追回去了,那个家伙真是无孔不入。现在我倒是承认他比我好,他不是为了你到加州来了吗?我呢,有了台阶也不知道怎么下…” 他摇摇头,“不过这样也好,正好让我断了念头,把心思统统放在工作上,去做该做的事情…不管怎么说,我都当你们是朋友,结婚的时候通知一声。”



我看着程明浩,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平静,到最后,平淡到几乎没有什么情绪。他眼睛里曾经闪现过的刹那温柔 -- 那种往日的温柔,又不见了,换上一份亲切,像是对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诉说从前犯过的错误,随后泰然地一笔抹去“都不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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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8-4-2005 13:04:56|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小狮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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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站在芬芳得呛人的空气里大眼瞪小眼。杜政平比我早冷静下来,努力摆出一副比较轻松的表情,“你反正不喜欢,我留着它干什么?”


“我只是随便说说,你犯得着发这么大的火吗?再说,你也讲过香奈尔五号是暴发户专用的,要不要我去拿来一起砸掉算数?”


他一言不发,去厨房拿了张厚纸巾,回来弯下腰把地上的碎玻璃一片一片捡起来。当他把最后一片,也就是我脚背上那一片捡起之后,抬起头来,“关璐,你看不上我。”


那天晚上,我和杜政平没有去参加新年聚会;反之,我们留在家里做爱 --从2001年做到2002年,可谓旷日持久。西瓜味的清甜水一样漫进房间,柔美而迷惘,像爱情的反反复复,叫人随之浮浮沉沉,却半点不能做主。


凌晨一点二十分,杜政平突然摁亮了台灯,侧过身来问我,“你爱不爱我?”

我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光线,等终於能看清时,我惊讶地发现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那种眼神像根根幼细的蚕丝勒进我心里,越勒越紧,我太熟悉它了,因为,我自己也曾经用同样痛苦的眼神去凝望过一个人。他这么看我,心里一定非常非常难过。我明白了。


我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我爱你。”


“真的?”


“真的。”


“关璐,你知道,我很爱你的,” 他把我抱得紧紧的,语气里带着小孩子“全抛一片心” 式的固执,“我真是很爱你的。”


我有点震惊地发现,在杜政平的心目里,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浪子” 。


我把手伸到他的胳肢窝下面轻轻地挠,“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要是不爱我,为什么要来栽培我呢?栽培一个人,其实是很辛苦的…”


第二天,在开始实施“新年计划” 之前,我干了一件计划外的事情 -- 我翻箱倒柜找出所有和程明浩有关的照片,把它们统统烧掉。我不想再看见他。


2002年杜政平过生日,我特意去买了一瓶阿曼尼的Acqua Di Gio 送给他,算是补上被砸掉的那瓶。他笑着接过去,却没见他用过;事实上,后来,我没在他身上闻到过任何香水味。


好几个月,那股西瓜味在我的浴室里阴魂不散。直到如今,无论在什么场合,人山人海里要是哪个男人用Acqua Di Gio,我只要闻一下,立刻就能分辨出来。


郑滢曾经感叹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抛弃了她,事实却正好相反:她的本家把她转给自己的同事 -- 而且是女同事,不是“不要她” ,恰恰是为了“要她”。那以后没多久,郑广和对郑滢展开了地毯式的追求,死缠烂打加柔情万种,用事实证明了这个男人对女人的了解是远远超越了生殖系统的。


情人节那天,郑滢捧着一个插着一打玫瑰花的菱型花瓶来找我,“给你摆摆。”


“好漂亮的花!”我叫起来,“哪里来的?”


“郑广和送的,我办公室里都放不下了。”郑滢的脸刷的红了。原来,我们公司为了减轻收发室的负担,明文规定不为员工接收花店送的花 -- 很不浪漫的规定,郑广和医生大脑袋一转,有了,自己去买来十二打玫瑰花,配上形状各异的水晶玻璃瓶,亲自开车送到我们公司。当郑滢接到电话到底楼大厅去见他,整整两排沙发都被玫瑰花占据着,浩浩荡荡,蔚为壮观,像个小型的阅兵式。郑广和就站在两排玫瑰花之间,笑得像拿破仑 --当然,他比拿破仑高。


郑广和这一招实在够厉害:一. 一百四十四朵玫瑰花大兵压境,哪个女人见了不感动得稀里哗拉脑子发热?二. 替郑滢在公司里挣足了面子:女人有了男人宝贝她,身价立刻不一样,何况她是那年情人节唯一一位收到玫瑰的女员工,铺天盖地,给其他人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几年之内传为佳话;三. 变相给自己拉了选票:让郑滢周围的女孩子们既羡且妒,众望所归认定他是个模范好男人;四. 摈除了我们公司里可能存在的竞争对手:嘿嘿,愣头青,你撒泡尿照照自己,可有我的魄力乎?没有吗,一边凉快去。


副产品是顺便还让很多女孩子的男朋友挨了一顿骂,第二年情人节吸取教训,诚惶诚恐地当鲜花快递员。


综上所述,此举几乎赶得上战国时代燕国的太子丹收买荆坷的架式,二话不说,情重如山,让人唯有以身相报,刺秦王也得干。


2002年的春天是个结婚的季节:三月份,张其馨和林少阳结婚;五月底,郑滢和郑广和结婚。


郑滢要结婚的事情,杨远韬不知从哪里拐弯抹角地打听到了,把一份礼物寄到她公司里的地址,郑滢把我叫过去一起开封。打开外包装,浅蓝的纸盒立即告诉我们那是一件Tiffany。


我们对看一眼,郑滢从黑色丝绒盒子小心翼翼地拎起一条白金项链,下坠一个简单而雅致的挂件,两个同心圆,用碎钻嵌出几个罗马数字,看上去有点像个时钟。


盒子里有张卡,上面只有四个字,很漂亮的笔迹,“祝你幸福。”


郑滢把它戴到脖子上,问我,“好不好看?”


“很好看。” 杨远韬的品味无懈可击,只是不知道他送这个“时钟” 究竟是希望郑滢能和她的夫婿天长地久,还是在抱愧自己曾许诺过却不能给予的天长地久。


郑滢把那张卡仔细看了两遍,然后撕掉,“送不起戒指的男人就喜欢送链条,把人家套了起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打算把这条项链怎么办?”


“戴啊,这可是我的结婚礼物,” 郑滢扬起脸冲我一笑,竟是一脸神采飞扬,“Tiffany is Tiffany。你以为我会舍得还掉?”


从那天之后,我心目中最勇敢的女性形象由海伦凯勒让位给我的好朋友郑滢。为了她有勇气对着老情人送的结婚礼物神采飞扬地微笑然后说“Tiffany is Tiffany” ;她收下一条项链,放走了心中那个浪子,影子都不留。


比“怀念” 难的是“怨恨” ,比“怨恨” 难的是“忘记” ,比“忘记” 更难的,是“直面” 。说句或许会让鲁迅先生在黄泉之下跺脚的话,“真的猛士” 肯定谈过恋爱,如果没有,应该马上去谈一场,因为经历过爱情残酷而狰狞的时刻、见识过那些不流血却久久不愈的伤口的人,绝对有足够的勇气去“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 。


走出郑滢的办公室,我想起程明浩送给我的那一条有玫瑰花图案的项链,摇摇头。郑滢说得有道理,送不起戒指的男人就喜欢送链条,把人家套了起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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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8-4-2005 13:07:20|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P>185


对於高科技行业的许多公司而言,每年的第四季度是业务的重头,很多客户会在年终做来年的预算并决定是否下订单,所以这个季度的业绩在全年中占相当大的比例。2001年底,911加上安龙事件引发的大公司信用危机给原本就很不景气的美国经济雪上加霜,纳斯达克指数吃了秤砣铁了心,以一天几十点甚至上百点的速度一路跌破两千点的心理防线仍然飞流直下,让人心寒到底后反而多少生出一份黑色幽默 -- “死猪不怕开水烫” ,我倒要看看情形究竟能坏到怎么个程度。


2002年,公司明显地开始节衣缩食:新员工是早就不进了,裁员都来不及,还进新人,开什么玩笑;能用临时工就坚决不用正式工,能用实习生就坚决不用临时工,能不用人就坚决不用;出差住旅馆一律降一个档次;寄快递邮件要主管批准,主管不在吗,不好意思,等他/她回来再说,活生生把快递变成慢递;取消免费供应的咖啡、甜点、爆米花、可乐,等等等等。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洗手间里提供的卫生巾也每况愈下,先是“护翼”不翼而飞,然后棉制网面不见了,随之越变越厚,直到变回我中学时第一次月经来潮时用的那种卫生巾;更糟糕的是还三天两头断档,因为公司把清洁人员减少了一半,一个清洁工管足足半栋楼。吃过几次亏,我索性买了一大包卫生巾放在办公室底层抽屉里,而郑滢重新开始跟我伸手要卫生巾。


那一天她一路小跑过来要了一块卫生巾,一面嘴里嘀咕,“我看公司以后招女员工不如加一条‘必须已经绝经’ ,可以彻底省下这笔开支”。我看着她的背影有点发呆 -- 这个星期郑滢已经来跟我要过好几次卫生巾了,我自己的月经却还没来。


我拿着鼠标在屏幕上乱点:不会是怀孕了吧?


我心乱如麻,终於忍不住告诉郑滢,“我已经推迟了五天,有没有可能?”


她歪着脑袋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会,一本正经地问,“你觉不觉得想吐?”


我哭笑不得,“就算真的怀孕也没这么快吧。”


下班后,她陪我去药店买验孕试纸。我趁左右无人,从柜台上取下一盒,拉起郑滢就要走。
</P><P>“急什么急?又不是做贼,这个牌子在买一送一呢。” 郑滢堂堂正正地背着双手研究保险套的广告。


“郑广和不是妇科医生吗?还用得著自己买保险套?”


“什么话,他给人看病用这个?不吃人家的耳光也要吃我的耳光。”


我推推她,“我很怕是真的。”


她抬起头来看看我,我当时大概显得很紧张,於是叹口气,安慰我,“小姐,不要自己吓自己,你以为怀孕那么容易?告诉你,美国有七分之一的夫妻想生孩子都怀不上呢。”


“别忘了我不能吃药的。”


她把两盒保险套放进推车,“那又怎么样?真怀孕了,你们就结婚,年底生个孩子,有什么不好?”她说得顺理成章。


“那我今年的升级肯定敲掉,搞不好连位子都保不稳。”


“那又怎么样?你以为小杜养不起你?还是不肯养你?不想生就说不想生好了,假模假样。走吧!”


我看看她,说不出话来,心里很迷惘。


验孕的结果是:没有怀孕。两天之后,我的月经来了,它,不过是跟我开了一个小玩笑。


这一次月经来的时候,我居然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随后像有一样什么东西重重的、钝钝地在我脑门上敲了下:原来,我真的很害怕怀孕。并不是为了工作,为了升级,为了保位子,而是因为一旦怀孕就要结婚,然后生孩子,然后,一切就木已成舟。我不要木已成舟。


四月份,我陪郑滢去现代艺术宫拍婚纱照。他们关系发展实在迅猛,导致了眼看这位老兄要把我的好朋友娶回家,我才有幸跟他见上第一面。郑广和长着一张产妇看了能够舒缓压力、婴儿见了会觉得世界很美好的脸,他的长相揭开了我悬在心头多年的一个疑问:小时候看动画片“聪明的一休” ,总是想那个可爱的一休小和尚将来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见了他,我茅塞顿开,明白了,就是这个样子! 难怪他可以做妇产科医生。


他们拍了大半天,到将近傍晚时分,眼看着天阴沉下来才告一段落。我突然记起浪管风琴应该就离这里不远,於是叫他们先回家,“我想到海湾旁边走走。”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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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8-4-2005 13:08:34|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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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天气很奇怪,早上到下午都阳光灿烂,四点多钟却开始下起小雨。我在现代艺术宫后门的博物馆门口找到个工作人员问他知不知道浪管风琴在哪里,他伸手指指路对面,“过街再走一段就到了。”


我走过街,沿着旧金山湾往前走。慢慢地,雨越下越大,海湾上的风吹过来,透过我身上薄薄的开斯米毛衣,我开始发抖,心里非常后悔没有带件风衣。


这一路上人很少,走了很久,已经差不多到了金门大桥下面,却还是什么都没看见。我觉得很不对劲,绕到停车场旁边的一家纪念品商店去问路,才知道我转错了弯,早先过了街,应该朝右,而我,想当然地朝左转了。


我已经没有力气走回去,身上的衣服也差不多湿透,只好搭公共汽车回艺术宫去开车回家。转上高速公路的时候,我对着观后镜里的自己苦笑一下,笨啊,近在咫尺的东西都找不到。


郑先生和郑小姐的婚礼极其浪漫,在位於富兰克林街的哈斯. 莉莲索屋举行 -- 那所典型安女王式的老房子始建于十九世纪,奇迹般地幸存了1906年大地震,是旧金山两栋对外开放的维多利亚式房屋中比较精美的一栋。


我对郑滢说,“你老公花样真不少。” 随即发现她毫不逊色 -- 她的戒指上面不仅有一颗麻将牌一样的钻石,而且,那家珠宝店为了拉生意,出奇制胜附送了一个终生承诺:日后,如果她愿意,可以随时把戒指拿回去换一颗钻石,只要份量相同,式样自选。郑滢说她打算五年去换一次。


我笑她,“你当心人家以为你五年嫁一个新老公。”


郑滢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美国不是流行女人再嫁次数越多身价越高吗?我呢,再嫁就算了,不过,做做样子也好啊。” 这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最奇特的虚荣心。


我实践了九年之前在学校浴室和她挤一个淋浴喷头时许下的诺言 -- 当她的伴娘,杜政平做伴郎。礼成之后,郑小姐,不,郑太太,也不知是被幸福冲昏了头脑还是有意表达她的“美好祝愿”,学了美国人那一套把手里的百合玫瑰花束从脑后朝着我的方向扔过来,花束在空中划了个优美的弧线,在我和杜政平都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一屁股(如果花也有屁股的话) 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我们两个人前方正中的地上。我们眼看着它掉下来,却不知怎么搞的,谁也没伸手去接。


一屋子的人都把目光投在我们身上,几秒钟之后,我反应过来,碰碰杜政平的手,他如梦方醒地立即低头去捡起那束花递到我手里。身后几个女人拍着巴掌呱呱大叫起来,她们大概觉得这个场面十分浪漫;我的脸涨得通红,心里只是恨郑滢怎么也不事先提醒一声:幸亏她不准备再嫁,否则,下一次自己去找伴娘。


哈斯. 莉莲索屋是一栋非常漂亮的房子,里面荡漾着一股旧时代特有的、溶和了许多可知与不可知往事的和婉气息,让人不由跟着温柔起来。


在一间卧房的墙上,我看见了一张古老的结婚证书。泛黄的纸张上字迹由於经年历久,已经变成一种淡淡的紫灰色,却还是清晰可见。上面写的是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市市政府颁发此证书,证明某个男人和某个女人自一八八O年七月三十日开始结为夫妇,地址就是这栋房子,下面有证婚人的签名。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纸,文字是一样奇妙的东西:当所有的人都作古,甚至连屋舍都已经易主,它还在万分固执地、坚强地、死硬地对每一个走过的人倾诉一段许久许久以前的姻缘。两个人把名字写在一起,便是一个最郑重的约定。婚姻,是值得尊重的,非但尊重,简直肃然起敬。


这个时候,我的手被人拉住了。我转过头,正好碰到杜政平的目光。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突然,好像有一阵风从心里某个角落吹过来,像地铁将来时隧道里夹着滚滚车声的那一阵风;我能感觉到,有一个问题,虽然谁都还没开口,但离我们是越来越近了;虽然还不知道是哪一条线的车,能不能去得了目的地,有车总比没车好。


六月份,我升了一级,而且很意外地当上了项目经理。起因听说是老处女和部门里势力最大的项目经理之间有点摩擦,好像觉得他“功高震主” ,於是出了一个新花样,把部门像比萨饼那样切成小块,从基层选“秀女” ,提拔几个项目经理分管,变相来个“杯酒释兵权”。於是,我和 Chris,还有其他两个同事一起被她“提拔” 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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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8-4-2005 13:13:24|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P>楼主,</P><P>不好意思,自作主张帮你转帖。[em04]</P><P>实在太喜欢这个故事。请继续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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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8-4-2005 12:48:33|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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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快落下去的时候,我想得头昏脑胀,终於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脑海里闪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跟程明浩分手的时候,我狠狠地在他手上咬了一口的情景。配合这个画面的是一个奇怪的念头:那只小笼包子烫得我满嘴起泡,可他自己大概也被咬得很痛吧?



走的固然是下坡路,我和郑滢、张其馨之间默契依旧。不出几天,我们已经在网上为“沧海月明” 安了家,各司其职、按步就班:张其馨向来拈酸 -- 这个素质用流行的词汇来说好像也叫“小资”,开篇自我介绍里引经据典、行云流水,又是“绿树白花的篱前” ,又是“明月装点了你的窗子” ,又是“得得的马蹄声是美丽的错误” ,又是“当华美的叶片落尽” ,自然少不了那句“沧海月明珠有泪”,才华像打翻的番茄酱溢了个四面八方,看得人倒牙;郑滢走亲和路线,主攻双向交流,没几天就和各行各路的“哥哥”们打成一片,点名道姓轮番撒娇、打情骂俏,一待某位“哥哥” 喜孜孜以为战退群狼博得芳心,她已经潇潇洒洒“笑渐不闻声渐杳”另寻目标,让人家自己在那里“多情却被无情恼” ,不过,她一直没有去招惹“春风十里”,因为我们的计划是让他自己最终忍不住踹掉“卷上珠帘” 来参加角逐。



“展现风度” 这个任务听上去有点玄,其实很简单,只要东转西摘再稍加整理,上一些带有“信息含量” 的贴,目的是让人家觉得“沧海月明” 有一定“品位”,反正网上谁也看不见谁,相当于一场开卷考试。我的具体操作是每周上五贴,内容轮流为:服装或化妆品,文学,旅游,饮食,音乐,哪天高兴了找本旧时尚杂志翻译一段或从武侠小说里拎个把大侠出来评点一番,不亦乐乎。在让“沧海月明” 显得博学多才的过程中,她也让我学会了不少东西。



英文里有个谚语“两个脑袋好过一个” ,三个脑袋更不必说,两星期不到,“沧海月明” 已经袅袅亭亭出落成一个集博古通今、亦庄亦谐、风趣幽默和温柔细腻于一体的女孩子,让我们自己都叹为观止 -- 难怪每家公司都强调团队精神,有道理。



“沧海月明”在那个网站人气飞涨,风头压过“卷上珠帘” ,吸引了一批登徒子尾随其后,胆子大的光天化日之下伸咸猪手,含蓄一点的写来电子邮件,无意中为我们三个人还了一个愿 -- 收电子情书。



我们一起浏览那些肉麻却着实过瘾的情书,无数金庸小说里美女才当得起的形容词随便谁看了都会飘飘然。只可惜,一号种子选手“春风十里”迟迟没有行动,照例跟“卷上珠帘” 你来我往。那种感觉就好比你穿上最亮丽/雅致/性感/高贵的衣服,走在路上,无数人投来仰慕的目光,偏偏你在意的那个人视而不见,加倍令人沮丧。



“他倒是挺专一的。” 张其馨气乎乎的。



“不会是看出什么名堂来了吧?” 郑滢有点担心,随后立刻拿出她工作中那种“只要还有一个人可以怪就打死也不怪自己” 的作风,一眼横过来,“关璐,都是你,上次写香水,写什么不好,要写‘午夜飞行’?”



“名字够浪漫啊,而且价位也不算最高,” 我有点委屈,又自知理亏,“不是你说的吗,要让人家觉得这个女孩子有一定品味又不太难养?开口香奈尔闭口三宅一生,人家掂掂钱包觉得自己养不起,调过头来教训她贪慕虚荣,那不是偷鸡不着蚀把米?我可是用心良苦,谁知道她就喜欢用这个牌子。张其馨,其实这正好从另外一个侧面反映了你又有一定品味又不太难养,是件好事情唉。”



“林少阳要真有那么关心我,知道我用什么牌子的香水,我们现在也不用这么干了,” 张其馨叹口气,“再过两个星期不见分晓,我看就算了吧。我自己都觉得无聊。”



无巧不成书,“春风十里” 还没乱方寸,“沧海月明” 收到了一封文采斐然、深情款款又优雅得体,可以登“世界情书大全” 的电子邮件,来自一个从来没见过的网名,叫“蓝田日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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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8-4-2005 12:50:22|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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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秀的情书和杰出的工作报告有异曲同工之妙:一,要脚踏实地、言之有物,不让人觉得浮夸;二,要上纲上线,把所有蛛丝马迹,凡是好的,提它起码两个高度;三,要够肉麻,一旦认准方向,拍起马屁来决不手软;四,也是最考验功力的,要恰到好处、有力而不露骨地抬高自己,让人家心里有数“我很听话,但绝非等闲之辈;我并非等闲之辈,却偏偏听您的话” 。一二三四,待对方的虚荣心爬上云霄飞车,东风一吹,便可以放火了,一烧一个准。


蓝田日暖先生显然深谙其中三昧,写出来的情书有理有利有节,堪称典范。先是脚踏实地,把“沧海月明”自我介绍里引经据典的文字一一点评出处后低调一下“时间久了,不知是否记错”;再上纲上线“感谢你让我回顾起年少时光里许多美好的东西”;随即转入正题开始拍马,说“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这样毫无矫饰却感人致深的文字了,让我不由自主想去认识那个网名背后的人,文如其人,你清新、活泼的文字背后,有一颗感性的心”;然后,万分诚恳地“请原谅我的唐突”,暗示自己有钟子期之才“您提起的诗人我恰好都非常喜欢,不知道这算不算也是一种缘分”,顺便撇清一下他绝对不是个可能会三餐不济的文学青年,“再次感谢您让我在繁重枯燥的工作中拥有了轻松的一刻” ,最后含情脉脉地“很希望我能有资格成为您的朋友”。


马屁像大蒜,旁边的人觉得臭不可闻,当事人往往乐在其中。从一开始,我们就约定不回任何邮件,但这一次,张其馨专门打电话来,“这个人文采很不错。我看是不是回复一下?”


我说,“一个大男人同时喜欢李商隐、卞之琳、席慕蓉、郑愁予和聂鲁达,是不是有点奇怪?我看他搞不好是从网上现炒现卖讨你高兴。”


张其馨不高兴了,“你自己现炒现卖,还要说人家。再说,就算他真的现炒现卖,也要有这份心啊。”


郑滢的看法更胜我一筹,“嘻嘻,搞不好就是林少阳,想左拥右抱呢。张其馨,你在现实生活中可是大的,怎么到网上去做小了?” 气得张其馨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我和郑滢惊讶地发现“沧海月明” 真的给“蓝田日暖” 回了邮件,投桃报李密密麻麻一大篇,语气又酸又甜。


“蓝田日暖” 文字固然花哨一点,人倒好像挺实在,两个会合后就开了一张履历过来,基本交待了自己的成长历程和目前境况,讲明单身。他的说法是,“很想了解你,所以我想让你先了解我”。从照片上看,那个男人长得相当可以,而且离得不远,他说自己在奥克兰一家银行做投资顾问。此举彻底证实了他不是林少阳,且让张其馨对他的印象分大增,请他从此把电子邮件发向另外一个地址,也就是她的私人邮箱。“感性” 扔下“清新” 和“活泼” 单独行动了。


渐渐的,那个网站上的很多人发现“沧海月明” 的风格有所变化,用他们的话来说,“不知怎么搞的,你最近好像少了那份清纯”,我看了摊摊手 -- 对不起,本末倒置,两个脑袋就是没有三个好。


没料到事情居然会有如此戏剧化的进展。郑滢说,“你说那个男人会不会是骗子?”


“应该不会吧,什么都说得有模有样的,我看他蛮正经,是想找老婆。”


“在网上找老婆?感觉像是在沃尔玛买结婚戒指,可以当然也可以,但多少有点奇怪。这样下去,张其馨说不定会出问题,她好像已经忘了我们本来是想干什么的。我看干脆把‘沧海月明’ 给干掉吧,否则每天要去风骚也挺占时间的。” 郑滢刚刚升了项目经理,踌躇满志,一天到晚盘算着怎么树立威信,早已心不在此。

“再等一等吧。” 虽然现在“卷上珠帘” 已经又把人气抢了回去,而且更加紧盯“春风十里” ,我还是想看看林少阳到底会不会上钩。

搞了半天,最无聊的人是我。


911事件发生的那一天,我在公司里一边隔着走道看电视一边给杜政平打电话。他公司的电话打不通,我找出他很久以前的一封电子邮件照上面的号码拨到家里,也没人接。我很替他担心,留了好几次言请他听到就给我回电。


晚上五点多钟,杜政平打来电话,说他没事,“曼哈顿的地铁停开,我一路走回来的,走了大半天。”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疲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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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8-4-2005 12:52:22|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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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一块石头落到地上,“真是可怕。”


“是啊,很可怕。谢谢你打电话来。”


我们讲了一会儿白天的情况,最后我说,“你好好休息吧。”


没多久,铃声再响,还是杜政平。他说,“我刚才把你的留言一个个又重新听了一遍,关璐,你还是很关心我的,对不对?”


我想了想,然后说,“我一直都把你当成好朋友的,好朋友,当然要关心。”


和他通完电话,我打开电视机,当时大概全美国都在看电视。每个台播放着大同小异的画面,舆论推测漫天飞,其中一种是说不能排除美国其它城市的知名建筑物也会成为袭击的目标,讲得很吓人。我立刻跳起来打开电脑,从搜索引擎上找到明尼阿普勒斯的城市网站,看了半天,并没发现什么特别知名的建筑,心里才定下来,随后觉得这样的担心有点荒唐,因为我自己生活在一个显眼得多的城市里。


这个时候,电话再度响起。我心不在焉地拎起来,才“喂” 一声,心马上吊到了嗓子眼。


程明浩在那边问,“旧金山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


“那就好。这几天你不要到金门大桥附近去,海湾大桥也不要去,也不要去金融区,那里房子太多,一旦出事的话很危险,对了,还有,下班以后不要一个人留在公司里…”他像叮嘱小孩一样左一个“不要” 右一个“不要”。


我的心像一片茶叶,被他的话泡开、泡软,舒展开来,缓缓地荡漾起来。终於,我忍不住打断他的“不要”,“我有点想你。” 我的声音很轻,但他肯定听见了,因为电话那头骤然鸦雀无声。


他沉默了一会儿,却好像没听见我那句话,文不对题地说,“你自己当心。”


我紧咬着嘴唇,手里一片饼干捏成了碎片。我已经扯了白旗,而且把台阶一直铺到他面前,只要他说一句“我也是” 或者就叫我一声“璐璐”,我会马上掉下眼泪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告诉他我其实不是有点想他,是非常想,还有,我也很牵挂他,还有,我希望他在我身边,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那样的话,就是立刻到金门大桥、海湾大桥、还有金融区一圈兜过来,我也不会害怕。


可是,他仍然不理我。他既然不愿理我,又何必来问候,还叫我“自己”当心?他这个电话,不如不打。我感到绝望。


挂上电话,我突然意识到忘记问他的电话号码,而我的电话又没有来电显示。他能打给我;我,不能打给他。


我真的恨他:一个伤透你的心,却还能让你思念的人,除了可恨,没有别的词语来形容;而且,那样的思念,注定了是刻骨的,动不动痛个呲牙咧嘴。


当“沧海月明” 让我也开始感到厌倦,张其馨和“蓝田日暖” 进展神速,从每天一封邮件,到发即时信息,到打电话,最后,接上头了。


她对那个男人的评价印象很不错,称赞他细心、含蓄而且有风度,“现在很少见到这样有修养的男人了。” 她肯定地说。


“帮帮忙,在网上看见个顺眼的,连是男是女都没搞清楚就一封情书飞过来,叫含蓄?你不要吓我。” 郑滢嗤之以鼻。


“他说他开始也觉得这样不好,后来想来想去,还是情不自禁,” 张其馨替那个人辩护,隐隐透出得意,又看看我,专门补上一句,“人家本行是读文科的,底子厚得很呢。”言下之意,世界上真的有同时喜欢李商隐、卞之琳、席慕蓉、郑愁予和聂鲁达的男人,你自己孤陋寡闻。


事情越来越不妙,终於发展到不可收拾。张其馨提出要搬出林少阳的公寓,理由是“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我们一听就明白,她这个“静” 其实是为了“不静” 。


一得到消息,我和郑滢当机立断结束了“沧海月明” 在那个网站上短暂而辉煌的生命历程,并串好口径,一旦林少阳来兴师问罪,充其量承认是“从犯”。世事莫测,谁知道挽救“蓝杏” 的正义之举会唱成“红杏出墙” 的闹剧;原先计划好的“诺曼底登陆” 不知不觉中演变为“敦克尔克大撤退” ,即使那位爱抽雪茄的英国首相称之为“历史上最高尚的时刻之一” ,“撤退” ,总还是“撤退” 。


没多久,杜政平告诉我,他打算到旧金山一家公司工作,“那家公司本来就想要我去,这回我算是下定决心了。怎么样,帮你的‘好朋友’找找房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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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8-4-2005 12:54:03|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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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他北加州目前形势很惨淡,他说,“总比纽约好,我现在胆子已经被吓细了,走在路上都心惊肉跳,随时抬头看看天空。”


我们聊了一会儿,他问我程明浩工作找得怎么样,我说找得很好,但是我们已经分手了。他在那头愣了几秒钟,然后笑起来,“关璐,我说你啊,怎么样,认了吧?”


我苦笑一下,“认了。”


杜政平来加州那天,我去机场接他。飞机晚点,我坐在靠近落地玻璃窗的椅子上等他。当飞机终於降落,我看着他走出闸门,穿过人群向我招手,背后是明朗的蓝天,突然有点感动,觉得他像个失散多年的好朋友,原以为后会无期,却于不经意之间又见面了,跟着来的是回忆里原以为已经隔断的好多往事。


杜政平走到我面前,耸耸肩膀,我朝他微笑,他也朝我微笑,随后拍拍我的肩膀,“走吧” 。


那天晚上,我带他去渡轮码头看旧金山湾的夜景。那一带的夜景并不算铺张,周围也没有什么人,让人心里很宁静。我们坐在石凳上喝了几罐啤酒,他提议唱歌,於是我们一起唱“且行且珍惜”。


唱完之后,他看着天上的星星说,“没想到会有机会再跟你一起唱这首歌。”


“你的声音真是不错,” 我由衷地赞叹,“要是给蒋宜嘉听见,肯定会激动不已,然后说‘一棵好苗子’ ,他在这个方面最喜欢自封伯乐了。”


他笑笑,低下头又喝了几口啤酒,然后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我,“真不行的话,还是我们两个吧。你不觉得我们其实挺般配?”


一个月后,我和杜政平重新开始谈恋爱。第一次上床的时候,我想他应该发现了我不是处女,但我并没有太大不安,因为他纯熟的动作告诉我他一定也不是处男,大家扯平,互不吃亏。不过,男人在这个方面往往计较一点,所以,杜政平对之什么也没说,我还是相当感激。


郑滢说过“人总要和现实妥协” ,张其馨说过“治疗感情创伤最好的药就是开始另外一场感情”,我不知道她们哪个更有道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杜政平是个很不错的男朋友,长得不错,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待我不错,总之,一切都不错。毕竟,我们本来就是“老情人”;毕竟,没有人可以像他一样和我一起把“且行且珍惜” 唱得水乳交融。


到加州以后,杜政平买了一辆宝马车。他兴致勃勃地带我去兜风,那是我第一次坐宝马,感觉的确不一样。买车的时候我提醒他“你一来工作就买这样一辆车是不是太铺张了”,他一摊手掌,“你没看见我们部门里同事的车,根本就是奔驰凌志宝马三分天下,我要买辆丰田或者本田,不是显得太寒酸了吗?而且,我们公司给我的签约奖金就已经差不多够半辆宝马了。”


我白他一眼,“我看你们公司把你们宠坏了,当心以后裁员。”


他很自信,“应该不会,我们公司的客户有许多都是政府部门,订单很稳定。再说,你老公还是很有两下子的,否则人家为什么在这么人浮于事的情况下还千里迢迢把我从纽约挖过来?就算真的裁也轮不到我。老婆,你看好,三年之内,我起码不会比林少阳差。”不知是现在流行,还是从他前任女朋友那里得来的教训,他现在开口“老公”闭口“老婆” 。


在杜政平把林少阳当成一个里程碑去超越的时候,那个目标本身却有点灰头土脸。


在张其馨正式搬出去的几个星期后,林少阳约我和郑滢吃饭。在一家日本餐馆,他大刀阔斧地把一块蘸了芥末的生鱼片塞进嘴里,“女人…我现在真的弄不懂女人了!”


原来,他老人家前一天去跟踪了想“静一静” 的张其馨,结果发现她居然在跟另外一个男人约会。林少阳恶狠狠地嚼着鱼片,不知是不是把它假想成了自己的情敌。


“那个人,哼… 她要找,起码也找个上台面一点的吧!” 林少阳愤愤不平。我和郑滢递了个眼色 -- 那一对吃起醋来的口气倒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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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8-4-2005 12:46:47|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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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好,拉,我们去把他拉回来! 我们就…” 郑滢一拍大腿,却没了下文,“怎么拉?”

林少阳刚刚升了一个小部门的主管:前一阵子他们公司两个部门主管之间结束了一场“百年大战”,势力小的一个败北调走,赢家趁机把手下最得力的爱将,也就是林少阳派去当“接收大员” 。

公务更加繁忙,他对网恋的兴趣好像并没有减少。张其馨带我们到那个他喜欢去的网站,“春风哥哥” 在那里果然左右逢源,时不时有各种“妹妹” 对之抛以青眼,当然最“青” 的要数那位“珠帘妹妹” 。

“咦,林少阳在吹牛吧,你看这个,‘今天秘书休假,我忙得不可开交’ ,他新官上任就有秘书吗?”

张其馨苦笑一声,“有也算有,不过是和另外八个主管共用的,凭他的资历,根本差不动人家。”

“还有这儿,‘现在的下属普遍缺乏敬业精神,唉,没办法’ ,口气好像他做了多久的官,还‘没办法’ 呢,” 我也嘻嘻笑起来,“够幽默,不认识的人看了,还真拿他当回事。”

“珠帘妹妹” 的答复是“能者多劳嘛,不过,春风哥哥也要保重身体,否则我要担心的噢”。

郑滢一拍胸膛做了个欲吐的姿态,“对不起,我吐会儿,恶心。”

“他看了可骨头发酥呢。” 张其馨冷冷地说。

当初美国军方为了信息交流创建因特网模型时,一定没想到它还有这么一大好处:打造莫须有的帅哥美女,树立不存在的权力地位,满足人们多方面的虚荣心。

往下看,“春风哥哥” 和“珠帘妹妹” 居然开始对诗词了,唐诗宋词元曲,无非一些教坊歌谣,偶尔还随口绉出几句来,像模像样。

“嗯,倒是有两下子。” 郑滢自己古文不通,所以对五言七绝像瓜子壳一样蹦进蹦出的女人一律敬佩三分。

张其馨瞪她一眼,“你以为这两下子我就没有吗?” 她当过我们班的大学语文科代表,当然也有这两下子。

然后问题就变成了:张其馨明明也有这两下子,他何以还要去打“电子野食”?

张其馨很难过,“他在网上同人家说的那些肉麻话,从来都没跟我说过;他大概觉得我没有人家活泼,其实是他不给我机会,我又不好自己开口去跟他肉麻。” 她突然眼睛一亮,“要么…”

那个“要么” 的结果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女人和两个穷极无聊的女人决定合作打造一个才貌双全的网络美女去与“卷上珠帘” 抗衡,把林少阳抢回来,然后再让他发现那就是自己朝夕相处的身边人,让他羞愧难当。

当年合唱 I Swear 是为了拿奖出风头,如今再度联手,却是为了挽回一个男人,真是走下坡路。

郑滢一本正经地阐明这个项目的重要性“林少阳现在可是三房合一子” ,我差点笑出来 -- 我要有一个像那样的儿子或者侄子,老早几个大巴掌打得他满地找牙。然而,友谊当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就是无论你怎么把一个男人当草,都必须尊重这么一个事实:你的朋友由於某种很奇怪的原因把他当成块宝;要维持友谊,天下太平,最好也给他“宝” 的待遇,无论真心假意。

张其馨喜欢李商隐,所以我们的那个美女叫做“沧海月明”。然后分工,我们约好轮流上贴:张其馨负责“风花雪月” ,郑滢负责“卖弄风骚” ,我不会“风花雪月” 也不善“卖弄风骚” ,就捡了剩下的 -- “展现风度”。我们希望通过此举,集思广益,直捣黄龙,夺过“卷上珠帘” 在那个地方头牌花旦的地位。

那天晚上,我赖在郑滢那里过夜。月亮圆圆的,嵌在苍蓝的天幕里,旁边有一点星在闪烁,像一滴“哭痣”。那是一轮他乡明月,他乡明月,注定是挂着哭痣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眼泪来。

她一觉醒来,我还没睡着。

她问我,“你在想什么?”

我说,“我在想,我们很落魄。你觉不觉得我们很落魄?”

她转过身去,叹了口气,“其实每个人都这样,本来心气很高,碰点钉子,还是很高,直到有一天碰得醒悟过来,发现人到底还是要跟现实妥协。一妥协,什么都好了,也就不会觉得落魄了。”

我想起张其馨告诉我有关程明浩的事情。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多半是我在唧唧呱呱,而他微笑不语。他并没告诉过我曾经去找张其馨澄清过,每次我拿凉鞋的事情来难为他,也只是淡淡地说“以前的事还提它干什么”,白白挨了我很多嘲讽。他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呢?真是只小笼包子 -- 土包子。

我心里突然起了一种冲动:那只包子还有多少事情没告诉我?

我推推郑滢,“我好像有点后悔。”

“后悔什么?” 她又迷迷糊糊了。

“后悔跟程明浩分手。我觉得,我还不了解他。” 有人说,人是因为不了解而相爱,因为了解而分手。我都还没有了解他,怎么就分手了呢?

“你给我算了吧,” 半梦半醒之间,郑滢流露出她把程明浩当草的真实看法,“我看程明浩本来就未必是个做好丈夫的料子。他人看着是不错,可是那种家庭背景长大的,小时候又那么穷,多少有点影响,不理想。”

“照你这么说,家庭背景不好的人,就不要结婚了?”

“我是说,他跟我们不是一路的人。他应该去找个他那一路的人结婚。”

“我们是哪一路的人?”我很生气,“现在到了美国,随便哪路的人不是一样做民工?民工还分档次?”

“关璐,你是没吃过苦头不知道,” 郑滢翻身回去,不再理我,“反正,小笼包子既然已经掉到地上,就不要再去捡了。”

我还是睡不着。程明浩去了明尼苏达之后,没有再给我打过电话,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的手机号码是…突然之间,我发现了一个有点荒唐的事实:我并不知道程明浩的手机号码!他送给我那个手机的时候,把自己的号码设成第一个快捷键。我从来不需要拨,所以我从来不记得他的号码。后来,那个号码随着手机被我一起还给了他。

他的号码里好像有3、5、7、和4这几个数字,可是其它的呢?那一天晚上,我辗转反侧,无谓地思索着如何把一些模糊的数字拼成一个电话号码。

最后我放弃了,想不出就算了吧。谈一场恋爱,居然连人家的手机号码都不知道,散了,也就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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