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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七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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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6-9-2012 19:44:10|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果煜法师

禅七心得



序言


以下我将叙述我在禅七期间所曾经历的一切现象,也许某些未曾参加禅七,未曾切身体验的人,将以为那只是荒诞绝伦怪力乱神而予以唾弃,但那确实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也许有人将一笑置之———幻觉?然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我们一切身心所受,何者不是妄觉?一般人所引为真实者,也不过是些较普遍、较稳定的现象,而终究仍是幻觉的。幻觉、幻觉,就理而言,一切现象无所谓真实者;然就情论,凡能够振励人心,激昂自性者无不是真实。因此以下我将叙述的一切现象,就我而言,比一切你所常见的日月星辰、山河大地都为真实。真的,以下请看:

第一次禅七(民国七十年八月二十一日———二十七日)



第一天


怀着既期待好奇又忐忑不安的心情,我来到了北投中华佛教文化馆,报到时,当我读毕禅七最后一条规则时,不禁摇头苦笑:「要将过去未来的一切放下,大死一番!」放下若是能说放就放,不早就成佛作祖了吗?还来跟你打什么禅七,思惟至此,不禁为自己才思敏锐,见识广博而暗自得意一番。

药石后,我在庭园漫步,咦!似乎我的身体正以某种自然的频率在行进,我稍加揣摩,原来是呼吸的频率,一呼一吸,自然极了。

(第二天师父开示慢步经行的方法,竟与此不谋而合,善哉!善哉!)

第二天


今晨晓梦间,梦到一位睽违已久的至友,形象是如此逼真,情意是如此贴切,而感觉更是如此美妙。当我觉醒之后,梦中历历的情景仍一幕幕在我眼前映现,而妨碍了我的用功。然而我狠不下心将之挥拂而去,奇怪!好久不曾亲见的她,好久不曾梦见的她,也好久不曾思念的她,为什么在禅七的第一天梦中,如此神气跃现的刻镂在我心板上,也许有人要说那是魔!然而她是如此一位亲切可爱的人,说她是魔,我不愿!

我三时多,即到禅堂打坐,一支香后,腿一放下,盈耳回绕的又是包美圣雅致细腻的歌声:「天边夜色如水,坐看明月起相思;但不知道,相思何人,何人相思žžžž‥」这歌声令我感到恬静、轻安、清凉、自在,然而它还是妨碍了我的修行用功。

哎!声色障道,然而它们实在可爱。

今天数息用功,常觉得气息在变化,有时入息急,有时出息急,尤其我腹息又比鼻息敏感,所以数息时,有时数出息,有时数入息,有时数鼻息,有时数腹息,颠三倒四,搅成一团。搞得我心神疲惫,呼吸困难。

其次数息,心境中常飘来虚无渺茫的幻象,数目数得不够分明,小参时,我请示师父,师父说可能是体力不够或心力不够。啊!不说还好,一说像泄了气的皮球,全身顿时虚脱乏力,怎么办呢?禅七方开始哩!这是我第一次想打退堂鼓,想回家。

后来我想虚脱乏力一定是数息数坏的,于是略加调定,专数腹息,几口气后,身子果然充实起来了。

第三天



今晨第一支香,我打坐至某剎那,突然觉得周遭的气氛有了变化,我心头一震,立刻警觉起来,半分钟后,山林间蝉鸟齐鸣,奏出庄严肃穆的大自然交响曲,那情景像乐团指挥将棒子一扬,全场肃穆;而等那指挥棒陡然挥下时,所有的音符顿然跃跳而出。然谁又是此大自然的指挥者呢?参!参!参!

早上,坐禅至最后一支香时,身体又震动了,身体连连震动,我烦恼极了,本来我可双盘入坐,结果打七时只用单盘,本来可连坐两支香,现在一敲引磬,我便立刻放腿,然而,罩不住,它还是动了;护七过来,赏了几下香板,嘿!在香板挥下的瞬间,我闻到香气自上而下,随着香板扇落,真是「香」板哩!并且打过之后,身体像融化一般,好舒服,身体的震动的现象自然也消除了。然而不久,身体又震动了,尤其是胸背脊椎部分,我极力克制,直到引磬声响,方赶紧把腿子放下。腿子一放下,身体虽不再震动,呼吸却喘促起来,最后呼号声出,眼泪鼻涕像黄河决口奔流而出,我极力克制,然而没办法,最后全身像触电似的发麻痉挛,两手一接触又像是被焊住了一般,脱不开,怎么回事呢?好久好久,(约三四十分钟)才将呼吸调定,而慢慢起身,这下子身体又像是脱了壳的乌龟,轻畅柔软,快意极了。

下午,打坐又有身体震动及呼吸喘促的现象,当时我看其他人都一个个兀坐不动、修行用功,而我却必须花费那么多的心神来调理这些障碍,我不甘心,请示师父,师父却淡淡地说:若是震动太厉害,不妨放腿,略加休息再坐。废话!废话!这个也要你教吗?我灰心丧志,于是第二次打退堂鼓,想回家。

今天晚课后顶礼师父,我觉得无奈极了,怎么我这么大的问题,那么多的烦恼,而他只用那不关痛痒,轻描淡写的方式就把我打发掉了。顶礼,见鬼,去他的!然而我心虽不服,身体还是弯了下去。

「当!」引磬声起,大家又撑直身体,静候开示。「顶礼师父,主要用意在恭敬三宝,降伏我慢,若以瞋心顶礼,造业无端‥žžžž」丑恶的心事顿然被揭发了,怎么,师父有神通啊!否则此开示能如此一针见血,咄咄逼人吗?

晚上最后一支香后,站着听师父开示时,我觉得每一呼吸,气息能沿着小腹下沉,通过会阴,再缘脊椎上爬过颈,上头,再下沉由鼻出气,以前常听人道:打通任督二脉。现在好象打通了吧!止静后,我留禅堂打坐,单盘、双盘,身体都不再震动,并且每一呼吸,气息都是如此回绕一周,我很兴奋。

是夜,躺在床上,静观全身血气的循环,似乎全体各处都可感受到呼吸的脉博,手指尖、脚趾间、耳根、齿龈,各处都是脉博涌跃的频率。并且耳朵里能听到各种身体内骨节筋脉的声音,以及外境有形无形的各种天籁、地籁、人籁,那声音像钟声而不过响,像磬声而不过尖,像铃声而不杂碎,圆明澄清光洁幽远。

第二天,我将此报告师父,他又说我,幻觉、神经过敏。气死我也。

第四天



下午,慢步经行时,师父要我们用心于前脚掌部分,我照办,然走没几步,便觉举步维艰了,身体沉重,脚像系上万斤的担子,必费了很大的心力,才能如赶牛似的,赶一步,走一步,这时我似能体会经上所说,机关木偶。

快步经行时,我一直都很留意,唯恐上了师父的圈套,当师父说:「你们都是无头野鬼。」之后,有位同参真的把头一缩,在禅堂里奔窜起来,当时我还可怜她,怎么这等差劲,一下子就被催眠入迷了呢!

「快!快!快!」师父不断地催促,感觉禅堂都沸腾了。「啪」!「停」!我定住了。「时间停止,空间停止!」「不!只有脚步停止!」我心中抗辩道。「你在那里!」「我在禅堂!」我傲然自若,然而头一旋,身一颠,护七立刻过来,将我架住。「没那回事,不要穷紧张!」我心想,不过还是任由摆布,回床休息,然当护七跨出房门时,突然喘促泣涕又蜂涌而出,啊!又上当了,于是又痛哭了一场。不过我有了上次经验,所以很快地将呼吸调正,把泣涕稳定了。

过了不久,我一切恢复正常了,一个好演员,一个好观众,突然被挪开剧场,他一定很难过的,所以我很快地又回到禅堂,然而走起路来,却很不自在,那双腿张得开开的,像青蛙似的,走起路来更像小儿麻痹患者一般慢条斯理,慢慢缓缓地走到了禅堂中间。突然我觉得自己太滑稽了,活像与师父串通好的样板戏,于是心一狠,头一扬,正准备用劲把脚跨出去。然两腿一软,又瘫下去了,于是又被送回床头了,又是呼号泣涕。

躺在床上,我慢慢思惟,这禅七到底是什么回事?慢慢地,我似乎明白了,这禅七,从头到尾都是诡计,师父像个魔术师、催眠师,不断地要大家拚命数息沉气,气沉沉沉,最后每个人都像青蛙一般,像气球一般,鼓得胀胀的,一触即发,然后师父再拚命找机会戳破它,打、骂、棒喝,无所不用,最后气球爆破了,身心异常,以幻除幻,也许在个人身心上会有些突破。思念至此,不禁对师父的苦心,对师父的悲愿,有了深切的体认。棒喝交加,全是为了慈悲渡众生,那一棒一喝,无不是慈悲,无不是加持。

然而我太泄气了,每次颠倒痛哭之后,依然故我,不能因此变化气质,开长智慧,师父说我们只是一群光拉屎却不能吐丝的蚕!而我更觉得我是一只只会放屁而不会下蛋的鸭子,每次呱呱叫得满天响,结果放出来的不过是一股颓废窝囊的臭屁而已!既然开不了悟,这样继续颠倒哭闹有什么意思,于是第三次打退堂鼓,想回家。

第五天



今天打坐,眼前有不少幻相,(我打坐时,眼睛习惯是闭着的。)这些幻相一次比一次清楚,有一回,我正前方有条开阔的大道,上有条黑狗在穷跑,而我忘其自己地也在后面猛追,追了一阵,也没赶上,突然,「无聊、神经病,死追那黑狗干什么?」继而,咦!我不是在禅堂用功吗?怎么跑出来追狗!一念回觉,我又回到禅堂用功。

其次又有许多幻相,譬如佛像、崇山、阔海、明月‥‥等等,这些像如幻灯一般飘忽而过,然而当我回心返照,便知其实这些像都是从很微细的念头中幻化而成的。譬如我一念及佛,佛像的庄严相好,立刻映现而至;心一念及明月,立刻明月高挂虚空。经云「心如工巧画师」果然!一念之中,便将虚空昼绘成如此堂皇而又细致的钜昼,连我自己都惊叹不已,在平日,我是什么都不会画,什么都不敢画的人哩!

其次在数息时,「一!二!三!」我在心头数着,然而我也听到另一个轻盈澄明的声音跟着和「一!二!三!」后来我干脆不数了,听它就是!

其次我呼吸时,出息入息,都可间断地闻到许多香味,檀香、桂花香、玉兰花香、含笑花香‥‥各式烧香、花香,不一而足。有时甚至觉得空气都很甜蜜。

其次我初听到香板声时,会整个人跳起来,后来我练习,一听到板声,立刻将心稳定,将气沉下,果然身子不再跳跃晃动了!最后当我听到香板声时,自然一股暖流自上向下扩延,好舒服呢!打香板!好!多多益善!

晚上觉得胸口有股暖气充塞,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真不知是痛苦,还是快乐?后来再坐禅时,我索性不再数息了,数息太易执着身体,用什么方法呢?明月观吧!于是我自心中提起月亮,咦!怎么天地都不见了,混沌之中,感觉有只袋子,袋口周边,圈围着如孙悟空头上的金箍炼,那链子犹在黑夜之中闪耀着光芒,倏尔,那袋子愈缩愈紧,感觉我(是什么?在那里?)快窒息了,我好紧张!虽然我自揣已逼临了生死关头,然而却只害怕,师父呢?他在那里?怎么不见了?于是在那惊慌疑虑的心思下,幻境消失了,而我如恶梦方觉。

尔后,我下座找到师父,将上述情形和他报告,当我说到有一股气抑郁胸怀时。师父两眼一瞪,大喝一声:什么气?「啊!我完了!」我心中不禁呼号而出,颓丧至极;以我所知,以幻除幻,这是禅七的根本方法,而我此世智辩聪,硬是不叫自己入幻境,每次身心一有变化,我会很自然地找些理由,将之诠释一番,甚至师父一个口令,一句棒喝,我都会费尽心思去揣摩它内层的含意,并预测它将引致的后果,并且极力防备,小心上当!唉!像我这样错用心思,怎么会是参禅开悟的料子呢?

随后,我心灰意冷地又回到禅堂,数息不想数了!明月不敢观了!干什么好?当时禅堂有电扇在吹,学学观音菩萨耳根圆通的法门吧。「呼!呼!呼!」电扇不断吹着,霎时像风劫所起的大风,一下子就把妄想吹光了!「转!转!转!」电扇不断转着,立刻天旋地转,一下子,天不见了,地不见了,周遭是无尽的虚无和黑暗,像是人死后中阴身,要过阴阳河一般,「我在那里?」我四处寻找,可是找不到我自己。「师父救我!佛陀救我!」我急得大叫,凄厉哀号。「是谁在哭?」「不是我吗?」

「哭什么!怕什么!这不过是幻境而已!」一念提起,幻境立刻又消失了,像跳降落伞一般,我从无边黑暗的虚空降落于光明确实的大地,历劫归来,心犹自惊魂未定,还好还好!总算过去了。

可是一下子,我又后悔了,大死、大生,通过黑暗的重关,也许就是光明的彼岸。然而我就是这般胆小颓废,一下子就退缩,拚命想退回过去的小天地,以前我总以为,我很富于拓荒探险的精神,现在才发觉一点都不是;以前我总以为我是学缘起性空的:「众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无烦恼可断,无生死可了,无菩提可证,无涅槃可得,无修无证,无智无得,言下大有此生已尽,所作已办的慨叹。可是想不到现在一个小小的幻境现前,就吓得我手足无措,凄厉哀号,以前那种自信、那种洒脱又到那里去了?顿时,我谦卑了。

接着我又将此报告师父,那时已是晚上十时,师父只淡淡地说:「睡觉去!」但是我又不甘心,我想我是应该参话头的,像刚才的情形,若是能守住话头,不让妄念杂起杂落,也许我的生命已有了转机。好吧!师父不叫我参,我自己参!师父不给我话头,我自己找,于是我问道:我是什么?我执在那里?刚开始我坐着问,后来躺着问。

当我从无意识觉醒过来时,才发觉自己躺在禅堂,啊!罪过,师父明明告诫不得在禅堂睡觉!惭愧!惭愧!我起身望望四周有几个人仍在打坐,想还是赶快去休息吧!但是当我捞起手表一看!哇!三点多了,又得进禅堂了。

第六天



早餐后,师父开示:所谓话头,就是在未有话前,先有话头。这一点我颇能意会!因为在我过去的打坐经验里,我知道在意念刚现形和将之付与确确的语言文字间,是有一段距离的。这好比从大海里旋起一个小气泡,这是意念初动;慢慢这气泡上升,最后浮出水面掀起一道浪花,才成语言文字。一个修行人,若能觉照灵敏,便能在气泡刚形成的剎那,便将它打散,这样心海中就可经常保持波平浪静。其次师父再开示:我们对四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是却不准起任何妄念,关于这一点我就不懂了,我们不是一向用妄念去分别吗?去此妄念,还能清楚什么?还能明白什么?


用过饭后,准备打扫!咦!我正在走路,可是所踩的不是地而是话头「我执!我执!」拖地时,向前推是话头,向后拽还是话头;用布巾擦桌椅,布巾擦到那里,话头跟到那里;拧布巾,拧来拧去,还是话头,最惊奇的是拧过后一滴滴掉下去的不是水,仍是话头!那一剎那,我对参话头的法门起了无量的敬意!原来话头是一把扫把,能将我们的妄念一扫而空。

早上打坐,虽身体已不再剧烈震动,但还会蜿蜒蠕动,无法专心。所以师父干脆要我拜佛,慢慢地拜,细细地拜,注意每个动作。我因为身体较敏感,所以能观察到每个骨节、每条筋络、每部肌肉、在拜佛过程中力势的转移变化,如此我缓缓地拜,小心地拜。

当我再度回复知觉时,发觉师父正站近我身旁,并朝着我说话。但是我只能间断地听到几个字,听不懂,也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后来师父说:我在第一次禅七中,即能将天、地、我及一切拜得不见了,已很难得。)

晚上,大家心得报告,气氛似很沉闷,而我仍在恍惚状态,无法倾听。

第七天



早上师父要我们参: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但我已提不起兴趣,随后三皈五戒,便随大家下山去也。

后记



下山后第一要事,便是洗澡,我把那件连穿七天的汗衫,闻了再闻,并不觉得有何异味!然而第二天准备倾洗,将大把的衣服一捞而起时,我却闻到了一股香味,如桂花一般,尤其那条我擦汗的手帕,香气更浓(在禅七中,我身体汗流不多,只是额头经常有豆般的汗珠滚滚直落,那时我好紧张!头为诸阳之首,像这样汗如泉涌,恐怕快虚脱了吧!)闻到了香味,我不敢自信,邀了几位室友,共同鉴定,大家都说:果然!果然。也许这也是禅味吧!

第二次禅七

(民国七十一年一月二十九日———二月四日)



第一次禅七后,我扪心自省:我获得了什么?没有!除了在生理上、在感官上,有某些异乎寻常的感受外,其余在我心智上,在我生命中,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突破。

当时我自己检点了一番,原因是我对生理上的反应太敏感,每次修行用功,生理上一有了变化,注意力便被分散了,于是方法便用不上。故每次用功至某个阶段,便不由自主地败退下来,总是无法突破。当时我以为若是用「参话头」的法门,也许早就轻骑过关了,于是我期待着第二次的禅七。

在第二次禅七中,由于我对数息方法有了更深切的体认,也由于在冬天打七,人体的血气较沉,所以在生理上和感官上的反应便自动淡化了。虽然在六根上仍会不时窜起某些幻相,然而只要我把心一沉,气一摄,幻相便自动消除了,故大致而言,前四天,我都坐得很安稳,心理上亦颇觉愉悦。

在这次打七中,刚开始,还是遵照师父所指示数息的方法。过去数息,我大致能维持在第三、四阶段(数字分明不断,杂念亦时起时落。)而这次数息,我以接力赛的方式来数,即每个数字绵绵密密一直数到下个数字来接棒为止,接过后棒,前棒即丢,有棒在手,即一心一意地往前冲刺,不思前,不思后,不管妄念若起若落。用这种方式当然要比过去我所用打棒球方式辛苦(球投出来后,挥挥棒子,然后略事宽缓,以待下球。)但是它也很快让我在第三天即数到第五阶段(呼吸很缓、很细、很长,若有若无,有几回,我一口气吸下后,此气变成一股暖流,在全身上下左右回绕不已,像火车载着如旅客数字环岛旅行,几个数字才数过,引磬一响,又一支香了。)数息数到这个阶段,真是享受,无天无地,无身无心而空灵寂乐。

然而师父并不许我有太多的享受,在第四天早上,即要我改变修行的方式(参话头)———我是谁?接过话头,我颇激动,心浮气躁,于是泪盈满眶,久久才将擒止。

「我是谁?我是谁?」我不断地问下去,于是此一话头,终究坚固成一道铜墙铁壁,横阻了一切妄念的渗透,譬如在忏悔拜佛时,不管师父如何斥责呵骂,然像「鸡蛋碰石头」,我硬是不起一丝情感的紊流。不像上回打七,刚开始忏悔,就涕泗纵横了。其次当我止息诸念,于是小狗一叫:「我是谁?我是谁?」时钟一敲:我是谁?我是谁?有一回用斋,一阵冷风吹过,意识一个闪动,仍是:我是谁?我是谁?

如是我用提起话头、排拒妄念和止息诸想并收纳话头的方式,大致而言,能将话头牢牢看住。但是「我是谁」这是什么问题呢?二十多年来,我不一向过得很好吗?虽然我不是一个完美的人,虽然我自知有许多缺点待改进,有许多智慧德行待涵养,但这也不是可一蹴而成就的,它是需要时间来慢慢雕琢的。即使换个角度,以佛学的理论,我是缘起,是四大五蕴的假合,是三世因果八识心田的业报体,这不是也很明白吗?「我是谁?」真是莫须有的玩笑。

显然对我而言,这是一个不关痛痒的问题,所以无形之中,参话头便成为一件劳烦的工作,虽然为了开悟(悟什么呢?能开悟吗?我必须开这个悟吗?)我仍坚决挑起话头,但每隔一段时间,我便会自动把话头一放:「太累了,休息一下!」尤其当呼吸喘促,气脉急窜,那话头更像脱了缰的野马,在我全身各处暴动,止都止不了,生理上的紧张,令我厌烦,于是「我是谁」的话头不觉变为:讨厌!讨厌!无聊!无聊!荒唐!荒唐!

也许是因为话头用不上力,于是有几回,我在问话头时,猛一回首,却发觉它变调了:「我是谁」,或变为你是谁,或变为讨厌鬼,或变为活见鬼,活受罪!或变为廖杏雪(另一学员姓名),或变为廖素梅(不知是谁)!千错万别,无奇不有。

其次只要我把眼睛一闭,各式幻相便倾巢而出;然幻相虽多,大致不出光明与黑暗的对比。譬如:

有时我看到它像国庆日的高空焰火,在无边的黑夜里,各处散落着一丝丝、一簇簇的光点。有时我似陷在一很深很深的井底,井底下是一团黑,而高高在上的井口却闪耀着光明。有时我似乎封闭于一很高的佛塔底,塔底还是一团黑暗,而在塔顶各层门窗处正透露着光芒。

这一切的形象,明明显示着,虽我看到了光明,但仍身在黑暗之中,光明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我如何才能逾越此差距而升达光明的彼岸呢?有一次,我假借观想的方式,想象自己像孙悟空驾筋斗云一般,盘空回绕,飞越出那光明的隘口。嗯!念头一动,果然一下超越出那黑暗的陷井,井外的世界是如何呢?我正悬疑!

「唰」像幻灯片画面一转,哇!外面是一个由金丝和彩带所交织成的天罗地网,而网外仍是一片黑暗,看到此景!我不觉一叹!业障如此,夫复何言!

又有一次,在用功中,突然我陷身谷底,谷底仍是黑暗异常,蓦地,自上方劲射下一束光芒。然而它只是光束,光圈之内虽耀眼辉煌,光束之外仍混沌黑暗,而谷外是什么世界我仍不知道。

其次,有一回在用功中,我又看到一股股像墨汁般的黑水,自地底下涌出,啊!业障如此深重!我不觉脱口而出。嘿!画面变了!它变成一泥沙滚滚的江河正在汹涌漫流。嗯!好些了!咦!幻相又变了,它变成像瀑布一般,一匹匹清澄蔚蓝的泉水正自上方洒洒滑落!好!变!再变啊!没有了,一切幻相消失,我仍在蒲团上用功。

此三连续幻相的次第,除了水色深浅的变化———由墨黑而泥黄而蔚蓝,其次又有水位高低的渐次———由地面涌出,在地表漫流,自上空洒落,二者搭配,天衣无缝,连我亦惊叹不已!

其次,我在用功,当心境到达第五阶段后,幻相幻境便不断涌现,无法控制。幻相之间,我是旁观者;对于幻相,我可管可不管,坚持的话,方法仍可守住而不脱落。但是,对于幻境,却是无可奈何!在幻境中,天、地、身、心、方法,都不见了,只是一个舞台接着一个舞台,一个境地接着一个境地的串连着,心随境转,无可安住。要待幻相消逝了,才能回到现实中,以下我将描述在打七中的几个幻境:

之一,有回在用功中,我杂起妄念,于是感觉心飞出去了。过了一会,心玩够了,想回来,可是却找不到门路。仿佛蜜蜂出去采了花蜜而找不到蜂窝一般。我试图去思考一些事情,像雾里看花,像隔靴搔痒,有什么都碰不到边的感觉!咦!怎么回事?我的心被挡在外面?心不是应在里边才是吗?又谁将心挡在外边?心不是一切的主子吗?念头一转,心进去了!我又回到方法。

之二,有回我发现在某房舍外面不远处,有两个人正拉拉扯扯:其中甲正试图将乙架回房舍,可是乙却极力想逃脱。咦!这不是我们修行用功的情形吗?我们一直想用方法,正念将一切妄想锁在房舍里,可是妄想纷飞,太不听话了!两个人甲和乙,其实是两颗心,咦!两颗心!一个人怎么有两颗心呢?显然其中必有一真一妄。蓦地!两颗心像陀螺一般交错缠织地打转起来,我无法分明谁是谁?真心在其中,可是我挑不出来!

之三,有回听到某个人对我说话,我很感动!可是不对,我不是正在禅坐吗?这不是他对我说话!而是我同我说话,我同我说话,这是真的吗?不也!我仍是四大五蕴的幻形!一切是幻!何者为真?迟疑之间,妄念又遁形了,我仍回到方法中。

之四,在参话头中,有回我忘其自己,跑出禅堂去问护七「我是谁?」,护七不接腔,只是将背转过来,没人理会我。于是我去找师父,可是文化馆内外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于是我再回到禅堂,一看好多人正面壁而坐,猛一惊觉,才知道刚才不过是幻境而已。

之五,有次,听到「叩」一声门响,师父进堂了,我摄心正念,加紧用功,可是未久,师父召集大众,准备开示法要:「我是谁?」,于是全体欣喜悦意,叹未曾有。然大家正肃穆期待时,境地却突然消失了,我睁开眼睛一看,师父根本不在场啊!

不断窜起的幻相,不断跌入的幻境,并不曾让我在心智上有所长进突破。相反地,由于生理上所导致的紧张压力,却一天甚于一天,最后我像痢疾的患者,像难产的孕妇,小腹哽哽难畅,甚至震栗,全身发抖,第五天下午快步经行时,「啪!停止!」感觉我向前栽了下去,又打了几个滚,护七忙乱了手脚;可是一下子,我全醒了,睁开眼睛一看:外面的世界并无改变,而我个人的身心也还是老样子,一阵迷惘失落过后,我再爬起来,随众经行。

俗话说:「一不做,二不休」。真的,我不倒则已,一倒便不可收拾;在下支香中感恩拜佛,一念感恩心起,于是我又向旁一栽,倒了下去。倒下之后,我又立刻爬起,如此起落了几回,师父要我出堂。可是在提手开门的剎那,我又使劲向旁栽了下去,又不断地翻滚,口里不断叫着:我是谁?护七来了,我又拳打脚踢,最后,在众多人员的擒拿下,被抬出堂外。

以后,不管我在打坐,在拜佛,在经行,只要有个异音响起———引磬声、香板声、咳嗽声,只要我心念一动,或者他人呼唤我的名字,或者打妄念忘失了自己。结果都是一样,我剎那间腾空而起,向后翻过跟斗,再「啪」的一声,摆平在地板上。有的人看得目瞪口呆,有的人吓得手足无措,总之,禅堂中,只要我在,其他人就无法安心修行用功。

第六天早上,我请示了师父,告假出堂,我想我的七是打完了,不能打坐,不能礼佛,不能经行,我还能干什么?本来想:算了!下山逛街看电影去!结果,不敢?这主要原因倒不在怕师父知道,而是怕在街道影院中又狂颠起来,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才让人谅解。最后:无事好办!便找护七闲聊去了!

是日晚饭后,那股紧张的压力自背脊直上脑门,于是感觉头顶像戴了半面的西瓜皮,沉甸甸地,同时头顶又像海绵似的,个个毛细孔都有气息流逸着,过了不久,如乌云消散一般,头脑清爽无比,身体各部也舒畅极了,我想问题解决了,于是晚上听过开示,我再入禅堂,果然坐了两支好香。

第七天凌晨,早课前的禅坐,这时我生理上的紧张已不存在了,内心里也是平静得很,反正已是最后一支香,捱过去就是了。于是数息,一个数字接一个数字,数呀数的,万没想到,真正的问题却突然发生了,于是狂风暴起,我再次跌入无比深暗的黑渊里。

在数息中,倏然冒起一个念头,「当我在熟睡、在昏沉、在无记、在忘我的状态时,我的心在那里?」一念提起,打落了满天的星斗,我已被卷入漫天昏暗的云团中,它像漩涡一般吞没了我一切的妄想杂念!

若说我是缘起,然山河大地,无不是缘起,为什么单单是我能知能觉?为什么单单是我有烦恼、有执着。如果说是因缘不同,那么他们各自和合的因缘又有何差异!如果说一者为心,另者为物,然心是无形,物是有形,心是动,物是静,心和物该如平行线永不相交,可是心能知物,物能动心,心物到底各是什么?他们能融洽吗?又其次经典上明明说:缘起无我。可是祖师亦确切地告诉我们:要作自己的主人,是有主?还是无主?是有轮回?还是无轮回?‥‥.像滚雪球似的,问题愈扯愈大,于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怎么办呢?

奇怪,在前一念中,我还自信我的佛学体系已圆满无缺了,可是万想不到,真正的问题发生了,所有三藏十二部经都成了废纸,如今谁都帮不了忙,我必须孤独无助地去面对它。

奇怪!在前一念中,从来不屑遐顾的话头,此刻竟成为我愿付出一切生命代价而去换取答案的问题。「我是谁?我是谁?」我发愿,宁可痛死这双腿,不得答案,誓不起座。

「铛」引磬声起,「我不要!我不要!」凌空而起,我又翻了一个跟斗,「啪」落地之后,又是反复地打滚,口中不断吶喊的仍是「我不要!我不要!」

「你不要什么呢?」师父关切地问道:「我不要引磬声响,不要禅七结束,我要继续参,继续找答案!」我心里这样狂叫着,可是话脱不了口。

「没关系,把你搀起来就好了。」仍是师父那无比亲切,无比关心的声音。「搀不起来的!搀不起来的!」在我未找到答案以前,谁也搀不起我的。你搀,充其量只能搀起那行尸走肉般的躯体而已,可是那又有何意义呢?

话虽如此,然而护七的还是一拥而上,又是七手八脚地将我擒拿出去。躺在沙发上,仍是不住地哭叫着:「我不要!我不要!」

「哭的人是谁呢?」一念提起,哭声止了,泪眼也干了,然而心仍如游丝一般飘荡在那渺渺的虚空中,左转右想,七上八下,连这个都不懂。却一向自以为是地跟人谈经说教。真是痴人梦话,贻笑大方。

尔后的日子。我该如何呢?一切的一切都已随此问题而堕入黑渊地狱去了,而答案呢?上天堂,下地狱。我发誓找到它。

禅七后的检讨会,我只能说,我真正的参禅是在最后一支香才开始的。然而它那时候结束?也许几年,也许几生,也许几劫,然而我已无选择的余地了。

禅七后的第二天,几位同学相约看电影。好象看幻灯片一般,所见到的尽是一堆杂碎支离的画面,真是不知所云。尤其心中的石头磊磊于怀,故只得怏怏而回。

第三天,文化馆有周日法会,一大早我即到彼帮忙检切菜,当时我仍一面切,一面问:「我是谁?我是谁?」如此一大筐的菜切好了。而我一点都不觉得烦。不觉得累,实在难得,至此我发觉参话头在日常生活工作中,还有多重的用途呢?

检切菜的工作告一段落后,讲经法会已近开始了,于是我挑好一个较宽敞的位子坐下,继续打坐参话头,师父的话,若有若无地从耳边溜过,这样也不知过了几时。突然,凌空闪过一个念头,于是身心脱落,虚空粉碎。

「我是谁?我是谁?我这样急切的追问探索,可是现在连我是谁?我都不明白,这能算是我的问题吗?不也,不是我的问题!那又是谁的问题?是谁的问题?」

「哈!可笑,原来根本没问题的呀!」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伊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俗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经云:一念放下,十方国土剎时清净。经云:菩萨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经云:菩萨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罣碍,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过去所执着的一切贪、瞋、慢、疑,过去所害怕的危、厄、苦、难,在一念间,消逝无形了。

花还是花,树还是树,可是我像外太空来的游客,一切与我无干。「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是的,一切外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是内心里也是平平静静,安安稳稳。

如今,我方能较确切的体认:身是假,心是妄。过去见经论中说:菩萨舍身饲虎,总觉得夸张其说,大而无当。可是一旦能觉悟此身心,不过像大海中的一浮沤,像太仓中的一粒粟,像九牛中的一毛发,得此何益?舍此何虑?

同时,我也慨叹:过去我们对此臭皮囊,真是照顾得无微不至,怕它冷,怕它饿,怕它苦,怕它痛。给它吃好的,给它穿好的,给它住好的,给它用好的;结果,它曾回报你什么呢?没有,终生的服侍逢迎,只是增加苦恼,增加烦役。到最后,一命呜呼哀哉去了,除了空忙一场,更且造业无端,轮回受苦。

同时我也更深切的体认,佛法三学(戒定慧)的根本精神———出世解脱。慧是不净,无常,苦,无我,空,无所得。依此智慧而行,心定不攀缘,身戒不造作,攀缘造作都是放不下此假身妄心故。若我们能以智慧的宝剑,催伏那无始来根本我执的葛藤,即可摄心安身而得无碍解脱。经云:由戒生定,由定发慧。戒定为体,智慧为用。

过去学佛,由于我对中论的思想较能契入。所以在理上对空、无我的思想还能意会:可是在另一面,我仍对世间的芸芸种种力加抉择分别而善恶分明。过去,我对佛法中的哲理虽仰望赞叹;可是对世俗的浮华欢乐,却是怎么也舍不得割爱的。因此学佛多年,曾执着的依然执着,该放下的仍是放不下。所以总是这样自我嘲解:「理无不通,情有不忍」。

然而现在,我可确认:不但理已可通,并且情亦可忍。虽然还有太多的习气业障未能清除;然像斩了根的树,像塞了源的泉,它的枯竭,是可断定的。

感谢三宝,感谢师父,感谢伴我的同参诸知识,以及感谢一切和我结过缘的种种人、事、地、物,若缺少了其中任何一因缘,不知现在的我该是何怪模样。

是日下午,农禅寺坐禅会,对于一些初学打坐,因此或姿势不正确,或行法不得要领的同修道友,我自然趋前为作说明。而晚上搭公车中,见到一位背带小孩的妇人,我霍然即起让位。她说:「谢谢,不必了。」言下,我又伸手抓住小孩子说:「那把小孩子,放给我抱好了。」言语动作,直接俐落,毫无挂虑,事后反省,我颇惊讶!过去,我虽知某些善行该作,可是一旦事临面前,却总还得再三思惟斟酌,既怕恼了他人,也怕烦了自己,所以总是在那迟疑不决。如今事是做了,可是又不像我有意作的,更且又作得如此自然美好。于是我对菩萨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伟大行谊,也更能体会了。

曾在《禅门呓语》中,见到这样一句话:禅七中,七天的修行,等于在外修行七年的。是的!我相信,甚至说七生、七劫,我都相信。

再次感谢十方三世诸佛菩萨,感谢曾经存在过的一切。

余波

(护七时间在民国七十一年二月十九日———二月二十五日)

隔天,我将此报告师父。师父表示:是有些突破!不过,还是应继续参。禅七后一连五天,师父在*轮讲堂开讲维摩诘经,当时我仍是一方面听经,一方面参话头。

如此也不知是第几天了,有一回,师父讲经讲到,我们只能一心一用。当时我立刻觉得不对:「一心,不又是自性见吗?」在缘起的世界里,不是本来具足层层无尽,绵绵无边的神奇妙用?观世音菩萨能『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的有求必应,然不是一心一用的狭隘限量,可是凡夫只能一心一用,这也是事实啊!症结在那里?」不知道,继续参!也不知又过了几时,师父讲经又提到「心」,那一剎那,我顿时明白了。

一心只能一用,都是凡夫众生从无始以来的根本自性见和我执在作梗。若众生能断除自性见,扫尽我执习气,便能一心多用,六根齐照,一念之中照见十方国土。我曾有这样的禅坐经验:虽闭着眼睛,却能同时看到十方虚空的清净光明,当时我身在那里呢?奇怪,可是却觉周身轻安悦意,我想一个断除我执习气的境界,殆可如此意会几分吧!

打过第一期七未久,我又轮值起第二期七的禅堂护七工作。禅堂护七,虽须经常地巡香,矫正坐姿及带领大众作息,可是因共有三位护七,所有工作经协调分担后,还是能有不少时间修行用功的。也许是前一期的余力,我数息都能很快地提升到第四、五个阶段,过此之后,我便自动改用参话头的法门。

护七的第五天,师父要大众在禅堂外经行,当时师父要求:眼能看、耳可听,但心不可转念头,当时我想恐怕不容易吧!所以我改用问话头方式,走一步,问一句。如此经行了一段时间后,师父又要我们找个地方安下,用眼来看,用耳来听,来听和看这个世界是否改变了?当时,我看花还是花,云还是云,听水声还是水声,而车声也仍是车声,外面的世界并无改变,可是内心的感受却不同了。影动而不乱,声喧而不闹,外境纷纷纭纭,内心平平静静,花开是花的事,水流是水的事,一切与我何干?动静两不相干。唐诗云:「鸟鸣山更幽」。是的,一切外境尽管声喧色杂,却只更能衬托出我的如如心性。

护七的第六天,参禅时突然又想到:正念和妄想如何分别?在禅七中师父再三开示:「一切心念杂起杂落,都是妄想?」然而若说修行之道在扫除妄想,那么当我们修行成就后,是否同枯木顽石般地无知无觉呢?显然不会的,佛、菩萨、祖师等他们在成道后,在大彻大悟后,仍是说法度众生,仍是借用世间一切语言、知识和技巧等为作方便,如此看来,一切语言,一切知识技巧,对凡夫而言皆为妄想;然就佛、菩萨而言,却都是正念,正念或妄想,这中间该如何分辨呢?

师父又开示我们:「吃饭时,一心吃饭是正念,扫地时专心扫地是正念,若吃饭时想到扫地,扫地时想到吃饭,便是妄想杂念。」如此看来就凡夫而言,一切心念都是正念,也都是妄念。正念、妄想,这又如何分辨呢?没办法,继续参!

有一回用功中,心中又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当时我觉得已经看到了答案的影子,心中一阵欢喜,便想伸手去捕取,可是一下子,它像烟雾一般消失无形了,不得已,继续用功。

又过了一支香,突然!嘿!我懂了,正念和妄想的分野,也不过是有否我执?有否情执?花开是花的事,月圆是月的事。分明知道花在开,月在圆,清楚了知花会谢,月将缺,都是正念。但是若因花、月而牵动我的情绪,看花开月圆而欢喜,见花谢月缺而哀悲,则为妄想。因为一切众生凡夫,无时无刻不缚着我执的习气,因此一切见闻觉知便自然渗入情感的杂染而成为妄念。而诸大圣贤菩萨因久断我执情执,因此一切见闻觉知,自然纯真而为正念。舍妄情即真理相应,去我执则智慧显了。一个已除情执,已断我见的修道人,他能不记忆而自然认清一切事物,不思惟而自能抉择一切道路,无思无虑而十全十美,其由何者?身心和法界实相相应故。可怜吾等凡夫俗子,瞻前思后,百计千虑,不但未曾将事办好,反而徒增不少烦恼痛苦,真是愚痴极了。

有一回,我又想到:心是无形,物是有形,心是恒动而物是常静,可是物能动心,心能照物,这二者究竟是何等关系?不懂?参!在参时,又是幻境迷离。一切现实和幻境交互参叠,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颇恼人的。起坐吧!咦!刚才的幻境是心还是物?显然是心也是物!心是物之性,物是心之相,性相本交融,心物原无碍,而凡夫俗子以无明我执,常在分别能、所,岂不愚妄?

现在我回顾,这次禅七所带给我的受益真是太多太多了,以下我将略述其要:

首先,我找到了一位师父,过去我自读经论,不求甚解,略明大意,大致还可办得到。但是对于修行,却是一筹莫展,无洞可钻,虽然有人建议我找个师父,但是找谁呢?我一向是有「不轻易赞叹他人,不轻易归顺他人」的习气,要我拜他作师父,总得有些理由吧!总不能不问曲直,人云亦云地赶热闹,大拜拜去吧?好在这次禅七,我终能认定上圣下严师父是可以确实指导我修行的人,不管是在法门的介绍,要领的把握,以及层次的提升。

其次,我肯定了修行的方法———数息和参禅。过去学修行,或念佛,或持咒,或不净观、落日观;但因行之不力,用之不当,总不曾体味出修行的法喜,而在此禅七中,终能对数息和参禅的法门,有了较深入的体认,因此对方法和对自己都增长了不少信心,尤其参禅法门和其他的修持方法,有一很大的歧异!要起「疑情」,古德云:「小疑小悟,大疑大悟,不疑不悟。」若无疑情,参禅也只是修定的方式,虽用此亦能将心海中的浪涛平抚下去,但难有较深刻,较长久的生命突破,我以为疑情像一具钓竿,它能将我们内在清净的智慧,从杂染妄识的业海中钓出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虽然有人说:修禅者要上上根器,然若有明师指点,下下人也能得到上上功的。

再其次,我确定了我此一生所要依行的道路———修行、弘法、度生。过去,我对佛学虽赞叹仰望,然对世情俗事,却总是放不下。而在此禅七的体验中,我不敢说已放下了多少,但至少已看淡了许多,过去,我以为世间有很多道路,虽然佛道是一较光明、较究竟的道,然众生还可依其性格、就其根器,各选择其所欲奉行的道路。而今我确认佛道是唯一的要道,此就我而言如此,就他人而言亦必如此,修行、弘法、度生,是我无可拣择的道路。

说不尽的欢喜,道不完的感激,现在我只能于此祈祷:

愿一切众生都能具足因缘,参加禅七。

愿一切众生都能得大饶益,生大欢喜。

愿一切众生都能发出离心,行菩提道。

愿一切众生都能速证佛果,庄严净土。

(民国七十一年三月十六日成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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