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的文字「紫藤架」

akim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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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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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P>
<P>    这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故事。
    文字间或者有一些残余的眼泪。但是很久很久以前，恐怕已早经干涸。
    天空的颜色仿佛永远都是纯净的。无论是浅浅的蓝色，还是深深的黑暗。仰起头来
看天，心里会很安静。
    可是我除了那一瞬间是确定的。其实一直以来。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不能够解释我的话。也许短短的言语。已经包含了我的一生。
    也许。根本没有任何意思。
  
    我看着相片簿。孩提时代我和她的相片。两个天真欢喜的小孩子。他们都说我们要
好。象姐妹一样。可是我的头发是长的。她的头发是短的。我总是在相片里笑得很
傻。而她，舜总是不爱笑。她很小的时候就会紧紧地抿起嘴。很严肃。
    我们是一个院子里的。
    从小，大人就都说我乖。舜呢，舜不乖。
    舜总是有太多古怪的念头。她还没来的时候，我常常一个人就跑到山后面的草坡去
。她奶奶急了会很重地打她。可是无论怎么打，她总是倔强地站在院子中间一声不
吭。从来都不肯，当着人掉眼泪。
    舜的爸爸妈妈在上海。在这个小城里住着的是她的奶奶。她的父母工作太忙没有时
间照顾她，五岁的时候就把她送来了。很久以后我从妈妈那里得知。他们的感情是
不好的。舜只是一个多余的存在。一个可以随便放弃的。负累。
    我一直都记得她第一次来到这个院子的情景。
    那时侯正在吃饭。突然外面一片嘈杂。妈妈说，宁奶奶的孙女来了。去看看。我端
着碗就出去了。然后我看见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孤独地站在一群大人中间。
她的头发很短。套着小红棉袄。颜色鲜艳的碎花裤子。她奶奶大声地对她说，叫叔
叔，叫阿姨，叫呀。小孩子就是不懂事。可是她一直沉默地低着头。不说话。
    妈妈笑着打圆场说，以后你要多带妹妹玩啊。我点点头，高兴地走过去，拉起她的
手。你叫什么名字？她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我。小小的脸上有着戒备的神色。安静地
站在那里，任凭我牵着她的手。几分钟后，她慢慢地抽开手去，再反过来紧紧握住
我的手。再不肯放开。
    若干年后我想起当年的场景。只觉得辛酸。小小的她，象是弱小的被带离家园的小
动物。全身都紧紧蜷缩起来，颤抖着，瑟缩着。
    只是希望。可以掩饰着满心的不安和恐惧。
    一直觉得这个场景带着某种预兆。我向她走去。伸出手去。她慢慢握紧了它。从此
再也没有放开。
    我的一生。她的一生。从那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仿佛。已经注定。
  
    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吃饭。有时候她在我家玩累了，就和我一起睡。她不是乖巧的
小孩。可是妈妈喜欢她。她说舜是很聪明的孩子。只是不会讨好。
    我们真的是象亲姐妹一样长大的。我比她大三星期。可是一直，都是她带着我去任
何地方。
    舜熟悉了这个城镇之后，开始带着我到处疯玩。她尤其喜欢山坡后面的草地。漫野
都是美丽的蝴蝶兰。春天的时候，到处都是浓郁的香气。闻多了。是会醉的。
    有一个废弃的工地，那是我们办家家的地方。
    她常常用草根作成漂亮的圆环，然后得意地给我带上。枚，你是白雪公主。我是王
子殿下。我们要永远幸福地在一起。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舜很好看。有一种脆弱的精致。她笑起来的声音那么好听。象一朵，会说话的蓝色
蝴蝶兰。在她身边的我，永远都象丑小鸭。
    我是那么那么地喜欢她。
    我最喜欢的人，除了妈妈爸爸，就是她。
    而她。有一次她跌破了腿，我手忙脚乱地替她去找毛巾。找到后她默默地看着我，
突然轻轻地说。我最喜欢枚。除了你。我谁都不喜欢。谁都不要。
    那一刻。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那一年。她还没有八岁。我八岁。零三天。
  
    舜一直对我说，如果她爸爸妈妈来接她了怎么办。我茫然地摇头。两个人就那样在
金色的夕阳下对望着。心里慢慢充满了孩子气的悲哀。
    我不喜欢他们。他们不需要我。我只喜欢你。只要你。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她对我说。如果奶奶不要她，她就和我一起远走高飞。那时的
她已经很倔强。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是坚决的。而我，我一直都那么乖。我听妈
妈的话。也听她的。我不知道，在她和妈妈中间，我可以选择谁。也许有中间途径
。可是我的头脑那么简单。我想不出。
    我只是笨拙地安慰她，不会的。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谁也不会把我们分开。
    我当时并不知道。长大以后，我要面临的选择。比这要难得多。很多很多。
    右边是全世界。左边。
    是她。
  
    我是很平凡的女孩子。喜欢看书。音乐。和一切安宁。
    我生命中唯一的变数，就是舜。
    可是我唯一真正迷恋的。也只是舜。
    她的瞳人是漆黑的。深邃的。只要她对我说，和我走。我就会绝望而无悔地掉进那
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中。
    我没有其他选择。她是我整个童年和少年。除了亲人之外。唯一的最初的爱。
    然后我们长大了。
    那过程是那样长久。我们曾经以为会永远停滞在儿提时代。可是尽管那么缓慢而不
经意地。我们还是慢慢地，无可避免地。长大了。
    舜还是喜欢在我家吃饭和睡觉。受了奶奶的委屈，还是会跑进我的房间里，无声地
啜泣。妈妈和爸爸都对她好。何况我。我是恨不得和她分享一切快乐和幸福的。
    而她给我分享的，只有她的灵魂。如风一样散漫不羁。却又暗含深情的灵魂。
    是她所唯一拥有的东西。
  
    在中学的时候，已经有很多男孩子留意到她。
    她一直都是非常美丽的。无论剪了多么短的发。无论多么漠然。她站在我们小镇的
女孩子中，都是太与众不同的存在。
    初二的时候。曾经有高一级的男生在我们回家的路上等她。
    我一直记得那个羞涩的男生。那天轮到我们值日。在昏黄的路灯下，他该等了很久
。然而他只是默默地递过一张纸条。然后很快地走开了。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在街角离去得那么匆匆。象是粗暴地挤入我们平静生活的一
个阴影。可是留不下任何痕迹。
    忽然听见撕碎的声音。我蓦地回过头。
昏黄的路灯下映着舜微笑的脸。那张纸条和它的主人的身影一样，在瞬间就粉碎了。
    仿佛从来也没有存在过。
    五个星期以后。
    她的父母终于离婚了。
    知道消息的那一天，妈妈轻轻地说。舜真可怜。她爸爸妈妈都不要她了。她永远都
不能回上海了。
    我有一点难过。那时我已经懂得，小镇和上海的区别。舜以后都是我们这里的人了
。她再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可是我心底其实是欢喜的。说不出的满足安心。想要飞起来的一种轻快。我迫不及
待地从窗棂往她家看。她看见我了。她的眼底也全都是漫溢的笑意。
    那天傍晚。我们再次来到那个开满蝴蝶兰的山坡。舜轻轻地对我说，我们真的是命
定在一起一辈子的。
    我们再也不必担心有朝一日的分离。
    再也，再也没有力量可以。把彼此从身边带走。
  
    我们看一样的书。从小到大一直是同桌。连喜欢的歌手也是相同的Faye。周末一起
去看新上演的文艺片。在黑暗中可以听到彼此隐忍的啜泣声。我摸索着握住她的手
。那一刹那的感觉是如此相通。哀伤的情绪在暗中缓慢地回旋。无庸言语。我知道
她会了解。正如我会明了她的一切。
    只除了成绩。我的成绩比她要好。舜一直都不能忍受任何强迫。包括学业。她觉得
是一种让她透不过气来的束缚。初三的时候她已经完全厌倦。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读这些无聊的课程。明知道一辈子都不会用到这些垃圾。光
为了大学吗。那么大不了可以放弃。
    我知道你的感受。可是我们没有选择。除了上大学，还有别的出路吗。我无奈地看
着她。你知道我们是不自由的。从来都是不自由的。
    为什么我的命运要被掌控在别的东西手中。她轻轻冷笑。我不信。
    就算为了我好吗。我们一定要上大学。那么我们可以在同一个青葱的校园里读书。
恋爱。读研究生。以后还可以在同样的城市工作。比如上海。上海好吗？
    我高兴地拉着她的手，天马行空地说着。却突然看见她的脸色有些发白。是不应该
提到上海的。我太粗心。我真的太粗心。
    那么不要去上海，去随便哪里，只要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随便哪里都好。她突然沉寂了。我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我知道我真的说错话
了。
    很久以后她轻轻地说，枚，你忘记我们的誓言了。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我们的生命里。不要有别的存在。只要我们拥有对方，就够
了。
    我看着她。她慢慢把手抽出来。然后反过来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心潮湿而冰凉。她
的眸子燃烧着火的光。她的手握得那么。那么紧。
    仍然是那个简单的孩子气的动作。可是那一瞬。我终于明白它象征了什么。
    一开始是我先选择她的。然后。是她选定了我。
    她不再放手。
  
    我想不到还有别的可以爱的人。
    在我的生命里选择这样贫乏。我一直都是被动地接受着。一生一世只有一次。是我
主动伸出手去。然后就不能回头。
    可是我真的爱她。真的不能够离开她。
    正如舜。我知道舜是可以为我做任何事的。包括万劫不复。包括背叛整个世界和天
下的伦理。包括一切。包括死。
    很小的时候我们就开始一起洗澡。熟悉彼此每一寸清香洁白的肌肤。一起睡。我头
发长。她会慢慢地耐心地为我梳发。有时候互相亲吻面颊。她的嘴唇是柔软温暖的
。她用细细的胳膊紧紧搂着我。她对我说。别。别放开。
    在天井里阴凉的紫藤花架下，舜的眼睛是幽暗的黑蓝色。夏夜里，愈发诱惑。
    我们穿着薄薄的白裙子。胆怯地慢慢伸出手去彼此抚摸。那些裸露的冰凉的肌肤。
那些模糊的互相安慰的念头。那种疯狂的急切的想要拥有什么的热烈。那种渴望相
爱至死的，战胜一切摧毁一切的。欲望。
    火光在彼此的眼中缓慢地燃烧。现在是夏天的傍晚。有云。风轻轻吹过紫藤架，叶
子微微地响动着。天边的夕阳艳丽得近乎不祥。短暂地辉煌。
    却太美丽。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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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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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994年的春天。我们都上了大学。同在武汉的某所高校。我在物理系。舜读法语。
  
    春天的时候，整个校园都可以看见细碎的樱花雨。道路两边的树木是苍翠的绿色。
一派郁郁葱葱。可是舜说不喜欢。那么多的人群。将我们的世界分割得支离破碎。
于是到校外去合租了房子。我们都是女孩子。没有人会过问。
    和舜在一起，已经很多很多年了。
    我的牛仔裤现在是二十五码的。我已经很高了。我的头发剪短了。削得薄薄的象个
男孩子。舜倒是留了长发。她常常摸着我的头发，笑着说，枚，你真的很英俊。我
马上就要爱上你了。我已经爱上你了。然后我会痒得笑出声来。舜，你才是美女呢
。你看你的皮肤白得都快透明了。你的情书都快把垃圾桶塞满了。我们笑得滚到床
上。好久都喘不过气来。
    然后我们突然地安静下来。舜轻轻地说，告诉我，晟是谁。他为什么，总是在我们
楼下等你。
    晟不过是普通的男同学。我故做轻松地说。他借我的笔记去抄。我和他又不熟。
    我看见你的日记上有他的名字。你喜欢他是不是。你骗我。
    是。我喜欢他。我突然觉得厌倦。一切的解释和撇清。一直以来的掩饰。我是喜欢
一个男人。可是我并没有罪。我有什么罪？
    她仿佛不能相信地看着我。她的脸色又开始发白。再慢慢涌上了奇异的晕红。
    我明白了。枚。你不想这样子继续了。你不再需要我了。
    不。我试图解释。我是爱你的。可是我不能只爱你。我喜欢男人。你也会喜欢男人
。我们不可以长久下去。没有人会容忍这种关系。
    她咬着唇。愤怒让她失去了言语。她只是长久地看着我。让我想起小时侯她站在院
子里看着她奶奶责打她时的眼神。如此冷漠和不屑。却隐忍了太多的痛恨。
    你知道我没有恶意。你知道我只是想要尝试正常的感情。可以被所有人接受的。纯
清自然的。我的心慢慢抽痛了。舜。为什么你就不能给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同时兼顾。我不是不要你。我只是不想只有你。你明白吗。我
缓慢地试图向她伸出手。我是爱你的。你一直都知道。
    她还是看着我。然后她突然轻轻地笑了。
    你走吧。总有一天你会回来的。你会后悔的。我们身上背负了那么重的诅咒。你以
为你真的可以逃脱吗。纵使你逃开我。也逃不开命运。
    然后她转身走开了。走得很慢。可是还是她。她先走开了。
    我望着她纤细的背影。那一刻时空迅速地回旋。彼此分享的整个孩提和少年。依稀
旧欢如梦。过往种种。全都回来。
    我的世界从来都是和她连在一起的。没有她的世界只是空白一片。可是我终于要失
去她了。如果我再不挽留。我就要失去她了。
    可是我真的只想要象正常人一样地健康地活着。我是如此懦弱。已经无法背负那么
多那么深的罪孽。是如此渴望新的生活。让我可以自由呼吸的生活。没有恐惧。
    即使这种代价要用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去交换。即使。即使是最重要的心底的那一部
分。
    无法形容的疼痛那一瞬间击中了我的灵魂。可是始终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我始终沉默地看着她。终于离去。
  
    我搬回了宿舍。
    新的舍友中，有一个上海的很漂亮，而说话的声音都是嗲的。身材匀称，而且很会
打扮。叫绮。是很媚的名字。
    我进门的那一刹那，宿舍里只有绮。她正在往脸上抹着面油。听到开门声斜斜望过
来。然后继续。身上穿着很熨贴的白色睡衣。可以显出身段轮廓的那种。
    是晟帮我把东西搬过来的。他后来问我，那是你的室友吗。
    是。漂亮吧。
    不算太漂亮。没有你爽朗。
    你疯了。说这些干什么。我笑起来。好象我多会吃醋一样。我才不在乎呢。
    可是晟就是这样多心的男孩子。是典型的江苏人。有时候看得太久，会觉得他长得
过分单薄秀气。
    可是我并无所谓。他是男人。只要我们的感情可以获得全世界的承认。只要我可以
和他在阳光下接吻。只要他是男人。只要。
    那么我就可以永远。永远逃离那个紫藤架的阴影。
    无事我还是常常想起舜来。那双带着火光的眸子是黑暗中躲不过的谴责。我背叛了
的爱。最初的。有罪的爱。
    她已经不在外面住了。她也搬回了学校。我们不常常见面。只是偶尔在食堂和操场
遇到。她身边总是有太多男孩子。她从来不和我说话。
    有时候我想她是在惩罚我。
    她不会喜欢男人。她只是想要报复。舜在等着我回头。她说我一定会回头。
    可是我不能够再回到。那样黑暗和不能呼吸的岁月。
    没有人知道。我们的身心已经被摧毁。并没有健全的灵魂。可是我和她是不同的。
    我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仍然需要恋爱的慰藉。
    当和晟在一起的时候，被男人照顾的感觉是不同的。
    他对我很好。他的臂弯那样温暖和强壮。那是一双真正男人的手。而我的手臂其实
细弱无力。
    我早已经厌倦。和舜在一起时需要扮演的角色。
    而此时。此时我是一个女孩子。在晟的眼中。是如此正常的。自然的。可以追求平
凡的幸福的。女孩子。
  
    绮也是美丽的。只是包含了太多精致和成熟。她和我不是同一类的。和舜更不是。
  
    然而我和她渐渐开始要好。她会和我说一些很私底里的话。她有时候问我，你和你
的男朋友，发展到什么关系？我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她开始笑起来。你真傻。什么
都不懂。总有一天被骗了还不知道。
    然后她说晟真的很英俊。一定有很多人喜欢他的。枚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我只是傻傻地笑。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好。
    常常我和晟在路上慢慢地走。说一些漫无边际的话。然后迎面就遇到了绮。她总是
斜斜地含笑觑过来。对我抛个轻俏的眼色。
    她穿的衣服总是那么漂亮。有时候是淡红色的裙子。有时候是水手蓝的洋装。配很
高的靴子。她不喜欢穿牛仔裤。问她的时候，她只是漫不经心地说。那些牛仔太硬
。怎么衬得出身段。
    秋天的天空高而蓝。没有多少云。
    而这场恋爱开始在如此干爽的天气。我想结局是光明的。我眼前的人生。开始变得
单纯。没有多余的颜色。
    晟有时候会不满我的穿着。式样太过简单。还有头发这么短。象个小男孩子。
    他说，你为什么不能象别的女孩子一样会打扮。你和我走在一起。象我的弟弟。天
。连读书都是读纯理科的。你真的是很man。
    大多数时候我会安静地听。有时候烦起来。可是我对自己说，他是因为爱我。才那
么挑剔。于是我开始和绮一起去逛街。买一堆款式复杂的衣服。五颜六色的小首饰
。还有裙子。绮会教我买一些颜色鲜艳的短裙。可是我不喜欢。我喜欢白色的麻纱
裙子。是我最喜欢的颜色。而且式样简单。看着我绮常常用手覆额。你真是不可救
药。你不知道，越是简单，越是孩子气？
    然而我一意孤行。
    当我第一次穿着白色棉布裙子半是害羞半是骄傲地地站在晟面前。他仿佛怔住了。
    很久都没有说话。
    好看吗。我轻轻问。脸有点发烧。
    好看。然后他笑起来。是谁教你买的吧？都不象你了。可是真的很好看。
    是绮啊。但是这条裙子是我自己选的……我并没有说完我的话。我好象并没有带给
他想象中的欢喜和新鲜感。晟的目光。已经转向别处。
    然而我已经为他改变。开始穿有蕾丝花边的裙子。买了一些颜色鲜艳的T恤。并且
留长了发。
    和晟并肩走在校园里的时候，有黄叶在风中缓慢回旋着。终于轻轻覆盖在地上。不
知为什么那场景让我觉着惆怅了。也许我想起舜。
    那是太熟悉的一个身影。常常我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她孩子气的脸庞。那双如寒
星一样明亮的瞳人。最后嘴角轻嘲的笑。她说过。我逃不了。
    我忘不了。
    她温暖的干净的身体。曾经给我带来最初的安慰。黑暗中汹涌的情欲。满载着罪恶
和恐惧。那种无法满足无法代替的绝望的爱。
    然后我看着身边的晟。
    他对我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要求。总是觉得我的不完美。他的视线一直眷恋地停留在
绮身上。他一直以为我不知道。可是电光火石间。我早已察觉。我并不真的象他们
以为的那么单纯。
    我只是疲倦。我的人生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否则为什么一个悲剧结束。只是为了过渡到，另一个悲剧。
    而我终于明了的是。我并不爱晟。
    我只是不想再继续。
    不想和舜在一起。明知道不会有任何结果。
    那种摧毁一切的。
    绝望。
  
    和舜已经很久没有说话。
    可是会在日记里匆匆地记下一些心情。有时候歇斯底里的想念。噩梦纠缠。而我已
经不能回头。无路可退。
    和晟的爱情还在继续中。
    只是冷淡地继续。
    我对自己说，有一天我会离开他。只要有更好的机会。
    我始终不肯对自己承认一件事。
    就是我终于会回到舜身边。
    然后终于被上天告知。我的残缺不全。其实和舜没有任何区别。
    我背负了那么多的罪孽。
    怎么洇得过，漫长的黑暗的水域。
  
    那是一个冬日的下午。天色阴沉。有云。天气预报说可能会有雪。
    但是我所在的文学社要开会。我对绮说我可能晚一点回来。然后她闲闲地问，那么
晟如果打电话给你呢。
    如果实在没人陪他，那么你陪他好不好，谢你啦。我故意装得很正经地说。反正你
今天穿得这么漂亮。这条新的苏格兰格子裙是在哪里买的。真特别。
    直到我穿上厚厚的大衣，开始走在泥泞的小路上。我才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圣诞节
。怪不得绮会那样问我。我开始有点歉疚。怎么竟完全忘了。
    我跑到最近的商店里，买了一盒晟喜欢吃的德芙巧克力。用深红色的缎带细细包扎
起来。匆匆在卡上写下，祝圣诞节快乐。My love 。走在去他宿舍的路上，我想着
他会多么欢喜地接过那盒糖果。他的孩子气的笑。我的心里突然很轻快。我想，他
一定打了很多个电话给我。他一定等急了。他一定想不到我现在是去找他。然后想
着就愈发加快了脚步。
    到了。
    我停下来。看着他们宿舍的方向。灯是暗的。好象没有人。他大概直接到我那边找
我了。我开始走回宿舍。
    宿舍楼下的路灯在冬日惨淡的黄昏里亮着。路灯下有两个沉默地接吻的情侣。
    我怔怔地站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来的细雪漫天飘洒着。一朵轻轻飘到颊
上。融化了。挥发了。湮灭了。是如此如此，酷似一滴冰凉的泪。
手中的德芙。颓然跌落地面。
    是晟熟悉的背影。而那个年轻的女孩子。
    穿着红色的苏格兰格子裙。
  
    那绝对静止的一刻。我轻轻对自己说。背叛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形式。
    这整个世界。我为之抛弃我最初的爱的整个世界。是如此不遗余力地让我再度陷入
绝望。
    我又何必牺牲一切。去换取另一场空洞。
    我走在去舜宿舍的小径上。心里安静得象水。终于屈服了命运的安排。终于承认自
己。
    原来真的。
    真的躲不过。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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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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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和舜又开始同居的生活。
    离开我的那个夏天和秋天，她学会了吸烟。我留长了发。
    把所有的裙子都送给了她。那些细致的白色麻纱裙子。舜穿着它们象小公主。我喜
欢看那种脆弱天真的姿态。而我。我继续回到我的衬衣和牛仔裤堆中。
    关于对晟的回忆是象梦一样的插曲。和很多年前舜收到的那封情书一样，仿佛从未
存在过。一切照旧。在时空巨大的陷阱里，缓慢地前进。
    只是除了夜晚。一起睡的时候。我们不再相拥。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入眠。蜷缩在
床的一角。用双手环抱住自己瘦削的肩。背对着舜。
    她的呼吸在身后真实地存在着。提醒我。再度重新回到那一片黑暗的水域。从此不
得逃脱。
    直至灭顶沉没。
  
    一直记得校外那间出租屋。
    我们一起住在里面。舜喜欢紫色的重叠的窗帘。挂上去整个房间都笼罩在阴影中。
    终日浮动暧昧的暗香。二十平方米的地方。除了床，就只有一张小小的木桌。上面
摆着蓝色的玻璃花樽。是从地摊上淘来的东西。还有一台旧的音响。舜喜欢一些低
    沉悦耳的爱尔兰音乐。在房间里静静流淌。
    唯一真正属于我的东西。是四处散放的书。大部分是理科的。有几本通俗小说。
    晚上的时候我们挤在那张桌子上一起自习。她有时候会开玩笑地对我说一些听不懂
的法语。我就把我的专业书给她看。她看着，就伸伸舌头笑起来。好难。枚。你好
厉害。
    台灯下望过去。她的脸色总带着淡淡的红晕。真的是人面桃花。
    她从来不问我关于晟。她不问。我也不说。她仿佛只是一个耐心地等着倦鸟归巢的
妻子。然后我累了。真的回来了。从来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把我从她身边带走。她是
上帝允许我拥有的唯一的爱。她知道。
    她一直都比我清楚一切。而我。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
    只是平凡懦弱的一个人。
    只是被命运，选择了。
  
    无止尽的亲吻。以及温柔的抚摸。彼此的灵魂赤裸相对。无从安慰。却仍旧继续。
    这一场黑夜里被遗忘的沉沦。
    又是疏离的三月天。
    我对舜说，春天来了。去看樱花吧。
    料峭轻寒翦翦风。和舜一起走在漫天的花雨中。她穿上那条白色的麻纱裙子。我穿
着宽舒的T恤和长裤。彼此都有明亮的眼睛。一直轻轻挽着彼此的手。
    旁人眼中，何尝不是绝好的风光。
    一直都有陌生人轻易地爱上舜的容颜。她是那么美丽。而所有的故事中，旁人从来
都看不到事实真相。正如没有人知道。我们背后的残缺和黑暗。
    舜一直不对我说什么。她从来不看那些情书。总是直接扔掉。
    我也不问。
    我对自己说。这个容颜明媚灵魂枯萎的女子。是我注定的命数。
    她一日不放弃我。
    便一日。不可放弃她。
  
    岁月就这样慢慢消磨下去。
    我的手指。渐渐只能体会到舜肌肤的温度。而思想在没顶的黑暗与汹涌的欲望中。
    渐渐已经摧毁至模糊不清。
    我不再觉得罪恶。
    但是我们已经开始争吵。为一些很小的事端。琐碎的细节。激烈而互不相让。彼此
筋疲力尽。常常的结局是舜哭了。歇斯底里的绝望的痛哭。并且抗拒一切。她的精
神状态已经开始不稳定。而我。我无声的灵魂已经千疮百孔。何尝又不是心力交瘁。
    有时候。我会很疲倦地对她说，放过我。放过我好不好。我真的累了。我们可以这
样继续下去多久。告诉我。
    然后舜哭了。
    她什么都没有说。甚至没有愤怒。没有辩解。没有。没有任何反应。
    她只是慢慢地蹲下来。抱紧膝盖。
    哭了。
  
    在书店的时候，我偶尔会去买一些这方面的书。
    许多书都在仔细地精确地分析这种罪恶。从精神。从根源。从欲望本身。说教的口
吻。事不关己的姿态。
    可是没有任何一本。可以挽救真实的阴暗。只是局外人。冷漠地嘲笑着我们的残缺。
    然后我会突然歇斯底里地把所有的书都撕掉。彻底摧毁。直至粉身碎骨。
    然后一切终于接近。
    一些破碎的灵魂状态。
  
    一切在混乱中进行。
    三年。如同一日。如同一生。如同漫长而空虚的一个世纪。
    我曾经以为这样的生活会直到死。直到彼此灰飞烟灭。
    直到有一天。那一天。一个男人再度进入我们的生活。
    那个男人的名字。叫做魏。
  
    那时侯我们已经大四。行将毕业。
    我的成绩很好。等待着被保送读研或者出国。而舜，舜的法语一直差强人意。
    我知道她是恐惧我的离开的。但是她不说。她安静地等着我给她一个承诺。
    会永远留下来。会长相厮守。
    可是我长久沉默。
  
    谁。谁对着天空轻轻倾诉。我们是相爱的。
    是否相爱。
    就可以抵消一切？
    而内心里是如此隐秘的期望。想逃离。想逃到远远的地方去。忘却一切回忆和恐惧。
    作为健康的。纯清的人。
    重新开始一切。
    可是舜是心头紧系的丝线。细而柔韧。牵扯着最敏感最痛楚的神经。无法放松。无
法忍受。
    即使片刻。片刻想象离去后她绝望的眼神。她可能对自己做出的伤害。然后再想起
十五年的缠绵恩怨。孩提时代，舜甜美天真的容颜。
    我的心会那样剧烈地疼痛。痛得喘不过气来。痛得一切归于麻木。
    痛得。不能够不继续。
  
    魏就在那样的时刻。那样的混乱里突然出现在我们的生活。
    他拥有如此干净的灵魂。以及温和的笑容。已经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好的男人。
  
    而他从来都不是我的王子。
    他是舜的。
    那一天，我长久记得。
    舜一直颓废苍白的容颜突然开始变得艳丽。一直偷偷地看我。但是我转过头去，她
马上移开眼神。
    你怎么了？
    没什么。
    我安静地转向她。舜，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以为你有什么事情，我会察觉不到
吗。说吧。我听着。
    她沉默着。但只是犹疑片刻。她看着我的眼睛。声音有些颤抖。
枚。我想我终于爱上了一个男人。
  
    他是她法语的同学。一直独来独往。我们认识了很久。我有时猜想他知道我们的事
情。有时不能肯定。那时侯我和舜已经常常吵架到无法收拾的局面。
    然后大四第一学期末的圣诞节。他突然对舜说。将来可不可以嫁给我。
    舜仿佛受惊吓地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只有我，才可以给你一世的幸福。
    他认真地低头看着她的眸子。
    他不再言语。
  
    舜后来对我说，第一次被他的言语击中灵魂。只是那一句话。
    而你从来，从来没有给我任何承诺。
    我看着她。一瞬间不能回答。而知觉慢慢恢复。
    那么，你终于爱上了一个男人。
    那么，我们可以不再继续。
    我突然想起我应该笑。
    一种虚脱感慢慢涨大。挤满整个心脏。脑海。思维。失重的世界天旋地转。而一个
清冷的声音在冥冥中告诉我。你。终于可以逃离。可以重新开始。
    我慢慢笑起来。笑得不能自持。笑得仿佛。永无休止。
    我对她慢慢伸出手。握紧那双纤细的手。
    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一幕眼前流转。
    而这一次。
    这一次。彼此的眼泪簌簌地落在手背上。温暖的。清澈的。不能停留的。慢慢沿着
边缘滑落。
    而彻底变得冰凉的那一刹。
    我们终于颓然放手。
  
    完美的是这个世界。
    不完美的。只是我们自己。
    慢慢地一切开始回到正常轨道。舜不再和我住在一起。她搬去了魏租住的房子。
    她有时会回来看我。笑着。但也常常带着一种羞赧的神色。仿佛感到抱歉。然而不
知觉又流露着无可压抑的幸福。
    我一直以为会是你先离去。然后背叛的居然是我。
    不说背叛。我微笑地看着她。你并没有背叛我。我们都有选择的权利。
    而你，你现在很幸福。这就够了。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欢喜。
    舜怔怔的看着我。
    枚。我想我们真的是相爱的。可是真爱可以抵消些什么。抵消不了任何罪孽。然后
我只好去爱男人。世俗允许的另一种的爱恋。本质的安慰有什么区别。可是就是不
同的。在世人眼中是不同的。甚至在我们自己眼中。也同样都是不同的。
    我爱你。一生一世我只会爱你。
    但是上天给了我这个机会。我想我们彼此都可以重来。我不可再继续纠缠你。
    舜的声音出奇地明了事理。她看着我的眼睛。双颊已经渐渐褪去那种不健康的红晕
。病态的颜色消亡了。罪恶的气味渐渐弥散了。一切痕迹。仿佛都不可追寻了。
    我微笑地看着她关切询问的眼神。
    我不能告诉她。
    一生一世。都不能告诉她。
  
    那个我最爱的人。
    还是她。
  
    那样笨拙而无望的深情。常年压抑的无助。所有曾经。曾经的伤痛和逝去的爱情。
    在一刹那汹涌灵魂。窒息一切。
    看着他们的幸福。其中一个。是我那样爱的人。
    我只能安静地微笑。
    关于我的寂寞。是海底无声息的鱼。随意游走。并无规律。
    我甚至不能言语。
    和魏争。然后和舜重新开始黑暗的绝望的生活吗。
    她的残缺远远比我为大。更其脆弱哀伤。所以舜，会比需要我更需要这个男人。
    所以我没有选择。
    只除了。置身事外。
  
    开始申请出国。是德国。一天天努力地补习着德语。填写申请。不停地考试再考试
。我想我将来可以在陌生的城市和大学继续我的学业。还是每月不定时寄钱给遥远
小镇上的父母。
    无事时常常幻想那个一丝不苟的严谨的国度。而那里或者有着唇型美好轮廓坚定的
异国男人。柏林精致美好如同童话的城邦。或者是幸福最终的归属。
    而在我自己的国度里，是这样一个失败的女子。
    翻过手背。已经不记得眼泪的温暖。伸出手心。只是空无一物。
    关于爱情。我从来没有清晰的概念。
    或者经历只为了磨灭一切痕迹。让生死变得容易。让曾经的刻骨铭心变得儿嬉。让
爱恨和对错。变得界限模糊。
    失去舜的第四天。
    我枯坐在房间里。墙壁上是和她一起买的闹钟。时间在静默中流转。突然想起一些
清甜的笑声。少年时代的爱情。如风的往事。
    而晟的容颜在记忆中渐渐褪色。我想我并不爱他。我想那时我只是给自己一个借口
。可以逃脱更深的罪。
    我长久对自己说。我不想继续。是舜的原因。为了舜。才一直背负深重的罪。全为
了舜。我才离开光明。
    我甚至短暂地逃离。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自欺欺人。可是我并没有爱过晟。甚至也
并没有爱过任何男人。
    我只是无法面对自己本身的罪责。
    我知道舜一直会为我承担一切。她永远不会放弃我。我可以任性地指责。争吵。肆
无忌惮地伤害。甚至威胁要离去。
    而心底清楚。舜会一直在那里等我。我亦是她逃脱不了的。劫难。
    然而她终于走了。
    然后我恍然发觉。 </P>
<P>    原来自己。才是那个更残缺的女子。
    而舜已经从我的生命中离去。
    她不再回头。留我独自沉沦。
    她浮出我们彼此分享的黑暗水域。飞向我一直渴望的光明。
    光明永在彼岸。 </P>
<P> </P>
<P>      
紫藤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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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六个月以后。我们毕业后的第一个冬天。
    我登上了去德国柏林的飞机。
    正是2000年的元旦。那一瞬间。全世界都在祝福和欢笑。一直在飞机上看着下方的
璀璨的烟花。深蓝色的天际忽然盛放缤纷无数。短暂的火焰和瑰丽的色彩。狂欢的
    人群。隐约的喧嚣。隔着云层听来。是这样寂寞的声音。
    舜也一定，在下方的欢喜的人群中吧。她的容颜，也会在那绚烂的一刹那被映得如
霞吧。她还会记得曾经年少时的笑声吧。
    那么在彼时。在此刻。在此后余生。
    她也会想起我吗？
    飞机继续前行。冬天的夜晚。是如此的冷而空。如繁华落尽的海棠花。
    许多许多遗憾。碎裂。盲目的哀伤。无法解释的对错。就这样轻轻抛在身后了。
    伤痛无尽延续下去。怀着永恒的恐惧。还有一次又一次的绝望。
    可是即使。
    即使是被摧毁的人生。许多年。一辈子。 </P>
<P>    也还是要继续下去。
  
    灰蓝的天空。记忆中一闪而过的。是最初来到武汉的时候。那一场漫天飞舞的樱花
雨。和许多许多年前。
    夕阳中美丽的紫藤架下。
    黯淡的背景衬着舜如花的容颜。她轻轻地对我说。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把我们彼此
分开。
  
  
    那一瞬间我想起最初的言语。终于泪流满面。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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