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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天后,小瑶搬走了。听说她已经过了公司的试用期,加薪后又分了个单人间。
她走后,家里渐渐凌乱起来。兰兰和古杨都不是会干家务的人,我这才明白原来家里的一切都是小瑶打扫的,她付出了比微薄的房租更多的耐心。
我的空气里缺少了一种香味。
那一次古杨和兰兰一起去海南岛度假了,晚上我醒来突然很伤感。头脑里有点疼痛,找出电话簿给小瑶。
是我,你可以过来陪我一下吗?
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我也不知道,头有点疼。我狠狠敲了一下头,哦不不,这么晚了我怎么能叫你过来了。我一边道歉一边慌忙地挂上了电话,继续孤独。
可是不一会门铃却响了,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Jingle all the way……
没想到古杨还保留着那段优美的旋律。
小瑶微笑着走进大厅,手里提着一罐煲汤。你饿了吗?我想他们度假去你自己也不会做饭,我就把我晚上煲的枸杞排骨汤带来了,我知道你不爱吃肉,汤就多喝几口吧。
我抬头看小瑶的脸,洗去铅华的她恢复了清纯的笑容,那双秋水般的眼眸泛着温馨的亮泽。
我努力地喝完了那罐天下最美味的汤。
咿——你真的感冒了?小瑶给我量了体温,40度。怎么办?去医院?
不用了,这么晚了。
不行不行,我下楼去叫车吧。
不用了,我身体好,吃点药就没事,药?行,我去大厅找找。
我看着小瑶在大厅里翻箱倒柜地找药,都怪古杨,他总是把家里制造成一个垃圾场。
好不容易小瑶找到了一包没过期的感冒金刚片,我和着她端的开水咽了下去,小瑶,谢谢你。
你这傻小子最近礼貌多了,呵呵,快找个女朋友吧,省的半夜找不着北。还好Andy今天晚上开会,我等着他的短信,要不我早关机了。
我的心头一冷,唉,Andy真是好幸福的人哪!
在药力的作用下我昏昏沉沉地睡去,朦胧中我看见小瑶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我终于恋爱了,女生是一个叫张慧的女孩。名牌大学的中文硕士生,她的父亲是我父亲以前手下的员工。可我们却是在酒吧里认识的。
前方啊没有方向身上啊没有了衣裳鲜血啊渗出了翅膀我的眼泪湿透了胸膛飞翔着强忍着伤逃离了猎人的枪我的双脚没有了知觉我的心情下冰冷的雪为什么总唱这首?这算什么情歌?
我在吧台休息的时候,她坐在我的身边举起苏打水问我。她穿宽大的蝴蝶长袖,下身淡绿色的棉布裙松松垮垮地垂下来,长发的下摆烫成波浪状,很别致的女人。
这是情歌,是飞翔的情歌。只有相信爱的人听的懂。
你是个怪人。
是的,奇怪到26岁了还没有女朋友。
咯咯,不会吧,你长的这么帅……
其实太出众的相貌是一种格外的负担。
恩,她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她的眼神告诉我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可以做个朋友吗?
行。
我请张慧到家里吃了一次饭,我本来准备到外面请她,可她坚持要来看我的单身公寓,后来我才明白原来她是一个作家,她是去酒吧做暗访的。那么,她是个直接的女人。
你在美国呆过?她指着我在自由女神像前留影的相片问。我的房间还散落着一些留念品。
你想要什么随便拿?
这不是张伯伯吗?
哦,别动那张照片。我连忙一把抢过了那个放在桌上的全家福,那是父母离婚后我唯一保留的快乐的从前。
张慧吐了吐舌头表示道歉,以前他过年到我们家给我派红包呢,原来你就是传说中那个桀骜不驯的张公子啊,嘻嘻。
有人说,但两个人在一天的时间超过他们不在一起的时间,而一年中在一起的时间又多过不在一起的时间,那么他们很可能就发生了爱情。
我也不知道,反正张慧搬到了我家,她就住在小瑶住过的那个房间,她在报社上班。
这里房间虽然小了点,但很安静,累了的时候推开窗户看看大海多美啊。
呵呵,本来家里有白鸽的,后来没地方养全送了。
哦,她礼貌地点点头,这房间以前是谁住的,房间的布置很有格调喔。
我愣怔了一下,你真聪明,是有人住过。一个我爱过的女孩。
张慧张大了她明亮的眼睛用职业化的观察盯了我半天,然后她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张冲和,你真是个怪人,别胡扯了。
我不打算在酒吧再唱下去了,我在一家外资企业找了一份文案工作。可就在我去辞职的那天,老板对我说,冲和,你是我们酒吧开业以来最受欢迎的歌手。今天是30号了,可这月是大月,明天31号你再来一次吧,我们为你开个PARTY.那是我的最后一次演出,我唱了那些唱过了几百次的歌,我发现有些歌越唱越遗忘,有些歌恰巧相反。
十二点的时候,我带着朋友们的祝福离开了酒吧。迎面一对男女勾肩搭背地走了进来,我当时也有点酒意,一不小心和那男子撞了个肩膀,对不起,啊——没想到那个一脸荡笑的男子竟然是Andy,旁边的那个小姐花枝招展,媚态妖冶。
Andy看见我楞了一下,但他马上低头装作不认识地路过。
慢着,请问你是Andy吗?
怎,怎么了。
小瑶最近还好吗?我问。
谁是小瑶啊,你的MM?那个妖冶女子嗲声嗲气地问。
太不应该了!我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怒火,我一把推开了那个女人粘呼呼的胳臂,Andy,我警告你!你要是对小瑶不好,我不会放过你的!
哎哟!那个女子倒在地上夸张地呻吟着。
Andy对我吼道,你什么人啊,敢欺负我马子,那个贱人是什么货我心里有数,住了你家二个多月难道你还没占够便宜?
你说什么?我怒不可遏。
别隐瞒了,张冲和,其实我知道的。那次凌晨我开会回来,刚好路过你家楼下,我看见小瑶从你家衣冠不整地下来,你别再装蒜了……
误会!那次我病了!
病了?相思病是吧?让开,你这勾引女人不要脸的野汉子!
你,你……
让开!听到没有!有种再找小瑶风流去!
我再也忍不住了,五年前我为了一个女生和流氓打架,五年后我为了同样的一个女生和无赖打架。
我们双双被抓进了派出所,可Andy半小时后就被他那个富贾一方的总裁父亲给保了出来;我在拘留所里睡了一个晚上,遭遇了无数蚊子跳蚤和恶臭的袭击,第二天中午张慧终于通过层层关系,求一位报社领导做保才帮我脱身。她是个好女生。
出来后,我收敛自己。认真地进了外资企业去上班,那一天中午约好和张慧吃饭。谁知下班时接到了小瑶的电话,冲和,我在和平饭店等你,希望你能来。
她匆匆地挂了电话。
我预感到了什么,我借口公司开会,张慧听了也没说什么,好吧,反正我下午还要赶稿。
和平饭店位于繁华的市中心,饭店门口的广场聚集着一大群白色悠闲的鸽子,许多游人拿了面包片喂它们,阳光下的喷泉、假山把生活衬托的如此美好。
你瘦了。我对小瑶说。
她带着墨镜,摇了摇头。我越来越失望了。
你怎么了?瑶,你的眼睛怎么了?我终于看见了墨镜后面隐藏的伤口,他打你的?
小瑶没有回答。
他这畜生!我咬牙切齿。
冲和,我以前上学时他对我很好,他又有钱,我就喜欢上了他。
很正常,你喜欢的是从前的他。可是现在,现在……
小瑶,别难过了,忘记她吧……
冲和,谢谢你。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喂!冲和,还在开会吗?
是啊,我们老总今天真有毛病,哦他现在在看我呢,一会我打给你吧……
是你女朋友?小瑶听了出来。
我沉默了半晌,不知道怎么回答。
是你女朋友,我不会猜错的。小瑶失落地自言自语,其实我早该知道的,你那么优秀。
啊!对了,你身上好香,一定又是香奈儿吧。我又偷梁换柱地转移了话题。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瑶念了这么一句,你知道吗?世界上最好的香水是什么吗?
我茫然地望着她忧郁的眼神,她凝视着窗外的那群白鸽缓慢地说,最好的香水是对一个人的回忆,它会永远萦绕在你的身旁,绝不散去。
我那时没听懂她的话。
冲和,你可以陪我出去看看白鸽吗?
我们走到酒店外的广场,那群白鸽并不怕生,咕咕地叫着围了过来,小瑶穿着一件白色镶素色花纹的长裙,她的丝绸裙角在风中随风飘扬,身后的喷泉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出斑斓的色彩。她俯下身来,把手中的谷粒撒给那群调皮的鸽子,她葱白的手指像一把弓无声地拉着我的心弦,空气中挥之不去小瑶的香气。但我敢肯定,那不是人工的法国香水。
冲和,其实你知道吗?
什么?
其实,你在学校的礼堂唱完那首《白鸽》后我就爱上了你。也许是更早吧,在你送我回学校的那个晚上……
我,我……其实第一次见面,你咬了我一口后我就爱上了你。
冲和,我,我可以再咬你一口吗?
五彩的晚霞艳丽地出现在天空,在绚烂的光线里我慎重地卷起了我的袖子,我的手腕什么都没有戴,没有Andy的白金手链,也没有古杨的西藏佛珠。
小瑶轻移莲步地走近我,周围的白鸽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刻骨铭心的一幕。她俯下身来,柳条般的青丝自然地垂在我的胳臂上,滑滑的,软软的,飘飘的,她的长发遮住了她美丽的脸颊。
我感到她轻启贝齿,她的湿润的粉唇温柔地吻了一下我的手腕,我的身体催眠般地沉静了下来。然而就在一瞬间之后,一阵猝不及防的疼痛从我的手腕沿着神经像全身蔓延开来,蔓延过我的手与足,蔓延过我的大脑与身体,最后我听到这个痛苦而完美的吻顺利地进入了我的内心深处。
轰的一声,我的灵魂刹那封闭。
天黑了。
小瑶奇迹般地消失了,我看见广场上的角落多了一只雪白无暇的飞鸽,她转着露水般的眼珠神情地回头一瞥,她就这样扑腾着翅膀飞向了无垠的天际,越飞越远,越飞越高……
我的大脑一阵眩晕,我听见自己的血液哭泣着在挽留什么。空气中的香味渐渐随风飘走了,沿着飞鸽离开的方向消失,彻底的逃遁,彻底的泯灭。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有一种伤心是想哭也哭不出来的。
我和张慧,古杨和兰兰在同年的元旦结了婚。
张慧永远不会知道,为什么我的手腕从此戴上了和古杨一样一串西藏的佛珠。那下面居住着我的白鸽,燃烧着最华丽的一段香,收藏着一首爱情的老歌。
结婚前的平安夜,我特地跑到我住过的旧街,那里已经翻天覆地了,豪华的摩天大厦拔地而起。
然而,我在夜幕四合里清晰无比地看见了一群白鸽在我曾经的那栋房子的天空飞翔,他们一定在寻觅着什么。一定。
我知道,很多时候,我们的人生都丢失了最完整的香味,可是还是要努力地生活下去。
悄悄在梦里,做一个关于白鸽的梦。
女孩,咬我一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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