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emilysam 于 30-9-2012 08:51 编辑
有些路啊,只能一個人走,我慢慢地、慢慢地瞭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華安上小學第一天,我和他手牽著手,穿過好幾條街,到維多利亞小學。 九月初,家家戶戶院子裡的蘋果和梨樹都綴滿了拳頭大小的果子,枝枒因為負重而沉沉下垂,越出了樹籬,勾到過路行人的頭髮。很多很多的孩子,在操場上等候上課的第一聲鈴響。小小的手,圈在爸爸的、媽媽的手心裡,怯怯的眼神,打量著周遭。 他們是幼稚園的畢業生,但是他們還不知道一個定律:一件事情的畢業,永遠是另一件事情的開啟。 鈴聲一響,頓時人影錯雜,奔往不同方向,但是在那麼多穿梭紛亂的人群裡,我無比清楚地看著自己孩子的背影── 就好像在一百個嬰兒同時哭聲大作時,母親仍舊能夠準確聽出自己孩子哭聲的位置。 華安背著一個五顏六色的書包往前走,但是他不斷地回頭;好像穿越一條無邊無際的時空長河,他的視線和我凝望的眼光隔空交會。我看著他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門裡。 十六歲,他到美國作交換生一年。我送他到機場,告別時,照例擁抱,我的頭只能貼到他的胸口,好像抱住了長頸鹿的腳。他很明顯地在勉強忍受母親的深情。 他在長長的行列裡,等候護照檢驗;我就站在外面,用眼睛跟著他的背影一寸一寸往前挪。終於輪到他,在海關窗口停留片刻,然後拿回護照,閃入一扇門,倏忽不見。 我一直在等候,等候他消失前的回頭一瞥。 但是他沒有,一次都沒有。 現在他二十一歲,上的大學,正好是我教課的大學。 即使同路,他不搭我的車。 即使同車,他戴上耳機…… 只一個人聽音樂,有時他在對街等候公車,我從高樓的窗口往下看: 一個高高瘦瘦的青年,眼睛望向灰色的海;我只能想像,他的內在世界和我的一樣波濤深邃,但是,我進不去。 一會兒公車來了,擋住了他的身影。 車子開走,一條空蕩蕩的街,只立著一只郵筒。 我慢慢、慢慢地瞭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我慢慢、慢慢地意識到,我的落寞,彷彿和另一個背影有關。 博士學位讀完之後,我回台灣教書。 到大學報到第一天,父親用他那輛運送飼料的廉價小貨車長途送我。到了我才發覺,他沒開到大學正門口,而是停在側門的窄巷邊。卸下行李之後,他爬回車內,準備回去,明明啟動了引擎,卻又搖下車窗,頭伸出來說:「女兒,爸爸覺得很對不起你,這種車子實在不是送大學教授的車子。」我看著他的小貨車小心地倒車,然後噗噗駛出巷口,留下一團黑煙。直到車子轉彎看不見了,我還站在那裡,一口皮箱旁。 每個禮拜到醫院去看他,是十幾年後的時光了。推著他的輪椅散步,他的頭低垂到胸口。有一次,發現排泄物淋滿了他的褲腿,我蹲下來用自己的手帕幫他擦拭,裙子也沾上了糞便,但是我必須就這樣趕回台北上班。護士接過他的輪椅,我拎起皮包,看著輪椅的背影,在自動玻璃門前稍停,然後沒入門後。 我總是在暮色沉沉中奔向機場。 火葬場的爐門前,棺木是一只巨大而沉重的抽屜,緩緩往前滑行。沒有想到可以站得那麼近,距離爐門也不過五公尺。 雨絲被風吹斜,飄進長廊內。 我掠開雨濕了前額的頭髮,深深、深深地凝望,希望記得這最後一次的目送。 我慢慢地、慢慢地瞭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 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不只是父母目送小孩吧?應該說是我們都會目送心裡在意且掛念的人吧! 我不知您是否同我一般這樣(因為有人說是我心思太細),但我常做這種事, 幼稚園時,自己坐娃娃車上學,常常在車上含淚回頭看媽媽揮動的手說再見…… 國小一年級時,搭公車從三重到台北唸書,常常在車上含淚回頭看因不放心偷偷跟在後面的爸爸…… 戀愛時,回頭目送送我回家的男友離開…… 新婚時,因于歸回門習俗需父親送回婆家,回頭含淚目送也一樣淚眼的佝僂父離開…… 結婚後,目送常因出差要離開的老公上公車或高鐵……… 有太多太多的牽掛在對方身上,其中有不安(幼稚園及小學)、有不捨,才會造成我們的頻頻回頭, 這些都是被目送者不知道的心裡糾結,只有曾經牽掛的人才能體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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