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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b><FONT size=3>十二点三十八分</FONT></b> </P>
<P> 我抬头仰望广场纪念碑上的钟表,灼热的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眼泪流出来,和汗水混在一起。
十二点三十八分。
我喃喃自语。
我带上墨镜,再次仰望天空,淡淡的云朵,合成翅膀的形状,于是我再一次想起了洛月,她现在在哪儿呢。
我想,或许在海底,一条海豚,或者海浪的泡沫。
或许是在水星上。
我骑上单车,我转头对林森说,我们走吧。
林森的表情哭笑不得,你来这儿,就是为了来看表?
我没有回答他。
继续我没有目标的旅行。我不远千里起车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怀念洛月,这个广场曾经是洛月最喜欢的地方,而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十二点三十八分,她就在我的面前,一点一点地离开了我。
林森一样骑车,他跟着我,穿过城市或繁华喧嚣或安静无人的街道小巷。我把速度放到最快,我想,速度也许会麻醉人的思想吧。
清风呼啸而过,划过我的耳朵,嗡嗡直响。汗水瞬间蒸腾。
希望化作天上的云。
我忽然停下来,坐在小巷尽头的石凳上,眼泪哗哗地掉。
林森不知所措,他的脸上写着无辜。他望着我,汗水比我的眼泪还多。
我知道,他无法理解我,他永远只是一个孩子,温柔如流水的孩子。
他说,木木,别哭了。
我爱你,木木,别哭了。
我抬起头来,望着他的脸,干净英俊的脸。他走过来,用手擦干我的眼泪。
然后我站起来,露出微笑。走吧。
北京忽冷忽热的天气实在让我受不了,林森说,那你就回上海。我转头望着他,说,不,我永远都不会回上海。
回到N大的自习室,我不耐烦地开始看书,汗水顺着我思想的脉络淌下来,滴在书页上,而我却恍恍惚惚地看见惨烈的红色,滚烫的鲜血,在我的意念里,永远都不会退色。
我想,我将要开始讲述的,是一段爱情故事,很普通的爱情故事,却在我的生命里烙下致命的伤痛,永远,谁,都无法愈合。
高二的时候我认识了洛月,有忧郁的眼睛和苍白的面容,她不算是校花,可是在我的心目中她美丽得像高傲的王妃公主。
我没有朋友,洛月也是,于是两个孤独饥饿的人走到了一起。高二是情书满天飞的季节,而我,我想洛月也是,开始一段有意义的友谊要比无聊的爱情要幸福。
然后我们两个学会了逃学,在上海炎热的夏季和不冻的冬季里,在繁华喧嚣的街道上,肆无忌惮地游荡,如同没有灵魂的浪人。
洛月会指着天,数着云朵的形状,然后她对我说,我的前世是水,是一片海,来世我一定不投胎,不做人,只做一朵云。
我看着她的脸,慢慢地微笑,说,我的前世是天空,在尽头与你相吻,来世我要做一朵菊花,在密密的山林中仰望你。
洛月和我一样笑,我们坐在地铁站里,很随便地在一张纸上写下诗句,两句,或者二十句。
于是我们俩的成绩一落千丈,在老师的办公室里听没有尽头的批评教育。我和洛月根本不在乎,我们偷偷地喝办公室里的茶。是上好的龙井,透过澄澈的茶水,透过茶叶的缝隙,我看见洛月高傲美丽的脸,扭曲的脸。
不在乎成绩,只在乎活得快乐。后来洛月告诉我,她开始恋爱了。
我始终在想象浪漫的洛月恋爱会是什么样子,洛月告诉我,他喜欢的男孩子是林森。
林森同洛月一样并不是校草,却有最温柔的声音和满腹的才气。洛月告诉我,林森已经知道了,并且已经答应她了。
后来为了不打扰洛月和林森,我总是主动退出,好只剩下他们俩。林森总是望着我,慢慢地微笑。
所以我孤独的生活渐渐多了起来,我需要再找一个朋友,像洛月一样通解人意。
于是合欢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她不是校花,却拥有令人怜惜可爱的脸,所以她的男朋友频繁地更换。与她交朋友,是因为她喜欢我的文字,她能很耐心地听我讲忧郁的故事,我的故事,洛月的故事。
合欢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她说,我是你唯一的朋友,我不许你提她。
我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脸突然笑起来,于是我不再理她,因为她的那句话,让我感到她的自私。
我不要这样的朋友,宁可我孤单一辈子。
合欢口口声声地说我在伤害她,于是我更不与她交往。她说,我会报复你的。
洛月笑着给我讲述她跟林森的故事,我看得出来他们有多么幸福。洛月把她最最纯情的一面给了林森,而林森让洛月感到最温暖的温柔。
在闲暇时光里我们依然去地下铁写诗;仰望天空,我对洛月讲我跟合欢的故事,告诉她我的孤独。洛月望着我微笑地告诉我,即使有了林森,她也永远不会抛弃我;宁可放弃林森,也不愿意失去我。
我永远是你的好朋友。
地铁呼啸而过,瞬间的风像巨浪一样,推动时光和意念。
高二转瞬即逝。高三就像是没有尽头的深渊,在跳进悬崖的一瞬间就注定了最后的结局,一起麻木,或者一起死亡。
在没有洛月的日子里,在那些孤独的日子里,没有朋友的我,孤单像一只单独飞翔的鸟。在高三暗色的天空里面静静地飞翔。后来我们一起去写诗的时光越来越少,转而成为我悄悄躲在宿舍里学习,狠心地,被一串一串的英文和成堆的公式。
于是刚刚进入高三的我成绩突飞猛进一下子冲进级部前十,我的老师对我开始由原来的不屑无奈叹息和冷漠转而成为微笑。而洛月跟林森的感情戏越来越激烈好看。我们是高三所有恋人的模范。洛月很骄傲地,笑着对我说。
没看他们打过架,于是我开始臆想这是否又将成为未来青梅竹马的一对。
孤单惯了,有时候我羡慕洛月,能有那样一个朋友,不仅像知己一样待她,还时时刻刻地用温柔的微笑来呵护保护她。可是在我的父母老师还有不容反抗的现状的压力下我渐渐明白,在我这个年龄追求所谓的快乐是不可能的,洛月拥有的所谓爱情也是不会长久的,而唯有学习学习再学习,才会被允许。
我的母亲说,现在孤单现在苦累,可是过了这道关,什么都会拥有。
我的老师说,高三的恋爱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对我母亲和老师的话只信三分,我实在不能想象那么甜蜜幸福的洛月和林森怎么不会有好结果。
但事实证明除了我、洛月和林森之外的所有人对我们劝告的正确性,在高三开始两个月后两人的关系发生裂痕。
洛月一脸不屑地对我说,没事儿。
可是我从洛月的眼睛里看出了疲惫和无尽的忧伤。后来洛月陪我的时间又渐渐多起来,瞬间恢复以前的生活,没有顾虑的放纵的生活,放纵地逃学,放纵地写诗。
只是洛月的诗句里总是有了那么那么多的感伤,读她的诗句几乎要流泪。
终于有一天,在地铁站,地铁呼啸而过,瞬间的风像巨浪一样,推动时光和意念。
洛月望着淹没了形体的地铁靠在我身上哭了,没有顾虑,哭得那么伤心,于是我渐渐明白为什么我们会恢复以前的生活,为什么她的诗句里有那么多的悲伤。
我强迫自己不要相信这个世界,因为林森跟洛月分手是绝对不可能的。
洛月坐起来,她擦擦眼泪,笑了笑,说,没事儿,林森说他喜欢你,从见你的第一面时就喜欢你,他根本从来都没有接受过我。
我宁愿相信这不是真的,于是我也笑笑,想洛月那样,说,没事儿。
可是后来我发现林森跟我频繁地接触,即使是有意无意,几乎在高中校园的各个角落里,我猛然一回头,就会看见林森向我这边走来。于是我渐渐地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他,因为就是这个看似温柔的男人用最狠的刀伤害了我最好的朋友。
我看得出洛月在强装坚强强壮不在乎,她的心我最清楚,这件事绝对在她心里会留下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
终于有一天林森对我说,木木,我喜欢你。
我和洛月坐在栏杆上,我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继续背长长的英语单词。
他站在那里并没有离开,继续当着洛月的面说着“我喜欢你”。
洛月也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她拿着书指着英文单词文我是什么意思。
我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眼睛里写着温柔和无辜。
我感到一阵恶心,那一瞬间我只感到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勾引所有纯情的少女然后狠狠地伤害她们。
我从栏杆上跳下来,拉起洛月的手离开。
洛月说,木木,其实林森真正爱的是你,不是我。我不在乎,你应该答应他。
我听了她的这句话就更生气,放开她快速地跑开了。
后来我对洛月说,洛月,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我绝对不会答应他的。
洛月笑笑,什么也没说。
林森依然穷追不舍,我对他懦弱的脸越来越反感,在人流涌动的走廊里,我又一次碰上林森,林森又说那些话,我气上心来,出手上去就给林森一个耳光,林森愣了一下,我瞟了他一眼,跟着洛月走了。
我想这样他就不会再来找我了吧。那天下午我和洛月很快乐很快乐地在校园柔和的光线下面学习,这是六月的第十天,过了这个六月,上海的夏天马上就会过去,凉丝丝的风就会灌进我的思想里。
洛月的成绩随着林森的成绩而像我一样突飞猛进,老师的微笑真是越来越灿烂。
那一刻我感到我考上重点没问题,于是和洛月约定好,我们要考一样的大学。
没有了林森那个家伙的打扰,我的世界再次平静下来,静得让我不知所措。
洛月对我说,有个男孩子总是跟着她,那天她们班考试,那个男孩就在教室的窗户外大声地喊,洛月我喜欢你。
洛月像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很认真地答题,经过了林森这场噩梦,洛月变得越来越触事不惊。
那个男孩就是天崖。
我没有想到第二天林森又来找我,他的眼睛里充满血丝,红肿像两个西红柿,温柔的脸却苍老像一个老头。我看见他那张脸就笑了,简直比马戏团的小丑还小丑。
林森可能没有料到我会笑,他可能正准备着再受我一巴掌,我看见他一连的惊讶和不知所措。
我抱着书走了,没有再理他。
后来洛月和天崖开始了恋爱,静悄悄地,谁也不知道。
就连我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了十几天。
洛月拿出很多时间来陪我,她说天崖会理解,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会因为男孩子而丢下你不管。
她说,木木,你就答应林森吧,我敢保证他不会像对我那样对你。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就找人灭了他,让他再造孽。
洛月的表情就像是李逵或者程咬金,这一句话逗得我笑了一整天。我见过快乐的洛月忧郁的洛月无所畏惧的洛月,却从没有见过这么仗义这么鲁莽的洛月。
第二天林森来找我,由开始重复那些话。我习惯性地什么也不说就走,而一旁的洛月踩我的脚,提醒我该怎么说。
我想了想,退回来转头对林森说,你为什么总是说着几句话,一点文学素养的都没有啊。
洛月笑起来,估计她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而旁边林森那张疲惫充血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
我很自豪地高抬着头,为我逗笑两个最难逗笑的人而高兴。
于是我和洛月在一起的时间又一次减少,不过像洛月说的那样,这次谁也不会孤单。
我对待林森像对待朋友而不是情侣,而林森以他固执的毅力终于征服我,我却永远无法抹去记忆里他伤害洛月的阴影。
每次看见洛月都像看见太阳一样,看得出她恢复像以前那样的幸福。在我们俩人忽分忽合的一个又一个瞬间度过像深渊一样黑暗的高三。高考来了,又走了,考完那天我和洛月一起回家,路上谁也没有说话,第一次,谁也没有说话。到家时,洛月下车,她说,木木,说好了,我们永远是好朋友,我们要考一所大学。
我点头,说,好。
然后两个人就分开了,那一刻心像空了一样。
林森像小孩子一样说,等你填好志愿,我就把名字一改再抄一份。他笑着,像小孩子。
走在上海S大的校园里,我努力地吮吸空气,空气里是S大安静的秋天的气味,干净脆弱。
我的身旁是林森,他凭着他的高分满可以上复旦清华,但他执意地跟我到了S大。
我望着他永远温柔永远无悔的脸,感到莫名的忧伤。
在我的寝室里我看见了洛月,她坐在窗边望着窗外。
我坐下来,在她的身边。
她没有考上S大,我可以理解她的悲痛。
整个七月和八月我都没有见到洛月,她说,她的亲人们都不要她了。
我诧异地望着她,她说,天崖。她叹口气。
她坐下来开始讲述这两个月的故事。
一个月前她查出怀孕了,但她不敢告诉任何人,于是她只好问天崖,这个孩子该怎么办。
天崖没有回答她。后来一天晚上她的肚子突然特别痛,疼得晕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医院里,孩子已经流产。
天崖冷漠地望着她说,你知道你是怎么流产的吗?是我,是我在给你的水里下了药。你明白了吗?什么你爱我我爱你,什么都没有,我只是一颗棋子,是合欢,合欢要我报复你,给你身体和精神最严重的打击。
合欢合欢。
是她。
等我想找她的时候我再也找不到她,于是我接到一个电话,是合欢,她娇媚地说,怎么样,她还好吧,我说过我要报复你的,我要的东西如果得不到,那么。
她笑了笑,挂断了电话。
洛月坐下来,她抽出一把刀,耀眼的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洛月望着我,她说,木木,我走了,我再也无法忍受这个世界。死对于我来说倒是件好事,你别拦着我。你还记得地铁站里的那些诗句吗?我说过,我的来世一定不做人。我要去旅行,到天上,到大海里,到我的守护星水星上。
她右手持刀割断她的左腕,瞬间血液喷涌而出。洛月转头,冲我笑笑,说,别忘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好好地走下去,代替我走下去,我在天堂上等你。
此时此刻,十二点三十八分。
林森坐在我的身边,他说,自习室里太吵,我们到外面去吧。
我看着他温柔的脸,由开始哭起来,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灼伤了我的皮肤。
我说过,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故事,很普通的爱情故事。
林森说,过去了的,就让它消逝掉吧。</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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