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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美籍华人西医眼中的”舍利子“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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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8-4-2013 17:18:25|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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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门弟子的心事

——在美国作医生的经历

小樵


  学生时候有一个暑假我曾经夜宿九华山。初临名山不忍就眠,乃步出馆驿闲走。是夜也,漫天横斜的星斗在夜空中拱起一轮皓月,一起把如水的清光洒满山野。九华山上凉风习习,禽鸟息音,一条山涧哗哗的水声反衬得深山月夜里一片四顾悄然。静谧空旷的山色使我的心下生出些清澈,于是乘兴沿着依稀的山道信步走上山去。不期翻过一个山坡,山路忽转,来到一处寺院。虽已很晚,山门里却是灯火通明,传出法器磬镪。


  我循声入得门来,只见佛堂中横置一条大红条案,案上香烟缭绕,烛光摇曳。条案后边,蒲团上高高地坐着三位大和尚。僧人们的身形挡住烛光,影子被投照放大到后面黑暗中更显巨大的佛像之上,构成一幅伟严的佛国气象。大师们头顶金冠,身披紫红杏黄袈裟,双手合十,慈眉善目低合,拉着长调高颂经文,显然正在行一场法事。两边一带各坐着些年轻头陀,敲打着木鱼器物,齐声唱和。佛国世界里,活佛背依塑佛,一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尘世。案前暗影里有一群俗服的善男信女,匍匐在地,磕头朝拜,把沉浸在凡尘之中的俗人的萎琐与渺小毫不加掩饰地呈现在佛的脚下。

  那以前我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猛然间被眼前庄严的气氛震慑,只落得躲在佛堂大柱后面瞠视,大气都不敢出。不知是梵文深奥,还是徽音难懂,我仔细听了半日,竟然一个字没懂,终究没弄明白当时行的到底是一场什么法事。可虽然没懂,却就像世上凡事越不懂则越加令人崇敬一样,我心中的浮尘一时间被佛国神威荡涤逮尽,身心被感召得几乎没了自持。只可惜当时我尘缘未尽,虽然真产生了立刻冲出去贩依参禅的冲动,终于还是回到旅馆睡觉。


  可自打那以后,佛门弟子、脱俗出世的高僧们的庄严形像却在我心中再难以磨灭。多少年以来,每一邂逅披着袈裟的佛门弟子,我都仍然会情不自禁的会在心底生出些恨不得退避三舍的敬畏,如同是在面对不染尘埃的明镜台一般自惭形秽,因为我总会联想起九华山月下的那场法事,觉得袈裟之下遮盖的都乃是可以在天国与人世之间施法的高僧,他们所持所处的是俗人如我所望尘而概莫能及的心思与境界。


  等我真的有幸近距离地接触佛门子弟却已是差不多二十几年后的美国,在S市政府的结核病门诊部为和尚一石法师看病。乍遇一石师傅时我的心中也是顿时一片九华山,差点因为摸不清佛门弟子的心思而扰乱了医生在对待患者时所应该时刻保持的距离与界限。


  S市移民数量大,结核病人数量也随之很大,因此政府出资专门设有结核治疗中心。在这里结核患者不但不用自己花钱,每来就诊甚至还可得些补助。这样做的目的是提高治愈率从而降低播散的可能性。结核门诊附属于总医院下,归肺科负责,由肺科的医生轮流义务出诊。这天,轮到我出门诊,正碰上病人特别多。几位Fellow同时接诊,候诊室里仍然几乎保持满座。结核门诊的病人很多都是直接监测治疗(Direct Monitored Therapy,DOT),处方开出以后,还有一系列的其它事情需要安排,因此护士们也是忙得团团转。


  刚处理完一个病人,护士紧接着就塞给我下一个病人的病历,告诉说这个病人见到我一定非常高兴。听她这么一说,又看她有点顾不过来,我叫她去忙她的事,自己出去传唤患者。可我拿着病历端详半天,却怎么也看不出这位病人究竟姓甚名谁,该怎么称呼。没办法只好再回头去找护士询问。护士往病历上一指,说那就是名字,是中文,她还以为我一看就懂。看我还是带点发愣的模样,护士转身自己去候诊室带病人。病历上,姓氏栏里有一个字母Y,而名字栏下则仅有两个辅音,SH。


  我还在纳闷间,病人已随着护士进来。猛抬头一看,我的眼前不觉为之一亮。来人挺轻的年纪,面白如玉,眉宇间很有几分气宇轩昂,两颗眸子闪亮如星,嘴角微微含着些清高的笑意,身披褐色大氅,足踏麻鞋,摇摆着大袖翩翩,大步飘然走近,一时间几乎让我觉得像是风雪之中三顾矛庐的刘玄德迎面碰上了卧龙先生。稍定心神,聚睛望去,注意到来人头上烦恼青丝已然全然剃去,我这才意识到,这位患者原来是位出世的高僧师傅,他身上披的乃是袈裟,不是道袍。


  我从来没这么近距离的单独接触过出家人,何况这又是在一所异国的诊所里,再加上骤然之间无法判断这是位佛爷还是仙姑,不知道该不该像和一般患者初见时那样握手寒喧,弄得我仓促之间不免有些手足无措。慌乱之中,我本已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不知道往哪放才好,只好就势放在了胸前,嘴里几乎学着京剧里的角色唱出一声大诺。师傅见了,大概以为我是在施礼,于是也是单掌扶于胸前,低声说道,“医师好!”师傅所言,竟然是标准的[关键词屏蔽]语,虽然语调很是柔和却也不难听出肯定是男子的声音。我听了心下顿时踏实了许多,忙不迭把师傅请入诊室入座。


  原来小师傅法号一石,这俩字按台湾的拼音就是Y和SH。一石告诉我,他在台湾剃度受戒修行已经多年,两年前被佛门派来美国弘扬佛法。一石介绍自己的故事,虽然声调平静,气定神闲,我听着却是如仰高山,肃然起敬,而且敬意转深。很显然,一石年纪虽不大,被大老远的派出传经,他的修行肯定已经相当深厚。一边听着,九华山的那场佛事的场面不禁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面前的这位和尚如果参加法事不就正应该是那居高临下、红袍金冠的高僧?骤遇高僧,一边心下很希望好好讨教,一边又不敢多言,唯恐自己无知造次,所以我就差不多只剩下听的份。


  可叹,一石虽早已修行得道脱离俗世多年,却仍然未能得到美国海关的任何尊敬照顾,将他和俗人一般对待,也必须接受移民体检,而一检居然就查出了肺结核。不仅如此,一石的病情还非常复杂而严重。痰培养发现,一石所染的不是一般的结核杆菌,属于脓疡性分支杆菌(Mycobacterium Abscessus,MA)。MA与结核杆菌同属分支杆菌,但生长快,并对许多一线抗结核药有耐药性,因此更加难治。治疗MA时只能根据痰培养测试的抗结核药敏感度选择药物,一般必须把所有敏感药物全部同时用上,用药时间则须根据病情发展而定,必须持续到痰培养阴性后再继续治疗十二个月。为此,一石必须同时服用五种抗结核药物,他的疗程历时已经两年。从一石的胸片上可以看出,可能因为治疗开始的晚,他的肺已受到破坏严重。所幸现在一石的疗程已经完成,肺损伤虽然严重,却已经没有活动性病灶,只留下多处巨大的空腔与钙化灶。而且,一石已连续三次痰培养阴性。


  就这样,一石不远万里,来到美国,弘扬佛法不成,却一下子被查出重病,隔离了两年,强行接受监督治疗。看完一石的病历资料,我又抬头重新仔细打量一石。这才发现,他的面白如玉其实是贫血加营养不良而形成的苍白。他两颊消瘦,太阳穴处皮肤像层薄纸,皮下血管的蓝色纹络清晰可辩。他的两个发光的眸子其实正是中医所说的“阴虚”导致“虚阳上亢”的典型表现。结核是一种慢性消耗性疾病,中国旧称之为痨病,过去英文则干脆称之为Consumption(消耗)。


  我因心中怀着仰慕,而一石虽然身怀法力,英语却是不通,得以用乡音交流也显得谈兴很高,所以互相寒喧多时,觉得交流甚欢。接着,我开始给一石做体检。一石瘦骨嶙峋,肋间隙塌陷,听诊器头放在他的胸壁上甚至无法平置。他的肺里几个大空腔间相互接通,使得肺内空气即使在呼吸间歇时仍然在各空腔间继续流动,产生出的哮鸣音搀杂着正常的呼吸音通过空腔发出共鸣,从听诊器传出来,听着简直就如同是鼓乐齐鸣一般。这又使我不由地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介绍九华山的电视节目。


  那节目说是随着社会主义经济改革开放,佛事也随着祖国的各行各业一起兴旺发达,因此近年来九华山上涌现了许多大师高僧。其中有位高僧坐化后结晶出舍利子,这是罕见的得道迹象。不仅如此,节目进一步介绍,说是高僧得道的另一证据就是生前胸中能够发出异响,有似法器铿锵。解说员引经据典,认为胸中的异响是西土仙乐来迎。这样看,同一石比,那位高僧很可能是重度肺结核没得妥善治疗。按照电视的说法,一石如果是去了九华,无疑会成为一位不折不扣的高僧。他不仅胸中能发出异响,所谓的舍利子大概也不过就相当于那几处巨大的钙化结节。


  可惜此时我是医生在诊室里检查病人,不是在拍电视。无论我面前的是否高僧,我仍然都必须头脑清楚地从医学的角度看待一石的情况。瞧着一石重病之后、单薄衰弱的躯体,使人不难想象禅房深处、佛门弟子们的生活景况:早晚青灯黄卷,古佛为伴,每日豆腐白菜,寡水粥汤,凭借日复一日的清苦修行积聚下些真阳之气。可无论是什么高僧,修行到什么程度,仍然不过是血肉身躯,一样逃不掉疾病的伤害,一样难以在结核病菌下保住肉身不损。这样想着,我的心中不由地泛起了深切的同情,觉得自己有责任,应该尽我所能帮助这位流落他乡、重病在身、同操华语的年轻出家人。


  很明显,不仅一石的健康已经被极度摧残,更重要的是,他的肺脏破坏严重,功能贮备已经所剩无几。因此,要想改善或维持一石以后的健康,必须对他残余的肺脏严加保护。保护肺功能最有效的措施就是定期进行健康体检,在最早的时间发现结核复发或是任何呼吸道感染的迹象,并及时加以控治处理。于是,我问一石他是否有自己的医生能为他作定期检查。


  “我一来美国就患病,那里会有自己的医生!?”不知为了什么,听我这么一问,一石回答的口气一下子象是变了个人,神情显得略带着些警惕。


  听一石说他没有自己的医生,我告诉他,他可以继续按时来结核诊所复诊,我可以继续作他的医生。按理说结核门诊只处理结核病人,结核治愈后,病人就不应该再来这里免费就医。但一石的情况虽然已经没有活动结核,把他算作结核并发症总归也说得过去。


  不料一石听了我的话不但不领情,谈话口气里却反而完全失去了刚才那般的欢愉。他把头摇得像播浪鼓,急急忙忙地一连说了七、八个不用。


  我以为一石是不愿意给人添麻烦,于是试图向他解释他肺损伤的严重程度与今后如果发生并发症的后果。我告诉一石,既来之,则安之,我反正也要定时出门诊,多看个把病人不算什么。


  一石却显得越发不耐烦,对我的耐心解释只是敷衍,只顾一个劲儿地逼问他的结核到底还算不算传染状态。听我说他的结核可以算为治愈,一石立刻严肃起来,正色告诉我,我应该给他签署治愈证明。


  我告诉一石我不是不可以给他签署治愈证明,但他应该继续看医生,而结核治愈证明一开,他就不能再来这里看病。


  一石听了竟然真地激动起来,嘴角的微笑几乎变成了冷笑,苍白的脸上甚至随着泛起了潮红。“医生,贫僧原本没想来看什么病!”


  一石的反应不仅完全出乎我的预料,简直弄得我越发的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的一番好意却换得他这样受刺激般地极力抵抗。但我也不难看出,一石是确实再不想继续来结核诊所,更不消说是来看某个具体的医生。于是,我给一石签署了他的病情证明。送走一石,我的心里除了纳闷,难免也隐约感到几分不欢而散的不乐。


  快下班时候,一天的病人已经处理完毕,诊所里总算安静下来。护士拿来我所经手的病历让我整理签字。一大摞病历,最上面的就是一石的结诊报告。一石莫明其妙的态度改变仍然让我心里有些不解。我一边签字,随口提起我本想让一石继续来诊所复诊,可不知为什么他却不愿意来。


  不料护士却是一点不含糊:“他当然不会愿意!”


  我一下子被激起了好奇,连忙追问为什么。原来,结核诊所只是对美籍公民或永久居民才免费,而一石每次就诊的诊费药费都是现金支付的。一石刚开始就诊时,医生告诉他结核治疗大概需要九个月,后来诊断进一步明确后,疗程一拖再拖一下子拖了两年。


  听了护士的解释,我才算大概明白了一石态度忽然转变的原因。想想对话里可能潜在的前因后果,我不禁摇头叹了口气。试想,我带些强迫似的要一石继续复诊因为我假定他的就诊是免费,再想不到我虽然是出于一片好意,实际上却是在鲁莽的强人所难。


  一石已经离去,我可能永远不会有机会向他解释我的动机。所幸我已经给他签署了证明,并没有坚持再让他来复诊。可是,更令人叹气的是,一石是位出家人,即使不至驽钝如我又有谁能想到,这金钱万能的资本主义居然能把个世外高人也给逼出一付经济头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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