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一切风平浪静之后，再来回忆彼时的波涛汹涌，总会难以完全真实演绎、重现。但想必优姐长大懂事后，是会希望了解整件事情的始末与细节的，所以，作为母亲，我一直在尽着代笔记录的职责，帮她填补人生记忆的空白。
8月12号傍晚临睡前，照惯例我给优姐冲凉，她故意在花洒下闪来躲去，溅起一簇簇顽皮的小水花。妈妈的观察力总是超乎常人，以前不管是优姐还是糖妹发烧，起初体温刚刚升高不易觉察时，都是我靠与平时亲密接触时的细微差别发现的，而果然，虽招来家人的质疑，最后就真的越发烧起来。所以，我一眼就发现优姐的左边腹股沟下面，鼓了个小包，小鹌鹑蛋那么大，摸上去软软的，我不敢使劲儿，但常识告诉我，应该是腹股沟疝气。 立刻带去去见优姐的儿科医生胡医生。胡医生一来便打趣道：“Chelsea，你和妹妹打乒乓球啊？”因为这段时间优姐重返幼儿园感冒又传染妹妹，所以两姐妹轮番来求医问药。我简单说明了我的发现，胡医生只是看看又摸摸，便肯定了我的判断。一直以来都觉得新加坡的专业儿科医生太过自负，每次看咳嗽是气管炎还是肺部感染只靠听诊，不用拍片；看发烧感冒是病毒还是细菌要不要给抗生素只靠经验，不用抽血，这回，看疝气像中医一样的望闻问切，也不需要照B超。这和国内每次看病的一系列检查完全没有交集。胡医生果断地说：“需要手术！” 心头立刻一紧，只觉得孩子要受罪，忍不住，也不想忍，我的泪匣子一下子被打开了。她写了一封推荐信给鹰阁医院的外科手术谢医生。我上网搜索他的有关信息， 儒雅的老头，34年的从医生涯，专做新生儿到青少年的各种手术，手法快。听着胡医生解释手术的必要性，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无措，我紧抱着优姐，摩挲着她的头发，那样细软。胡医生见我失态，安慰我说：“以前有个小孩前一天做了手术，第二天就去日本旅游，还泡温泉，和没事人一样。”她说的那样轻松，似乎只是需要缝补一件衣裳似的。但我后来也才了解到，当面对自己的孩子，医生也无法做到淡定。 8月13号早上九点，谢医生的诊所一开门，我的预约电话就打过去了，约了最早的14号下午3：30。无知使人惧怕。我情不自禁地去咨询从医的高中同学张治华，她向我分享了几篇微信文章，详细介绍了全麻的影响，腹股沟疝气的症状及治疗方法。 既然怪兽已经来了，就勇敢地打跑它吧！ 8月14号下午我带优姐到了鹰阁医院，爸爸也拿了半天假，从公司过去。谢医生的诊所在7楼的一个角落里，地方不大，但并不觉拥挤，等候看诊的只有一个在襁褓里的婴儿。优姐顺手拿了书架上的书让我给她讲故事。这个爱书的孩子，估计只有对糖果的痴迷可与书媲美吧。只超过预约时间十几分钟，就轮到了我们。护士打开门，谢医生从椅子上站起，他拿着胡医生写给他的介绍信，一边跟优姐问好，夸她可爱，一边询问我们发现多久了。他习惯讲英文，偶尔讲一两句华文也显得有些蹩脚，估计以前是读英校的。 优姐不肯给他看隆起的部位，有些哭闹，护士便拿来一盘独立包装的无糖葡萄干，还给了她选了一张Dora的贴纸，这才安抚情绪。谢医生当下就肯定了胡医生的判断，并拿了一张画满腹股沟疝气的症状图来给我们解释。一般来说，女孩子的发病率是1%，而男孩子相对较高，5%。女孩子漏下去的是卵巢，男孩子漏下去的是小肠。这种病都是先天性的，一岁之内可能会自愈，一岁之后几乎不可能，为了防止卡住，孩子疼痛，甚至器官部分缺血坏死，手术是最好的治疗方法。常常家长发现的时候，是孩子因为卡住疼痛哭闹不止的时候，国内有些会采用疝气带或者手推复位的方法保守治疗，但其实毫无疗效，且增加了风险。虽然优姐现在还没有丝毫感觉，但是怪兽必须被扼杀在摇篮里。我们听了谢医生对手术和全麻的介绍后，决定听从安排，尽快手术。因为术前6小时开始禁食禁水，所以时间定在8月19号的早上8点。 手术前的几天，优姐因为鼻子敏感，早起会咳嗽一两下，不知会不会影响手术，跟谢医生沟通了一两次，他说麻醉师当天会检查优姐的情况，如果有痰可能会推迟。爸爸妈妈请好了育儿假，时刻准备为优姐冲锋陷阵。 手术前一天傍晚，姥姥给优姐炖了红烧肉，因为之后要滴水不进，荤食总能撑得久一些。爸爸为了让优姐心里有数，还有模有样地跟她讲了第二天去医院会做的事情，例如开个口子缝起来之类的，真是红烧肉吃多了！ 8月19日早六点，闹铃响了。姥姥说，她一夜没睡，半夜起来煮好了粥。我没有不安，却总觉得不真实，似乎不是自己在往前走，却因为躲不掉，更像是被一种力量推着，硬着头皮去接受。由于爸爸的那几句多此一举，优姐一醒来就压力山大，咧咧着不要去医院。我们给优姐带了根棒棒糖，外套，水壶，奶粉，米粥，把糖糖交给姥爷，天色还未亮便出发了。在谢医生的几家医院中，我们选择了Mount Alvernia Hospital，因为优姐就是在这家医院出生的，对它的印象不错，又有些亲近感。 7点到四楼Day Surgery 的部门注册，说明了有购买保险，所以只要下午一点出院，待够六小时，便不需付任何费用，医院会和保险公司联系。因为无需过夜，所以不能享有单独病房，只是在四人一间的病房里休息等待出院。早晨的医院，空荡荡的，病人寥寥，我们一边等，一边给优姐玩IPAD。 不一会儿，一个印度护士拿着优姐的资料，过来和她打招呼，问了一些基本情况后，让我们稍等片刻。接着，又一位看上去慢条斯理，温文尔雅的短发年老女士走上前，叫Chelsea的名字，向我们解释麻醉的安排和情况，我们听不懂麻药的英文术语，但是可以了解大概的程序。她礼貌地跟我们说等下见，就离开了。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从刚才的简单交谈，我可以感觉出她的专业和自信，而更放心了些。 印度护士又来了，带优姐量身高，108厘米，量体重，16.4公斤。护士交给我们一件印着小熊卡通图案的纯棉后开襟长衫，因为医院冷气开得大，只好给优姐换上病服后再穿上长裤和妈妈的西瓜红开衫。只能由一个家长陪优姐进去上麻药，我们必须做这个决定。看上去妈妈是最佳人选，因为姥姥听不懂英文，爸爸给的安全感又不足够。但是我怕我忍不住和她一起哭，我怕我比她还要怕。然而，我的心告诉我：“你是妈妈，这就是妈妈，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你之前是不是一直躲在保护伞下，不管刀山火海，只要优姐需要你，你就要为她撑起一片天。”我咬了咬牙，跟着护士换了一身淡紫色的护士服，鞋子，戴上头套。谢医生也到了，他和优姐打招呼，告诉我们不要走远，优姐一醒来就会推她出来。 8点，护士叫我抱着优姐走入operating theatres, 大厅里有几张可移动的病床，几位护士走来走去，都热情地跟优姐打招呼，优姐相当紧张，牢牢抱着IPAD。 一走进手术室，映入眼帘的便是铺着白色床单和小花被子的手术床。两盏圆盆似的手术灯，冰冷冷地吊在手术床的正上方。环顾四周，除了仪器还是仪器，没有温度。当年拔智齿的痛苦回忆一下子涌进脑海里。几个护士围上来，因为只露了双眼睛，她们尽管动作温柔，语调关切，优姐依然惊恐万分，哭喊着要回家，怎么哄都哄不下，更不肯躺在手术床上。我顺便摸了一下手术床，其实铺得松软，热烘烘的，感觉像是东北的烧炕。鉴于优姐的不配合，我们只好让她坐在我的腿上上麻药。一个护士阿姨拿来一个塑料呼吸面罩，问她：“你喜欢吹气球吗？你会吹气球吗？你要不要吹吹看？”哪知优姐毫不买账，继续哭喊要回家，要姥姥。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护士阿姨把面罩扣在她的鼻子上，起初优姐还挣扎，我看着眼泪从她的脸蛋上滑下来，嘴唇因为久不进水而泛了浅白。她哭喊得越厉害，麻药便吸得越多，没两下子，她的眼睛便失去了神采，黑色的眼珠滑向了眼角，眼皮微微下垂，渐渐闭上，失去意识，挣扎也越来越轻，软软地瘫在我怀里，我在她的耳边一直呢喃着：“很快就回家，很快就回家。”护士们一哄而上，将她抱起，轻轻放上手术床，快速褪去她的外套和长裤，嘱咐我离开。我交待她们手术室很冷，要给她盖好被子，便被一个护士带出去了，在门口的一转身，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决堤。优姐安静地躺在手术床上，那么小，那么脆弱，几个护士围着她，继续手脚麻利。无力，无能为力，只能把孩子交给他们，只能相信他们，只能如此。 我的孩子，对不起，妈妈不能陪在你身边。别怕。 一边走去更衣室，一边还在掉泪。一位老护士慌忙安慰我，整整说了差不多十分钟，大意是：你的儿子会没事的，他现在还小，不会记得的，这个疝气很普遍，是小手术，麻药也不会有伤害，第二天就可以到处跑了，去吃饭，不要担心。满脸善意，那神态，似乎就是一位修女在传道。我忙着哭，也懒得纠正她我的是女儿，可能男孩子得这个毛病的几率的确大些，她才武断地说SON。虽然感激她的善良和好意，但丝毫不影响我继续哭。尤其是换好衣服走出Operating theatre看见浆糊等在那里，见了依靠，更觉委屈。 我们一起去等候区坐着等，三个人都在埋头看手机，谁也不讲话。我刷着朋友圈，文字和图案在眼前飘移，却什么也没看进去，护士不一会儿就会推出来一位做好手术的病人。坐了十几分钟再也坐不下去，8点半到operating theatre门口等，大厅自动感应门的玻璃是磨砂的，如果没有医生护士出入，根本窥不到里面的情形。我只能翘首等待。终于有人被推出来，不是优姐，透过缝隙，我似乎看到一张盖着绿色小花被的病床，露着小脑袋，几个护士围着。还没确定，门又关上。姥姥这个时候也跟过来了，和我一起瞅机会瞄。感应门开开关关几次，优姐还没有醒过来。8点45分，门再次打开，优姐的哭声也随之传来，护士推她出来，谢医生也跟着，夸她勇敢。我们三个一起迎上前，她被裹在被子里，脸色苍白，一脸恐慌，左手上还粘着深绿色的纱布，保护着刚才的针剂麻药针孔。优姐嘤嘤呜呜地哭，要回家，因为她刚才睡着了，所以在她的记忆力，什么还没发生，她不知道接下来被送去哪里，要接受怎样的对待，未知因而恐惧。我们一边陪着她的推床进电梯，到三楼临时病房，一边安慰她说休息一下便回家。谢医生交待：半小时后再进水，慢慢再给流食，不可过多，以免肠胃负担过重而呕吐。晚上即可冲凉，因为伤口外粘了一块防水透明胶带。可以正常活动。五天后复查。之后便赶回诊所坐诊。医生真是好赚，跑过来半小时3200新币到手了。 我躺在优姐身旁，拿着Ipad给她看巧虎动画，可精神稍显萎靡的还是她时不时哭一下闹回去。不一会儿，隔壁床来了一家三口，这个小弟弟也是同样的毛病来做手术。聊起来才了解到，孩子的疝气症状早就发现了，且也卡住几次疼得哇哇叫了，不过之前都只是叫医生复位，最终还是来手术。搞笑的是，爸爸是国内大医院重症监护室的医生，妈妈也是搞医学研究的，但就疝气复位这样的处理发生在了自己儿子身上时，硬是下不去手，而需要叫医生朋友到家里来助一臂之力。 差不多休息了一小时，护士拿来了一小杯温水，优姐用吸管慢慢喝下。见她情况良好，我们才吃了早饭。一会儿又喝了牛奶，吃了棒棒糖，情绪和精神都更好了，甚至从床上爬起来，要出去转转。爸爸便抱着，去隔壁看新生儿。因为出门就是产科病房，也就是我生优姐和糖妹时住过的。电梯旁的新生儿室也是优姐和糖妹曾经待过几天的地方，一切都那么熟悉和亲切，看着那么多熟睡的小脸蛋，恬静地躺在小床上，真有一股想要再来一次的冲动，还好，只是一瞬间，这股冲动便被抹杀在了现实里。我们甚至还见到了当年我和优姐出院时，推优姐下楼的马来护士。时间飞逝，小婴孩长大了！ 临出院时，护士又端来一碗鸡粥，馋得小吃货直夸赞：“这里还有粥哦，太好了！这粥还有青菜呢！”其实那是一撮青葱花，可见优姐真的是饿坏了，自己拿着大汤匙狼吞虎咽地喂自己。等爸爸把车驾出停车场时，还在楼下大厅吃了免费提供的水果。 8月24号下午3点半复查。之前的几天都没去上幼儿园，也减少了户外活动，优姐都快闷坏了。谢医生迅速撕掉胶带后，让我用手指感受优姐的伤口，摸上去一厘米长，硬硬的，正好在皮肤褶皱处，说会随着时间慢慢软化。而我始终，都没敢看优姐的伤口，一直到今天。 手术费用，住院费用和之前之后的诊断复查费用，一共3500，保险经纪8月25号来家里拿走了一些收据发票，帮忙办理全额报销。 这次的怪兽来得突然，打得及时，万幸一切顺利！祝贺优姐成功打败怪兽！宝贝儿，你只需负责健康，妈妈来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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