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斋堂名五观堂,取佛语"食时五观"之说,即吃饭同时要观想五方面事情,寻与佛法结合。早午斋是馒头、瓜果青菜两品,由"行堂者"提着食桶逐一分发,每斋行堂二次,添饭加菜,均以特定手势交流。晚间亦然,不同的是,晚斋名为"药石",依古制,僧人"过午不食"。因现代僧人除念经礼佛外,还要承担大量工作,恐体力不济,故寺院亦设晚斋,服之以疗饥渴,称为药石。如今龙泉寺中,也有部分僧众过午不食,以期更好修行。
图/龙泉寺僧人斋堂五观堂
寺中用斋,厉行节约,自古以来寺中食物一来自十方供养,二来自山中数亩田地培育,而两者均有赖于僧俗二众义务劳动所种因果。"佛家一粒米,大如须弥山。"用斋完毕,要用热水冲碗,和着水将碗中残余饭粒一饮而尽。
图/龙泉寺的午斋:小米粥+丝瓜+蕃茄
出坡是劳动在佛教中的专门术语,"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是僧人的信念,丛林出坡,自百丈禅师以来,被列为每日必修行之功课,力学笃行,代代相传不息。
龙泉寺每天的出坡时间也分三个点,早八点、午三点和晚七点。仲夏之夜,出寺种田浇水倒是清凉爽夏,年迈高僧与女性居士当仁不让。为寺中依山建筑添砖加瓦是汗流浃背的体力活,非年轻僧俗莫属。然男女老少皆争相滞留工地,诸多居士权当人力运输机源源不断地输送"沙石",小和尚、老和尚乃至方丈学诚法师轮流掘土,不亦乐乎。
在工地上明明灭灭的灯火里,写实版"苦行僧"画卷,让千百年佛教文化的血脉续写了张力。
世间繁华,熙来攘往,山中岁月,佛音回旋。
天心月圆,暮鼓声息,梦回古刹,一日千秋。
[特稿]高材生寺庙上大学
寺建山中并无奇处,奇的是山中处处皆是佛--凤凰岭上景从佛缘,石随佛性,龙泉寺的香烟氤氲着摩崖石刻"道"、"德"二字,恰成京郊安心处。
寺聚高僧并非怪事,怪的是尘世浮华惹人倦,功名利禄皆可抛--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大学教授云集龙泉,人送绰号"北大清华分校"。
看惯了庙中香火鼎盛,善男信女膜拜,从未见和尚开博客,八种语言织"围脖";听惯了佛经唱颂,阿弥陀佛,从未闻佛堂学四书,禅房品诗词,庙里上大学。
入世乎?出世也。
数百年来,少林寺以武传世,誉满天下;及而今,龙泉寺以文隐修,名动学界。
高材生寺庙"上大学"
"此地方称佛国,满街都是圣人"
佛渡有缘人
"别样天地别样缘,盛满人间夏春秋。"
一月前,大学教授德国人李博瀚感受法音,决心剃度。
一年前,北大学子柳智宇放弃了麻省理工学院的邀请决然入寺,发愿出家。
三年前,中国十大教育策划专家董春喜过尽千帆,顿悟上山。
四年前,中科院硕博连读研究生贤威抛却准科学家的光环,于此落发。
……
在龙泉寺,他们不再是头顶各种光环的芸芸众生相,他们被称为准净人、净人、居士和比丘。
在龙泉寺,他们携手共建"龙泉之声"网站,编织和尚"围脖",一起将师父学诚的博客编辑成书;
在龙泉寺,他们早晚念经、分班学修,也一起甩开膀子参与到龙泉寺的修缮扩建。
世人眼中的高人在京郊这个山脚下,念佛祖的经,学圣人的书,喝山间的泉,吃自种的菜,做普惠众生的事,龙泉寺的声名不胫而走,这座曾经寂寞数十年的古刹很快吸引了大众的目光。
有来消遣的,逛逛大庙,看看和尚,拍拍照片--是曰游客;
有来干活的,周末上山,搬石挖土,种瓜种豆--是曰义工;
有来学习的,参禅礼佛,吃斋念经,同修功德--是曰居士;
有来八卦的,东西打听,穷追不舍,为求新闻--是曰记者。
据说,也有来躲清静的社会名流,来考察的政府官员,甚至慕名而来挖墙脚的各地寺院。
我们是记者,近来佛教界爆出数条负面新闻,舆论哗然,于是就想上山去八卦一下,寺院方丈学诚法师接受了我们八卦的请求,但也提出了要求--上山住些日子,体验一下。
我们几个一合计,躲开杂事,脱身俗务,去念念经、拜拜佛、爬爬山、吃吃斋,体验一下我们眼中那山门中神秘的寺院生活,倒也不失为人生乐事。
图/居士楼“德尘居” 居士学堂
"由近彼故其德尘,虽不故染自然熏"
普通人认识龙泉寺,往往从当义工开始。
柳智宇是2007年来龙泉寺当义工的,他的另一位北大校友在龙泉寺剃度之前也当了三年义工,据说他在北大禅学社、耕读社的同学们也常于周末入寺当义工。每周末入寺当义工的人平均一百人,多时达六百人,上到60岁老人,下到3岁儿童,每一次新鲜血液流动占到50%左右。
除却这大量周末义工,龙泉寺还有近二百常驻义工。他们大都是居士,最早的,是从2005年寺院恢复为正式宗教场所时就上山皈依。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的张琬钰,从学生时代当周末义工到如今常驻数年,已成长为龙泉寺居士中的"领导"。
见到张琬钰的时候,是在龙泉寺的接待室即"客堂"里。龙泉寺的居士、访客来寺住宿均须到客堂"挂单"。以前"挂单"一次只能住一天,若要多住,则每天都要去"续单",后来成了常驻居士,才改为几天一续、几周一续到三月一续,张琬钰就这样续住了数年。
在寺里,她和居士们工作、学修多在德尘居。她一边带领我们参观,一边轻快地解说,"这是取自《菩提道次第广论》中的经文'由近彼故其德尘,虽不故染自然熏',意为虽未刻意学习,但亲近老师则可受其品德感染,如尘相随。"
图/居士楼“德尘居”内景 德尘居是居士团五大部办公的场所:工程部、文化部、慈善部、弘宣部、教化部,每个部,由寺中法师分管指导,寺中所有的居士均划入各部管理,部下设小组承担事务。这里的居士工作是一个完整的学习过程:在寮房斋堂中,念大米如山;在工地山野里,思物力维艰;在早晚课中,学佛教经典;在编写文章中,习四书五经;在慈善事务中,承孔孟之仁……寺庙无处不在的"传统文化"研修让张琬钰身上锤炼出有别于同龄人的谦和、从容。
而与张琬钰的"研修"不同,今年40岁的女居士曲天波几乎是从"大一"读起。入寺五年她做遍了五大部的活儿:种菜、洒扫、洗衣、行堂、文字校对、排版、写博文、流通法物。曲天波特别开朗健谈。不过,以前的她总是闷声不吭。来龙泉寺后,法师把她领到菩萨前说,"到佛前跪着,看看弥勒菩萨是怎么笑的"。她说在这里就像上大学,"到寺院里就是为了改变自己,人本身有很多很多缺点,都需要去纠正。寺院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学校"。
图/居士在龙泉寺中上课 对于另一位常驻居士董春喜来说,则更像在寺庙"上研究生"。进寺之前,董春喜一直做着和文化有关的工作。从散文、戏曲、影视、文学,几乎所有的题材的形式都涉猎过。不惑之年,董春喜遭受了重大的打击:离婚,孩子判给了前妻。2004年董春喜进京继续未尽之文化事业。这时的他开始将"佛",当成传统文化"佛道儒"的一种学问去研究。
后来,董春喜筹备一个"走遍中国寺庙"项目,计划用十年时间走遍全国一万家"三宝俱足"的寺庙。如此宏大的工程没有中国佛教协会的支持是不可能的,于是他上龙泉寺拜访时任中佛协副会长的学诚法师。没想到学诚法师的开示让他改变了所有计划,"我发现师父的发言虽然只有短短的八分钟,但和我研究传统文化这么多年,搞了一些人生的探索最后是一样的。"迷闻经累劫,悟则刹那间,董春喜当即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上山。
万缘说放就放,董春喜连他曾引以为荣的"2007年中国十大教育策划专家"奖项也不再保留。三年前的春天,董春喜就这样拿着电脑、硬盘、佛教书籍和随身替换的衣服上了山。由于准备匆促,他连夏天的衣服都没有,直到一个师妹出国之前来看他才给他买了衣服。
上山三年,董春喜也几乎做遍了五大部的工作,他最引以为荣的是在2009年10月成立的文化部编辑室工作,"能写能编的人才聚集到那儿,当时一共是12位,其中两位是博士,三个硕士,其他的都是本科。"现在,他研究起了佛教文化教育,还打算写一本叫《中华教育广传》的书,"佛教就是佛陀的教育,佛陀对众生智善圆满的教育,是一种生命的教育。"
图/龙泉寺僧人活动区 见行堂外景 出家补习班
"烟霞以外非吾友,山水之间是我家。"
上了山,进了寺,才知道,不是穿了海青的都叫法师,不是剃了头发的都是和尚。就像我们出国念书一样,当和尚也有预科班,在寺庙里,这个预科班叫做净人,在考入预科班之前,只能叫准净人,还要补习出家常识。
图/龙泉寺准净人 大学教授李博瀚(德国) 38岁的准净人Burkhard来自信仰天主教的德国,中文名李博瀚,来龙泉寺之前他在台湾当大学教授,从事外文教学和文化交流工作。1995年当他在北京的中央戏剧学院学习的时候,他最感兴趣的课题是,"一个人怎么样在自己的人生当中学习最多的语言。"
2010年9月,他从台湾来北京学习少数民族语言,期间走访了云南德宏和西双版纳,受傣族人的佛教信仰影响,自此对佛教产生兴趣。今年4月,为了借中国的传统节日清明节纪念已故的父亲,李博瀚通过网络找到了他心中"真正的道场"龙泉寺,在"祭祖报恩"法会上为父亲祷告。这一天他爱上了这里浓厚的教学氛围,这里不像其他寺庙光打坐,"龙泉寺有读书目的,大规模地让信众到这边上课,接触佛法。"特别是学诚法师的八国语言微博和龙泉之声三语网站让李博瀚觉得自己有用武之地。"龙泉寺的语言公关工作做的那么好,他们的效率也很高,所以我觉得这里绝对是最好的地方。"6月,李博瀚搬入了龙泉寺,他不像一般人选择先做居士,而是直接要求落发为僧。
初见李博瀚是在龙泉寺的金龙桥边,他头戴工程帽、身穿工程服,正和几个同修一块儿急急地向工地赶去。"外国工程师?"我们的第一反应。将李博瀚请到寺中凉亭里后,他说,作为第一个在龙泉寺寻求出家的外国人,他正在适应这里的一切。以前他经常一个人做事,现在他要遵守寺中第一守则:随众。这里的修行强调随众共修,早晚殿,中午拜佛,下午诵经,这个模式显然让他满意,"这里好像一个家庭,比家庭好像还要更好。"
图/龙泉寺僧人出坡劳动搬运石头 不过,现在他还很不习惯体力活,作为寺中"突击队"成员,他要参加寺内建设,一天要在工地干8小时活。劳动之余,他也参加"准净人班"学习,一方面看经文论著,另一方面发心修行,"一个准净人要完全重新做人,心理发展还是最重要。跟外面这个学习不太一样,不只是看书学习技能。"他还开始坚持僧人"过午不食"的佛制,"没有人强迫我这么做,没有人给我压力,但是我觉得这是一个好习惯。很痛苦,但还是坚持了下来。"
在寺中一个月,李博瀚的人生目标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觉得其实语言工作也并不是那么重要,这个也不是人生最首要的目标,只是一个很好的和别人沟通的能力。长期来说,我觉得佛教本身的目标,解脱还有普度众生,绝对比我现在这些个人的目标更重要。"闲时在龙泉寺翻译中心修改德语、法语、西班牙语博客的他,现在想得最多的是如何将佛法推广到国外。
图/龙泉寺僧众宿舍 居住着净人、沙弥和比丘 和尚预科班
"若能一切随他去,便是世间自在人"
李博瀚正努力从准净人升为净人,但不是那么简单。这需要经过考试,不在笔墨而在心灵。通过考试之后,才能成为净人,即排队准备剃度的"准出家人"。这个队伍里也是人才济济。
2010年震动网络的北大学子柳智宇已顺利进入了净人的行列,他来龙泉寺之前的光辉历史偶尔还会被人提起--以满分摘得国际数学奥赛金牌,被保送至北京大学,申请到麻省理工学院全额资金。现在他和所有的净人一样,穿着灰色法衣,上殿、过堂、出坡、诵经,学习论典,每周二、三、四、五听法师固定讲课,平均一周五节课,每节课一个半小时,这都是为了适应日后的出家生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