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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城水库] [连载]十面埋伏(小说)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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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7-2004 06:32:58|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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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狱侦员罗维民有些发怔地瞅着前面这个脏兮兮、浑身散发着恶臭的犯人。
  据监狱的管理人员说,这个犯人的神经这些天似乎有些不正常。整天胡说八道,不吃不喝不洗不睡不服从管理也不好好劳动干活。动不动就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而且还满地地拣烟头吃,好几次把屎拉在裤裆里。
  其实他长得相当精干和结实,皮肤红润,身板匀称。尤其是那双手,白皙而有力。很难想像一个不断从事体力劳动的犯人的手会长成这样。
  这个犯人叫王国炎。
  王国炎是古城监狱三大队五中队的犯人。
  五中队的犯人一般都是表现良好已被减刑的,刑期在20年以内的。
  罗维民在询问室的办公桌旁默默地坐下来。桌子上放着一摞报纸,他像是很随意地把一张报纸翻开,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地在报纸上浏览着。当面前这个犯人的视线被报纸遮住时,他迅速地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轻轻地抽出一个花名册来,然后很快翻到犯人王国炎这一栏。
  偌大的一个监狱,正儿八经的狱侦人员没有几个。负责五中队的狱侦人员本来是赵中和,因为他孩子患白血球减少症住进了省城医院,请了半个月的长假,五中队便临时交给罗维民分管。
  眼前的这个犯人王国炎,罗维民并不很熟悉。在一个一千多名犯人的监狱里,对那一个个的犯人,尤其是对那些不属自己分管负责的犯人,尽管平时也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但若要每个都能对上号,都能一看就清楚他的底细,实在很难做到。所以罗维民就经常在自己的身上装着一个袖珍花名册,以便随时查阅。
  王国炎是罗维民临时从劳改工地上领回来的。据管理人员说,正在劳动时,王国炎精神病突然发作,用锤头对着同号的一个犯人猛击了6次,造成其左上肢和脚踝骨粉碎性骨折。如果不是及时制止,说不定会造成更加严重的恶果。
  此时的王国炎却显出十分老实的样子。在他的潜意识里,似乎对监管人员很害怕。说话的口气很弱,也不乱瞅乱动,但也看得出来,他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并不在乎。
  罗维民在花名册中犯人王国炎一栏里飞快地浏览着:
  王国炎,别名青虎,祖籍湖北。1959年出生,干部子弟,高中学历。1977年入伍,系侦察兵种,学有各种技能。精于射击、擒拿、格斗,能驾驶各种型号的汽车和摩托车。入伍期间因偷窃、酗酒被严肃处理被勒令提前退伍。捕前职业为司机。身体状况良好。入狱时间:两年,属严控对象。案情:抢劫杀人。犯罪事实:晚上偷窃汽车,被车主发现并当场抓获,要求私了,被车主拒绝,遂乘其不备,用铁钳把车主砸昏,连捅数刀,然后抢走汽车逃窜。刑种:死缓。该犯已于今年8月份由死缓减至为有期徒刑15年……原来是他!
  罗维民突然感到有些紧张,手心里顿时也有些汗津津的,甚至有些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腰间的手枪。如果此时这个王国炎发作起来,即使再有两个监管人员在旁,也不一定能立刻将他制服。
  罗维民竭力让自己显得更为轻松一些,甚至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但他眼里的余光则牢牢地罩着他的手和脚,以防有什么不测。他努力地回忆着,有些发胀的脑海里陡然显出一幅让他无法忘却的画面来。
  没错,就是他。就是在今年8月份,就是在那次对监狱全体服刑犯人通报给一些犯人减免刑期的宣布大会上,当宣布到这个犯人由死刑减至十五年有期徒刑时,他竟旁若无人,大摇大摆地当众站了起来。好像衣服的扣子也全都散开了,就像喝醉了似的他一面很响地拍着自己的胸脯,一面呜哩哇啦地在说着什么,然后就仰起脸来哈哈大笑,以致让在场的很多犯人都跟着他瞎起哄,喊声、笑声、口哨声,乱成一片,让整个会场足有十几分钟都没能平静下来。当时罗维民以为大概是这个犯人太激动了,太兴奋了,以致无法控制自己了,才有了这样的言行举止。虽然有些过分,但想想也可以理解。在一个监狱里,对一个犯人来说,还有什么能比减刑更让人激动兴奋的事情?
  但今天看来,这个犯人当时的举动,很可能就是一种病态的行为。也许那时他就有些不正常了,至少也已经有些犯病的征兆了。如果当时就意识到了他患病的可能性和危险性,并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也许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恶性事件。
  这么看来,他的病很可能是真的了。而如果是真的,那一切的一切就好办多了。作为一个监狱侦查人员,自己的事情也就简单轻松多了。对于一个患着精神病的犯人,他根本用不着再去对此事立案侦查,也用不着马上去实施预审工作,当然也就用不着再去搜集证据,核实案情等等等等,所有那些必须立即去做的事情统统可以心安理得地免掉了。
  罗维民再次摸了摸自己腰间的手枪。他距离他有4米左右,如果他突然向他扑来,可能只有5至8秒的空余时间……罗维民突然被一阵很响的声音打断了思路。
  他抬起头来向眼前的犯人扫了一眼,只见这个王国炎正把一个从地上拾起来的烟头塞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很响亮地在咀嚼着。
  罗维民心里突然感到一阵疑惑。这不是有意识地在吸引自己的注意力么?一个确确实实的神经病患者,是不可能有这种意识的。
  紧接着,他的眼光突然同王国炎的眼光碰撞在了一起。就在这一瞬间,他清清楚楚地感到了对方眼神中的一丝令人恐怖的凶残和暴戾。在一个神经病患者的眼睛里,同样是不可能有这种眼神的。
  看来事情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简单。
  那么,眼前的这个王国炎,他的精神病以及他的所做所为,莫非都是装出来的?
  如果是装出来的,那么他的目的究竟是要干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真是装出来的,目的无非就是这么几个,一是逃避劳动,一是保外就医,再者就是想尽快获得出狱看病的机会伺机逃跑……
  逃避劳动?看来可能性不大,他不会因逃避劳动而把一个犯人致伤致残,这犯不着;保外就医?虽有可能,但要想获得这样的批准,那得好几个月,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至少先要由监狱负责给你确诊,给你看病,直到确实认为你必须常年在外看病时,才有可能获得方方面面的批准,允许你保外就医;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最后这个目的了:尽快出狱看病,以伺机逃跑或达到别的什么目的。
  当然也可能什么也不是,纯粹是自己在这里发神经。
  他努力地清理着自己的思绪,思考着自己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做。然而当他抬起头时,他又一次撞到了王国炎眼神中的那种令人寒栗的东西。
  他一下子清醒了起来,同时也振作了许多。
  他慢慢地放下报纸,然后用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他。
  这一招看来作用并不大,因为眼前的王国炎根本就不再看他,像是打了盹儿似的竟一摇一晃地合住了自己的眼睛。
  看来事情真的没那么简单。以眼前的情形看,这个王国炎似乎就没有把你这个小小的监狱侦查员放在眼里。他不在乎你,所以也就不必煞费苦心地给你演戏。也许在他眼里,你并没什么用处。充其量你只能提供情况反映情况,并不能对他的所做所为作出最终的结论和决断,因为他明白你没有这个权力。
  罗维民想了想,琢磨着自己究竟该怎么做。不管怎样,他得想办法先摸摸这个犯人的底。只有先掌握了情况,才能判断下一步该怎么做。
  “青虎。”他轻轻地,像是漫不经心地,却很突然地叫了一声。
  “……呃?”王国炎像是吃了一惊似的愣了一愣,眼睛也一下子睁得老大,然后就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怔怔地盯着他直看。
  罗维民为自己这一招的显著效果颇感意外,同时也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让对方对自己的意图有所察觉并有所戒备。否则你所面临的情况,将会是极其危险和不负责任的。他一方面竭力让自己显得仍是那么随意和漫不经心,一方面并没有让自己的眼光退缩回来,像是看到一个什么玩物似的,显出很有兴趣的样子直直地朝对方打量着、注视着。良久,他如同是在对一个小孩子说话一样说道:
  “听见了没有?给我坐好,嗯!”
  王国炎像是在紧张地思索着,也许他真的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给打懵了,良久竟没有作出任何举动。这个名字很可能平时就没人叫过,或者在监狱里从来就没人叫过。所以当一个监狱的管理人员突然这么叫他时,他显得吃惊而毫无防范也就不足为怪了。
  看来他并不是一个高明的演员,他的演技实在太差太拙劣。他之所以敢有今天这样的举动,敢这么漏洞百出地扮演一个精神病患者,并毫无顾忌地把一个犯人打成重伤,可以解释的原因只能有这么一条:胆大妄为,有恃无恐!
  罗维民再次摸了摸自己腰间的手枪。他距离他有4米左右,如果他突然向他扑来,可能只有5至8秒的空余时间……
  “嘿嘿嘿……”王国炎猛然间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然后便像个小孩子似的嚷起来:“……嘿嘿嘿,你以为老子怕你们?狗操的,你们到省里问问去,他妈的有哪个不知道老子青虎!我告诉你……”
  “坐好!”罗维民有意提高了嗓门,但脸上并无惕厉之色。“你给我放老实点儿,听见了没有!”
  “嘿嘿嘿……”王国炎再次傻笑着,眼睛也有些斜睨了起来。但他好像听明白了罗维民的意思,稍稍坐正了一些。
  “姓名。”罗维民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王国炎,妈的……”
  “当过几年兵?”
  “……两年零……零八个月。”
  “兵种。”
  “老子……老子是侦察兵,老子什么……也是优秀,打枪……老子第一,散打,老子……也第一……”
  “在部队都受过什么处分?”罗维民对他满口的脏话似乎并不在意,好像真的已经把他当成了一个精神病患者。之所以这么问来问去,给人的感觉无非是在例行公事。
  “妈的,什么处分,都他妈的傻×!给老子处分,老子什么事没干过……”
  “都干过什么?”罗维民像是在无意发问。
  “……老子干的事多了。老子……偷大衣,偷皮靴,偷子弹,偷望远镜,偷汽车零件,还……还偷摩托车轮胎,……哈哈哈哈,老子还偷女人……”王国炎此时显得亢奋而又放肆,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老实点!”罗维民喝斥了一声。“是被开除的还是勒令退伍的?”
  “……妈的,那还不一样。开除就开除,还他妈的勒令退伍。让老子白动了那么多关系,要这会儿,还能处分了老子,……一群大傻×!”
  “回来后干的什么工作?”
  “……老子什么干不了?要老子的地方多啦!老子是看不上。老子的老爹那会儿要是像现在这么腐败,妈了个×的老子什么地方去不了?妈的,愿他老人家地下有灵,好好看现在那些当官的都成了什么样子!让他在阴曹地府发火去吧,发抖去吧,拍桌子去吧……活该!气死他!要不是他,老子这会儿早阔了,早发了,早上去了!还能当了司机?还能到你们这儿来!你们他妈的还不一个个地得围着老子的屁股转!给老子舔屁股也嫌你们的嘴巴脏!比起你们那些狗官来,老子他妈的咋着也还不是个清官……”
  “交待你入狱的犯罪事实。”罗维民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那还要交待?杀人,杀人……杀、杀、杀!”王国炎突然疯狂了起来,口吐白沫,用手大力地比划着,歇斯底里般地显出一脸杀气。“老子杀人杀多了!岂止他妈的就这一个杀人未遂……”
  “端正态度!”罗维民好像终于有些无法容忍了。他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会这么肆无忌惮,厚颜无耻。犯人与犯人之间,相互吹吹牛皮,那是常有的事情。无非是想显示自己的心狠手辣,穷凶极恶,借以震住对方,好让别人都对他老老实实,俯首称臣。然而今天这个东西居然在他这个侦查员面前都能表现出这样一副样子,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从这些对话来看,他的思维似乎并没有紊乱。但如果说他没病,他并不该说出这样的话;而如果说他有病,他也同样不该说出这样的话。他开始对自己刚才的判断有些怀疑起来,是不是这个家伙的脑子真的有毛病了?
  “……冤有头,债有主,好汉做事好汉当,老子敢作敢为,什么时候说过假话!”王国炎有些疯狂地拍着自己的胸脯,越发显得癫狂起来。“老子给你们所有的人都说过了,说过多少遍了!老子手里至少有十几条人命,什么人没杀过……”
  “那就交待你都杀了些什么人。”罗维民突然觉得很无聊,以致都不想再这么跟他浪费时间了。
  “……老子他妈的敢说,你他妈的敢管?你管得了?吓死你!……你以为老子真的就是个一般犯人?老子什么事情办不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充其量不也就是个小×管理员?老子尿的尿也比你见过的水多……”
  “……放屁!”罗维民终于忍无可忍。
  “哈哈哈哈……”王国炎仰天大笑,大张着的嘴里,龋齿历历可数。“你以为老子不敢给你说!……好,我告诉你我都杀了些什么人!老子杀过公安,杀过武警,杀过经理,杀过书记!老子还抢过银行,抢过商店,抢过工资车,抢过储蓄所!老子还偷过市长的家,偷过哨兵的枪,偷过医院的药……”
  “说具体点!地点,时间,细节,特征!”罗维民嘴上这么说着,其实心里全是一种轻蔑和滑稽感。他已经在考虑着该怎么结束这次审问了,他也根本没指望从这样一个家伙的嘴里能掏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
  “……具体点,嘿嘿嘿……”王国炎又是一阵令人不舒服的冷笑。“河南郑州,92年12月31半夜12点,青年路昼夜储蓄所抢劫杀人案,那就是老子干的!杀了一个保卫,男的;捅了一个储蓄员,女的。一共抢了8万7,顺便还抢了一辆摩托车……”罗维民的心头一紧,脑子突然嗡的一声膨胀了起来。在他的记忆中,好像听说过这起案件。在地区公安处工作的哥哥罗维国,几年前曾给他念叨过。记忆中好像就是在郑州,中国北方的第一个昼夜储蓄所被抢,造成一死一伤,抢走近两万元人民币和一辆摩托车,因为这几个案犯除了一个是湖北口音外,其余的都是我们本地这一带的口音,所以地区公安处给下属的十几个县市公安局都进行了通报和传达……
  难道真的会是他?刚刚有这么一闪念,紧接着又被自己否定了。像这种新闻,任何人都可能得到。在什么小报上看到一篇什么报道,然后添油加醋,变成自己唬人的资本……
  “……河北石家庄,90年五一劳动节中午12点,和平街储蓄所抢劫杀人案,也是老子干的!捅了个男的,用枪把子砸昏了个女的,一共抢了3.4万元,还有两条金项链,3个金戒指……”
  罗维民又不禁愣了一愣,这个案子他也听说过!因为那个女储蓄员拼死也没说出储蓄所保险柜的密码,保住了大宗的款项,所以才造成终生残废。此案影响很大,那个女储蓄员的事迹曾被广泛报道,而且,作案者也是湖北口音……
  “……山西太原,88年国庆节晚上11点。”王国炎继续信口开河,狂放不羁地述说着。“武警总队大门口,老子一枪打死一个哨兵,抢走五四手枪一把……”
  这个案子似乎仍然是真的,在罗维民的记忆中好像也仍然是一个没有破获的特大案件!
  “……妈的!老子在你们眼皮子底下闹出来的杀人案也不止一起!87年9月份,就在咱们省,在省委省政府的大门口,老子打死一名值勤武警,抢了一把五四手枪!在省人民医院,老子用铁锤砸死两个保外就医的叛徒内奸!还打死了一个看守所的老家伙,抢了一把五四手枪……”
  没错,仍然是真的!时间地点案情似乎一点儿也不差!
  “……84年元月份,在咱市里的红卫路,妈了个x的就在市里召开万人公审大会的那一天,老子给你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好好地让老子把你们耍弄了一回!你们他妈的在那边开什么万人公审大会,老子在这边就抢了你们一家银行!老子那天威风凛凛,就只跟着一个人!一人一辆摩托车,不戴口罩不戴头盔不戴眼镜妈的什么面具也不戴,老子就只围个红围巾,戴个军绿色单帽!哈哈……军帽,红围巾!真他妈的好玩!真他妈的有意思!要不是跟我的那小子脚被砸破,塑料底棉鞋给砸丢了,那一回可真算是惊天动地,大获全胜!伤了三个,杀了两个!抢了五万块,还有五千美元!老子骑在摩托车上,让满街的人都瞪着眼睛看!后来老子他妈的连军帽子也不要了,就只围个红围巾!哈哈哈哈!老子那天不只把市里震了,把省里震了,把他妈的全国都震了!老子那天抢银行,就是要给你们一个警告,就是要让天下的人都好好嗤笑你们,也好好让天下的人公审公审你们,也让你们好好尝尝从重从快的味道……”
  罗维民在一种莫名的恐怖和震惊中,什么话也没再说。他再次用报纸挡住了对方的视线,悄悄地在那份花名册的空白处,作了一个简单的记录。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突然而至急剧推门的声响。紧接着便是一句厉声的叱喝:
  “再胡说八道立刻就把你关起来!”
  罗维民仍然把脸埋在报纸里,几乎连头也没抬。他轻轻地把花名册塞进口袋里,他不看也知道突然闯进来的是谁。
  五中队第二分队分队长朱志成。王国炎就在他们分队。朱志成身后还跟着两个监管人员。
  骂了几句,见王国炎仍在喋喋不休地嚷来嚷去。朱志成便朝王国炎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脚:
  “马上给我拉走!先关他24小时禁闭!”
  王国炎躺在地上不肯起来,两个监管人员便像拖狗一样把他拉了出去。王国炎一边挣扎,一边杀猪般地大喊大叫,满嘴的脏话不堪入耳。
  “我看这家伙十有八九是疯了,得马上对他实施强制治疗,要不然可就要出大事了。”朱志成点着烟,狠狠地抽了一口说。
  “他这样子有多长时间了?”罗维民问。
  “唔,时间可是有了。”朱志成皱了皱眉头说道。“去年这会儿就有点不大对劲了,这些日子只是犯得越来越厉害罢了。”
  “……他不犯病的时候有什么表现?”罗维民想了想问。
  “也就那样,一句两个操,两句三个他妈的。一坐下来就是胡说八道,满口的大话空话瞎话假话。”朱志成顿了顿接着说道,“刚才你大概也看到了听到了,你说他那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一开口就是杀了多少多少人,抢了多少多少钱。好像天下的杀人抢劫案都是他一个人干的。其实十个犯人里有八个就他这德性,碰到一起就吹乎谁杀的人多。像他这样的神经病,吹起来就更加玄乎。”
  “……你琢磨过没有,他说的那些好像不一定都是假的。”
  “呀呀呀,他嘴里的东西还能有真的!”朱志成一脸的不屑一顾,“你是刚刚见他这样,还有点新鲜感,等见得多了,打死你也不会相信他那嘴里能吐出真的来。我这会儿早听腻了,他一撅屁股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可我觉得,他说的那些案子有好多细节都很真实。如果没有亲身经历,那些细节他是说不出来的。”罗维民不知不觉已经是一副查询的口气,而且他也觉得有必要给这个分队长予以提醒和暗示。
  “得得得,你们这些侦查员,就这毛病。看到个啥也是个事,不闹出个问题来就以为天下没太平似的。”朱志成又点着了一根烟说:“你到号子里打听打听去好好问问这个王国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自从到了这古城监狱,嘴里什么时候说过真话!每天手里都拿着个报纸杂志什么的,什么案子他记不住?什么样的细节他学不出来?前些日子你知道他在看什么?犯罪心理学!他妈的像他这样的犯人竟然看犯罪心理学!天知道他从哪儿鼓捣出来这样的书!这家伙的花花肠子多了,说得出来也做得出来,中队里犯人都让他打遍了,同号里的哪个犯人不怕他?刚来的那些天,几乎过一个星期就要关他一次禁闭……”
  “照你这么说,像他这样的犯人,怎么就能减了刑?而且一下子就减了那么多?”罗维民止不住地问了这么一句。
  “哟!这你也问我呀?”朱志成像是看一个怪物似的看了一眼罗维民,本来想走了,禁不住地又转回头来:“这是我管得了的事还是你管得了的事?这古城监狱里是不是除了你我就没人了?你以为你是谁呀……”
  ……
  罗维民一个人久久地坐在询问室里,心底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他看着刚才悄悄记下来的几行小字,又在下边记下了时间地点:9月9日记于五中队谈话室。
  这件事实在太不可思议,太令人吃惊了。
  他决不相信一个没有亲身参与过犯罪的人,而且在精神似乎有些不大正常的情况下,能清清楚楚地讲出那么逼真的案情,能说出那么多活灵活现的细节。
  1984年,那时他还在县公安局刑警队工作。1984年元月13日红卫兵路银行抢劫杀人案发生时,他就在万人公审大会现场维持秩序。他是被临时从县里抽调上来的,这样的事情每年都会有几次。大凡有什么重大行动或活动,警力需要加强时,下边的民警经常会被临时抽调出来。尤其是刑警队员,临时抽调的情况更是家常便饭。
  但那一次抽调却不同,原来计划好的抽调一天,却被无限期地延长了两个多月。原因就是那天发生了红卫路银行1·13特大杀人抢劫案。
  那是一个让公安警察无地自容、忍辱含垢的日子。
  万人公审大会刚开始不久,便听到了枪声。枪声并不响亮。憋闷、低沉。会场上成千上万的群众并不知道那是枪声,甚至许许多多的人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那是一种什么声音。但罗维民还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以一个警察特有的警觉,他知道那是枪声,而且明白肯定是出事了。就在市内,就在附近。
  当时他并没有接到任何命令,所以也一直没有离开大会会场。事后他才知道,在枪声响过数分钟后,即有近40名公安赶到了事发现场。
  现场的情景令人恐怖。
  这是一家规模不大的商业银行。当时值班的有5个人。门口的保卫,是被事先备好的铁锤击中了脑部。重伤致残,彻底丧失了记忆。厅内的保卫,同时被铁锤击中额头。当场死亡。一男值班员,被铁锤击中脊椎。重伤致残,下肢完全瘫痪。一青年女值班员,被铁锤击中面部。重伤致残,严重毁容。一中年女值班员,营业部主任,被五四手枪连击4枪。当场死亡。
  值班厅内鲜血飞溅,脑浆迸流。当公安人员冲进现场时,几乎没有立脚之处。满地的鲜血溢满了大厅,并像小溪一样流出了大厅之外……
  据当时在场的目击者叙述,作案者确实是两个人。他们凶暴残忍,手段干净利落,骑两辆摩托,具有职业化特征,而且确确实实没有任何伪装。一个人戴一顶深色栽绒棉帽;另一人戴一军绿色单帽,围一红围巾……
  两个保卫人员是被他们同时用铁锤砸倒的;那名男值班员是在转身准备摁动警报时被铁锤砸倒的;那名年轻的女值班员是因为拒不交出保险柜钥匙被砸烂面部的;那名中年女营业部主任是在罪犯抢钱时,想摁动警报器结果被罪犯发现而被手枪连发4弹打死的……
  5名值班人员都表现出了少有的勇气和无畏,他们壮烈的行动让现场的众多民警泪流不止。尤其是那位中年妇女,第一枪被打中脊梁,重重地扑倒在地,但她仍向警报器爬去;第二枪被打中腰部,她好像没有任何感觉,仍然在爬;第三枪被打中肩膀,她哼了一哼,仍然继续向前爬;直到第四枪被打中头部,她的手仍然向前伸了一伸……
  两名罪犯也受到了现场群众强有力的阻击:
  银行后院锅炉房的赵师傅听到枪声后,提起一根两米长的捅火柱,迅即赶到事发现场,在门口迎面碰上两名凶犯。其中一名凶犯提起手枪朝赵师傅扣动了扳机,没想到这一枪竟是哑弹。近60岁的赵师傅当时只愣了一愣,并没有丝毫的退缩,大喊一声,提起铁火柱便抡了过去。虽然没有打中,也没能拦住凶犯,但却把其中一凶犯的军绿色单帽打落在地……
  大门口有一闻讯而来的中年男子,乘两名凶犯发动摩托车时,捡起地上的一块半截砖头,向其中一名凶犯砸了过去,砸中了这名凶犯的脚腕,并把其脚上的一只塑料底棉鞋砸脱了下来……
  银行隔壁,市劳保公司办公室的3名女职员听到枪声后,立刻意识到一定是银行出了事。3人急速跑到大街上,一齐大喊,随后其中一人又去打电话报警……枪声和喊声震动了四周,银行对面市肉食品公司的两名职工,一人操一把卖肉刀跑到马路中间;肉食品公司隔壁的个体饭店老板,顺手拿起一把铁铲也冲了过来;饭店旁卖零食的妇女把手推车径直推到了大路中央;骑自行车正行驶在路上的几名群众掉转车头也站在了一起;几名长跑的体校女学生,此时也停在了人们一旁……
  两个歹徒看到前面陡然竖起的人墙,挥了挥手枪,见毫无反应,只好扭转车头向另一方向逃去。
  这一方向正好有一辆吉普车行驶而来,见状立刻把车身横了过来,想挡住摩托的去路,但因街道太宽,没能挡住。吉普车司机随即跳下车来,提起车里的扳子便朝凶犯扔了过去……一个60多岁卖蒜的菜农,抱起一捆蒜瓣毫不犹豫地摔向迎面驶来的凶犯……
  十余名行人骑自行车尾追两名凶犯数千米……
  此案惊动了市委地委,惊动了省委,惊动了中央!
  案发当天,市局和地区公安处所有领导都亲临现场指挥部署,省公安厅、公安部不断来电,要求迅速组织警力,尽快破案;案发第二天,省委省政府以及中央有关领导也都分别做出了有力的批示。至此而后,领导的指示指令层层加码,群众的电话来信络绎不绝。口气之严厉,措辞之威烈,让市公安局以及地区公安处所有民警喘不过气来。
  真可谓举国震惊,全民皆愤。
  但几乎让所有的人都没能想到的是,如此猖獗而明目张胆的一起特大杀人抢劫案,竟然一拖拖了十几年没能破获!  
发表于 24-7-2004 06:33:48|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小狮租房
2
  市公安局从局长到科长,几乎一免到底;地区公安处所有的处长副处长全部受到了严厉的处分……
  然而惟有知情的人才知道,此案投入的警力和物力,是前所未有的。案发第二天,便组织了调查摸底组、重点对象和重要线索调查组、物证痕迹检验技术组以及资料组共一百余人的一个1·13专案侦破组。如此超大规模的专案侦破组,在地区和市公安机关的历史上,从未有过。
  当时留给这个侦破组的破案线索,除了数十名目击者的证词外,留在现场的证据,便是那顶军绿色单帽和那只塑料底棉鞋。就为这一顶军绿色单帽和一只塑料底棉鞋,便先后调查了河北、山西、陕西、甘肃、河南、北京、天津等地的上百个企业和厂家……
  整个地区的14000多辆摩托车,在3天内便进行了全部的清点和封查……
  对32名目击者逐一访问,多次调查;对那一天在银行存取款的190多名顾客进行了排查;对所有的可疑线索一遍一遍地查证,筛选,落实……
  依据32名目击者所作的嫌疑人模拟画像,一改再改,最后让所有的目击者都感到极为逼真时,在全国范围内发出了通缉令……
  几种人为重点可疑对象:
  1.本地在外地工作,尤其是可能在省城其他大城市工作的,有可能在两地相互勾结作案的可疑团伙分子。
  2.民兵,复转军人或其他会使用枪械并容易或可能接触到枪械的可疑人员。
  3.刑满释放、解除劳教和1·13期间请假回来的劳教人员。
  4.有嫌疑的犯罪团伙中的骨干和成员,特别是有前科的那些可疑分子。
  5.自由流动人口,尤其是无正当职业,并有作案可能和流动性较大的单位中的可疑分子。
  6.城乡跳跃,有业不就,用钱心切,有流氓、盗窃、惯赌、走私贩私、投机倒把或有前科、有劣迹的可疑分子……在全地区60多万25至45岁之间的男子中,总共筛选出了这样的对象37800多人;又从这些人中摸底排队,逐人过滤核查,进一步筛选出16000余人;再在这些人中进一步摸底核实,又筛选出7800余人;再进一步筛选,过滤出600余人;直至最后全部否定排除……
  这种大面积过滤似的筛选工作,延展到附近的几个城市,最后延展到了省城……
  在发案后的头几年里,每年都会收到数百条线索,而每一个线索都会投入几人、几十人,甚至上百人次的警力和无以估算的物力……
  在这种大面积的搜索和查访工作中,连带着破获了上百起其它大案要案,惟有1·13杀人抢劫案依然没能破获,依然是一片空白……
  1·13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人们的心头,老百姓一说起来就嚷就骂,骂得简直不堪入耳,把他们这些搞公安的比得猪狗不如。而他们这些搞公安的一想起来就憋气,就脸红,在领导们面前直不起腰,在老百姓面前抬不起头……
  罗维民清清楚楚地记得,市公安局分管刑警的副局长,他的一个老上级,50几岁得了胰腺癌,人们都说是1·13把他气成那样的。30年的老公安,破了一辈子案,得了一辈子奖,一辈子让上上下下刮目相看,没想到最后竟栽在了这个1·13上,职务被一降两级。
  在所有的癌症里面,胰腺癌大概是其中最痛苦的一种。老局长到了最晚期的那些日子里,一疼痛得受不了的时候,就可喉咙地大喊大叫:我不服!我不服呀!我死也不服呀……
  老局长遗体告别的那一天,全地区的公安民警能来的几乎全都来了。几百名民警围在老局长的遗体旁,泪如雨下,哭声如雷!
  那天围观的群众说了,还没见过这些个成天抓人逮人的凶汉们,一个个能哭成这样……
  一晃就是十几年过去了。
  虽然在那一年的夏天,由于劳改系统和公安机关分家,罗维民因家庭原因,关系被划到了劳改局古城监狱,脱离了公关机关,但这起案子,他并没有忘记。
  这个叫王国炎的犯人的一番自供,一下子又把自己带回到了那些令人难忘的日日夜夜。问题是,这个叫王国炎的罪犯,眼下是不是真的疯了?
  ……即使他眼下真的已经成了一个疯子,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精神病患者,但他能讲出这些话来,便不能减弱他这些话的真实性。恰恰相反,说不定极可能他这些疯疯癫癫的话语,更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所说的这些事更具有一种真实性。因为像他这样的罪犯,只有当他成为一个疯子时,才有可能说出真话,道出真相。
  但是,是不是所有的精神病患者所说的都可能是真话?
  当然不一定,因为有的精神病患者,在他成为妄想狂时,说出来的全都是一种假象,一种妄想。
  那么,这个王国炎所说的这一切,都只是一种假象,一种妄想么?
  决不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的妄想,绝不可能同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如此雷同。以至雷同到连一顶帽子、一条围巾都如此相似。
  其实,对这个犯人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眼前似乎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重要性和严峻性在于,他所说出来的这些,如果不是亲身参与,是描绘不出细枝末节来的……
  必须对这个犯人严加看管,迅速进行详细的侦查和了解。
  罗维民首先查看了一遍赵中和放在办公桌上的近期侦查工作笔录。
  赵中和在日常工作上是个大大咧咧的工作人员,他的工作笔录似乎也和他平时的个性一样,写得龙蛇狂舞,行草如飞,好多字根本认不出来。罗维民像是在考证甲骨文一样研究了大半个晚上,才算看完了赵中和近两个月来的工作记录。让罗维民感到吃惊的是,其中竟有数十处是关于王国炎的。
  5月24日:
  下午两点在询问室提审王国炎。原因:喝酒,打人。
  问:为什么喝酒?
  答:心里不高兴。
  问:酒哪儿来的?
  答:程队长给的。
  问:胡说,程队长怎么会给你酒?
  答:我不知道,你问他去。
  问:为什么不高兴?
  答:老子整天坐牢,还他妈的能高兴了。
  问:不高兴就打人?
  答:老子高兴打,你管……
  处理结果:禁闭反省12小时。
  6月3日:
  中午1时半在询问室提审王国炎。原因:喝酒,在宿舍大吵大闹。
  问:又是你!为什么喝酒?
  答:想喝。
  问:谁给的酒?
  答:单科长。
  问:又是胡说八道!单科长怎么会给你酒?
  答:爱信不信。
  问:到底是什么人给你的酒?
  答:抗拒从严,坦白从宽,不信你问单科长去。
  问:单科长什么时候给你的酒?
  答:今天上午刚刚给的,给了就喝,老子什么时候存过酒。
  问:什么酒?什么地方给的?给了多少?
  答:茅台、汾酒、五粮液,老子什么时候喝过赖酒?是他给老子送来的,就在号子里。多少?多啦!那记得清吗……
  处理结果:劳改操行评定减20分。
  6月9日:
  晚上12点半在询问室提审王国炎。原因:喝酒,在宿舍用牙刷戳捣其他犯人的眼睛。
  问:谁给你的酒?
  答:冯科长给的。
  问:胡说!哪个冯科长给你的酒?
  答:还有哪个冯科长,冯于奎。
  问:一派胡言,每次不是这个给你酒,就是那个给你酒,你嘴里还有没有一句真话?老实交待,到底是谁给你的酒?
  答:老子胡说还是他们胡说?要不是他们给老子酒,妈的这酒敢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敢是从老子的裤裆里长出来?
  问:上次你说是单科长给你的酒,单科长说你是鬼话连篇……
  答:他妈的他才是屁话连篇!老子敢说实话,妈的他敢说实话?他要是说了实话,人头狗面地他还能再在这儿当科长?吓死他!再给他一百个胆子看他敢不敢!妈了个×的,现在的人一个个的都他妈的神经病!老子说了实话,偏说是假话;老子说了假话,偏说是真话!拿假话当真,拿真话当假,都他妈的逼着老子整天说假话!什么世道……
  处理结果:禁闭反省24小时。
  罗维民有些发愣地瞅着这些询问笔录,好半天也回不过神来。以赵中和的性格,他是不会在这样的询问笔录上随便开玩笑的。赵中和不会撒谎,更不会没事找事地在这上面虚构情节。
  看来这些记录肯定都是真实的,至少说的这些话都是真实的。如果确实是真实的,可就令人不可思议了。
  程队长,也就是五中队的中队长程贵华,他对五中队所有犯人劳动改造全权负责。
  单科长,全名单昆,古城监狱狱侦科科长,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冯科长,全名冯于奎,古城监狱狱政科科长,是对监狱犯人进行思想教育工作的负责人。
  这些人,可以说都是监狱里的主管干部,而他们怎么会平白无故地长期给一个犯人送酒喝?
  为什么?
  如果不是这样,这些话确实都只是些鬼话屁话胡话疯话,那么,正像王国炎说的那样,这些酒又都是从哪儿来的?
  即使抛开这些酒不说,只从这个犯人的行为来看,刚刚减了刑期的一个犯人,怎么会有如此反常的表现?
  罗维民努力清理着自己纷乱的思绪,默默地思考着自己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办。
  眼前好像突然出现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巨大的黑洞,虽然眼下还闹不清楚它的轮廓和网络,但他却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它的存在,同时也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引力和诱惑……
  罗维民几乎一晚上没睡着,等第二天猛然醒来时,已经快早上8时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妻子和9岁的女儿早就离开了。
  罗维民急急慌慌地穿好衣服,胡乱吃了两口妻子留在锅里的早饭,一看表已经8时40分了。这是妻子的习惯,只要他睡着了,只要没有非叫不可的急事,就绝不叫醒他。因为妻子总是感觉到他太需要休息了,他的觉太少了。几乎天天熬夜巡夜查案办案,能多睡会儿就让他多睡会儿。
  然而今天却让他有些气恼,本来说好了叫醒他的,偏是没叫他。妻子向来就嫌他多管闲事,人家五中队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只不过是临时帮人家值两天班,能凑合过去就算了,那么认真对你有个什么好?办好了没你一点事,办不好可就全是你的事。狗咬耗子白费那份心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如今的事又难说,万一捅出个什么窟窿来,到时候是让别人堵还是你自己堵?
  在他跟前,妻子总有发不完的牢骚。他几乎总是一声不吭。妻子是国有商店的营业员,工资没保证,眼下正面临着下岗的烦恼。对她的工作,他又一点也帮不上忙。她的身体也不好,患有风湿性关节炎,常年站柜台,病情越来越重,连带着心脏也有了问题。两年前医院就要求手术治疗,但5万元的手术费,让他一拖再拖,无地自容。房子不大。结婚十几年了,还是像鸽子笼似的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单身宿舍房。单位的单元房,轮了好几茬了,都没能分上。自己欠妻子的实在太多了,有牢骚就让妻子发吧,她不在你跟前发牢骚又让她在哪儿发牢骚去?
  但今天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第一,王国炎的事情还没有下文,他要同五中队的有关领导进一步交换意见。按正常的程序,像发生这样的事情,尤其是像一个犯人把另一个犯人打成重伤的突发重大事件,作为一个监狱侦查人员,在对犯人进行了提审和询问后,必须尽快进行进一步核实和查证,并同有关负责人汇总情况,然后及时向监狱领导做出汇报,以便做出立案和处理决定。所以今天对王国炎一案要做的工作还很多,也很急。
  第二,这件事他还要做更多更广泛的调查,他不仅要到五中队调查,还准备到王国炎原来所在的十一中队进行调查。有更多的迹象表明,这个犯人的表现,尤其是他那种飞扬跋扈、横行无忌的言行举止,实在令人可疑。如果他向来就是如此,又如何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由死缓减为有期徒刑15年?从他昨天说的那些话里,看得出他的这种表现是一贯的,由来已久的。如果真是这样,调查结果证实了这一点,那问题可就太大了……当然,人的本性,尤其是人性中的那种极恶的东西,是可以被掩饰,被扼制,被约束的。所以在他神志清醒或者精神正常的时候,在监狱的有效管理下,也有可能他会有另一种表现。他会显得很老实,很安分,很诚实,很听话,很善良,很礼貌,文质彬彬,小心谨慎,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因此这一点必须尽快调查清楚,那就是王国炎在十一中队时的表现非常好,那么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也就有了第一手依据,他的减刑也就没什么可怀疑、可顾虑的问题,有问题就只能是他的病了。他必须尽快把这一点调查清楚,也只有把这一点调查清楚,才有可能对这个案子进行更深的了解。
  第三,五中队的侦查员赵中和请假不在,整个监狱几乎所有有关侦查方面的事情全都落到了他一个人头上。这些日子正是秋收大忙季节,犯人们经常在外劳动,突发事件很多。谁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冒出一件什么令人头疼的事情来?如果有了什么必须他紧急处理的事件,而他却不在,万一闹出个什么个闪失来,那责任可就大了。
  ……
  他一边走,一边想,如果没有什么紧急事情,那他就先到十一中队去了解了解。
  十一中队基本上都是20年徒刑以上的要犯重犯。这里气氛严肃,戒备森严,监管人员也配备得相对多一些。
  大部分犯人都去了水库运麻泡麻,因为是较重的体力劳动,一些老弱病残便留在家里。十一中队的中队长也一起去了水库。征得了在家负责的管教人员的同意,罗维民挨个叫了一些犯人进行个别谈话和询问。
  在犯人被叫来之前,他顺便看了看挂在谈话室墙壁上的谈话记录簿。
  监管人员同在押犯定期谈话交流,是监狱管理的一项重要内容。经过多年来的经验总结和不断完善,它已经成为一种管理犯人和教育改造犯人的有效办法,已经形成一项规章制度,成为一种纪律。尤其是在同犯人直接打交道的各个中队,包括指导员、中队长在内,在一定的时间内,同每个犯人都必须有一定的谈话次数和时间。否则中队领导的监管水平和监管能力就要大打折扣,甚至还会影响到中队领导的考评和审核。尤其是监狱某中队有水平有深度有借鉴意义的谈话方式和记录,还要在各个中队推广和传看。就像样板和范文一样,各个中队看了以后,还要相互交流和汇报自己的心得和体会。而像这样的谈话方式和谈话记录,往往都有特殊记号,有关领导也往往会在上面写上批语和评价。所以类似这样的谈话记录,各个中队都会挂在谈话室墙壁上很显眼很醒目的地方,犹如一面面锦旗,一张张奖状,以便领导、来客和参观者一眼就可以看到。
  罗维民也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那本有着特殊记号和批示的谈话记录。
  他看了看上边的目录,不禁吃了一惊,上面正好就有十一中队指导员傅业高同犯人王国炎的谈话记录!在这个谈话记录上,监狱狱政科科长冯于奎和二大队教导员高元龙都做了正面的批示!尤其是冯于奎对这一谈话记录给予了充分肯定和高度评价。指出像这样的谈话方式和方法是值得每个监管干部学习和借鉴的,应该在各个中队大力推广……
  然而当罗维民看到这个谈话的具体内容时,不禁再次受到了强烈的震动。
  这篇谈话记录的中心议题就是如何说服王国炎不要再在监狱里毫无根据地卖弄吹牛,瞎说乱道。
  而王国炎所“卖弄吹牛,瞎说乱道”的内容,正是发生在市里的1·13特大抢劫杀人案!王国炎当时所说的时间、地点和细节,同昨天给罗维民讲的那些如出一辙,毫无二致!
  指导员:……你总是这样不负责任地乱说一气,对你对你的未来究竟有什么好处呢?你今年才30来岁,有文化,有技能,有手艺。如果你好好表现,在壮年时期还是有希望服满刑期的,你的未来还会是大有可为的,等待着你的还会有一个很好的前程。还有,听说你的妻子还当过演员,长得漂亮而又贤慧,你的孩子也才刚刚5岁。你的父亲母亲都还健在,兄弟姐妹各个都很有本事。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不为他们想一想?
  王国炎:他妈的他们谁为老子着想过!
  指导员:你又在瞎说!你怎么知道他们没为你着想过!就在今天,你的妻子还在给我们打电话,希望每个月能跟你多见几次面。还有你的亲人和你的许多朋友,都为你在担忧和操心。他们也不断地给我们打电话询问你的情况,而且还让我们代转他们对你的关心和鼓励,怎么能说他们没有为你着想!
  王国炎:那又能怎么样?是老子在坐监狱,又不是他们在坐监狱!
  指导员:你坐监狱是你自食其果,罪有应得!你抢劫杀人,是他们让你干的吗?你还有没有一点良知,还有没有一点人性!你怎么能把你自己的罪责怪到别人头上!你要是再这样麻木不仁,不知悔改,两年内要是减不了刑,你知道等待你的是什么后果吗?你知道你会有个什么下场吗?
  王国炎:那又怎么样,老子没有好下场,他们也别想有好下场!老子豁出去了,让他们等着瞧……
  指导员:那你就等着吧!死缓的期限只有两年,这两年里你要还是死不悔改,那就等着在亲人和朋友们面前,宣判你的死刑吧!你就不想一想,等到那一天,你的父母会怎么样?你的妻子又会怎么样?你的朋友们又会怎么样?你的妻子还会那样死死地守着你吗?再就算你死不了,也得让你在监狱里呆一辈子!你再想一想,你的妻子会死死地等你一辈子吗?
  王国炎:他们敢!要真到了那一天,我就在这里放一把火!把这里烧成一片火海,然后……
  指导员:又胡说八道!你这根本就是自取灭亡!你要真敢这么干,监狱里的守卫顿时就会把你的脑袋射成一个马蜂窝!你会死得不如一条狗!没有一个人会心疼你,连你的父亲母亲妻子孩子也会恨你一辈子!那些整天盼着你死的人会高兴得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王国炎:(发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指导员:想清楚了吗?这可能就是你整天胡说八道的最后结局。你想想,这究竟会对谁有好处?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前思后想,尤其是要多想想事情的后果。你现在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在你的人生道路上,已经没有一步可退了。要不人们怎么总是说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呢?你要时时记住,你现在是一个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的缓期死刑犯,你只有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学习、改造,争取宽大处理,重新作人,这才是你唯一的出路。只要你能真正认识到这一点,真正做到这一点,你的处境就会有所改变。我们现在正在考虑一个新规定,只要是表现好的犯人,每个月可以和自己的妻子见三次面。假如表现得更好,我们还有更多更好更优待的奖励办法。这些奖励办法我们正在研究,很可能就在近期出台。好了,我们这次说得也够多的了,我的意思,我的想法,你都听明白了吗?
  王国炎:……听明白了!
  指导员: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吗?
  王国炎:知道了!……
  罗维民有些发愣地一遍一遍地看着这个不同寻常的谈话记录,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样的记录,又怎么能作为范例让各个中队传看?
  冯于奎的批示是这样写的:这样的谈话不亢不卑,有理有力,能让这样的一个危险的要犯重犯在一次谈话中就有悔过的表示和深深的触动,是很不容易的,这说明只要能细致耐心地给犯人做思想工作,对我们的监狱管理工作是很有裨益的……
  谈话的效果真像他说的这样吗?这个王国炎的悔过和触动又表现在哪里?其实是王国炎有好多要说的话,并没能说出来,都一次又一次地被指导员打断了。王国炎说的任何事情,都被斥责为胡说八道、瞎说乱道。如果说王国炎真有悔过和触动的表示,那也仅仅只是利诱和哄骗的结果。
  而从当时谈话的情况来看,王国炎平时很可能经常在不负责任地“胡说八道”,他们也根本没有把这些“胡说八道”的情况放在心里,更没有认真地去进行分析和有所警觉……
  但是,你能说这些人当时所说的都是错的吗?
  当时的11中队指导员傅业高,现在已经是主管五中队的三大队教导员。
  当时主管11中队的二大队教导员高元龙,现在已经成了省监狱管理局的副局长。
  还有仍然在职的狱政科科长冯于奎。
  你能说他们当时的判断都错了?
  在别人,尤其是在那么多领导都认为王国炎是在胡说八道的情况下,却只有你一个人觉得他说的是真的,莫非就你一个人是对的?莫非别人都被糊弄了,就你一个人是清醒的?
  你这样做是不是有点无事生非,小题大作了?
  第一个被叫来的囚犯大约50来岁,瘸腿,看上还算老实。问一句答一句,几乎没什么思考和停顿。
  “姓名?”
  “李正太。木子李,正确的正,太阳的太。”
  “学历。”
  “农中”
  “捕前职业。”
  “小学会计。”
  “犯罪事实。”
  “误杀。”他偷偷看了罗维民一眼,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因过失伤人致死。”
  “刑期。”
  “无期徒刑。”
  “入狱时间。”罗维民板着的脸上,一直看不出任何表情。
  “8年零5个月零9天。”李正太回答得机械而迅速,好像连想也没想。
  罗维民的心突然有些软了下来,看来这个叫李正太的犯人几乎是无日无夜无时无刻地不在计算着他的刑期。对他来说,时间如此之慢,却又这样的遥遥无期。像他这样的犯人,会非常谨言慎行,是很难主动地讲出一些什么情况的。想了想,罗维民继续说道:
  “个人表现。”
  “我个人认为自己表现良好。入狱8年来,我改掉了一切恶习。从来不抽烟不喝酒,也从来没跟犯人打过架吵过嘴。我自觉服从改造,认真学习法规,劳动积极,尊重领导。8年来没有犯过一次错误,没有受到过一次处分,没有关过一次禁闭。操行评定每年都是高分,病了也坚持劳动……”
  “好了,”罗维民打断了他的话,“表现这么好,为什么一直没减刑?”
  “我正在努力,争取能早日减刑。”
  “你们中队减刑的人并不少。”
  “是,我一定会好好表现。”
  “那些被减刑的人你都熟悉吗?”
  “是,我都很熟悉。”
  “他们都比你表现好吗?”
  “是,他们都表现很好。我要继续向他们学习,争取早日宽大处理。”
  “王国炎你熟悉吗?”
  “……是,队长。”李正太明显地怔了一怔。在监狱里,犯人对监管人员一般都称呼为队长。因为大队有大队长,中队有中队长,分队有分队长。
  “他是不是也表现很好?”
  “……是。”李正太再次犹豫了一下。
  “他比你表现还好吗?”罗维民有意识地开始施加压力:“他也从不喝酒,不抽烟,不打架,不闹事,不骂人,不违反规章制度?从来也像你一样改造自觉,学习认真,劳动积极,尊重领导,从未犯过一次错误,从未受过一次处分,也从未关过一次禁闭?而且操行评定向来都是高分?”
  “……我一定继续努力,老实改造,重新作人。”李正太的头越来越低,再也不敢看罗维民一眼。
  “你觉得你老实吗?”罗维民提高了自己说话的声调,“不要这么给我支支吾吾的,我要你给我说实话。”
  “……是!我一定说实话。决不隐瞒,决不欺骗,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他们都说了,我这个人就是太老实……”李正太的额头上已分明地冒出汗来。
  “好了,那你就给我说说王国炎的情况。有什么就说什么,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王国炎……平时的表现,其实我们并不在一个监舍,他的情况我了解得并不太多……”
  “李正太!”罗维民突然感到有些愤怒,止不住地吼了一声。“你给我老实点!像你这样子,还能表现好了!还能减了刑!王国炎自己都交待了,你还替他隐瞒什么!你这不叫老实,而是滑头……”
  “队长!我不是不老实,我不是不老实,你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我实在是不敢说,真的是不敢说呀……”李正太“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然后就扑通一声跪倒在了罗维民眼前。“我家里有76岁老母,老婆跟我离婚,孩子离家出走,我的身体也不好,腿也有毛病。他们都说我胆子小,说我太老实,我是真的没办法,真的没办法呀!可我真的想减刑,真的想好好表现,真的想早点出去呀!管教领导,我是害怕呀……”
  “起来!”罗维民话音依旧很硬,但心里早已软了下来。他根本没想到这么一个王国炎,竟能把李正太这样的犯人吓成这样!而像李正太这样一个没背景,没关系,又没钱没势没力气的在押犯,面对像王国炎那样的一个抢劫杀人犯,他又如何能没有顾虑,如何能不战战兢兢?末了,他缓和了口气说道:
  “好了,站起来咱们再慢慢说。”
  李正太一边使劲爬了起来,一边用衣服袖子擦着脸上的泪水和汗珠。
  “我告诉你,”罗维民接着说道,“今天我叫你来只是了解情况。第一不会让你写检举材料,第二也不会让你出来作证,第三咱们的话到此为止,我绝不会把你的话给什么人反映,所以你根本不必有什么顾虑,何况我今天要找许多人谈话,将来也不会有什么人怀疑你什么。我还要告诉你的是,王国炎的问题非常严重,他现在的一些问题并不是一般问题,如果这些问题一一落实了,就算他想报复你,他也绝不会再有什么机会了。第一,你要相信组织,第二,请你相信我。”
  “队长,我相信你,绝对相信你。你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还有什么可顾虑的。”李正太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副豁出去的劲头。“你只管问就是,凡是我知道的,全都给你说出来。”
  “好。”罗维民顿了顿,脸色随即也严肃了起来。“我先问你,在十一中队的那些日了里,你看王国炎精神上是不是有些不正常?也就是说,他是不是经常瞎说八道,胡作非为?”
  “是,他经常就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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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7-2004 06:36:11|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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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常那样吗?”罗维民抑制着自己的震惊,轻声地问道。”
  “是,经常那样,根本就没人管得了他。”李正太说得斩钉截铁。“几乎天天喝酒,一喝酒就那样。监舍里的人没有不怕他的,连犯人头儿都让他打得头破血流,磕头求饶。他不只打人,还有更狠的,要是他看上哪个不顺眼了,趁你不注意,或等你晚上睡着了,就把你的衣服全都塞进茅坑里,让整个监舍里的人都看你的笑话。”
  “犯人们为什么都那么怕他?”
  “他一来了就给我们说,老子可是十几条人命在身,多一个少一个横竖也是个死。你们要是有哪个他妈的活得不耐烦了,还想让老子多赚一个,不怕死的那就过来试试。然后噌一声便把一个削尖了的牙刷把插进了光溜溜的大腿里,那血登时溅得满脸满身都是,一下子就把一监舍的人全都治得服服帖帖,老老实实。”
  “他给你们说过那些抢劫杀人的事吗?”
  “几乎天天说,只要一没事了,只要一有犯人围在身旁,他就开始大讲特讲他的那些杀人的事情。时间,地点,杀了几个,伤了几个,抢了多少钱,偷了几支枪,开的什么车,穿的什么衣服,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头头是道。谁要是听的不耐烦了,或者有些怀疑他说的那些,他登时就能翻了脸,抓住你便往死里打。还有一次,他喝得醉醺醺的,对着好多犯人骂,妈了个x的,原想讲几个余案,给你们一个半个向政府立功的机会,现在看来,你们他妈的实在太让人失望,简直没有一个好东西!这个机会就不给你们了,老子宁可带到阎王殿里也不留给你们!”
  “你觉得他的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思维是不是有点不大正常?”
  “反正他一来就那样,从来不把别人当人,也从来不把自己当人。你要让我说,我可是觉得他那脑子没什么问题。别看他一不高兴了就撒野,其实他打的骂的都是他看着不顺眼的人,都是那些老实巴交的人,凡是巴结他的,给他办事的跑腿的,偷偷给他送酒喝送烟抽的,他从来都不打不骂。还有,别看他平时蛮不讲理,无法无天的样子,其实只要监狱和中队的领导来了,他立刻就变得老老实实,顺顺溜溜的。他还常常让犯人们一个一个地主动给中队和监狱领导反映和汇报情况,让他们一个个地都在领导跟前为他评功摆好,夸他,感谢他,表扬他,他就给这个犯人一笔钱。于是犯人们都争着这么干,领导一来了,尤其是上一级的领导来,这些人就反映得更起劲。你说说,他这样子怎么能说他神经不正常,脑子有毛病?”
  “王国炎是不是很有钱?”
  “我们也都纳闷儿,王国炎平时怎么那么大方?他什么时候也不缺钱花,一出手就是几百块。那一次他减了刑,中队里的犯人几乎每个人都给了钱,少的一二百,多的三五百,听说有的还给了上千块!他在监狱里几乎天天喝酒,酒量也大得很,一次几乎能喝一瓶。酒量这么大,喝的又全都是上好的酒,茅台、汾酒、五粮液、酒鬼酒……喝得高兴了,就让他的那几个狐朋狗友也跟着他一块儿喝。这些酒,有的一瓶子好几百块呀!要是没钱,谁舍得这么喝?”
  “你们就一点儿也没觉察到,他的钱都是从哪儿来的?”罗维民越来越感到惊诧不已,他根本没想到竟会有这样的情况。“还有,他的酒又都是从哪儿来的?”
  “我们也闹不清楚,这又不是一回两回的,就算是有犯人在外劳动时给他偷偷地买回来,也不可能这么经常地喝呀。我们当时也私下悄悄议论过,说不定是监狱里或者中队里有了内线……”
  “……内线”
  “队长,我们这可都是暗里瞎猜的呀。比方说,像我们这些犯人,平时家属要来看望,那都是很严格的。时间,地点,都是有严格限制的。除了直系亲属,别的人是绝对不能随便来看望的。可人家王国炎,哥儿弟兄们的,就常常来看。有时候,连我们也吓一跳,人家的哥儿们,大摇大摆地就进到监房里来了。按说,这可都是绝对不允许的呀……”
  罗维民不禁一震。“什么时候?”
  “经常就这样呀,来的时候都大包小包的,我们看也不敢看。队长,我们对监狱里的领导们,队长科员们可是很信任,很拥护的呀!从来都没有二心的呀……”看到罗维民勃然变色的样子,李正太顿时又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这些情况你们就没有给监管干部反映过?”
  “刚开始好些人都反映过,我们还在中队的犯人材料上记录过,可后来中队干部就批评我们,说有些犯人为争功邀功,没有根据地瞎反映,不负责任地乱说一气,影响很不好。”
  第二个叫来的是一个名叫王典明的犯人。60多岁,身体气色看上去都挺不错,尤其是嗓音洪亮,底气十足。他十六年前因杀人判了死缓,而后改为无期,这以后便再也没有减过刑。他父母早已不在人世,没老婆没儿女,也没有什么家产,赤条条地了无牵挂,看他那样子,就是想给他减刑让他回去他也不一定愿意。只要瞧他那一副浑浑噩噩、自自在在的劲头,就会知道他已经是什么也不在乎了。几乎没怎么做工作,就哗哗的把有关王国炎的所见所闻全都倒了出来。
  “……王国炎?嗨,像他那样的要是没后台,没硬根子,你就把咱的眼珠子抠下来当泡踩!说他狠,说他毒,说他杀的人多,屁!比他狠比他毒比他杀人多的人有的是!又有几个敢像他这么张狂?刀快还怕你脖子粗?共产党攥着刀把子,像你这样的有多少收拾不了?蒋介石比你怎么样?800万呀!你王国炎那脑袋算个甚?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再大的势力也怕窝里坏哇。就像你这么个人,不管你多有气力,多有本事,怕就怕你自个身上有了病。用不着别人再怎么你,你自个就垮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王国炎刚来的那一天,我就看出来了,这人肯定不是个善茬。平时来个新犯人,随便派个人把他弄进来就算了,哪有那么多领导操心安排的?赶来的时候,中队里就有人做工作了,有个管教竟当着犯人的面说,马上要来个新犯人,跟咱们监狱里的某个领导有亲戚关系,你们小心着,要是出了什么问题,谁也别想有好结果。你看你看,还能这样说话么?新来的犯人都说了,如今外面的风气简直不能提了,只要你有钱,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可让我说,国家就是再有问题,还会让监狱劳教这样的地方出问题?为啥?要是连这地方也出了问题,那还有什么去处能让那些坏人恶人心惊肉跳,规规矩矩的?这地方也出了问题,那这个国家还不就彻底完了?你比如他们差不多都给领导说了假话,说这个王国炎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有功,我就从来也没说过。咱可不能昧了良心,让坏人横行霸道,让国家受害吃亏。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王国炎自己喝酒那算什么?我见过至少不下三次,他还跟监狱和中队的头头们在一起喝酒呢。你说这蹊跷不蹊跷,可怕不可怕?犯人跟管犯人的都成了一伙了,这还不等于是变了天了?后来我就说了,完了完了,这社会可真是没救了。监狱里都成这样了,监狱外面你就可想而知了。你知道王国炎在监狱里能张狂到什么样子?他竟敢在监舍里给他过生日!一下子能摆出十几个菜,好几瓶子酒!谁要是不吃不喝,揪住耳朵就往死里灌。只要他一喝了酒,逢人就说,老子顶多在这个鬼地方呆三四年,说不定两年后就能保外就医。妈的谁要是不信,敢不敢给老子打打赌?老子要是三四年后出不去,就把老子的眼珠子抠下来!果然后来没多少天王国炎就被减了刑,一下子还真的就减了那么多。犯人们也都见怪不怪了,没一个人敢吱声,更没一个人敢反映。你说说,像王国炎这样的人,这样的表现,刚进来没几天就被减成了十五年有期徒刑,这在整个古城监狱里头,在我知道的减了刑的犯人里头,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呀!知根知底的人说,在整个中国的监狱里,这大概也算得上是头一份。死缓减刑,一般都是先减成无期,减得最多的,也就是那些有重大立功表现的犯人,比如像舍己救人呀,检举出特大犯罪团伙呀,有了什么大的发明创造呀等等,减到二十年,十九年,撑死减到十八年也就到顶了,你说说这个王国炎究竟算个什么?咋就能一下子减了多么多?你想别的犯人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就算日后减刑出去了心里也不服呀……
  “……我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说话太随便了?那可不是,我这人有时候也说气话,但气也就是那么一阵子。前前后后想一想,慢慢也就不怎么气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什么样的坏人能逃过报应?贼不犯,遍数少,你看你看,调查他的这不就来了?我早就想到了,迟早有一天他的这些事情都得再翻出来……”
  最后一个叫来的是个非常胆小的,名叫赵东四的无期徒刑犯人。
  赵东四一听说是要调查王国炎的问题,不知是因为得了感冒,还是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顿时就变得面如土色,浑身发颤,支支吾吾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然而偏是这个浑身哆嗦的犯人,末了说出来的情景却让罗维民不寒而栗,心惊肉战,以致好半天也回不过神来。
  “……就是宣布减刑的那天的情况?”赵东四一边擦着脸上怎么也擦不完的虚汗,一边好像是记不清了似的努力地回忆着。“我真的记不得了,真的记不得了,你让我再想一想让我再想一想……”
  “这才有多长时间,你就能记不得了?”罗维民都有些不想再问他什么了,“到底是不想说,还是真记不得了?”
  “想说想说,你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
  “今天叫来的这么多人就数你表现次了!那天你不是也在场吗?”
  “在场在场。”
  “你们不都是一个中队吗?”
  “是,是,是一个中队。”
  “你不也跟王国炎坐在一起吗?”
  “是,是坐在一起。”
  “当时他都说了些什么,你一下子都能忘了!”罗维民提高嗓门大声喝斥着,几乎差点喊出来让他马上出去反省。
  “……没忘,没忘。”赵东四带着哭腔说,“……我怕呀,我真的怕呀……”
  “怕什么!那么多人都说了,连王国炎自己都说了,你又有什么怕的!人家自己的事,人家都不怕,你又为什么怕!你怕这怕那,就不怕犯隐瞒罪,包庇罪?”罗维民终于不想再同他说下去了,挥了挥手对他说道:“既然这样,那你就走吗,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再说。走,走吧!”
  没想到这么一嚷,倒更把这个胆小的犯人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我没说我不说,没说我不说呀。我已经想起来了,我现在说还不行吗,我马上就说还不行吗……”
  过了好一阵子,赵东四才算平静了下来,对事情的叙述也清楚了许多。
  “……那个王国炎,那天好像是喝了酒。就在开会的当儿,……身上好像还带着酒来着。”赵东四字斟句酌地一边想,一边说。“他总那样,啥时候也喝得满身都是酒味儿……那天就那样,开会的时候,王国炎好像就已经喝得多了。也没人敢管管他,中队的领导们也好像不管他。不过王国炎向来就那样……他还说他这回减了刑,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能出去了。到了那一天,凡是给过他好处的,他都不会忘记……凡是那些给他惹过麻烦的,日后他可绝不客气。当时他说这回他要给减到15年,我们听了都不相信,觉得那根本就不可能。可没想到等到开会宣布时,竟然同他说的一个样,一点儿也没差了……我们当时都听傻了,看看人家,在监狱里吃香喝辣,劳动时从来都是让人替他干,整天像个老爷似的,连裤衩袜子都让别人洗。本来是个死缓,像我们这样的,表现得再好,也不会一下子就能减到15年……”
  “王国炎那天开会前就喝酒了?”罗维民有意让赵东四的话题再转回来。
  “……好多人都看到了呀。”赵东四像是吓了一跳似的说道:“喝过酒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呀,眼睛红红的,走路摇摇晃晃,满身的酒气。当时他还撒酒疯,说这次要是不给老子减刑,老子就在这里放一把火,把这里烧成一片火海!然后就抢它一辆消防车,撞开监狱大门逃出去……”
  “……那可是大伙都看到的呀。”赵东四再次声明这绝不是他一个人知道的事实。“……会刚开的时候他并没有喝酒,大概他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给减了那么多年。……不管咋说,心里总还是有些不踏实吧。等到后来宣布了,宣布他由死缓减为15年,他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打开酒壶咕咚咕咚就喝了几大口。然后就把衣服敞开了,哈哈哈哈地一阵大笑。一边笑,一边就大骂大喊了起来。闹得周围的人也都跟着他一个劲儿地笑,一个劲儿地嚷,还有的人趁机瞎起哄,……喊王国炎万岁……”
  “……喊什么?”罗维民突然觉得身上的血直往头上涌。
  “……这都是真的呀!”赵东四好像被罗维民的表情吓了一跳,急急地申辩道:“不信你就去问他们,我要是说了一句假话,就再给我加几年刑……”
  “王国炎都说了些什么,骂了些什么?”罗维民一边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一边对赵东四安慰道:“你反映的情况很重要,也很清楚。不错,不要有什么担心,只管往下说就是。”
  ……
  此时的罗维民已经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他的脑子里犹如五雷轰顶,直觉得眼珠子里往外冒血!
  这样的情景如果是真的,这样的话如果真的是出自这样的一个罪犯之口,那可就太令人恐怖,太令人愤恨,太令人发指,太令人惊心动魄了……
  他无法相信,不能相信,也绝不敢相信!…
  罗维民原以为单昆会非常重视这个情况,没想到话题却越扯越远了起来。
  见科长这么一副样子,罗维民也不吭声。狱侦科科长单昆一边听着罗维民的汇报,一边强忍着哈欠的冲动,使劲用手捂着嘴巴,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从眼里流了出来,妻子单位刚分了一套单元房,他晚上加班整修,熬到差不多凌晨4时才睡下,闹得一直到现在还是缓不过劲来,单昆好像对王国炎的情况也一样非常熟悉,罗维民的话还没说完,他便以一副见怪不怪,从容不迫的口吻说道:
  “这个王国炎,纯粹一个王八蛋,我早就说过了,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一个好东西!”单昆的措辞严厉而又愤慨,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赵中和给我说过多少次了,根本就不该给这个家伙减刑!像他这种不知悔改的惯犯,毙他十次也够了,至少也应该让他在监狱里坐一辈子!其实五中队的人对这个东西也极其不满。上一次五中队的指导员一连关了他五天五夜的禁闭,那家伙还是不肯认错。要不是狱政科冯科长和五中队队长给这个王八蛋说情,半个月他也别想出来。”“单科长,这回同那一回不同。”罗维民原以为单昆会非常重视这个情况,没想到话题却越扯越远了起来。“我觉得王国炎谈出的情况,很可能是一些重大案件的重大线索。另外他的装疯卖傻,我觉得也值得怀疑。”
  “哦,你是说他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什么如何如何杀人呀,如何如何抢劫呀,如何如何搞枪呀,如何如何砸银行呀,是不是?那我知道,这个情况我早就知道,根本就是瞎放屁!你是第一次接触这个家伙,等赵中和回来你一问就清楚了,这个王八蛋从来就这样,吹牛皮不怕犯死罪,嘴里根本就没有一句实话,纯粹是招摇撞骗,自吹自擂。像他这种犯人,大都这样,胡说八道,自欺欺人。”单昆依旧振振有词地说着,脸上也依然看不出任何表情。
  “不过单科长,我个人觉得这一回事态真的非常严重。”罗维民更加郑重其事地说道,“第一,他在服刑劳改之际,以器械把一个犯人重伤致残,不论真疯假疯,无论如何不能等闲视之。第二,他与同一监舍的犯人称兄道弟,拉帮结派,而且对其他犯人任意侮辱要挟,打骂报复,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征兆,起码也是一个值得警惕的信号。第三,王国炎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至少从现象上看,并没有悔过自新的表现,尤其是他的态度,可以说是恶劣到极点。在监管干部面前,他还骂骂咧咧,满嘴脏话,甚至于肆意诋毁谩骂更不用说是在犯人们面前了。对这样的在押犯人我们如果掉以轻心,或者听之任之,那由此而产生的后果和影响将会不堪设想。第四,特别是从他的嘴里,说出了许多大……”
  “好了好了,”单昆显出一副很疲累的样子,向他挥了挥手说,“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就照直说吧。又不是做报告,用不着一二三四搬出那么多条条道道来。”
  “第一,立刻对王国炎实施严管,最好今天就送交严管队。第二,对王国炎伤人致残和其他一系列问题,立刻立案侦查。第三,咱们侦查科马上同五中队联手对王国炎进行一次突击性审讯。第四,立刻给监狱领导汇报……”
  “领导们够忙的了,就别再给他们添乱啦。”单昆闭着眼又一次挥了挥手说,“立案的事,也等等再说。你知道不知道,监狱里的事都快成一锅粥了,又有谁顾得上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五个车间有四个都快停工停产了,犯人们都闲在车间里没事干,你想想那还不生出事端来?现在几点啦?”说到这儿,单昆仍然合着眼问道。
  见科长这么一副样子,罗维民也不吭声,有些气恼地摁了一个手腕上能发音的电子表,一个女声的标准普通话报出来:
  “下午14时28分16秒。”
  科长并不注意,沉思片刻,依旧合着眼说:
  “这样吧,你先到五中队我找他们的队长指导员,如果他们同意,那咱们就在4点钟左右在五中队谈话室聚集,把王国炎叫出来看看。如果他们不同意或者觉得没那必要,那你就告诉我一声,我手机一直开着,呼到我BP机上也行。”
  对王国炎的问题,早就该管一管了。不是立案严管的问题,而是从重严判的问题!
  五中队指导员吴安新40多岁,半年前刚从部队转业回来,中等身材,说话简明干脆。还没等罗维民把话说完,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我早就说过的,像王国炎这样的罪犯,根本就不该减刑!这里边有问题!肯定不是一般的问题!哪有这样灭绝人性、穷凶极恶的罪犯,不但给减刑,而且还一下子减了那么多!这里边要是没问题,那才是活见鬼!我一说这些他们就说我是刚来的,说我不懂犯人,不懂监狱的管理和改造罪犯的规律。就算我刚来什么也不懂,我至少也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老实安分,什么是蛮横凶残;什么是认真改造,什么是死不悔改!对王国炎的问题,早就该管一管了。不是立案严管的问题,而是从重严判的问题!”吴安新疾言厉色,怒不可遏,义愤之情溢于言表,几乎就没有罗维民插话的机会。“上一次我就看出问题来了,监狱里怎么可以容忍这样的犯人!是服刑改造来了,还是做官当老爷来了?连监管干部也敢污辱,对别的犯人更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你要是处理他,他竟然能发动犯人告发和诬陷你!那一次我关了他5天5夜禁闭,他居然没出禁闭室就鼓动了30多个犯人联名告发我的问题,说我态度恶劣,对犯人任意打骂。还说我对犯人敲诈勒索,强拿恶要,把犯人们逼得无路可走!30多个犯人呀,几乎是整个中队在押犯人的三分之一!如果没有人在幕后支持,犯人们怎么会对他言听计从,让干啥就干啥?而这个王国炎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耐和号召力?如果让这样的罪犯为所欲为,我们这些管理人员以后又怎么工作?我顶了整整5天5夜,硬是没能顶住,最后竟然是各打40大板、王国炎的思想意识有问题,你的工作方法也有问题。我当时并没有退缩,只要这个王国炎不承认错误,不交待他的问题,我就一直关他的禁闭,半个月认错半个月放他,一个月认错一个月再放他,我就看他到底有多硬!没想到5天的禁闭还没有到头,就有那么多的人跑来给他说情,程队长、冯科长,还有你们的单科长,后来连监狱里的领导也打来了电话!有些人一见到我就说,你怎么能弄出那么大的乱子来?咋的就有那么多的犯人闹事?尤其是监狱里的领导,竟然打电话对我说,如果把事情闹大了,出点什么意外,万一要是再有什么人把这些事捅到外面去,让司法厅或者劳改局的领导知道了,那可就麻烦了,不只我们监狱的形象要受影响,我们监狱下一年的模范评奖也要泡汤。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关系到整个监狱的大问题!有个领导居然说,现在的事情你可要头脑清醒,如今的犯人可不比过去的犯人,有的犯人能耐大着哪!上能通天,下有关系,什么事情办不到,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其实监狱里的这些犯人还不都是些小犯人,正儿八经的大犯要犯又怎么能到了这里来?差不多点就是了,干嘛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你说说,这都叫干什么!如果连监狱的犯人都学会了外面的那一套,一个个都成了这样了,那还不让人痛心疾首……”
  吴安新看上去虽然深恶痛绝,义愤填膺,但在这些话语中间,罗维民也渐渐地感觉到,指导员吴安新似乎已经是一种屈服了的心态。哀莫大于心死,对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他似乎都有些绝望了。说了半天,几乎等于什么也没说,尤其是对犯人王国炎所提供出来的那些线索,本来应该是这一次发现的最最重要的东西,他实际上并没有放在心里,更没有引起应有的重视。他注意的并不是这些,而似乎是另外一种东西。
  末了,罗维民给吴安新又特意讲了他对王国炎的看法和怀疑,特别是有关1·13特大抢劫杀人案的案情和细节。吴安新听了后,几乎没怎么想就对罗维民说道:
  “我这儿绝对没问题,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该立案就立案,该严管就严管,我一律都同意。正好下午我有事脱不开身,你去跟程贵华队长谈谈,看他下午有时间没时间。如果他有时间,那下午4点你们几个去提审王国炎。你一定把我的态度告诉程队长和单科长,对王国炎这种东西,就是不能手软,早就该治一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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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7-2004 06:36:57|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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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说你根本就不了解情况,刚听到点风就觉得要下雨,犯人么,有几个没情况?要不怎么都一个个地在监狱里服刑改造?
  差不多用了40分钟,才在监狱办公楼里找到了五中队中队长程贵华。
  程贵华不到50岁,可能烟瘾很大的缘故,脸色蜡黄,满面皱纹,头发也白了许多,怎么看也有50多。他原来在11中队任副指导员,前不久才被提升为五中队中队长。因此他对王国炎前前后后的情况都非常熟悉,说到什么都十分清楚。
  听了罗维民的汇报,程贵华足有好几分钟没有吭声。重新接上的一根烟都快吸没了,才从浓浓的烟雾中吐出一句话来:
  “你觉得这有必要么?”
  “我觉得不是有没有必要的问题,而是必须尽快这么做。”罗维民毫不掩饰地把自己的观点和态度亮了出来。
  “……唔,”程贵华盯了罗维民一眼,有些发愣地说,“你是不是觉得问题真的很严重?”
  “至少从目前来看我觉得是这样。”罗维民再次显得很认真地说,“程队长,王国炎的情况很让人怀疑,而且也很有危险性,首先我们对这一系列的情况必须要有高度的警觉……”
  “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什么确凿的证据,或者有关这方面的什么材料了?”程贵华一边问,一边又点着了一根烟。
  “我已经初步了解了一些情况,问题确实很严重。据11中队的一些犯人讲,王国炎的表现……”
  “你去了11中队?”程贵华吃了一惊似的打断了罗维民的话。
  “我早上刚去过。据一些犯人的反映,王国炎的问题超出了我们的想象。从现在的情况看……”
  “除了犯人你还找了谁?”程贵华再次打断了罗维民的话。
  “别的还没有,当时队长和指导员都不在。我准备尽快同他们再了解了解,争取能更多地掌握一些一手材料。”
  “你呀,”程贵华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轻轻责备道,“像这类事情,应该先跟队长指导员们通通气,这样做太盲目了。”
  “当时他们都不在,我给值班的分队长谈过了,分队长是同意了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程贵华长长地吐了一口烟笑笑说,“我是说你根本就不了解情况,刚听到点风就觉得要下雨,犯人么,有几个没情况?要不怎么都一个个地在监狱里服刑改造?就像昨天,我看着你就有点不对劲。好像那个王国炎是个多么多么重大的发现似的,好像他说的那些话多么多么有价值似的。五中队犯人的基本情况我心里是有底的,我在监狱里工作了已经近20年,什么样的犯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情没经过?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王国炎就是王国炎,一个普普通通的在押犯人,除此而外,他什么也不是。说实话,我其实跟你一样,对这个王国炎也从未有过什么好感。刚来五中队的时候,跟你也差不多,哪儿看哪儿不顺眼。像这样的一个东西怎么就能减了刑?疯疯癫癫,满嘴胡话,有时候说出来的事情还真能吓你一跳。可渐渐的,也就摸得着点了。看上去这个王国炎平时满嘴脏话,一副谁也不尿的样子,其实他从来也不做出格的事情。有时候也打犯人,但他打的都是那些牢头狱霸式的犯人。犯人们拥护他,就是因为他好打抱不平,敢主持公道,见不得犯人欺负犯人。即便是那些打斗成性的恶棍暴徒,他也敢说敢管。劳动起来,也相当卖力,什么样的重活累活,他都能圆满完成,从来也不挑挑拣拣。尤其是他没有那些特别阴暗的心理和那些特别让人恶心的坏毛病,而且也绝不允许别的犯人有那些举止行为,他还爱看书,爱学习,每日坚持记日记。不赌博不抽烟偶尔偷着喝点酒。说实话,犯人也是人呀,就是真和尚你能保准他不思俗?再说,只要是人,哪个又会没毛病?又会没缺点?你想一想,如果真的没有两下子,真的没有什么好表现,又怎么能给他一下子减了那么多刑期……”
  程贵华一边慢慢地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烟,一边像个长者一样语重心长地给他娓娓道来。
  程贵华说了这么多的王国炎,目的是要干什么呢?无非就是劝说自己不要在王国炎的问题上再去想什么,再去做什么。
  “……比如说你找犯人了解情况,这里边的情况可就复杂了。”程贵华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以我在监狱里这么多年的经验,这些犯人没有一个脑子不够用,个个都聪明着哪。你找他们谈话,他们其实也是在同你斗心眼。他们首先会琢磨你的态度和立场,还会猜测你的心理和想法,然后投其所好。其实事后你一核实,全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罗维民的心里再次有些动摇了,想想也真是,你能说今天早上的那些犯人对你说的都是真的?
  “……还有,咱们的一些监管干部,由于这样和那样的原因,也常常会说出一些不负责任的话来。比如像分队长朱志成,昨天在谈话室找到王国炎时,不就给你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把监狱的管理工作说得一无是处,次得不能再次。竟然还说王国炎在监狱里看什么《犯罪心理学》,哪有的事情!这个事情早就了结了呀?本来是一本杂志上的一篇文章,怎么说来说去的就成了一本书了?今天早上在碰头会上我还批评了他,不要动不动就把生活中的不满情绪带到工作中来,工资没长,职务没提,房子没分上,老婆的工作没给安排,于是就找犯人出气,甚至当着犯人的面也大发牢骚,这像话吗……”
  程贵华说了这么多的王国炎,目的是要干什么呢?无非就是劝说自己不要在王国炎的问题上再去想什么,再去做什么。其实他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你,王国炎是清白的,在他身上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你应该适可而止,最好立刻就此罢手。
  这个目的的背后,又是为了什么?
  罗维民想了想,便试探着问了一句:
  “程队长,那你的意思?”
  “小罗呀,我觉得是这样,现在最主要的问题,就是要闹清楚王国炎是不是真的有了神经病。这是关键所在,也是最人道的一种做法。如果真的有了病,我们不去积极治疗,却还要把他当做重犯予以惩治,又要严管又要立案,提审来提审去,这样做岂不是太过分,太不把犯人当人看了?万一要是延误了治疗,加重了病情,这个后果又让谁来负责?谁又能负得了这个责?”
  “程队长,我明白你的意思。”罗维民不亢不卑,又尽量让自己的话语显得委婉一些,“但以目前的情况看,我觉得是这样。首先,作为一个侦查员,对这样一起严重的犯人之间的伤害案,我不能不闻不问。”
  “那是那是,这本来就是你职责范围的事。”程贵华也一样非常客气。
  “另外,就王国炎目前的这种表现,即便是他确确实实有严重的精神病,那也是属于危害型的精神病患者,在最终做出决定以前,为了保证其他犯人的人身安全,也必须立刻对他实施严管。”
  “你是说马上把王国炎从五中队移交给严管队?”程贵华眼前的烟雾又浓重了起来。
  “我觉得这样为好。”
  “严管队也一样有犯人,在那儿对别的犯人也一样不安全呀?”
  “严管队的犯人少,监管干部多,我们还可以对他实施隔离,加强对他的保护和继续观察。”
  “……还有呢?”
  “马上对王国炎进行一次审查性质的询问谈话,最好能有几方面的人参加,以便尽快作出正确的判断和合理的处理意见。”
  “……你真的觉得有这种必要吗?”程贵华再次做出了这样的反问。
  “这是程序。”罗维民似乎是在提醒程贵华。
  “你们单科长也觉得有这种必要?”
  “是。”
  “这样吧,等我们中队商量商量再说。”
  “吴指导员同意立即这样做。”
  “立即?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4点钟左右。”
  “今天下午4点!”程贵华看了看表,“那怎么行?我下午事情很多,根本抽不出时间来。再说,这样的事情怎么着也得给监狱的领导谈谈,至少也得听听冯科长和辜政委的意见。哪能这么一下子就定了?明天吧,明天上午12点以前你同我联系一下,到时候看情况再定,好吗?”程贵华再次看表,“那就这样吧完了再说。”
  出了程贵华的办公室,罗维民立刻给单昆科长和吴安新指导员打了电话。
  单昆大概是睡着了,好半天才接了电话。听了罗维民的汇报,便含含混混地说,那由他们吧。罗维民说就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呀。单昆半天才说,那这样吧,一会儿我也给辜政委说说。
  吴安新则是一肚子不满,听他的?那就等着吧,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不是给你说了,这里头有问题……
  罗维民也不禁有点泄气。其实自己的职权范围也就这么大,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就算出了什么问题,同自己也就没什么干系了。一句话,权力并不在你手里,你也没这个权力。
  走出办公大楼,在大院门口,正好又碰见了五中队二分队长朱志成。
  朱志成见了他竟愣了一愣,满脸萎靡不振的样子,同昨天几乎判若两人。但看得出来,他窝着一肚子火。朱志成30多岁,长着一张娃娃脸,说话也没大没小。
  罗维民从他的嘴里得知王国炎目前仍在禁闭室里关着,情况很糟。王国炎一整夜都在大喊大叫,就像敲鼓一样,两只脚把禁闭室的墙板蹬得满院子都响。还在被子上饭盒里拉屎撒尿,弄得禁闭室里臭不可闻。管理人员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能由着他瞎闹。
  “你们中队其他干部对王国炎是怎么看的?”
  “哟,你想套我是不是?其他人怎么想,怎么看,我又不是侦查员,我怎么能知道?”朱志成一脸的警惕,但并没有显出要离开的意思。
  “你看你,我哪有这意思。”罗维民笑笑,有意让气氛缓和下来。
  “其实赵中和回来你问他就清楚了,我们这个中队复杂着哪。尤其是这个王国炎来了以后……”说到这儿,朱志成使劲把两个拳头往一起撞了几下,然后摇了摇头。
  “吴指导员是不是跟你们队长有点那个?”罗维民也故意这么问。
  “哦?难怪是公安出身,够聪明,刚来一天就看出来啦?”朱志成点着一根烟说:“我们这儿,指导员来得晚,队长说了算。说实话,指导员是个正派人,可他背后没根。”
  “……是这样。”罗维民点点头,然后突然话题一转:“听说王国炎竟敢在监舍里明目张胆地看什么《犯罪心理学》?”
  “我不是已经给你说过了么?这还有假!”朱志成瞪了罗维民一眼接着说道,“我亲眼看到的,那本书都快让他给翻烂了。你要是不信,就自个到王国炎的监舍里看看去,肯定还在他的褥子底下压着!他妈的王国炎在书里还一段一段地都用红笔勾了出来,你说这家伙到底是想干什么……”
  罗维民有些发愣地怔在那里,如果朱志成说的都是真的,那就是说,中队长程贵华跟自己说了谎话!
  如果程贵华真的是说了谎话,那就是说,王国炎之所以敢这么为所欲为,是因为他身后有中队长程贵华在庇护着他!
  指导员吴安新背后没根,那就是说,五中队之所以中队长说了算,就因为中队长程贵华背后有根!
  而五中队领导之间的分歧,很可能就在这里,一头在王国炎身上,一头就在那背后的根上!
  假如真是这样,程贵华调动和提升的原因,很可能也就在这里!只有程贵华管着王国炎,才会让一些人感到放心。而假如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这两天让人感到的种种疑点,立刻就会明明白白,王国炎这个关押犯绝不会是个一般人物!
  豁然洞开,这一切的一切,似乎在刹那间轮廓分明,昭昭在目。
  会不会真是这样?
  罗维民的心一下子又被提紧了。刚才有些松泄的情绪,陡然间又开始振奋和沸腾起来。
  不管怎么着,他必须把这件事情进行下去,至少自己心里要有数,要把这件事彻底弄明白。就像在公安刑警队接到一个大案时,首先必须把这个案子侦破了,才能算你完成了任务,也才能在人们面前证明和显示出你的价值。至于怎么处理,那只是下一步的问题。
  一种说不出的激动和诱感力突然再次笼罩了罗维民,如果这真是一个大案要案,那就一定要把它彻底破获。
  不管是什么人,也不管是什么问题,都别想在这上面阻止他。
  五中队监舍静悄悄的,犯人们都去了劳改车间。因为是一般性的劳动,整个监舍里只有一两个请假留下的犯人。
  把门的是一个年纪很大的监管人员,只是示意性地点了点头,便让罗维民走了进去。谈话室的门锁着,看来中队的监管干部也都不在。罗维民挨个在监舍的门口走过去,在第4监舍门口的牌号上,他看到了王国炎的名字。王国炎在4监舍3床2号。
  监舍门上没有上锁。
  监舍里很干净。褥单很白,被子叠得有棱有角,桌椅碗筷洗涮用具,一切都摆得井井有条,也没有任何不正常的气味。
  王国炎住在临窗的3床下铺。这应是整个监舍最好的一个位置。在窗户的西边,采光好,又可以避免下午阳光的暴晒。靠着桌子,看书写东西都非常方便。一般来说,在监舍里这个位置都是犯人小组长住的位置。从监舍的门口上罗维民知道,王国炎并不是小组长。王国炎的床上也相当干净。
  昨天他看到王国炎时,王国炎的身上也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并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吃烟头,啃墙皮,动不动就满地打滚,还常常把屎尿拉在床上裤子上。如果真是这样,至少能在王国炎的床上被子上看出一些痕迹来的。
  然而王国炎的被子褥子单子,全都干干净净,洁白如初,而且并不像刚被洗过的样子。
  犯人们的衣物一般很少,除了平时换洗的一些内衣内裤外,换季的衣服并不在监舍内保存。而平时必需的那些衣物都只裹在一个小包袱里,临时压放在叠好的被子下面。
  王国炎的被子下面放着一个质地挺不错的像皮箱一样的包儿。罗维民掀开看了看,里面存放着一些衣服和日常用品,还有一些杂志、笔记本和信件。也同样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和异常的气味,甚至还散发着一种微微的香皂味和卫生球的气息。
  不像是个神经病患者的包儿。
  看来这个王国炎挺爱干净,至少不算邋遢。
  并没有发现藏酒的迹象。
  如果他真的是经常渴酒,而监舍里又没有藏酒的地方,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经常有人从外面给他拿酒喝。
  而经常从外面给他拿酒喝的人,绝不可能是一般的犯人或者一般的监管人员。
  他轻轻的掀开床上的被褥,把每一个角落都翻遍了,仍然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我亲眼看到的,那本书都快让他给翻烂了。你要是不信,就自个到王国炎的监舍里看看去,肯定还在他的褥子底下压着!他妈的王国炎在书里还一段一段地都用红笔勾了出来,你说这家伙到底是想干什么……”
  他不相信朱志成会那样慷慨激昂地给他说假话。
  如果他没说假话,那他说的那本书到哪儿去了?
  是不是突然被什么人给藏起来了?或者是因为听到了什么风声,突然被搜捡走了?
  从刚才朱志成和程贵华的话看来,他们中肯定有一个人说了谎话。程贵华说他还为这事批评了朱志成:“本来就是一本杂志上的一篇文章,怎么说来说去就成了一本书了?”从程贵华的话里可以感觉到,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可是一个刚刚挨了中队长批评的分队长,又怎么可能转身便若无其事地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而且不管谁说了假话,有一点则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时,或者他们在一起开碰头会时,并没有谈起过这件事。
  之所以没在会上谈,也许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王国炎在监舍里看《犯罪心理学》是一个公开的事实。程贵华没法说,也不能说,所以他也就没有因为此事批评过朱志成。
  那么,会不会是程贵华悄悄拿走了?
  不太可能。上午开碰头会,大家都在一起,他不可能一个人悄悄走到监舍里把这本书拿走。下午两点半犯人劳动,等召集好犯人,清点完人数,差不多就快3点了。他下午曾来这儿找过程贵华,当时犯人还没有走。从这儿离开在办公室里找到程贵华时,程贵华好像是刚刚从家里来的样子,他不可能到监舍里拿那本书去。而且这本书从目前来看,并没有让他感到有什么威胁和负担,他用不着这么着急地把这本书悄悄拿走。
  那会在哪儿呢?
  他本来想走了,等回过头来时,他再次看到了王国炎被子下面的那个像皮箱一样的包儿。
  会不会在这个包儿里?
  他三步两步走回来,再次掀开了这个包儿。
  他把包儿里整个都细细翻了一遍,还是没能发现那本书。
  但他却发现了一本厚厚的写满了钢笔字的笔记本。他随便翻了翻,一下子怔住了。
  是一本日记。
  王国炎的日记。
  当罗维民明白这是本日记时,并没想着要看它的内容。尽管是犯人的日记,那也是他应有的权利。即使是一个被剥夺了政治权利的杀人犯,也应该对他所有的权利予以尊重。
  他只是随便地翻了翻,然后又随便地看了那么一眼,然而就是这么一眼,一下子便让他陷了进去!
  这本日记正是去年4月份到今年6月份的日记!看来王国炎坚持写日记这个习惯保持得非常好,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几乎一天不断。
  他翻到的那一页,正好是今年2月份的一篇。
  2月18日,星期二,晴
  夜班。活儿不累,我知道该怎么干,到9点钟下班时,我都没感觉到。
  今天是正月十二,这几天监狱食堂的伙食不错,但还是不如自己的小锅饭。
  晚上上班时,刚出工就看见2队的分队长摇摇晃晃地进了工房的大门。我还以为是在外面喝多了,等他走近一看,见腮帮子上鼓起了个包。一问才知牙疼得厉害。我说:“赶紧到医务室看一看。”他听后带着我到医院找见了三元,给他冲洗了好一阵子发炎的牙床。出医院时,正好碰见贵喜。贵喜一见我劲头就上来了,真给我长脸,说了声;“国炎,没事吧?有事只管说!”闹得挺好的。这说明我已经深得人心,什么时候也能很快就树立起自己的形象来。高高在上,始终能挺立于人们之上,这就是我才能的最好体现。
  罗维民不由自主地又接着往下翻看了起来。
  3月6日,星期四,阴
  休息。
  又把《黑手党内幕》仔细读了一遍,感触加深,对人世间的险恶有了更明确的认识。像“奥梅塔”准则的必须性,还有保持“缄默”的铁的纪律。“缄默”这条准则,经过多年演变已变得空前残酷无情,并加上了“任何时候都不准留下证据和证人”的规定,让这个世界一片恐怖。于是,黑手党更加强大也更加可怕了。形成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孔不入,无所不在的阴森凶残的幽灵。
  黑手党平时必须恪守的几条戒律:
  ——任何一个弟兄受辱,其他人都必须义无反顾地帮助他实现血的复仇。
  ——任何一个兄弟落入警方手中,其他人都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去搭救,包括提供伪证,制造伪证,收买贿赂警察和法官。
  ——以合法或非法手段得到的获取的一切钱财,都必须根据“家长”的决定在弟兄间公平分配。
  ——忠于誓言,保守家族中的一切秘密,时刻牢记:任何人违反家规都将立即受到严惩———24小时内被处死包括株连九族。
  ——对任何一个落难的弟兄,包括身在牢笼或者被警方拘押的弟兄,无论是对其家属和朋友,都应加倍爱护,并尽可能地给他和他们的生活提供保证,从而使其严守秘密,绝不会出卖组织和家族的利益。
  对自己的组织,黑手党美其名曰“荣誉社会”,入会程序极严:几个经过挑选的弟兄将其申请人带进一间昏暗的屋子里,申请人用匕首在自己的右臂上割一道口子,蘸着流出的血在纸上画一个骷髅和两根交叉的胫骨,然后用烛火将纸烧毁,同时宣誓,誓词的大意是:
  “我以我的名誉发誓,我将像团体忠于我那样去忠于团体。我的几滴血已随着这图案燃烧成灰烬,我整个人也就交给了团体。灰烬不会再还原为纸,我也永远不会再脱离团体……”
  “荣誉社会”,“红色报春花”,多么富有激情的代名词,多么具有神秘色彩和梦幻般感受的代名词!这本书得让他们都看看,都认真看看。别以为我住在监狱里,我就成了傻子,就可以让他们在外面为所欲为,不再把我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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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7-2004 06:37:52|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5
  3月14日,星期五,阴
  学习。
  又看了一本非常过瘾的书,从中汲取了精神食粮。全部的精力身心集中于书的联想之中。如果是自己参加并亲身投之于其中,该是何等的美事!!!
  自己的经历告诉自己,只要世界上存在美事,并能主动地、持之以恒地去追求,“她”终究会成为现实。精神是永存的,而精神上的刺激和享受是不可分离的整体。没有刺激也就没有享受,没有残酷也就没有美事。
  回到过去,从过去开始,而不是重新再来。重新再来,将是遥遥无期的痛苦和磨难,那不适合于我。只有从过去开始,那才有希望实现自己永为人上人的目的。不断反思过去的最大好处就是使自己明白应该用虚伪代替真诚,用残酷代替善良,用血腥洗刷耻辱。当今的社会只有残忍和血腥才能追回自己的过失。
  看看我的双手,看看吧!上帝在哪里,仁慈和善良又在哪里?从这双手上我看到了美好的未来和信心!
  3月17日,星期一,雨加雪
  休息。
  早上9点多就开始下雨,后来雨里又有了雪花。越下越大,满世界一片白茫茫。我心里念叨着:“再下大点吧,再下大点吧,最好能下一房深,把这个世界都淹了。”没想到天不顺人意,下到下午两点多就停了。最好今晚再下,下得能更大点。
  今天轮到我们中队到监狱供应站买货,因为有监狱的领导在场,所以肉罐头不让买。我乱七八糟地买了一堆东西,一算账,才发现我的帐上没有几个钱了。算了算,这几个月实在花得太多了。但我并没有用到歪道上去,都还是为了自己的大事,当然这并不是只为了我一个人。不行,得让他们马上送钱来!我需要钱,尤其现在我需要很多很多钱!因为没有事干,还买了半斤茶叶,几斤瓜子,几斤花生。
  热闹极了,赌博大开张,大家都购足了烟,抽得满屋子昏天黑地。整条的“大中华”满屋子飞。中队今天值班的干部大家都知道是谁,他们怕冷,都躺在暖烘烘的办公室里。这些天,赌博之风愈演愈烈,赌注也越来越大,五中队看来是没希望了。这都怪我,得想想办法压一压,别把事情弄大了,弄巧成拙,反而让大家都过不了关。
  ……
  罗维民直看得心惊肉跳,脑子里显现着一个个让人根本想像不出来的场景,就好像是在一个个的噩梦之中。
  他无法相信这会是真的,但也同样无法认定这都是假的。
  莫非王国炎有意虚构了这么多故事,故意留在箱子里让你看,让你上当,让你们之间相互猜疑,相互指责,然后他在暗中哈哈大笑。
  绝不会。他还没有这么高的智商,能猜测到几个月以后的事情。
  可以肯定,王国炎的日记里透露出来的情况是这样的严重,严重得足以让这个大名鼎鼎的模范监狱的领导立即被处分、降级,甚至被撤职、判刑!
  虽然就仅仅这么几页,但已经足够足够了。
  门口一阵清点犯人的口令声,把罗维民从沉思中猛地拉了回来。
  怎么办?该不该把这本日记带走?罗维民脑子里在激烈地斗争着。
  原则上讲,这本日记你似乎无权把它悄悄拿走的,即使是犯人,他也有他应有的隐私权,这是他的权利,你无权侵犯。
  但如果它已经成为一个新的大案要案的重要线索,甚至会成为一个重要的证据,那又当如何呢?是不是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拿走它?
  可以。
  是不是还得征求中队有关领导的意见?
  从程序上讲,应该征求中队领导的同意。这不仅是应该服从的规定,也是监狱管理人员必须遵守的纪律。
  但是,如果五中队的监管人员里面,尤其是五中队的主要监管干部里面有了怀疑对象时,再征求他们的意见,岂不是等于故意在犯罪嫌疑人面前暴露目标?或者是有意给犯罪嫌疑人走漏消息?
  想到这里,罗维民迅速把日记本装进随身携带的提兜里,把被子和包儿重新整好,然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出去。
  五中队监舍的门口正在一个一个地对出工回来的犯人进行清点和登记,罗维民便走进了中队门口的谈话室。
  谈话室里坐着两个值班的分队长,其中一个便是朱志成。
  “哟,这两天是怎么啦,整天在我们五中队串?”朱志成显出很亲热的样子,“是不是真的发现什么啦?”
  “没事,随便转转。”罗维民也轻松地寒暄道“这么早就下班了?”
  “车间没活干了,在那儿也闲着。都5点50了,也不能算早吧。”朱志成一边给那个分队长递烟,一边给他回答道。
  “程队长呢?”罗维民在办公桌旁坐下来问道。
  “好像有什么急事,说是给辜政委汇报什么去了。”朱志成把烟点着了说。
  “……哦?”罗维民微微一震。
  “是不是还想问问那个疯子的事?”朱志成问。
  “明天吧,今天看来是不行了。”
  “你要真想去,一会儿我带你去禁闭室。”朱志成似乎什么也没意识到。
  “噢?你们是说王国炎?”一旁那个分队长插话问道,“是不是要对他实施严管?”
  “还没碰头呢。”罗维民答道。
  “没对你说么,中队长给辜政委汇报去了。”朱志成说。
  “快把这家伙打发走吧,迟早是个祸害,五中队总有一天非毁在他手里不可。”那个分队长愤愤地说道。
  “哟!由你呀!还想提拔呢,像你这样子再有十年也还是个分队长。”朱志成笑着揶揄道,“你小子小心点,马上就要机构大改革,所有的机关都要精简掉一大半。那大大小小的官儿还不一个个的都得往咱们这样的地方挤?你要是再发牢骚不听话,挤掉你这么个分队长,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嫌不好嫌有问题这儿还不要你呢……”
  此时的罗维民突然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他的眼睛直直地盯在办公桌上那堆材料上的一张请示报告上,脑袋猛然像挨了一棍似的嗡一声便膨胀了起来。
  那是一张外出就医的申请报告。
  被申请的在押犯人是王国炎!
  申请内容,本着人道主义的原则,要求尽快在狱外为王国炎检查治疗!
  落款是五中队,队长程贵华龙飞凤舞地签了两个字:同意。
  时间是9月10日,就是今天!
  ……
  罗维民久久地陷入一种无可名状的情绪之中。
  那张申请报告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太大了,这种打击更多的是来自一种上当受骗和被愚弄的感觉。
  那张申请报告的时间就是今天!
  今天早上还是今天下午?
  如果是早上,那就是说,在下午罗维民同程贵华谈论此事时,程贵华其实已经拟好了这份报告,而且他本人已经签了字,他完全同意。但当时他并没有给罗维民谈及此事,甚至连稍许一点儿的暗示也没有。
  他非常清楚,什么也明白,但就是不给你说。只是冠冕堂皇地给他说了那么一大堆转弯绕圈的假话、谎话。
  看来他的意图非常明显,无非就是想拖住你,稳住你。然后达到这样的一个结果;外出就医。
  如果是下午,也就是在同他的谈话之后呢?现在看来可能性不大,但如果确实是在同你谈话后才打的这份报告的话,那就更让人费解,更让人气愤,程贵华是在得知你要对此事调查核实并准备立案的情况下,才急急忙忙地打了这么一个报告。他一定是感到担心,感到有什么不妥了,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否则没有任何其他解释和理由。

  那么他担心什么,又对什么感到不妥?
  担心王国炎的病?一个犯人的病真的会让他感到这么忧虑不安?真病就对症治疗,假病就严肃处理,那又有什么?
  无非就是担心最终被查出王国炎确确实实是在装疯卖傻。
  如果真是装疯卖傻,那么这里面的问题可就真的太大了,且不说他装疯将犯人重伤致残,就是现在已经掌握的那些情况,还有他自己说出来的那些问题,只要有一项两项被落实了,就足以让五中队所有的监管干部都被撤职、免职!
  是不是担心这个?
  当然,从反面来看,还会出现另一种情况。假如王国炎并没有患精神病,而作为一些监管干部也一样希望他真的就是患了这种病,那他的这种目的和由此产生的后果,可就太可怕太险恶了。
  在古城监狱几十年的历史上,装疯潜逃,或者借装疯保外就医的罪犯不乏其人,而一般来说,无论是哪个监狱,在对罪犯是否患了精神病的问题上,向来都是慎之又慎的。所以大多数神经病患者,首先都必须在监狱医院进行相当一段时间的治疗和观察。只有在监狱医院确实已经无法对其实施治疗,监狱医院的环境已经不适于再继续对其治疗时,才会打报告申请外出治疗。极少有刚一得了神经病,或者刚一被怀疑得了神经病时,立刻就打报告申请外出检查治疗的情况。这既不合情理,也同样是违反监规和纪律的。
  作为有着十几年监狱工作经验的程贵华,绝不会不清楚这一问题的严峻性和由此而产生的可怕后果。他清楚,但依然坚持要这样做,那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
  这个监管干部以及涉及到的另外一些监管干部,已经同王国炎这个罪犯同流合污,沆瀣一气!
  如果这一点成立,那以新近出现的这一系列怪现象,也就不难理解,不难解释了。
  但是,罗维民再一次问了自己一个但是,如果这个王国炎确确实实是疯了呢?也确确实实需要外出治疗呢?
  即使确实如此,那也绝不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让他离开古城监狱,说什么也不能。因为从这个王国炎嘴里说出来的情况实在太重大,太严重了。从他嘴里谈出来的情况只要有一个能被证实,只要有一件是真的,就足以震撼全市、全省、甚至全国!
  想到这里,罗维民突然被一个闪念惊呆了:
  是不是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们才如此匆匆忙忙地要把这个王国炎弄到监狱外面去?
  是不是?!
  ……
  罗维民再次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和紧急。
  他必须立即把此事给辜政委汇报!
  之所以要立即给辜政委汇报,一来是情况急迫,二来是因为刚才从朱志成嘴里听到,程贵华也去了辜政委那里,所以他必须要让辜政委对此事能有一个全面的清醒的认识,以引起监狱领导对此事的重视和关注。尤其要防止偏听偏信,让他们蒙混过关。
  从五中队出来,已经下午6点30。罗维民看看表,想了想,可能辜政委正在吃饭,那就6点50左右再去吧。辜政委的家不在监狱干部宿舍区,而是在市里。平时他就住在办公室里,星期六星期天休息时,才回家去住。
  罗维民没有回去,给妻子打了个电话,然后在监狱干部职工食堂领了一份饭,不到10分钟吃完。等走到辜政委办公室门口时,刚好6点50。
  罗维民已经想好了汇报的方式和内容,简短,一定要简短。争取在10分钟内把事情汇报完毕,汇报清楚。辜政委很可能要看新闻联播,所以最好在7点以前结束汇报。
  只敲了一下门,里面便有了回音:
  “进来。”声音不高,但很威严。
  辜政委是古城监狱分管狱政、狱侦的副政委。全名辜幸文,今年57岁,在监狱里是年龄最大,资格最老的领导。他比监狱长郭敏远,政委施占峰都大了将近10岁。文革以前他就在古城监狱工作,在监狱里工作了30多年。即使是在全省,他的资格也是最老的。他的资格老,还印证在其它方面。比如现在的省劳改局局长,省司法厅副厅长,都曾经是他的下级。现在的省司法厅厅长,曾经同他搭过多年班子,文革中还曾一块儿挨过批判。即使是司法部的领导里头,也有他的同事。人们说了,辜幸文之所以这么多年了提拔不上去,一是因为他的刚正不阿;二是因为他学历不高,也从未想方设法地去搞个文凭;三是因为他并不愿意离开这个古城监狱。于是他的同事和下级提了又提,而他的机会则一错再错,只当到这么个副政委,似乎就已经到顶了。
  不过虽然只是这么个副政委,但他分管的却最多,管的也都是最紧要的部门。平时开会,或者研究什么,不管是政委还是监狱长,也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是辜政委说了话,那就几乎等于定了调,大家都尊重他的意见,基本上就按他的来。这倒不仅仅是因为尊重,或者是因为资格老而有所迁就。主要是因为他熟悉监管工作,并能主持公道,大家对他的意见都能接受。所以人们私下说,古城监狱的事,辜幸文说了算。
  辜政委戴着一副老花镜,把自己深深地埋在一大堆材料里,罗维民都走到他办公桌跟前了,也依然没看罗维民一眼。
  “谁呀?”
  “侦查科侦查员罗维民。”罗维民答道。
  “有事?”辜政委仍然头也不抬地问。
  “辜政委你是不是很忙?”
  “你说你的。”辜政委依旧在看着他的材料,也没说让他坐下。
  罗维民一肚子想好的话突然不知该从哪儿说起了,什么也想到了,偏是没想到会出现这样尴尬的局面。良久,才说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辜政委,下午单昆科长是不是来给你汇报过?”
  “汇报?”辜幸文的头终于抬了起来,从眼镜的上方睨视着罗维民,“单昆?他来给我汇报什么?”
  “汇报有关五中队犯人王国炎的情况。”罗维民很仔细地回答。
  “王国炎的情况?”辜政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啊?”
  罗维民不禁有些发怔,单昆说过的,他下午要来给辜政委谈谈此事。自己还一再嘱咐他,说情况很重要,不能再拖的。没想到他却没来给辜政委汇报。
  末了,罗维民又问:“五中队程贵华队长是不是来给你汇报了?”
  “程贵华?”辜政委再次睨视了罗维民一眼,“汇报什么?”“五中队犯人王国炎的情况呀?”
  “哦?王国炎?”辜政委摇了摇头,“没有啊?”
  罗维民愣愣地站在那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这么说来,截至目前,并没有人给辜政委汇报过这件事。
  “还有什么事吗?”辜政委再次把自己的头埋进了材料里。“辜政委,是这样。”罗维民一边重新调整着自己的思路,一边慢慢地说道,“我们最近发现五中队的犯人王国炎有特别反常和可疑的行为举动,尤其是他还说出了一些重大案件的细节和参与过程……”
  罗维民大约用了七八分钟的时间,把有关王国炎的情况简明而又完整地给辜政委做了汇报,同时把自己对此所产生的疑点也都谈了出来。在汇报时还特意谈到了犯人们对王国炎的反映,一些监管干部的观点和态度以及他在五中队看到的外出就医申请报告。最后他毫不掩饰地亮明了自己的观点,认为王国炎不仅有重大犯罪嫌疑,而且极有可能装病伺机逃跑。
  他本来还想谈谈这两天来他对五中队的看法,谈谈五中队在监狱管理上的漏洞,尤其是中队长程贵华在这一情况中所表现出来的一些问题,但忍了忍,终于没能说出来。
  等到他汇报完,好一阵子了,辜幸文才抬起头来:
  “还有什么?”
  “……没了。”罗维民愣了一愣,他根本没想到辜政委听了他的汇报后,会显出这么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尤其是在他汇报时,辜政委的头几乎就没有从他跟前的材料上抬起过。
  “好了,我知道了。”辜政委的头又埋进了材料堆里,随即便发出了逐客令,“那就这样吧。”
  罗维民本想再说点什么,但想了想什么也没能说出来。末了,只好说:
  “那我走了。”
  “走吧。”
  罗维民出来的时候,辜政委仍然没有抬起头来,他的眼睛也仍然没有离开过眼前的材料。
  罗维民像当头挨了一棒,脑子里一片茫然。
  想想也怪可笑的,在别人眼里,真正像个疯子的是不是恰恰就是你自己?
  一个犯人,就算是装疯卖傻,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在古城监狱,装疯装病的犯人有的是,这又有什么稀奇的?如果真的是装病,查出来处理不就得了?犯得着这么匆匆忙忙连夜越级给监狱主管领导汇报么?至于你所说的那些重大情况,在监狱里可以说比比皆是。自吹自擂,瞎说八道,这是一般犯人的通病。何况还是出自一个不知是真疯还是假疯的犯人之口,那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特别是对一个在监狱里工作了30多年的主管政委来说,这一切真的算得了什么?
  你这么争先恐后,不顾一切的样子在领导眼里究竟像个什么?如果不是疯了,那也肯定是好大喜功,华而不实;或者是巧言偏辞,急功近利!是不是想往上爬想讨领导的好想得都思维混乱了,才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来?
  罗维民再次努力地清理着自己的思绪,你是不是真的有点过分,有点片面,有点先入为主了?莫非真的是众人皆醉你独醒,天下就只剩下了你一个在忧国忧民?
  那么说,真的是自己错了?由于判断失误,才造成了这一次又一次的错觉?
  无意中,他一次一次地碰到了提兜里那个硬邦邦的东西,渐渐地,他终于感觉出来了,日记!
  王国炎的日记!
  一本货真价实的日记!
  就算是所有的都是错觉,都是失误,但这本日记则绝对是实实在在的,它千真万确,无可质疑!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否定了它!
  已经带着一丝寒意的秋风阵阵吹过,他一下子又清醒了起来。
  虽然此事没有引起辜政委的重视,但并不等于这件事就不该重视;领导的感觉虽然有偏差,但绝不等于自己的判断和感觉也有偏差。不行,他还得继续查下去,而且一定要真正查出有力而无懈可击的证据来。
  不管怎么着,也得让辜政委真正了解情况。就算不为别的,也要让辜政委清楚,晚上急急忙忙地去找他,那只是为了工作。没有别的,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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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7-2004 06:38:36|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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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让他苦思苦想了好半天的事情,让人家两句话就打发了。
  看看表,还不到8点。本想回去算了,但想想到了家少不了又得听妻子的牢骚,反正妻子在家已经把该忙的忙完了,该干的也干完了,还不如呆在这儿清静。
  他得好好想一想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办。
  是不是再找找主管五中队的三大队大队长和大队教导员?或者再往上找一找?比如监狱长,比如监狱第一政委?
  按说是可以找的,也应该找,这是一个侦查员的天职,也是他应有的责任。对于一个重大的或者是可疑的案情,作为一个侦查员,如果他知情不报,敷衍了事,甚至玩忽职守,以致出了什么疏漏,那就不仅仅是失职渎职了。但单科长说的话,又一次让他犹豫起来。“你别再在这儿给领导们添乱了,真是瞎折腾。以后有什么事,别动不动就往领导那儿跑,听见了没有?”
  单昆的生气可以理解,越级向上面汇报,岂不等于是向领导告状?岂不是向领导表明了他当科长的失职?但单昆对这一案件的轻视和麻木却让他有些无法接受。家里的活儿就是再累,也不能累到对如此可疑的一个重大案情不管不顾。
  不行,他还得继续给有关领导谈一谈。
  那么找谁呢?三大队教导员傅业高?他不就是原来11中队的指导员吗?他对王国炎的看法清清楚楚,那一份被作为示范传看的谈话记录不就是他搞出来的吗?看来没必要,至少现在没必要找他。
  冯于奎呢?他是狱政科的科长,在一个监狱里,狱政科是一个极为重要和最有权力的科室。犯人刑期的减免,犯人的外出就医,鉴定,以及保释,保外就医等等,都由狱政科决定。比如像王国炎的外出就医,如果狱政科同意了,那几乎就等于是过了最后的一道关口。
  对冯于奎科长,罗维民是很熟悉的。因为狱政和狱侦原来是一个科室,他们就在一起工作。即便是到后来分开后,由于两个科室工作上的联系,还经常在一起开碰头会,对一些重大案情进行鉴定,研讨。但也正因为熟悉,所以相互之间对职权范围的规定和程序都清清楚楚。像这类事情,尤其是对一个神经病患者的鉴定和治疗,一般都是由中队向狱政科提出申请,然后再由狱政科决定是否由侦查科参与鉴定,还是由监狱医院检查,或者是直接批准外出就医。如果不是王国炎把一个犯人打成重伤,像这类犯人外出就医的问题,侦查科几乎就没有可能直接介入。第一这不是你的职权范围,第二你也应该自觉遵守这种职权范围的规定和程序。就像中队长、大队长主管生产,指导员、教导员主管改造一样,这中间其实有一道无形的,大家都已认可的,不可任意逾越的界限。谁的就是谁的,你别动不动就把你的手伸到我的范围和领域里来。除非特殊的情况,一般是没有人会随意逾越这种界限的。说穿了,这也就是权力的划分。像这种划分,连犯人也清清楚楚,该找谁就找谁,不该找的就不能找。什么样的事就找什么样的人,找错了就会惹麻烦。连犯人也清楚的事情,难道你会不明白?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像五中队。不过正是因为五中队的这种反常情况,才让他这样困心衡虑,左右为难么?
  憋了半天,还是觉得该给狱侦科长冯于奎说一说。虽然有些贸然,但至少应该先打个招呼。万一明天五中队这个申请递上去,冯科长又万一给批了,到那时再找人家,麻烦可就大多了。想了想,就先打个电话吧,要是冯科长觉得有必要,觉得电话上说不清楚,那就再到他家里汇报。
  没想到让他苦思苦想了好半天的事情,让人家两句话就打发了。
  冯于奎在电话里说得客气而又亲切:“还没人给我说这事么?你是啥意思呀小罗?”
  “我是觉得这个王国炎问题很大,可疑的地方也很多,他那神经病很有可能是装出来的……”
  “噢,是这呀!”冯于奎一副恍然大悟的口吻,“没人给我说过这事,我也没看到这样的申请报告。你说的我记住就是了,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
  “那就这样吧,有事打招呼,啊?”还没等罗维民再说什么,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坐了一阵子,罗维民忍不住又给三大队教导员傅业高打了个电话。
  傅业高说的更是干脆利落:“严管那还不容易?你们跟中队碰碰头,报上来就是了。立案?想立就立嘛。中队要是定了,我这儿没意见。你跟程贵华和吴安新他们先谈,只要有证据,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是不是你们科里已经有了一个成熟的意见了?没有?要没有你先找你们单科长谈谈嘛!先问问你们科长是什么意思,好不好?没别的事吧?那就这样?再见。”
  罗维民呆呆地坐了一阵子,不知为什么,一种隐隐约约的担心,让他又到武器库查看了一番。
  自从到古城监狱任侦查员以来,监狱武器库就一直由罗维民保管。近些年来,罗维民曾给领导谈过几次,要求监狱另找一个人来保管武器。在一个监狱里,作武器库的保管员,实在让人太焦心太劳累太伤神了。一个武器库,几百件各种各样的武器,足可以武装起一个加强营!尤其是武器库里的一些高性能的先进武器,别说丢上十支八支,三支五支,即便丢上一支,若是放到一个凶险的犯人手中,就足以把整个监狱闹得天翻地覆!
  所以罗维民常常会在深更半夜,睡着睡着便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或者动不动就像吓了一跳似的被惊醒了。罗维民有时候甚至特别相信一种感应,比如当他在半夜里突然被莫名其妙地惊醒时,常常会产生出武器库被盗或者正有人对武器库图谋不轨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会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清晰,于是他常常会毫不犹豫地穿好衣服,惟有到了武器库,看到并没有任何动静时,这种所谓的感应才会消失。尽管这种莫名其妙的感应一次次都被最终证实为子虚乌有,但当第二次再次出现这种感应时,罗维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爬起来赶到武器库查看……
  实在是太累,太操心了,这么多年了,也真该替换替换,好好让脑子和神经清静清静松弛松弛了。
  武器库静悄悄地在秋风中耸立着,显得安稳而又平静。一切正常。库房外一切如旧,库房内三道铁门严严实实。他微微地松了口气,看来这里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站在安全清静的武器库一旁,心里却仍然是空荡荡的。无边无际的脑海里,依旧没有一处踏实的地方。罗维民看看表,刚过9点。回家吗?家里没电话,万一有个事情,还得再到外面来打。要不就再回办公室吧,静下心来,考虑考虑是不是应该先写一个有关王国炎问题的书面报告?
  书面报告应该怎么写呢?也就是说,你写什么?
  “只要有证据,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罗维民耳旁突然又想起了三大队教导员傅业高的话。是啊,你对王国炎怀疑来怀疑去,截至目前为止,作为一个侦查员,你究竟找到了哪些可以真正作为证据的证据?就凭王国炎那些并没有落实的疯疯癫癫的胡话吗?就凭11中队那些犯人的没有记录也不可能记录下来的情况反映吗?就凭你悄悄拿出来的王国炎的那本日记吗?就凭你的那些朦朦胧胧的分析和判断吗?说真的,又有哪一个能真正成为有力的证据?能成为可以正式写进书面报告里的站得住脚的证据?
  没有,真的没有。想起来处处有问题,但当你真正来做时,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现,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空的,都只是你的凭空幻想。
  不知不觉地又来到了五中队监舍门口。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绕到这儿来。
  守门的看了看罗维民,问他是不是想进去?罗维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门开了,罗维民走了进去。值班的分队长不在谈话室。谈话室的门锁着。
  他问值班室的一个狱警:“王国炎在哪个禁闭室?”
  狱警说:“就在后面不远,你想去看看?你要想去我陪你去。”
  罗维民一边走,一边问:
  “王国炎今天表现怎么样?”
  “就那样,一有了人,就乱喊乱叫,大吵大闹。一没人了就悄悄的谁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这个狱警见离门口值班室远了,便压低嗓门说:“罗科员,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中队长刚才还训朱志成他们几个来着。中队长说了,要是出了什么问题,那咱们大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比如在王国炎身上,万一捅出个什么漏子来,今年还是评不上先进中队,年终奖就谁也别想得!”说到这儿,这个狱警又四下看了看说:“在我们中队,其实大伙都对这个程队长有点看不惯。连我们指导员都说了,王国炎身上的问题大了。大家也都清楚,就是程队长护着他。罗科员,其实你今天晚上不来,我明天说不定也会找你的。这会儿我给你实话实说,王国炎根本就不是真疯。前几天还好好的,哪能一下子就疯了?”
  在昏昏的灯光下,罗维民的视线突然被一件东西一下子吸引了过去。
  在鼾声大作的王国炎的枕头下面,分明地露出了两样东西:一本书和一个笔记本!
  “前几天还好好的?”罗维民问,“不是说在11中队的时候就有点疯疯癫癫的?”
  “那是程贵华队长的说法,别人也就跟着那么说。要是在11中队就疯疯癫癫的,你想想怎么还会给他一下子减了那么多的刑?”说到这儿,狱警再一次压低嗓门说:“罗科员,这可是我亲眼看见的。就在前几天,大概是5号下午吧,王国炎还写过一封信,这封信发出去的第二天,王国炎就开始发疯了。”
  “……哦,”罗维民一怔,“给谁写的信?”
  “听他们说,是王国炎给他老婆写的信?”
  “你们中队都有谁看过这封信?”罗维民追问道。在监狱里,以防意外,服刑犯人的信一般都得让监管人员过目的。
  “他们说了,好像是让中队长程贵华看了的。”似乎事关重大,狱警有些含糊地说。
  王国炎被关在4号禁闭室。
  值班看守悄悄地说,这小子睡着了,闹腾了一整天。可别再把他吵醒了,要不然今天晚上可就不知闹到什么时候了。
  “唉呀,你就别提了。”值班看守皱着眉头,显得痛苦不堪地说,“一整天的闹,其实晚上也一样,只要一睁眼,就没完没了地折腾,闹得你别想有一会儿安稳的时候。要让我说,这小子肯定是疯了,要不哪来这么大的劲?赶紧把这小子弄走吧,像这号犯人,都疯成这样了,还关什么禁闭……”
  “吃饭怎么样?”
  “吃饭?”值班看守略一回想,“吃饭还行。反正一大碗一大盆,稀里呼噜地一会儿就吃得精光。”
  “休息呢?”罗维民像例行公事。
  “休息?那可就说不准了。反正一听见他闹就是睡醒了,一不闹了那就是又睡着了,还真闹不清他休息得怎么样。让我看也可以吧,一天睡七八个小时也是有的。加上吃喝拉撒。差不多10个小时吧。”
  “你怎么知道他一醒过来就是在闹,一不闹了就是在睡?”
  “……那倒也是,谁一整天在他跟前站着?”值班看守有点自我解嘲地说,“一般是听不见闹了,就过来看一看。又听见闹了,就再过来看一看。这中间要是有啥事可就真是不大清楚了。”
  “平时,比如检查、吃饭或休息,你见过他有没有表现正常的时候?”
  “……没有,还真的没见过。”值班看守摇摇头。
  有这样的疯子吗,除了闹还是闹?在罗维民的印象里,即使是真疯子,也经常会有表现正常的时候。“他闹起来的时候,都有哪些表现?”
  “就是吵呀,嚷呀,骂呀,用脚踹门呀,有时候还随处大小便……”
  “随处大小便你都看见了?都大小便在什么地方?”
  “褥子上被子上哪儿都是,管理员进进出出的都捏着鼻子走,真是臭死人……”值班看守一脸的嫌恶。
  “天天都那样?”
  “一次就熏死人了,还能天天那样。”
  “除了这些他都还干什么?”
  “……没发现他还干什么。”值班看守摇摇头。
  “他现在真是睡了?”
  “真睡了,不信你就看看。”
  王国炎果然睡着了。虽然亮着灯,才刚过9点,但已经打着很响的鼾声,涎水把半个枕头都流湿了。看来他真的是累了,不然绝不会睡得如此之香。
  在昏昏的灯光下,罗维民的视线突然被一件东西一下子吸引了过去。
  在鼾声大作的王国炎的枕头下面,可能是睡觉翻转身子的缘故,分明地露出了两样东西:
  一本书和一个笔记本!
  书已经被翻得很旧很旧了,但露了一半的书名依旧看得清清楚楚:
  《……罪心理学》。
  其实任何人一看都知道,这本书的全名是《犯罪心理学》。
  没想到他在禁闭室里都还带着这本书!
  还有,那个笔记本是干什么的呢?
  日记!
  罗维民不禁吃了一惊。没错,日记!肯定是日记!王国炎有记日记的习惯,否则在禁闭室里,他要这个笔记本干什么?而这个笔记本跟罗维民正拿着的王国炎的日记本毫无二致,一模一样!
  这么说,即使是在禁闭室里,他仍然在坚持记日记。
  而一个仍然在坚持记日记,仍然在反复阅读书籍的犯人,会是一个疯子吗?
  他本想让值班看守进去把这两本东西拿出来,但想了想,终于忍住了。
  “梦想昨天的仙境,恢复往日的自我,不再有爱,也绝不再有仁慈!我这双像铁一样坚硬有力的手,是上帝赐给的,我会用它去回报社会和人生,也会用它回报我的仇敌和魔鬼!”
  他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快10点了。
  他从抽屉里拿出那个提兜时,再一次感觉到了那本日记的分量。
  他有些发呆地楞了一阵子,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动,让他拿出那本日记,急速地翻看了起来。
  4月14号,星期一,晴
  车间劳动,早班。
  树挪死,人挪活。天生我才必有用。我不能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消耗着自己的青春和才华。他们说还要让我继续等,说什么时机还不成熟,说什么他们一天也没有停止过努力。这我信,我知道至少在目前他们还不敢骗我。
  但有一点我有些怀疑,他们真的会欢迎我吗?真的还会像以前那样看重我吗?他们原来说顶多也就4年,可现在已经3年了,并没有看到什么希望,还是遥遥无期!要知道,他们现在已经是今非昔比了,一个个的都人模狗样的像回事了。他们没有我照样会活得像在天堂里一样。说老实话,连我自己也觉得是他们的一个累赘,他们又会怎样看我?说不定他们早就巴不得我早日上西天!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噩梦,梦见那么多人突然间都变了脸,一个个都成了刽子手!老实说,他们要真的翻了脸,真的叛变了你,那可比刽子手还要可怕十倍,百倍!
  还有莉丽,我真的不能放心她,我知道她的为人和性情。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当你有钱有势的时候,她会是一个很好的妻子。而当你有了一灾半难,或者什么也没有了的时候,她会一天也熬不下去。她又长着那样一张盘儿,我从来就没有放心过她。那小子的舅舅又突然发达了,过去他们就眉来眼去的,要不是碍着个我,说不定早那个了。我在的时候还那样,如今谁又能保得准?不行,我得想办法,得快些想办法,不能再等了,绝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从来就没什么救世主,一切只能靠自己……
  ……
  4月20日,星期日,晴
  休息。
  下午家里人来了一趟。姐姐说,我表现不好,大家都很失望。还说了莉丽的一些事情,埋怨了我好多。说我当初就不该找这样的老婆。一切都让人心烦!真让人恨透了,恨透了!如果一切都最终被证实了,那我出去就要干猪厂,当个屠夫,杀他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杀杀杀,捅捅捅!杀一个昏天黑地,捅一个痛快淋漓!好好出一口这胸中憋了多年的恶气!我说过的,我从来都是翻脸不认人的。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捅我一刀,我灭他九族!这就是我作人的原则,宁负天下人,绝不让天下人负我!
  莉丽,莉丽!你如果真要是那样了,可就辜负了我的一生!我这辈子不会放过你,下辈子也绝不会放过你!你应该知道我的为人,你应该知道的!你以为我总是对女人心太软,尤其是对你心软。平日里不管有了多大的火气,一见了你就什么也没了。你错了!至少你这次错了!我可以饶恕你一次,两次,三次五次,但绝不可能会有十次八次!绝不可能!
  我对姐姐说了,让他们在近期一个个的都来见我,我有话要给他们说!否则就别后悔!我说得出来,就干得出来!谁要是把我逼到绝路上,那咱们就一块儿死!
  号子里的老驴头不看颜色,不知好歹,让我好好敲了一顿,让他像杀猪似的叫了一晚上!我爱听这声音,舒服!
  ……
  5月12日,星期一,阴雨
  休息。
  昨晚梦见莉丽痛哭流涕的样子和她被人欺负的场面。老是不断地做梦,还是跟家里近一段发生的事情有关系。
  他们见了我时,都一个个信誓旦旦,披肝沥胆的样子,说让我放心,让我安下心来。说他们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创造条件,一时一刻也没有忘记我。还说家里的事情只管放心就是,只会越来越好。心里稍稍冷静了一些,至少我把话说清楚了,让他们知道了我的意思。当一个人绝望时,他是什么也干得出来的!我王国炎背了这么多年黑锅,要是哪一天不想背了,就把锅里的东西全都给翻出来!
  我并不相信他们的话,母亲和姐姐绝不会给我说假话。我还得再忍一忍,忍不下去也得忍!但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我不会忘了!更不会让人戴了绿帽子,还装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梦想昨天的仙境,恢复往日的自我,不再有爱,也绝不再有仁慈!我这双像铁一样坚硬有力的手,是上帝赐给的,我会用它去回报社会和人生,也会用它回报我的仇敌和魔鬼!
  要振作起来,悲惨属于别人,我永远快乐。
  ……
  让王国炎如此绝望和凶相毕露的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很可能只是因为一个女人:莉丽。
  莉丽是谁呢?他的妻子。
  5月27日,星期四,晴
  一连休息了几天,好像误了什么事?
  当犯人最难的是如何克制自己的感情外泄,把活生生的一个人变成一个植物人。激动的时候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但一旦事情来临,则要有充分的应变准备和应变能力。不用脑子的人,只能是一个蠢人,而光用脑的人则永远是落伍者。
  有一个想法正在我的脑子里形成,这很刺激,也很有意思,今天他们来看我,我把这个想法给他们透露了一点,他们说回去商量商量,看来他们也赞成。他们当然赞成,这对他们有利。只要我能在他们手里掌握着,他们就再不会这么整天提心吊胆。说不定他们还会有别的什么想法,置你于死地也未可知,试想,像你这样的一个人物,又有谁会在乎你。
  他们要是真这么想,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只要我到了那一步,冤有头,债有主,立刻就让他们看看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
  就像是4月5月的果园,第一棵树下都会是落红一片!
  我还在想,要细,要再细。一步走错了,可就满盘皆输。一步错了,可就只有等到来世了。
  我还得利用他们,包括莉丽。
  ……
  5月31日,星期一,阴
  夜班回来,精神十足。
  好,太好了!有所思就有所得,终于解决了两大难题!就得这么干,一定得这么干!也惟有这么干才行!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差他们的工作结果了。他们说过的,为了我,要把厚厚的人民币从省城一直铺到古城监狱!我做得很好,就看他们的表现了。他们不敢不这么做。因为我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而且我已经试了好几次,我有意识地在一些干部面前吓唬吓唬了他们。消息反馈得很快,他们真的是怕了!他们不能不怕!吓死他们!
  包括眼前这帮人头狗面的头头脑脑们,其实也一样怕得要死!
  只要他们老老实实的,那事情就好办了。我只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最多也不能超过两个月,否则我就让他们全都跟我死在一起!
  不是我怕他们,而是他们怕我!
  我能想得出他们焦头烂额,像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好高兴,活该!也该让他们尝尝痛苦的滋味了,这帮庸才和蠢才!
  最最让我高兴的是因为一切主动权都在我手里。我是真正的主人,他们一个个都是我的奴隶。他们只能像爷一样地供着我,只能这样,别无选择。
  等到了那一天,我要让整个中国都知道这只青虎的声威!
  整个中国!这绝不是只想吓唬吓唬他们。
  我给莉丽去了一封信,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她。这就看她了,这是我最后给她的一次机会,如果她要是不来,或者是不想协助我,那我绝不再跟她有任何联系,从此恩断义绝!
  我也绝不后悔……
  罗维民久久地陷在一种巨大的恐怖之中。
  一个越来越清晰的轮廓渐渐地在眼前显现了出来,就像是阿拉伯故事中海滩上的那个魔瓶,打开它的盖子;当那股弥漫出来的烟雾最终散尽,没想到冒出来的竟是这样巨大而又可憎的一个魔鬼!
  王国炎很可能只是这个魔鬼身上极小的一部分!
  在王国炎这个罪犯的背后,极可能还隐藏着更多更大的罪恶和犯罪团伙。王国炎说了,他们都怕我,他们不能不怕,吓死他们!
  他们都是谁?
  王国炎说,他背了这么多年黑锅,要是哪一天不想背了,就把锅里的东西全都给翻出来!正因为这样,王国炎才说:“谁要是把我逼到绝路上,那咱们就一块儿死”!也正因为这样,他们才会死死地保他,以致不惜一切代价,“要把厚厚的人民币从省城一直铺到古城监狱”!
  这黑锅里都是些什么?而王国炎为什么突然会变得这么反复无常和暴戾狂躁?以致要把锅里的东西全都翻出来?原因也许有许多,但最主要的大概只有一个,那就是外面的“他们”让他感到失望,让他感到不满,让他感到愤怒。
  让王国炎如此绝望和凶相毕露的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很可能只是因为一个女人:莉丽。
  莉丽是谁呢?他的妻子。一个长着那样的一张盘儿,却又从来也没让他放心过的一个女人。他很清楚这个女人的品行,“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当你有钱有势的时候,她会是一个很好的妻子。而当你有了一灾半难,或者什么也没有了的时候,她会一天也熬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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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7-2004 06:39:10|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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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知道该是明确自己的判断的时候了,也同样该是明确自己态度的时候了。
  这个总也让他放不下心的女人,已经由姐姐和母亲给他传来了不祥的消息,有一个小子跟她有了问题。
  而且最终这个消息得到了证实,他已经清楚自己戴上了“绿帽子”。
  这小子极可能正是他们一伙中的一员,因为这小子的舅舅突然发达了,所以才敢这么忘乎所以地把他往死路上逼,所以才让他感到不可饶恕,要同他们“一块儿死”!
  王国炎在日记中说得清清楚楚,“有一个想法正在我的脑子里形成,这很刺激,也很有意思。”“有所思就有所得,终于解决了两大难题!就得这么干,一定得这么干!也惟有这么干才行!”
  什么想法?又究竟要干什么?
  不正是王国炎眼下的一系列表现?装疯卖傻,显现出一副歇斯底里,神精病大发作的样子,甚至不惜铤而走险,把一个在押犯人重伤致残。最终目的不也就这么一个,在上上下下的掩藏和庇护下,外出就医,或者保外就医,急不可耐地提前出狱?
  尽管他们并不真心欢迎他出来,但也无可奈何,只能言听计从。因为他替他们背着黑锅。
  他们怕的是不是就是王国炎昨天讲出来的那些?
  还会有其他吗?如果不是,他们又会因为什么原因而怕得要死?以至“要把厚厚的人民币从省城一直铺到古城监狱”!老老实实的,一切都只能按王国炎的办,在一两个月的时间中把王国炎弄出去!
  而出去了又要干什么?
  “杀杀杀,捅捅捅!”“冤有头,债有主。”“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我不会忘了!更不会让人戴了绿帽子,还装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就像是4月5月的果园,每一棵树下都会是落红一片!”
  “我要让整个中国都知道这只青虎的声威!”
  “整个中国!这绝不是只想吓唬吓唬他们。”……
  罗维民不敢往下想了,他为这一幅幅的景象感到说不出的恐怖和颤栗……
  他明白,自己的这些判断和分析不会有错,至少基本上没错。
  罗维民久久地怔在办公室里,那种被渐渐冲淡了的情绪又突然汹涌地聚拢了起来,强烈地撞击着自己的心扉。
  怎么办!
  他知道该是明确自己的判断的时候了,也同样该是明确自己态度的时候了,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再保持沉默,或者再像今天那样,只是把情况反映上去,把问题摆出来,给他们提供一个思路,然后让他们去分析,去判断,自己既不拿主意,也不担责任。
  如果这一切真的都变成事实,那将是一场多么巨大的灾难!又将会是一种多么不可饶恕的渎职失职行为!同时也会是你自己的一个一生一世都无法洗清的耻辱和罪恶!
  如果这一切真的都变成事实,整个监狱里没有任何一个监管干部能免去干系和责任,这里头当然也包括你!
  他摸了摸头上的虚汗,迅速地拿起了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打给监狱长程敏远的。
  铃声响了足有七八遍,一个女人才接了电话。
  “程狱长在么?”罗维民径直问道,“我有重要的情况要给程狱长汇报。”
  “程狱长睡了。”对方的声音已经流露出了明显的不满和冷淡,“这么晚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是这样,情况真的非常严重,必须给程狱长马上汇报。”罗维民不顾一切地说。
  电话没挂断,但没了声息。罗维民一边等着,一边看了看表,这才发现竟已经快午夜12点了。
  “……谁?”电话里终于传出了一声略带睡意,但却是分外威严而又有些紧张的声音。
  “程狱长,我是小罗,侦查科的罗维民。”
  “嗯。我听出来了。”
  “程狱长,有一个重要的情况,我必须给你马上汇报。”
  当他拨通了施占峰的电话时,突然感到自己竟有些紧张,甚至比给监狱长程敏远打电话更紧张更拘束。
  “程狱长,是这样,这两天我发现了一个非常可疑的在押犯,他明里把自己装成一个精神病患者,暗里则正在组织一些犯人,想方设法地准备逃出监狱,并有迹象表明,他极可能已经同监狱外的一些犯罪分子勾结了起来,而一旦出狱,将会发生更为严重的犯罪行为……”
  “这个犯人现在在什么地方?”程狱长突然插话问道。
  “就在监狱里。”
  “你已经发现了他正在准备越狱逃跑?”
  “是这样,他现在正关着禁闭。”
  “有可能从禁闭室里逃出来?”
  “……这倒不是。”罗维民突然发现自己又陷入到了一个怪圈里。他既难说清他所要表达的事实,又很难澄清自己真实的本意。“程狱长,是这样……”
  “这个犯人是几中队的?”程敏远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五中队。”“中队长和指导员不知道吗?”
  “……知道。”罗维民怔了一下,赶紧解释说,“但是具体的一些情况他们并不……”
  “那你给他们汇报了吗?”程敏远的话音渐渐严厉了起来。
  “有些汇报了,有些还没有……”
  “你们科长呢?他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我们科长也知道,但情况是这样,程狱长,我得先给你说明……”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明什么了。”程敏远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话音也显得疲惫和微弱了许多,“这个犯人正在监狱里被关着禁闭,眼下并没有逃跑的动向,中队长和指导员,还有你们的科长也都知道这个情况。如果还有什么具体的问题,你还可以在明天再给他们谈么。如果你觉得他们不放心,明天还可以再找时间同我谈么。今天就这样吧,好不好?”
  “程狱长,是这样,情况确实很严重……”
  “那你就先找你们科长和五中队长中队指导员谈谈,好不好?”
  “程狱长……”罗维民有些张口结舌地愣在那里,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好了,就这样吧。”程敏远的话显得温和而又不容置辩,“一个关在禁闭室里的犯人,就是再有情况,他还能从里三层外三层的古城监狱里飞出去?如果还有什么情况,过了这几天,咱们找个时间认真聊聊,好不好?你看,都已经12点半了,你也早点休息,啊?再见。”
  “……再见。”等他说出再见的同时,其实话筒里已经响起了挂断了的嗡嗡声。……
  罗维民怔在那里没有十秒钟,又再次毅然绝然地拨通了监狱政委施占峰的电话。
  施占峰曾分管过狱侦科,他们相互之间很熟,而且施占峰对罗维民的情况也非常了解。施占峰曾经在好多次监管干部会议上表扬过罗维民,认为像罗维民这样有专业技术,有丰富经验,有责任心,有使命感,时时能保持高度警惕的监管干部应该是每一个监管干部学习的榜样。施占峰曾经说过一句让罗维民总也不能忘怀的话,那是施占峰当了监狱第一政委后不久,在监狱的大门口两个人碰见,施占峰有意叫住了罗维民,劈头便问:
  “罗维民,这一段怎么不来我这儿了?”
  “施政委,你忙。”罗维民不好意思地笑笑。
  “撒谎。是不是觉得我成了政委了,架子就大了?”施占峰不苟言笑,虎虎地板着脸。
  “不是不是……”
  “不是就好,没事就常来我这儿坐坐,别让我不认识了你。”
  但事后罗维民并没有经常到施政委那儿去坐坐,一来是真的没什么事情,二来也觉得实在没什么可坐的。谈什么呢?政委主管全局,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堆在他那儿,头疼的问题多的是,你一个小小的侦查员又会有什么可谈的事情?再说,人家其实也就是一句客气话,你可别给一个棒槌就当真(针)了。
  其实这一两年来,岂止没有常去坐坐,可以说一次也没有去过。久而久之,那种原来很近的关系连自己也觉得渐渐有些淡远了。
  所以当他拨通了施占峰的电话时,突然感到自己竟有些紧张,甚至比给监狱长程敏远打电话更紧张更拘束。
  电话只响了三遍施占峰就接了电话。听施占峰的话音,好像施占峰还没有睡,或者是刚刚睡下不久。
  “哦,小罗呀。”施政委的嗓音很平和,听不出有任何情绪,“这么晚了,有急事呀?”
  “施政委,真的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搅你,但这件事实在是太重要了,我非得马上给你汇报一下。”
  罗维民此时只有默默地听着,他一再防范,一再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什么事?”
  “我怕在电话上给你说不清楚。”罗维民小心翼翼的,担心又会出现给程狱长打电话时的情形。
  “没关系,什么事,你先大致说说。”
  “我在一个在押犯人身上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情况,这很可能是好几个尚未破获的大案要案的重要线索。我之所以这么晚了给你打电话,就是现在有一个非常可疑的迹象,就是这个犯人正在同一些人勾结起来,装成精神病患者,制造假象,极有可能准备借外出就医的机会伺机逃跑,或者是骗取监管人员的信任,以达到保外就医的目的。施政委,情况确实非常严重。”
  “这个犯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因为他昨天把一个犯人打成重伤,现在已经关了他的禁闭。”
  “……哦。”施占峰的口气明显地松弛了下来。“这个犯人叫什么名字?”
  “他是五中队三分队的一个犯人,名字叫王国炎。”
  “……知道了。”施占峰顿了顿,接着说,“我知道这个犯人,你还有什么吗?
  “……大致就是这些,别的还有很多,说起来时间就长了。”
  “这些情况你们科和五中队的干部都知道吗?”
  “知道,但并不具体。我都已经给他们分别汇报过,但还没有做出决定。”罗维民一边字斟句酌地思考着,一边谨小慎微地说着,免得给施政委一个好象是在告状的感觉。
  “你给辜政委说过吗?
  “说过了,但辜政委很忙,说是他……知道了……”
  “对这个犯人你目前是不是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
  “……具体的还没有,因为是刚刚发生的事情,我只是初步的判断和分析,但我相信基本上不会有错。”
  “好,小罗,你不必再说了,我都听清楚了。”施占峰再次顿了顿接着说道,“你能及时反映情况,这很好。不过有一点我得给你说清楚,你也是个老侦查老民警了,狱警的工作,都要求细致再细致。一丁点的疏忽都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重大事故,因为监狱的工作事关重大,人命关天。所以千万不能在原则问题上有任何个人的想法,尤其是绝不能有任何连带个人情绪的想法。我是你的老上级,我也很了解你,所以有些话才愿意给你直说,响鼓不用重捶,我只说你一句,在工作上一定要多同同事们商量,多同科里和中队里的同志们商量。你非常能干,也很有经验,但不应把这种属于你的优势变成对你不利的劣势。一个人不管有多能干,多有本事,一旦有了骄傲的情绪,一旦脱离了群众,一旦成了孤家寡人,可就什么也完了。小罗呀,说实话,我早就想同你谈谈了,你这个人,优点非常明显,缺点也非常明显。优点我就不再说了,缺点就是有些孤傲,有些清高,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感觉,不少人都有这个看法。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说,也不见得这就是什么大缺点,但是,如果老是不改,可就会影响到你的今后了……”
  ……
  罗维民此时只有默默地听着,他一再防范,一再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监狱的两个主要领导,都把他的汇报当作了另外一种东西,或者是理解成了另外一种东西。事情的本身在他们眼里来说,似乎无关紧要,重要的却似乎只是形式。
  越级汇报,在如今的人眼里,不是告状,就是邀功。
  这就是现实,一个让他无法逾越的现实。
  ……
  聚集在心里的激情和兴奋,好像渐渐地又淡远了,随之而来的则是一种说不出的悲愤和空落。
  末了,他试着给侦查科长单昆家里打了个电话,响了八九遍没有人接。然后打手机,手机不开。呼了两遍,等了十分钟也没有打回来。看看表,已经凌晨1点了,想了想,现在说,其实跟几个小时以后说,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回吧,也该休息了。
  他有些疲惫不堪地站了起来,一边揉着阵阵酸痛的后背,一边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电话机。
  猛然间一个闪念在脑子里亮了起来,他犹豫了半天,然后终于拿起了电话……
  1·13抢劫杀人案,十多年了,就像石头一样沉沉地压在市局每一个人心上。
  市公安局副局长、刑警队队长魏德华接到罗维民的电话时,已经是凌晨1点40了。
  罗维民打的是魏德华的手机,其实魏德华就在办公室里,因为凌晨两点半市局安排了一个突查行动,所以此时此刻他哪儿也去不了,正闷在办公室里抽烟。
  魏德华的手机通常24小时都是开着的,除非是实在累得受不了了,非得睡一睡,并给手下人特意交待过后,他才会把手机关闭上几个小时。
  手机响时,他几乎被吓了一跳。一般来说,这么晚了,又是在这样的时刻,凡是打来手机的,几乎很少会有什么好事情。
  听了好半天他才算听清楚了是谁打来的电话,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罗维民。稍稍松了口气,然后便开起玩笑来:
  “谁呢,吓人一跳!还以为你牺牲光荣了呢,两个月了也没来个电话。”魏德华和罗维民在县公安局时,曾是一对出生人死的老搭档,患难之交,又好得你我不分,就像一对亲兄弟,相互间无话不谈。“听你那嗓门凶里凶气的,是不是提拔了?”
  “别牛哄哄的”,在战友面前,罗维民也一下子放得很开,“不就是一个正科级的副局长么,吓唬吓唬老百姓还差不多。”
  “嗬,眼红了是不是?一个卖命送死的虚名,算哪门子官,还值得你咬牙切齿呀。好了,给领导汇报汇报,你小子最近怎样?”
  “好好好,我有要紧的事儿给你说。”罗维民扭转话题,言归正传,“我这儿有个案子,你帮我尽快查一下。”
  “说吧,我听着呢。”魏德华的声调也严肃了起来,他明白罗维民这么晚打来电话,绝不是没事了找他调侃。
  “你还记得十年前市里发生的那个1·13特大银行抢劫案吗?”
  “是不是84年开公审大会时的那个银行抢劫案?”魏德华一震。
  “没错,就是那个案子。”
  “怎么,你那儿有线索?”魏德华挺了一下身子,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来。
  “我这会儿还拿不太准,我记了这么几个东西,你抓紧核实一下。”
  魏德华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满世界急急忙忙地找笔找纸。“好了,你说。”
  ……
  84年元月13日万人公审大会伤3死2
  两辆摩托车,2人红围巾小皮包军绿色单帽
  塑料底棉鞋5万人民币,5千美元
  魏德华死死地瞅着眼前记下来的这几溜数字,心里有个东西像打鼓一样猛跳了起来。
  这个时时刻刻让他牵肠挂肚、殚精竭虑的案子,怎么会不记得!
  已经十多年过去了,但这案子所有的细节和情景仍然像刚刚发生一样历历在目。
  他当时虽然并不在市公安局,但他和罗维民一道,同时因这个案子被抽调到了地区公安处临时组织的1·13大案专案组。
  这一调便是两个多月,而后便连工作关系也转到了市公安局;后来,市局班子因此案被一再调整,他被提任为市局刑警队副队长;再后来,他被提任为刑警队队长;再再后来,他被提任为一直到今天的市局副局长……
  说到底,他之所以从县公安局最终被调进市公安局,其实还是因为1·13这个特大抢劫杀人案。1·13大案专案组成员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减少,十几年过去了,魏德华成了这个专案组里最久最老的专案成员之一。
  魏德华的老上级,原市局分管刑警队的副局长因此案被连降两级,而后因癌症去世。这个公安系统响当当的硬汉子,临死时有关公安方面的事情,几乎什么也没有交待,惟一对他说了又说的,便是这起抢劫杀人案。弥留之际,他最后讲出来的一句话竟是:
  “……小魏,等到哪天……破了案,在我坟前烧张纸,告诉我一声……”
  一辈子很少流泪的老局长,临死时,竟淌下了两行浑浑的泪水。
  死不瞑目的同事里,岂止是老局长一人。
  1·13抢劫杀人案,十多年了,就像石头一样沉沉地压在市局每一个人心上。与其说它是一个洗不清的耻辱,还不如说它是一个神气活现地罩在警察头上的恶魔,它时时不断地朝着每一个搞公安的发出阵阵哂笑和嘲讽,大张旗鼓,洋洋得意地向世人宣告着公安的愚笨和无能……
  这样的一个案子,又如何忘得了!
  一个监狱的在押犯人,能说出这样的情况来,真正是非同小可!
  魏德华瞪着两只血红的大眼,从这几行字上久久地抬不起头来。
  作为最老的一个1·13大案专案组成员,他清楚这几行字的分量。这记录下来的东西实实在在是太重要,太重大,太让人激动和振奋了!
  对一个刑警队长来说,没有比这更让人兴奋不已的东西了。
  因为一个监狱的在押犯人,能说出这样的情况来,真正是非同小可!
  当时因破案需要,像“红围巾”,“小皮包”,“塑料底棉鞋”,这些作案的细节,基本上属于严格保密范围,没有让任何一家新闻媒体报道过。当时曾有一家晚报得到了“塑料底棉鞋”这一情况,专案组得知后,连夜派人专程赶到晚报编辑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连哄带吓,好话说尽,才算把新闻稿给撤了下来。这么多年来直到今天,除了案发现场的一些目击者,公安系统以外,这些作案细节,仍然属于“绝密”内容。即使是对那些目击者,专案组也都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了交待,要求他们在破案之前一定对此严格保密。
  所以从离案发现场几百里以外的一个监狱里的在押犯那里,能得知如此全面而又详尽的作案细节,怎能不让人感到震骇和兴奋!
  这个罪犯知道的情况实在是太周全了,居然还知道塑料底棉鞋是“让人给砸下来的”,还知道那个“皮包太小,一大把一大把的钱都在皮包外面露着”,“后来连那只单军帽也不要了,只围着个红围巾”,“一人一辆摩托车”,什么面具也不戴,只管在大街上横冲直撞……
  这个罪犯说这起案子是他干的。退一步说,即使这个罪犯真的是个神经病,即使这个罪犯是在撒谎吹牛,那他也肯定清楚这些细节的来源。这一切绝不会仅仅只是在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百万分之一的概率中,由吹牛吹出来的一个绝无仅有的巧合!
  就按最小的可能来说,即使只要这个罪犯知道这些情况和这些细节的来源,对这个案子来说,就会是一个重大的收获和突破!
  魏德华直觉得热血奔涌,浑身颤栗,一时间竟有些情不自禁,忘乎所以地在办公室里紧张地踱来踱去。
  看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一刻。再有一刻钟突查行动就要开始,作为刑警队长,他必须准时出发。然而这个案子给他带来的冲动实在是太强烈了,太具有诱惑力了,他真想立刻就把这个犯人解押出来进行突击审查,顺着这一重大线索,使这一连续追踪了10多年的特大杀人抢劫案一举破获,大白于天下!
  他本来想在突击行动完毕后再把这一消息告诉局里有关领导,但忍了半天忍不住,终于用发抖的手指拨通了市公安局局长床头的紧急电话。
  ……
  电话铃声只响了两遍,话筒便已抓在了市公安局局长史元杰的手里。对一个市局的局长来说,这已经成为一个下意识。电话铃声一响,往往人还在睡梦中,手却已经放在了话筒上。
  46岁的市局局长史元杰,已经有19年军人、8年民警的历史。他在市局大大小小的公安会议上,有两句话是必讲的:只要你还是警察,就没年没节没休息;只要你还是警察,就永远别想着要睡囫囵觉!
  而这句话,则是史元杰的老上级,现在的地区公安处处长何波,在他正式成为警察的第一天时讲给他们的。
  他把话筒紧紧地贴在耳朵上。
  魏德华只说了一句,他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啥?……1·13!……真的!……你再给我说一遍!”他直起身子,忘乎所以地嚷着,以致让妻子也一骨碌爬了起来,惴惴不安地直直地看着他。
  此时的史元杰似乎早已把身旁的妻子给忘了,一边把放在床边椅子上的衣服往怀里拉,一边像是发布命令似的说道:
  “……你马上给我回来,今天晚上的突查就不用去了,让副队长顶替你,告诉他说这是我的意思,他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就让他给我打手机。……回来干什么?你说干什么?马上开车到我家来,就你的车,咱们一块儿到何处长家。对,就现在,立刻,马上!这你也听不明白吗?”
  他一边东拉西扯地穿着裤子,一边接着说,我这就给何处长打电话。具体情况,等见了何处长再说。好了,就这样,快点,我在门口等着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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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7-2004 06:39:41|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8
  “这些线索来得越是迅疾而突然,他的期望值往往也就越高。
  地区公安处处长何波看了看床头的电子表,凌晨3点差一刻。
  接到史元杰的电话,何波情绪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他默默地坐在床上,想像着史元杰究竟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有关1·13的重要消息。
  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太多了,究竟有多少次半夜被叫醒,真的是难以说得清了。随着一次次兴奋、激动和惊喜的落实,他对这些突如其来的消息和线索慢慢地也就平静和理性了许多。
  监狱里透过来的消息?这种消息的准确性和可靠性究竟有多大?
  何波几乎在公安系统干了一辈子,他所遇到的案子里头,也确实有许多案子从监狱在押犯人那里得到了重要线索,从而对案件的最后破获起到了关键作用。尽管有许多案件都是大案要案,但一般来说,类似1·13如此之大的杀人抢劫案,要从监狱里得到可靠的线索,可能性不会很大。一是因为像这样的大案,一旦招供,将会是十恶不赦的重罪死罪,罪犯不可能会把这样的案子主动交待出来。二是在监狱服刑的罪犯,为了立功减刑,交待别人的罪行是极有可能的情况,如果没有特殊原因,一般不会再主动交待自己的罪行,尤其是像这样的重罪死罪。三是这种线索如果不是直接犯罪人的招供,那这种线索里的水分可就太大了,因为1·13一案的当事人、目击者,以及现场所有的迹象都已经表明作案人只有两名,除此而外,并没有再发现有其他案犯同伙。这两个人如果拒不交待或者死也不敢交待,那任何第三者交待出来的线索,都可能是假的,不可靠的。
  有时候,细节的真实,并不等于线索的真实,这类情况,他遇到的确实太多了。
  但这并不是说,他对这些突如其来的情报和信息不存在任何企盼和希望。恰恰相反,这些线索来得越是迅疾而突然,他的期望值往往也就越高。尤其是在半夜三更,由一个市局局长提供来的情况,他更不能忽视。
  思考了几分钟,他便迅速穿好了衣服。等到市公安局长史元杰和市局副局长魏德华赶到家里时,他已经漱洗完毕,连他们两人的茶水也泡好了。
  他明白,今天晚上的休息,已经到此为止了。
  新的一天的工作,将从凌晨3点开始。
  不多不少,凌晨3点整,史元杰和魏德华摁响了何波处长家的门铃。
  没有任何寒暄,客套。一落座,便呼呼呼地大口喝热茶。喝了一阵子便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何波并没主动提问,只等他们说话。
  “何处长,情况都是魏德华告诉我的,我觉得非常有价值。”史元杰说到这儿,扭转头对魏德华说,“详细情况,还是你给何处长谈吧。”
  “情况是古城监狱的侦查员罗维民提供的。”魏德华也不推辞,接过话茬便说了起来,“大约是在凌晨1点40左右,罗维民突然打来电话,说是有一个有关1·13杀人抢劫案的紧急情况让我核实一下。我听完后觉得事关重大,就马上给史局长打了电话。具体情况,其实罗维民最清楚,我也只知道大致情况。”
  “你们说有几个细节非常重要,都是什么细节?”
  魏德华此时已经从衣服兜里取出了当时记录下来的一张纸条,看了看,便向何波递过去。
  何波对魏德华递过去的纸条看也没看,一摆手:“老花眼,就别让我戴眼镜了,一个一个地给我往下念。”
  魏德华收回纸条,便一句一句地看着纸条念了起来。其实根本不是在念,纸条上也根本没有那么多东西。纸条上记下来的,只是一个大概的提纲。而看着纸条摆出像是念的样子,无非是为了调节调节气氛。在汇报时能有个缓冲的余地。于是就这么念一句,停一下,然后向何波瞅一眼:
  “交待这些情况的原是一个死缓在押犯,名叫王国炎,绰号叫青虎,年龄不到40岁,曾在侦察部队学有各种技能,能驾驶汽车,摩托车,会擒拿,并能使用各种型号的枪支。两年前因抢劫汽车杀人致重伤被判处死缓,去年被减刑为有期徒刑15年。近来表现异常,据监管人员说,该犯患了精神分裂症。但据罗维民说,该犯有装疯卖傻,企图越狱逃跑的嫌疑。该犯昨天因把一个犯人重伤致残,罗维民在单独提审他时,他便交待出了这些情况。”
  “罗维民在提审这个犯人时,这个犯人是不是正在发病?”何波这时问了一句。
  “我当时也这么问罗维民了,罗维民说他也有些闹不清楚。”魏德华如实答道,“罗维民说他要是清楚这个家伙是真疯还是假疯,就没必要让咱们来核实了。”
  何波点点头。“好了,你继续往下说。”
  “十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一次的情报和线索确确实实是真的,确确实实是一个重大突破!
  几个人久久地沉浸在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和喜悦之中。
  “这个犯人就是在疯疯癫癫,自吹自擂的过程中,说出了有关1·13一案的一些情况。他还说了许多别的案件,大概有七八起吧,说那些都是他干的。当时罗维民并没有太在意,只是当他说到有关1·13一案时,才真正引起了罗维民的警惕。第一个是时间,这个王国炎说他是在84年元月份市红卫路抢的银行,王国炎居然还说,那一天市里正开着万人公审大会。”说到这里,魏德华停顿了一下,悄悄看了一眼何波。
  “往下说。”何波微闭着眼睛催促道。
  “王国炎说,他们一共是两个人,一人骑一辆摩托车。那天他们杀了两个,伤了3个。”说到这儿,魏德华又悄悄瞅了何波一眼。他发现何波的眼睛突然睁得很大,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的,显出一种灼人的神色。魏德华顿了顿继续说道:“王国炎说,他们当时一共抢劫了五万人民币,还有五千美元。他还说他拿的那个皮包太小,装不下那么多钱,都在外面露着。他还说他的那个同伙,当时有一只棉鞋让人用砖头给砸掉了……”“魏德华突然说不下去了,他发现老处长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样,直挺挺地从沙发上倏的一下站了起来。魏德华看不见处长的表情,只能看见老处长有些佝偻的腰背在灯光下微微发颤。
  魏德华停止了说话,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沉默。
  何波没有催促,也没有转过身来,良久,魏德华才继续说道:
  “王国炎还说,当时他戴着一顶单军帽,围着一条红围巾。到了后来,他的那顶单军帽给丢掉了,就只围着个红围巾,骑着摩托车在大街上横冲直撞……”
  魏德华此时再一次感到无法说下去了,他有些吃惊地看着老处长突然转过来的脸,一下子怔在了那里。
  老处长的脸上星星点点,泪流满面!
  ……
  “没错,是他了,就是他。”何波的语气听上去仍然显得相当平静,但他此时此刻的情绪却像小伙子一样慷慨激昂,欣喜若狂。
  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一次的情报和线索确确实实是真的,确确实实是一个重大突破!
  这个线索实在太重要了,太让他感到激动了。
  而这样的线索,已经让他整整企盼和等待了十几个年头!
  尤其是这一切都是由一个在押犯人给提供的,而这个犯人此时正在监狱里服刑,线索的来源不会中断和消失,这个在押犯人他并不会在短时间内从监狱里插翅而飞,隐遁潜逃。共和国的监狱正在牢牢地监管着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也根本用不着公安民警们冒着生命的危险去抓获他,去擒拿他。他下一步要做的事情无非就是尽快通报给监狱,对这个犯人立刻进行收审核查,一经落实,便迅速移交公安机关处理等等。这些事情,比起这么多年艰难的侦查和追踪来,又算得了什么。
  这很简单,也一样很容易。
  而这十几年来,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难了,太不容易了。特别是在这个1·13特大杀人抢劫案的侦查和破获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天天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是一场名副其实的超长马拉松式的侦破追踪。
  前前后后算起来,各种各样有关1·13一案的线索何止数百数千!
  除了当年在整个地区,对所有25岁至45之间的近60万名男子进行过大规模的筛选和排查外,类似这样的超大规模的行动还有好多次。
  十多年来,他们调查访问群众十余万人,明察暗访,否定排除嫌疑人6000余人,在追踪此案时,连带破获其他案件上百起,但1·13案件依然没有结果。当时上上下下的同事和领导,免的免,调的调,处分的处分,离的离,退的退,伤的伤,死的死……到如今,身边周围在职的几乎就只剩了他一人!
  多少次在梦中破获了此案,喜极而泣,待醒来,泪水早已浸透了枕头……而如今,当面对着如此重大而又突然而至的线索,又怎能不让人像在梦中一样的激动,像在梦中一样的欣喜。
  几个人久久地沉浸在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和喜悦之中,尽管他们都知道这离案件的真正破获可以说还为时尚早,但由于案犯是在监狱中服刑,所以有了这样详尽的线索,几乎就等于是已经发现了突破点,离破案也就是那么一步之遥了。
  “如果确实像你们所说的这样,那古城监狱要破获这个案子岂不是易如反掌,何必还要连夜给我们打电话,多此一举地求助于我们?”
  “元杰,你也谈谈,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不知过了多久,何波才这么意犹未尽地问道。
  “从目前的情况看,我觉得这个案子差不多就等于破获了,这个叫王国炎的在押犯,十有八九是1·13大案的主犯之一。”史元杰在老上级面前,显得有些审慎地说道。
  “我觉得有些担心的是,”魏德华插进一句,“如果这个王国炎真的成了神经病患者,他说的这些……”
  “我可恰恰跟你相反。”史元杰立即反驳说,“如果这个家伙真的是疯了,那倒更能证明他说的都是真话,也更能证明他就是这个案子的主犯。”
  “如果他是在装疯呢?”老处长这时插话问道,看他那样子,也不知道他是在问别人还是在问自己。
  “如果他是在装疯,那也一样没有关系。他能在脑子清醒的情况下,说出这么多跟事实完全一致的作案手段和细节,只能说明他确确实实就是这起案件的主要犯罪嫌疑人,至少也能说明他非常清楚这起案件的嫌疑人是谁。”史元杰有板有眼地分析道。
  “有没有这种可能,他在看守所,或者入狱时曾经认识过一个死刑犯,这个罪犯在临死前把作案的经过全都告诉了他,所以他才会说得这么真实可信?”何波又突然像是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
  “……即使是这样,”史元杰愣了一愣,然后继续说道,“我想,那也一样等于我们已经找到了此案的重大线索和突破点。我们一样可以根据他所提供的线索来源追踪侦查,就算是那个罪犯已经死了,我们也一样可以顺着这个线索找到更多的突破点。”
  “……既然如此,为什么监狱里的侦查员还要找我们来核实情况?”何波像是陷进了一种无以自拔的思绪之中,刚才的兴奋和激动此时已经一扫而光,剩下来的除了疑惑,还是疑惑。“你们想想,如果确实像你们所说的这样,那古城监狱要破获这个案子岂不是易如反掌,何必还要连夜给我们打电话,多此一举地求助于我们?”
  也许谁也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几个人顿时都愣在了那里。
  “你们想想,能破获这样的案子,对一个监狱来说,不也同样是一个重大的立功行为?不也同样是一个巨大的荣誉和战绩?为什么他们会告诉咱们?这样一来,岂不是要把身边的功劳拱手让给别人?这个案子如果真像我们想像的那样容易,他们又怎么会来找我们?这样说,并不是故意贬低人家,也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更不是把别人以国家利益为重的行为看成是犯傻。咱们只是实话实说,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此事要是放在我们身上,我们会告诉别人吗?本来我们就能做了的事情,干嘛非要找别人帮忙?你们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史元杰和魏德华依旧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想也真是如此,如果真那么容易破获,人家又如何会找到你们?
  当看到这个传呼时,罗维民几乎连想也没想,就立刻意识到肯定是有关王国炎的案子有了重要情况。
  末了,何波问:
  “古城监狱的那个侦查员叫什么?”
  “罗维民。罗马的罗,维护的维,人民的民。”魏德华很利索地答道。
  “我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何波努力地回忆着说。
  “就是小罗么,你大概是对不上号,一见了人就知道了。”魏德华答道,“原来也是咱们公安系统的,1·13专案组还抽调过他。个子高高的,长得斯斯文文,性格内向,不大爱说话。枪打得好,地区公安射击比赛还拿过名次……”
  “噢,知道了知道了。”何波突然记起来了,“是不是那年搞指纹鉴定,专门请他在全区公安会议上作过一场报告的那个小伙子?”
  “没错,就是他。”魏德华证实道。
  “那怎么就去了监狱了?”何波有些惋惜地问。
  “没办法,那年监狱和公安分家,当时监狱答应给他分房子和解决老婆的工作问题,所以他就去了监狱。其实市局当时也不肯放的,实在是可惜了。”魏德华解释道。
  “这小伙子现在怎样?”
  “还不是老样子,房子到现在也没分上,老婆的工作也还没给调过去。”
  “我不是说这些,我是说这个小伙子现在人怎么样?”
  “也还是那样,老实,直性子,要是滑头一点,有他那一身本事,早也上去了……”
  “那你现在能不能把他叫来?”何波打断了魏德华的话,看了看表径直这么问了一句。
  魏德华不禁又愣了一愣:“就现在?”
  “就现在。”
  “去监狱把他叫出来?”
  “打电话也行。”
  “他家没有电话。”
  “再没有别的联系方式?”
  “好像有BP机。”
  “他家附近有没有电话?”
  “有也这么晚了,哪儿还能让他打电话。”
  “他的BP机是汉显的,还是数字的?”何波似乎有点不甘心。
  “好像是汉显的。”
  “你们关系怎么样?”
  “关系没说的,我们在一块儿搭档过4年,我救过他1次,他救过我4次,我欠他3条命的情……”
  “那就呼他一下,看他能不能过来一下,或者来个电话。让他大致给咱们说说情况,然后看我们能不能在明天就派人提审这个犯人?不,今天,已经是今天了,看今天能不能由我们去提审一下这个犯人?”
  “BP机上说不清楚,只能让他回电话了。”史元杰一边说,一边已经把手机递了过来。“你试试,现在就呼他一下。”
  “要是呼不过来,”何波再次看了看表说,“反正离天亮也没多久了,就在我这儿吃点喝点,休息休息,然后开一个介绍信,直接到监狱看能不能马上提审那个叫王国炎的在押犯。”
  这几个人根本没想到的是,呼过去没有30秒,罗维民的电话便打了过来。原来罗维民根本就没回家,仍然在办公室里查看王国炎的日记!
  罗维民也根本没想到,在凌晨4点,魏德华竟会急呼他速回
  电话!
  当看到这个传呼时,罗维民几乎连想也没想,就立刻意识到肯定是有关王国炎的案子有了重要情况。
  “德华吗?我是罗维民。什么重要消息,快点告诉我。”罗维民好像比魏德华更急,一接上便直截了当地要情况。
  何波温和的话语,一时间几乎快让罗维民掉下眼泪来。这是两天来,他第一次听到的对他工作给以肯定的话。
  魏德华放下手机,紧接着便用何波家的程控电话给罗维民办公室里打了过去。“维民,我告诉你,是有关1·13一案的消息。你提供的情况非常重要,我已经把这个情况汇报给了咱们市局史元杰局长和地区公安处何波处长。他们都对你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视,认为这很有可能是1·13大案的一个重大突破!,我和史局长现在就在何处长家里,请你跟何处长说话,何处长有些问题要问你……”
  “……啥!”罗维民几乎被吓了一跳,这更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事,此时此刻,魏德华和局长竟会都在何处长家。“喂,等等,你先别……”
  然而魏德华已经全然不听他在说什么,就像恶作剧似的,一股脑儿地把他甩给了何波。“好了,你等着,何处长来了……”
  “喂,小罗吗?我是何波。”何波的嗓音显得亲切而柔和。
  “你好,何处长。”罗维民本有些紧张的情绪顿时轻松了许多。
  “小罗,非常感谢你,你提供了一些非常重要的线索,如果这些线索能够落实,那可是立了一个了不起的大功,头功。”何波温和的话语,一时间几乎快让罗维民掉下眼泪来。这是两天来,他第一次听到的对他工作给以肯定的话。“你知道吗,这样的线索已经让我们等了十几年了。”
  “何处长,原来我也没想到的,直到后来,经过分析……”
  “魏德华都给我说了,我认为你的分析非常准确,非常到位。”何波由衷地夸奖着。“第一你的素质高,第二你的警惕性高,在这个基础上,才会产生这样的分析。好了,这些这会儿就不多说了,咱们以后见了面再好好谈。现在有些问题我想问问你,我非常希望你能支持我们。”
  “何处长,这话应该我说,是你在支持我们。”罗维民的感情也非常真诚,“何处长,你说吧,我一定全力去做。”
  “你给我们提供的这些线索,你们监狱对此是什么态度?”
  “……监狱?”罗维民什么也想到了,偏是没想到何波居然会提出这么一个问题来,一时间让他愣在了那里。
  “是呀?你们监狱对这些线索都有什么看法?尤其是对王国炎这个在押犯是什么看法?”
  “……这个,你是说我们监狱的领导吗?”罗维民还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当然也包括你们的领导,怎么,你们监狱的领导是不是还不知道这件事?你是不是还没有给你们的有关领导汇报过这件事?”何波对罗维民的态度不禁有些疑惑。
  “那倒不是,我都给领导们汇报过,他们也都知道。”
  “那他们都是什么态度?是不是已经有了相关的措施?”
  “……目前还没有。”罗维民努力地把握着自己措辞的分寸。
  “为什么?”何波的声音顿时严厉了许多。
  “这个……”
  “小罗,事关重大,你应该给我说真话。”
  “……我们领导这些天都很忙。……他们也都答应马上就研究。”
  “这就是说,他们目前还没有态度?是不是这样?”何波步步紧逼。
  “……是。”罗维民的嗓音显得极为沮丧。事已至此,他不能不说真话。他不禁为自己的领导感到难过,他们确确实实没有任何态度。“主要是还没有研究。”
  “对这样的情况还需要怎样去研究?”何波突然觉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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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7-2004 06:40:27|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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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你提供的这些线索,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同监狱联系?”何波终于切入到了问题最实质的部分。
  何波说:“这又不是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作为一个领导,在听了汇报后,只需要做出指示就行了,这又要你研究什么?”
  “……可能是,他们大概觉得还需要进一步核实和调查。”
  “为什么?”
  “他们大都认为这个犯人是在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何波大惑不解。
  “其实这个王国炎早就这么说过了,他们一直认为这些都是没有根据的胡说八道。”事到如今,罗维民也只有实话实说。
  “……早就这么说过?”
  “王国炎那个中队不是我分管的范围,我们侦查科的另一个侦察员这两天因为有事请假,我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了这些情况。”
  “……是这样!”何波似乎渐渐悟出了一些什么,难怪罗维民会在半夜三更把这些线索透露出来,让他的生死搭档来帮他核实调查。
  “何处长,其实我们的大多数领导还是非常重视这件事情的……”罗维民本想再说点什么,但一下子便被何波的话给打断了:
  “小罗,你不用再说了,我明白了。”何波的声音庄重而又真挚,“谢谢你,我们都非常感谢你。”
  “……何处长。”罗维民的眼泪终于一涌而出。
  “小罗,有件事你还得给我说真话。”何波的语气就像是在哄一个孩子,“在目前的情况下,是不是无法按照你的想法开展下一步的行动?”
  “是,有些事情必须征得有关领导的同意才行。”
  “我们现在是不是就可以参与进去?”何波小心翼翼地问。
  “按规定应该可以。”
  “明天,不,已经是11号了,今天可以么?”
  “今天?”
  “是,就今天。”
  “……也应该可以。”
  “对你提供的这些线索,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同监狱联系?”何波终于切入到了问题最实质的部分。
  “……可以。”罗维民并没有怎么犹豫。
  “小罗,我想象得出你目前的环境。”何波字斟句酌地说道,“我是设身处地地在为你着想,你可能也清楚,一旦我们同他们接触,我们只能把这件事情说破。小罗,我还没有来得及更多地去想别的。我不知道,你明白不明白我这些话的意思?”
  “何处长,我明白。”
  “小罗,我还不知道以后都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有一点,我现在就必须给你讲清楚,在这个问题上,我不仅需要你的大力协助,很可能还得要你作出牺牲……”
  “何处长,你不用再说了,我清楚你的意思。这些我在给魏德华打电话前,都已经认真地想过了,我明白这其中的利与害。我如果要是顾忌这些,就不会给魏德华打电话。”罗维民事前确实想过这些,但说实话,只有到了此时此刻,才真正感到了这其中的压力和沉重。其实到了这步田地,他也明白自己已经无路可回了。“何处长,1·13这个案子我一直记着,它让我们的人牺性得太多了。只要能破了这个案子,我什么也不在乎。”
  “谢谢。”何波本来还想说句感谢的话,想了想突然觉得有些多余,那些感谢的话,用在此刻,已经显得太轻飘太苍白了。于是,他像发布命令似的:“请你做好准备,早上7点半,我们准时派人去监狱找你。”
  “7点半我肯定在办公室。”
  “再见。”
  “再见。”
  罗维民放下电话,立刻意识到他昨天晚上打过去的电话,将会给自己带来一个什么样的局面,或者说将会给自己带来一个什么样的后果。
  打电话前,罗维民并不是没有顾虑,他甚至还拿出几乎能倒背如流的《狱内侦查工作细则》,对其中的一些章节,他琢磨了很久很久:
  “……对在押罪犯与劳改单位职工、就业人员或社会上犯罪分子勾结的案件,主犯是在押罪犯的,侦破工作以劳改单位为主,当地公安机关协助进行。……”
  思前想后,他觉得自己这样做,合情、合理、合法。尽管出现这种情况,更多的是因为形势所迫,感到问题严重,自己却真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才不得不向公安机关要求予以协助。其实他在这样做之前,已经在维护本单位的利益上做出了最大努力。老实说,这种思前想后,顾虑重重的想法做法根本就拿不到桌面上,是很不正常的。大凡有了这种案件,都应该立刻主动向公安机关取得联系,如何能迫不得已了,才不得不向公安机关求助?何况这还是一个有关公安机关十几年都未破获的大案要案,而对这一点自己又非常清楚。作为一个国家劳改机关的民警,面对这样的一个案子延缓不报,已经是大错特错,甚至于还想隐案不报,岂不更是错上加错?
  理是这么个理,但在实际工作和生活中,你能不这样去想,你能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如果这个案子真的被破获了,真的是个大案子,真的就是那个震惊海内外的1·13特大杀人抢劫案,又有谁知道这里面会生出些什么事情和说法来?胳膊肘往外拐呀,见利忘义呀,吃里扒外呀,名利思想呀,吃独食呀,等等等等,人家想说什么就有什么。好事争破头,坏事无人问,这些年来,一直不就这样?面对着如此穷凶极恶的一个罪犯,面对着如此令人震惊的犯罪线索,尽管自己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但当事情真的将要发生时,又如何能不思前想后,心事重重?
  原定会面的时间是在早晨7点半,但还不到7点10分,魏德华和另外两个刑警便赶到了他的办公室。
  罗维民接到魏德华的传呼时,正在家里赶着给孩子和老婆做早饭。罗维民是清晨5点40左右回到家里的。回到家里时,才发现老婆的病又犯得重了。
  其实妻子昨天就有点感冒,像妻子这种风湿性心脏病,最怕的就是感冒。稍一发烧,立刻就胸闷气短,憋得喘不过气来。尤其是在半夜里,这种症状更厉害,常常一阵一阵地感到窒息,就好像心脏停止了跳动一样。
  罗维民清晨赶回家里时,才清楚妻子几乎整整一晚上都窝在被子里,连躺一会儿都不能躺!
  本来想休息一会儿的罗维民此时睡意全无,随之而来的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内疚和痛苦。他看着昨晚剩在锅里的饭菜,看着熟睡的女儿,一时间难过得差点掉下泪来。像妻子如此严重的病情,看来确实得想想办法了,尤其是决不能再这么往下拖了。一旦有个三长两短,那可真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大夫们早就说过了,如果病情持续没有好转,那就只能考虑动手术了。听说像妻子这样的手术,前前后后至少也得五六万元人民币。如果要去好一点的医院,花费可能会更多。
  他急急忙忙地给妻子端水服了一些药,然后帮着让妻子躺下。看看表,已经是早上6点多了。
  正在给孩子做荷包鸡蛋的当儿,他的传呼响了。
  他一看传呼是手机号,立刻就清楚是魏德华他们来了。再一看时间,还不到7点10分,立刻又意识到,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否则绝不会这么提前打传呼给他。
  怕出来的狼,吓出来的鬼,罗维民的担心很快便被证实了。
  一看着魏德华神色严峻的样子,罗维民就知道肯定是有了什么问题。
  怕出来的狼,吓出来的鬼,罗维民的担心很快便被证实了。
  魏德华进了办公室还没坐下,就冷不丁地说,你们政委说了,这件事,监狱正准备着手调查核实,根本还不到需要别的机关协助的时候,如果监狱在调查核实后觉得需要公安机关协助,监狱方面会主动向公安机关提出要求,目前还根本没有这个需要。
  “他没问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些情况的?”
  “那还能不问?”
  “你们咋说?”
  “那只有照实说。”魏德华实话实说,“我们说,你昨天打电话要我们核实一些问题,并问了一些有关的案情,我们听了后,也认为这些情况很有价值,所以便想来尽快了解一下。”
  “怎么能这么说么。”罗维民皱了皱眉头说,“你就说我认为案情非常重大,情况非常紧急,急需公安机关的帮助,所以才连夜给你们打的电话。像你说的那样,他还会把这当一回事?”
  “那还不是不想让他对你有什么看法和误解么?”
  “笑话,”罗维民苦笑了一声,“只要一点出我的名字,那就注定是在劫难逃了。我要是担心这个,还会半夜给你打电话。你越说得玄乎些,说不定他们对我的看法和误解还会少些。”
  “后来也这么说了,可是,你猜你们的政委怎么说?”魏德华本来想抽根烟,瞟了一眼墙上几个醒目的大字:武器重地,严禁吸烟!只好把拿出来的烟盒重又塞回兜里。“你们政委说了,你的想法和做法,代表的只能是个人,并不是组织。第一组织上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第二组织也根本没有这种想法和做法,第三如果是个人行为而不是组织行为,那一切后果只能由个人负责,你看看,你们的政委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维民,我来这里,主要是想跟你再说一声,你们的政委看起来好像对这件事……有些不大满意,你要有思想准备。”
  “你来这儿是不是就只为了告诉我这个?”罗维民对魏德华的吞吞吐吐不禁感到有些气恼。什么时候了,还这么遮遮掩掩的。
  “刚才给何波处长打了电话,何处长说,第一让我代他向你表示歉意,第二让我们跟你商量商量,看目前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魏德华一脸的虔诚,另外两个刑警也一样都眼巴巴地看着罗维民。“你们政委这儿看来是行不通了,他不会让我们现在就介入这个案子,至少在眼下没有这个可能。你们政委还说了如果需要我们时,他会先向司法厅和监狱总局汇报,然后再由司法厅和监狱总局给省政法委以及公安厅汇报,最后才会由公安厅向我们下达指示。只有这样,才合乎原则和规定。他说,各行各业都有规矩,要是不懂规矩,迟早要出大事……”
  “好了,你别说了,我马上就去见他。”罗维民打断了魏德华的话,一边看了看表,一边说道,“现在是8点刚过,我看你们就先在这儿等着,别的等回来再说。”
  罗维民走到监狱政委施占峰的办公室时,只听得施占峰正在打电话。想了想,便停在了门口,他觉得应该等施政委打完电话再进去更合适一些。
  施占峰办公室的门几乎就敞开着,施占峰的嗓门又挺高,打电话的内容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
  “……有这么干的吗!脑子里还有没有点组织观念?还有没有点纪律性?……整个一个官僚主义!什么是官僚主义?这就是官僚主义!对什么事情也不闻不问,听之任之,时间久了,那还能不出问题?不能不出大问题?”
  施占峰说:“我不信,我死也不会相信!要是真的什么问题也没有,他怎么会半夜三更的给公安局打电话?是不是都得了神经病?或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好了,我这会儿什么也不听你的,你们马上组织人,给我把这个家伙好好审一审,看能不能审出什么问题来!要快!听见了没有?……当然,要是没什么问题,那岂不是更好。要真的都是胡说八道,那也得好好惩治惩治!这是监狱,而且还是全省的模范监狱,犯人们在这里必须遵纪守法,认真改造,如果都是那样子,那还像监狱吗?人家要是不觉得你这里有问题,那才是活见鬼了……好了,最好在一两天内能给我一个结果!要是真的捅出什么漏子来,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谁也别想跑得了!还有,有件事我还得……”
  这时候,施占峰不知是看到了门敞开着,还是听到了外面有什么响动,或者是觉得后面的话需要保密,嘭一声把门给关住了。
  办公室里的声音好像被切断了一样,登时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罗维民等在外面默默地琢磨着施政委的话,渐渐地心里反倒感到踏实了不少。不管怎么说,施政委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基本上还是肯定的。这样看来,等见了施政委,有些话也就好说了。
  大约过了有五六分钟的样子,等到办公室确实无声无息了,罗维民才敲响了施政委办公室的门。
  “进来。”敲门声还没落,里面的话音便传了出来。
  “施政委。”罗维民很恭敬地喊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哦,我刚刚给你们科长打了电话,正让他找你呢。”施占峰很客气地反指了一下椅子,“请坐。”
  罗维民小心翼翼地坐下,斟酌着词句说道:“施政委,刚才……”
  “好了,既然来了,那就听我先说吧。”施占峰似乎没有任何想听罗维民说话的意思,还没等罗维民说出什么,便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径自不紧不慢地说了起来,“其实不用开口你也知道我要说什么。昨天晚上你不是给市公安局打了电话,要求对咱们监狱的一些情况予以协助调查吗。今天早上他们已经来过了,我也已经让他们回去了,因为这是咱们监狱自己的事情,这会儿根本还用不着让别的单位来协助。我还对他们说,昨天你也给监狱领导详细汇报了这些情况,监狱领导对此也非常重视,正准备全力对此事进行调查。到时候如果确实需要帮助,我们会通过正常渠道向你们提出的。我想他们也已经给你说过了,你来找我,是不是还有什么其它想法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就只给你说一件事,希望能引起你的重视。你今天凌晨1点给我打来电话,我今天早上一进办公室就已经给王国炎所在的大队、中队,给你们侦查科,给狱政科,还有监狱医院都打了电话并发了口头通知。我要求他们尽快组成一个专案组,对王国炎一案立即立案审查。而且我刚才还跟程监狱长和辜政委通了电话,我们的意见基本一致,如果经核查确实有问题,那就立刻把犯人王国炎转入监狱严管队,对其实施24小时监视看管。今天上午你所要办的事,就是立刻跟你们侦查科科长单昆联系,全力配合2大队5中队和狱政科对王国炎的调查审核。我之所以给你说了这么多,就只是想提醒你一个问题,今后如果再遇到类似的问题,希望你不要随意单独给任何别的单位联系。为什么?我想这没必要让我再给你解释。我对你的希望只有一个,那就是兢兢业业,立足本职;认认真真办事,踏踏实实作人。好了,我的话已经说完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好了,”施占峰一下子打断了罗维民的话,“对这件事,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个人认为不行,至少是现在不行。”施占峰语气坚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听了施占峰这一大段话,罗维民的情绪一下子凉了半截。他本来并没有奢望施政委会对他说些什么赞许表扬的话,但却根本没想到施政委对他的态度竟会如此恶劣,恶劣到几乎把对犯人讲的那些话,稍加改换就用到了他的头上。什么认认真真办事,踏踏实实作人,不就是每天都要给犯人讲的老老实实改造,清清白白作人吗?看来自己刚才的猜测实在太有点天真了,还以为施政委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基本上是肯定的,真是幼稚得可以!看来平时自己的那些想法也实在有点太天真了,总是觉得自己跟施政委关系还不错,即使是施政委说了自己好多次以后,自己还不以为然,认为施政委嫌自己平时不去他办公室,只是一种表示亲近和友好的措辞,只要没什么大事情,平时去不去并无大碍。然而现在看来,真是糊涂得可以,根本就是大错特错!尤其可怕的是,他现在极有可能把前前后后所发生的事情都因此而联系起来,从而形成一个更为固定的看法和成见。想到这里,罗维民赶忙解释说:
  “施政委,这件事,可能你对我有些看法。……不过,我现在这么说,”罗维民话语竟有些吞吞吐吐起来,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我也并不是要给你表示什么,我只是想给你解释一下,我之所以连夜给公安机关打电话,因为我觉得这件事确实太重要太紧急了。有关一些详细的情况,以后如果有时间,我想我还是能给你说清楚的。我现在想给你说的只是眼前这件事,我个人认为,既然公安机关的人已经来了,那就最好让他们也一块儿参与进去,这对王国炎一案的调查会非常有利……”
  “好了,”施占峰一下子打断了罗维民的话,“对这件事,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个人认为不行,至少是现在不行。首先我不能同意,我想监狱的其他领导也不会同意。”施占峰语气坚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施政委,我觉得你还是考虑一下为好。”罗维民好像什么也顾不得了,有些不依不饶地说,“如果王国炎这个犯人所说的那些情况确确实实都是真的,如果我们能在短时间内认定了它,施政委,这将是一个多么大的收获!不论是对监狱,不论是对公安,也不论是对社会,都会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所以我觉得,这件事越快越好,不论我们用什么方法,用什么手段,也不论我们动用和借助什么力量,一旦破获,那都是我们监狱的荣誉和功绩。让公安机关现在就介入进来,对我们只有好处,并不会产生任何副作用。他们只是在协助我们,我们根本用不着有顾虑。施政委……”罗维民突然说不下去了,他发现施占峰已经干起了别的什么事情,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进去他在说什么。
  见罗维民不吭声了,良久,施占峰才抬起头来问:
  “你还有别的什么要说的吗?”
  “我就是希望让公安机关也参与进来。别的没了。”
  “我给你说过了,这个以后可以考虑,但现在不行。”
  “施政委……”
  “还有一点,我得提醒你。”施占峰的脸色突然变得极为严厉,“你是侦查科的一个科员,也是在我们监狱工作多年的老同志,以后不论干什么,都应该有高度的组织性和纪律性。我希望以后若再出现类似的情况,任何言行举止,都一定要在组织的名义下进行,这是原则,是纪律,在我们古城监狱,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它还是制度,还是规定,甚至是法律。这绝不是小事,更不是可以随意原谅的小事。今天我说的这些,并不是对你的批评,我说过了,只是对你的一个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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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7-2004 06:41:07|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10
  罗维民做梦也没有想到,当他准备向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宣战时,碰到的第一个巨大的障碍竟会是自己的领导!
  “施政委,那市局的几个公安是不是可以跟我们一块儿……”
  “我说了这半天,你真的就一句也没有听懂!”施占峰一下子发作了起来,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你让他们市局的人现在就跟我们参与到一块儿,究竟是想干什么!是我们在办案,还是他们在办案!是在办我们的案,还是在办他们的案!是我们在查案子,还是他们在查案子!是查我们的案子,还是查他们的案子!是我们出了问题,还是他们在查我们的问题!”说到这里,施占峰好像也感到了自己的失态。顿了顿,然后努力让自己的话音缓和了下来,“我给你说过了,现在不行,因为我们也才刚刚介入,我们还不知道具体的案情究竟怎么样?如果觉得需要有关部门的协助,我们自会通过正常渠道,以组织的名义,按程序一步一步地来,觉得需要哪个部门的帮助,就给哪个部门打招呼。好了,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我已经给你讲得够多了,如果你听明白了,就希望你按我说的去做,如果你还是没有听明白,那你就立刻去找你们的科长,让你们的科长再给你详细传达和解释我的意思。好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了。”罗维民终于憋出了这么两个字。
  罗维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施占峰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恍恍惚惚中,直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罗维民做梦也没有想到,当他准备向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宣战时,碰到的第一个巨大的障碍竟会是自己的领导!他甚至想像不出这之间会有什么联系!一个直觉隐隐约约地在告诉他,王国炎一案绝不会像自己原本想像的那么简单,随之而来的东西一定还会很多。
  怎么办?他一边走一边想一边叩问着自己。
  目前看来只有两种选择,一个是回头是岸,老老实实地按照施政委的方案去做,而且还有一条必须要不折不扣地去执行,那就是再也不要过问此事,就好像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即便是此案有了重大突破,或者是有了重大收获,也要表现出跟此事没有任何关系的样子。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慢慢地让领导从那种坏印象里解脱出来,才有可能让自己同领导的关系渐渐弥合起来,这是最省事的办法,也是最有效的一种办法。没风险,也没有任何副作用,说不定事后领导还会更加看重你,更加信任你。不只觉得你老实,还会觉得你可靠。
  另一个则与此完全相反。事情既然已经做出来了,那也就无法回头了。说高点,是为了国家的利益;说低点,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你必须在这件事情上证明自己,证明自己的判断力和责任感无可挑剔无可非议!不是我错了,而是你们错了!应该受到指责的不是我,而是你们!
  看来自己只能是第二种选择,也必须是第二种选择。
  当他想到这里,正好走到了辜副政委的办公室门口。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在辜政委的办公室门上敲了起来。
  副政委辜幸文的脸上像昨天晚上一样,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当他看到是罗维民时,仍然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仍然像昨天晚上一样问道:
  “有事?”
  “辜政委,还是昨天晚上我给你汇报的那件事,我想把具体的情况再给你详细地谈一谈。”
  “就是有关那个王国炎的事情?”
  “……是。”罗维民心里不禁有些惊讶,没想到当时辜政委连抬头看也没看他一眼,却会把犯人的名字和他要说的事全都记下。他记得辜政委昨晚低着头只说了声“我知道了”,当时以为那只是句敷衍应付的话。
  “这件事今天早上我已经同施政委交换过意见,我也给程监狱长打了电话,他们都同意立刻对这个犯人实施严管。另外我也同你们单昆科长,2大队和5中队的有关领导,还有狱政科的冯科长也联系过了,他们都表示要对这个犯人尽快进行审查,一旦有什么问题,就马上立案。至于具体行动,你们狱侦科不仅要参与,而且要牵头。如果出现问题,你们要随时汇报……”
  两个政委几乎在相同的时间给他说了完全相同的话,这就是说,在他们两人中间,肯定有一人在撒谎!
  那么真正撒谎的究竟是谁?
  听到这里,罗维民直觉得脑子一阵发胀,辜政委后面的话,他一句也听不进去了。原来辜政委一早也都给这些人打了电话!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辜政委说,他今天一早就已经给这些人全都打了电话!而就在几分钟前,施政委也是这么说的!内容完全相同,几乎一字不差!两个政委几乎在相同的时间给他说了完全相同的话,这就是说,在他们两人中间,肯定有一人在撒谎!
  那么真正撒谎的究竟是谁?
  是眼前的辜政委么?看来不像。几乎作得了罗维民父亲的辜幸文,有着将近40年的监狱工作生涯。再有两年的时间,便要永远地离开工作岗位。如今他德高望重,功成名遂,在古城监狱里可以说是说一不二,他何以要给他手下的一个小小的侦查员说谎话?犯得着吗?有这个必要吗?
  那么会是政委施占锋?看来也不像。不是说他不可能撒谎,而是感到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其实从刚才施占锋给他说话的口气里就可以感觉出来,施占锋又怎么可能绞尽脑汁地给他这样一个下级的下级说谎话?他宁可不理你,也不会给你这么云里雾里地编造一通!对他来说,这根本就犯不着!压根儿就没有这个必要!
  那么是不是两个人都没有说谎话?有没有这种可能,今天一早起来,辜政委确确实实给这些人都打了电话,而施政委也一样,也确确实实都给这些人打了电话。因为他们两个人都打了电话,所
  以也就没必要给你解释什么。
  但愿是这样。
  如果确实是这样,那么对王国炎这个案子的审查看来也就没什么问题了。而如果监狱确确实实准备下决心把王国炎这个案子审查清楚,那么也就没必要非让公安机关现在就参与进来了,至少眼下没有这个必要。一旦审出什么问题来,自会通知公安机关,反正一回事,也正像程监狱长说的那样,莫非这个王国炎能插翅从古城监狱里飞出去不成?
  想到这儿,罗维民对辜政委说道:
  “辜政委,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回去做准备工作。”
  “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罗维民真的不想再说什么了。
  “不会吧?”辜政委抬起头来直直盯着他。
  罗维民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他没想到辜政委竟会反问他这么一句。从辜政委的眼里,他似乎看到了什么。“都过去了,我也想明白了,我觉得不用再说了。”
  “我早上给施占峰打电话,他说你已经把这件事报告给了市公安局?是不是这么回事?”辜幸文的眼光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
  罗维民再次怔在了那里。这怎么能说报告给了公安局。“不是报告,我当时只是想让市局刑警队帮我核实一些问题。”
  “这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区别。”辜政委轻轻地说道,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关键是市局的反应非常强烈,他们立刻就派人来到了监狱,并要求对这个犯人进行突审。”
  “辜政委,我觉得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没说你做错了什么。”
  罗维民抬起头来,有些琢磨不定地看着辜幸文。“刚才我去了施政委办公室,施政委说,他已经给你打了电话,说你们的意见一致,都认为这样的做法是错误的。”
  “是么?”辜幸文毫无表情的脸上,依旧看不到任何东西,“问题是你现在觉得应该怎么办?”
  “我想明白了,我一定尽快把这件事情彻底搞清楚。”
  辜幸文像是没听明白似的打量着罗维民,良久,才说:“……那好,暂且就这样吧。”罗维民觉得辜政委好像要给他说些什么,但似乎有什么原因,终于没能说出来。
  罗维民一路走,一路想着辜政委欲言又止的情形。最让他感到疑惑的是,施政委究竟有没有给辜政委打过电话?电话里又究竟是怎么说的?辜政委对此事到底是什么态度?在他们的谈话中,辜政委没有流露出任何这方面的东西。辜政委对这件事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看法?
  罗维民突然觉得非常非常的困惑,一个案子,刚刚觉得有些眉目,便生出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端来,这究竟是在破案还是在猜谜?八字不见一撇,这案外的事情就能累死你,真让人烦透了。
  就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滚到一边去吧,罗维民有些无奈地想。
  回到侦查科办公室时,已经整整过了一个小时。
  他把主要情况委婉地给魏德华说了说,并说这起案子一旦有什么情况,他随时会告知他们。
  魏德华沉默了好半天,才指指手表说:“你瞧瞧,都9点多了,你们侦查科还不见一个人影,一直到现在了,也没来过一个电话,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指望上你们?”
  “我们侦查科就没几个人,有一个请了事假,科长家里这几天正在装修房子,晚上一整夜一整夜地忙乎,白天还坚持上班。你别拿你们那儿跟我们这儿比,其实我们这儿上班从来就没有什么休息时间,哪一天不超过至少一两个小时?”罗维民努力地辩白道。
  “那就让我们这么闲着?明知道那个特大嫌疑犯就在眼前,就只能这么眼巴巴地瞧着瞎聊天?”
  “这样吧,你现在就回去给何处长商量一个事情,你就说这是我的意思,让他考虑考虑看这能不能做。王国炎的妻子好像是叫莉丽,具体姓什么,我这会儿还说不清楚,她很可能也是一个参与者,至少也是一个重大的知情者。你们想一想,看是不是能在她身上做点文章?最好能尽快查一下,看这个叫莉丽的女人,在外面是不是好上了一个男人?如果确实有这么回事,那就再查查这个男人的舅舅,看这个男人的舅舅究竟有什么背景?”
  “这很重要吗?”魏德华问。
  “很重要。”
  “对这个案子的认定有帮助?”
  “不只是帮助,只要能在这个莉丽身上打开缺口,这个案子就会可能有重大突破。”
  “知道了,我们回去立刻就办。”魏德华说到这里,本来准备走了,想了想又说,“维民,你现在还有多大权力?”
  “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我知道你现在有些为难,但还是想让你办一件事,能不能把我们带到五中队禁闭室,让我们看一看那个叫王国炎的家伙?”
  “就现在?”
  “有问题?”
  “……我想应该没啥问题。”罗维民迟疑了一下。
  “别应该不应该的,行就行,不行就不行。”魏德华一点也不客气。
  “那就跟我走一趟吧。”罗维民一边说,一边看着另外两个人,“就你一个,还是一块儿都去?”
  “当然都得去,我们有任务。”
  “任务?什么任务?”罗维民问。
  “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可告诉你,既然要我带你们去,那可都得听我的,到了那儿谁也别乱说乱动。”罗维民感到有些放不下心来。
  “放心放心,我们一句话也不会说,只看他一眼就走。”
  9时多,正是监舍里比较清静的时候。
  犯人们大都劳动去了,监管人员也都按部就班,各在各的岗位上忙碌着。大院里除了几个值勤的狱警和岗楼上来回走动的哨兵外,几乎就没有遇到需要打招呼的面孔。
  五中队监舍把门的看守人员只朝他们点了点头,连一句问候的话也没有,就放他们进去了。
  禁闭室的监管人员见了罗维民,很客气地点点头。当问明来意后,便说那小子现在还算安静,刚睡醒过来,还没开始闹腾哩,你们要是想看这会儿还正是时候。
  罗维民从禁闭室一个极小的监视孔里先朝内看了一眼,见王国炎果然睡眼惺忪一动不动地怔在那里发愣。他本想多瞅一会儿,看看那本日记和书这会儿是不是被藏起来了,但怕这家伙听见什么响动发作起来,让魏德华看不清楚他的样子,于是赶忙让开让魏德华来看。
  魏德华轻轻地挨过来,朝里看了看,就像是眼里有了沙子似的揉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终于看定在了那里。罗维民发现此时此刻的魏德华就像被什么吓着了似的一下子僵在了那里。好久好久了,直到罗维民觉得有些蹊跷把他往回拉时,他才又像吓了一跳似的猛地转回身来。
  看着魏德华的样子,罗维民也不禁一怔。
  几乎就在这几十秒钟的时间里,魏德华就像活脱脱地换了一个人:脸色煞白,两眼发直,连嘴唇也有些微微发颤。完全是一副傻呆了的样子。
  “……怎么了?”罗维民问。
  “……真像,真像呀,真像……”魏德华竟有些语无伦次地嗫嚅着。
  “什么真像?”罗维民又问了一句,但紧接着似乎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魏德华从提包里轻轻地抽出一张纸来,然后慢慢地向罗维民递了过来。
  这是一张大16开的模拟画像。它是根据1·13抢劫案30多名目击者的口述,由特意从外地请来的一个模拟画像专家所作,前后用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直至让所有的目击者都认为确是那个凶犯的面孔时,才最后定型的作品。
  罗维民几乎只看了一眼,顿时也像吓了一跳似的怔在了那里。
  真的是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魏德华他们拿着这张画像,这么多年里几乎天天在看,时时在揣摩。他们曾拿着这张画像,对照研究过数以十万计,百万计的面孔,却做梦也没想到,原来这个撒下天罗地网追踪了十几年的嫌疑犯,竟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一个监狱里躲着!
  任何一个稍有常识,稍有头脑的人,只要一看了这幅画像,都会立刻做出判断,若要以这张画像为依据,那么至少也应有百分之八十可以立即断定眼前的这个王国炎就是模拟画像纸上的抢劫杀人凶犯!
  在这个世界上,一模一样的人毕竟还是太少太少了。……
  好说歹说才算把魏德华几个人打发回去。
  当时要把他们几个人说服回去,还真是不容易。显得格外激动的魏德华说他必须立刻找到监狱的有关领导,得把这个惊人的消息报告给他们,然后由公安局和监狱联手马上对这个犯人实施突审。
  罗维民说你先冷静点行不行,你想想这样是不是肯定还要碰钉子?监狱主要领导对你们的插手本来就不大满意,认为这不合乎正常渠道,同时还认为这是对监狱领导的不信任。本来已经让你们回去了,结果你们竟私自到监狱禁闭室里取证,监狱领导要是知道了这回事,你想想会是个什么结果?岂不是印象更坏?把事情搞得更糟?
  魏德华说,什么谬论!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情?眼看着罪犯就在鼻子跟前,不仅不让抓,还要让人看他们的脸色,真是岂有此理!到这会儿,我可不管他们会有什么看法!我这会儿就只盯着一件事,那就是看怎样才能尽快把这个案子破了。他们要是再不让我们插手,你看我敢不敢把你们监狱里的这些狗官们一个个的都告到中央政法委去!
  罗维民说你别给我在这儿发神经好不好?我们的领导正在布置力量对这个犯人实施全方位的审查,你告人家什么?既然我们都想早点破案,那就赶紧回去给何处长认真汇报一下情况,然后尽快把这个王国炎老婆的情况调查回来,只有这样,才会对这个案子的破获有帮助。我们现在要想方设法地促成这件事,而不是激化矛盾,降低破案的速度,我告诉你,别动不动就犯你们公安的臭脾气。在这件事情上,忍辱负重,受委屈最大的是谁?我要不是向着你们,要不是心里惦记着这个案子,我会半夜三更地给你打电话?我会让我们的领导像训孙子似的训我?其实你真的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看究竟怎样才对破获这个案子更有利?魏德华好像依旧不依不饶地说,你们他妈的你们监狱还是不是共产党领导的天下?一个个的领导怎么都这么一副德性!我可不是对你有什么不放心,我只是担心这个1·13。夜长梦多,这件事万一要有个什么闪失,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只怕这1·13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罗维民听到这里,终于愤怒地说了一段让魏德华再也没能说下去的话:
  “那你就听听我的担心!你怕的只是一个王国炎,我怕的可是别的!在古城监狱里,就是有十个王国炎,一百个王国炎那也没什么可怕!可怕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在监管干部里如果生出一个两个王国炎似的领导,那咱们可就全得玩完!那才最最让人可怕!我的话你听明白了没有?没听明白我就再给你说一遍,你现在要是去找领导,如果领导是信得过的领导,不管结局怎么样,那都没什么大关系。而如果你要找的领导恰恰是个坏领导,甚至就像是王国炎那样的领导,那你就好好想想,你的所作所为所产生的后果都会是些什么!如果真的到了那步田地,1·13才真正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其实罗维民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就是在那一刹那间突然迸发出来的一种感觉。
  老实说,他以前并没有这种感觉,或者说这种感觉并不是那么强烈,至少他还没有感觉到在监狱里的一些领导里头会有什么原则性的重大问题。
  然而就在魏德华掏出那张模拟画像的那一刻,隐隐约约间他似乎突然感觉到了什么。
  就像在浓云密布的昏暗中,猛然一道闪电,在一声声炸雷中,许许多多模棱两可的东西顿时让他看得一清二楚。
  把前前后后的事情联系起来稍一对照,这其中一长串可疑的事情突然间使他感到不寒而栗,惴惴难安!
  “……要把厚厚的人民币从省城一直铺到古城监狱”,罗维民突然想起了王国炎日记中的这一句话。
  这厚厚的人民币莫非就只是为了给王国炎?莫非就只是为了让王国炎在狱中能生活得更舒服一些?
  王国炎大幅度的减刑,超常规的举止,如果没人在暗中怂恿,放纵,作为一个在押犯人,这怎么可能,又怎么敢!
  王国炎日记里的话,陡然间全在他脑子里显现了出来。
  原来许许多多让自己百思不解的事情,其实在王国炎的日记里早已交待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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