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营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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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长安营，是为了寻觅那些古老的故事。那些古老的故事，湮没在长安营古城的废墟里，散落在层峦叠嶂的大山深处。通往大山深处的公路，缠在悬崖上，挂在云雾中。小车一路翻山越岭，一路颠颠簸簸，时而在悬崖绝壁上盘旋，时而在云海雾浪里穿行。潮水般的云雾，汹涌澎湃，从天空中倾泻下来，从深渊里喷涌出来，淹没了崇山峻岭，淹没了蜿蜒公路。天地间一片混沌，视野里一片浑浊，车上的小灯、大灯、防雾灯全部打开，能见度还是不能超过十米。一边是悬崖绝壁，一边是深渊峡谷，司机只能凭着感觉走，一不小心，我们就会成为一个悲惨的故事。

　　谢天谢地，我们终于有惊无险地到达了长安营。长安营俗称横岭峒，位于湘、桂交界之处，是一个海拔1300多米的高寒山区。群山环抱的横岭峒，奇峰突兀，溪流纵横，古树老藤和五谷杂粮共生，香獐锦鸡与六畜家禽合群。狭长的船形盆地中，五条河溪，白浪飞溅，逆向而行。溪水汇成碧水深潭，潭里游弋着一种长约五寸的“龟鱼”，每条小鱼的腹内，寄生着几只通体透明的“小龟”，奇特的“龟鱼”和“小龟”，既是美味佳肴，又是治病良药。“五溪”之畔，居住着侗、瑶、苗、汉、满五个民族的同胞，他们既有各自的民族习俗和语言，又能说一种带京腔京韵的“长安普通话”，彼此通婚结亲，唇齿相依，和睦相处，情同手足。

　　奇山异水，古朴民风，孕育着五彩缤纷的传奇故事。在那代代相传的故事里，山有灵气，水有灵气，树木花草有灵气，天地万物皆有灵气。寨子附近的山坡上，有一片历经千年风霜的古枫林，枫林旁边的岩洞里，有一股长流不息的泉水。据说，掌管这股泉水的是两位仙女，一俊一丑，轮流执事。俊仙女执事的时候，岩洞里便流出清亮的泉水；丑仙女执事的时候，岩洞里便流出混浊的泉水。每个昼夜十二时辰，子时涌清泉，丑时涌浊泉，如此交替涌出，时间和流量也总是相等。岩洞里那一俊一丑的两个仙女谁也没有见过，但一清一浊的两样泉水却迄今还在流淌。

　　清流浊流，交替涌出，沿着山涧，流进河溪。河溪畔，寨子里，流传着一个有趣的故事。那一年，朝廷开科大试，来自横岭峒的一位风流倜傥的书生，锦绣文章，独占鳌头，高中头名状元。皇上见新科状元一表人才，灵气非凡，便欲招为驸马，不料新科状元却突然失踪。各地官员，奉旨四处寻找，终于在这横岭峒的一株古老杉树上，找到了新科状元的锦衣玉带和纱帽。人们恍然大悟：原来那位灵气非凡的新科状元，竟然是这偏远山野的一株千年古杉！故事中的那个朝廷，早已灰飞烟灭，而这一株矗立于河溪畔、寨子前的“状元树”，依旧风流倜傥，依旧生机勃勃。

　　横岭峒山高林密，飞禽走兽繁衍不息。过去，山民多以狩猎为生，他们虔诚敬奉的是“梅山五郎”和“梅山小妹”。这两位传说中的英雄，是猎户们的保护神。天地万物，皆有灵气，灵气有正、邪之分，得正气为神仙，得邪气者为妖精。凶猛的豺狼虎豹，也能成妖成精，猎户们有了自己的保护神，就再也不怕那成妖成精的猛兽了。他们在狩猎的时候，从不赤身露体，从不粗言秽语，因为在猎户们的心中，有一位美丽而圣洁的“梅山小妹”， 跟随在他们的身边。他们猎得凶猛的野兽归来，猎手分得兽头，以示褒奖，其余的兽肉“见者有份”，无论是乡亲还是过路的客人，只要见到了这头猎物，都能分得一份兽肉。如今，人们不再狩猎，“梅山五郎”和“梅山小妹”，还有那“见者有份”的传统规矩，全都成了以往的故事。

　　偏远的山区，也不能摆脱繁重的苛捐杂税；淳朴的山民，也不堪忍受官府残酷的欺压；为了生存，他们曾被迫一次又一次地揭竿而起。明清时期，横岭峒多次暴发了侗、瑶、苗、汉等各族农民大起义，规模最大的一次是湘、桂、黔的三十多万义军聚集于此和朝廷官兵对抗了二十余年。起义大军的首领李天保，自称“武烈王”，在横岭峒的长安坪建立了“真龙殿”，同时设置了“长坪府”和“大寨县”。起义失败时，“武烈王”李天保悲愤不已，他亲手在湖南的大寨、飞山寨和广西的小江寨“倒栽”了三棵杉树苗，每栽一棵树苗，便仰天高呼：“此‘倒栽之树’若能成活，则苍天不负我义军也！”后来，这三棵倒栽的树苗都长成了参天大树，三棵大树共有十八个树尖。因此，至今仍有民谣传唱：“长坪府，大寨县，长安有座真龙殿，湖广三树十八尖，树树连成一条线。”

　　清朝廷为了镇压和防范湘、桂、黔的农民起义，于乾隆六年在横岭峒设立了“长安营”，屯驻重兵把守。而后，又以巨石为墙，构筑了“长安城”，委官遣将，长年守卫。城墙上建立十二座炮台和箭楼；城内设守备署、游击将军署、理瑶同知署、军民理瑶府、军械局、火药局等各种衙门和机构；城外有点将台、演兵场、跑马槽和武威堡等各类军事设施。于是，这偏远闭塞的弹丸之地，顿时成了朝廷系心的军事重镇。强权不能征服民心，武力岂可长治久安？随着清王朝的覆灭，延续了170年之久的“长安城”也化作了一片废墟。不知在这片废墟之下，又掩埋着多少荒唐血腥和光怪陆离的故事？

　　“长安城”外的山坡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3000多座古墓，从那墓碑上的文字里得知，那些古墓中的人，全都来自京城和各省各地，其中有达官贵人、诰命夫人，也有伙夫、马夫和士兵。虽然他们的地位尊卑各不相同，但他们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样：远离故土，客死他乡！那些古墓和墓碑，都保存得非常完好，当地的人们，从来不去墓地上惊扰那些长眠不醒的古人。秉性淳朴善良的长安营人说，不管这些古人生前曾经做过一些什么，既然他们已经作古，那一切便都成了过去的故事。今天的人们，就不必去和故事中古人计较“尺长寸短”了，最重要的是我们应该做好今天的事情，给我们的后人多留下一些可圈可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