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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城随笔] [转帖]不能抹去人类史上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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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10-2005 19:21:34|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些日子,我常常沉溺在一种无可名状的伤痛之中。一个关于60周年的话题,充斥了最近的话语空间和日常表达形式,那些永远抹不去的关于战争灾难的记忆,再一次拷问着人类的内心。永远不能忘却那些定格成为历史的镜头:巨大而悲怆的死亡轰鸣的气息,黑压压的自动走入毒气间的人群,那些被屠杀被肆虐的先辈们,还有电影《辛德勒名单》中那一个小小的红衣少女……
  60年前的今天,战争的硝烟也许刚刚淡去,全球性质的战争逐渐平息了,人类有理由为这些远去的杀戮、仇恨、伤痛和死亡做一个彻底的告别,无论是在世界战场还是中国战场,这样的人类浩劫,我们都相信它过去了、远走了,人类应该重新认识自己。60年,按照中国传统的说法,是一个甲子,一个周期。当这历史的记忆也开始苍老,这战争打击的脆弱心灵,谁堪读?
                 
                 
  战争:文学绕不开的记忆
                 
                 
  奥斯威辛后的写作是野蛮的,阿德诺说。也有人这样理解他的话:奥斯威辛之后,诗已不复存在。
  当我们所理解所尊崇的人,莎士比亚笔下那高贵、尊荣的智慧化身、万物灵长,在战争机器和战争狂人面前成为沉默的羔羊,成为一串鲜血淋漓的数字,甚至成为自己走向焚尸炉的木偶,“人”的概念就需要重新定义了。而有关人类内心所生发出来的文艺,也需要一个真正理性的阐释。
  肉身是沉重的,这是人类所以无法消解的一种对苦难的承担。刘小枫详细考查了在奥斯威辛集中营里那些苦难之人对上帝的祷告和祈求,最终他无法像他的文字那样,寻求到拯救途径,获得逍遥境界(刘小枫《苦难的记忆——奥斯威辛集中营解放四十五周年而作》)。无论是西方习惯性的祈求上帝,还是中国人祷告上天的灵魂深处的孤苦无依,都不可能成为真正拯救的道路。
  战争是对全人类的戕害,文艺记录下这些冲击、这些伤痕。那刻画在文字背后的道道血痕,成为不可磨灭的历史。而文学则在被动或主动中,承载起这些历史的命题。无论是什么样的灾难场景,文艺工作者都没有放弃自己的责任。正如冼星海于黄河边听到了中华民族的不屈不挠的咆哮,谱写出《黄河大合唱》这样振奋民族精神的不朽乐章,和他一样身处历史之中的文艺家们,也通过各种文学作品,记录了那段历史,表达了他们对于历史的态度。这是一种让我们感奋的精神写照,正因为历史中间有了这样的一种记录,我们才能够面对过去而无愧于心。
  抗战时期,作家周立波的《娘子关前》是这样描述的:经过了一夜的奔波,看到的是敌人侵略所带来的种种屈辱和伤害,就在黎明时分,他们在娘子关的城墙上,看到了四个大字“还我河山”,此情此景,没有人不流泪。那种战争给予的伤痛、屈辱以及挣扎和抗争,都融入到这四个大字中了。这是对战争最好的阐释了。作家体验到了这种震撼心灵的疼痛和悲壮,将它淋漓尽致地传达出来,让我们都感受到了这种疼痛和悲愤。他完成了一个作家对战争最真实的体察,对于他所体验到的历史,作出了最真实的证明。
                 
                 
  历史:谁来谱写苦难之书?
                 
                 
  反法西斯战争,在中国的战争文艺中间,形成了两个谱系。一个是世界性的反法西斯战争,一个是中国战场乃至亚洲战场的抗日战争。对于中国人来说,那种铭刻到骨髓里的记忆,即使到今天,仍旧蔓延在每个中国人的灵魂深处,成为一种贯彻到底的坚决的集体意识。因为,我们虽然没有仇恨,但是时刻不能忘记灾难。那些苦难的生涯中间,中华民族所承受的无以复加的屈辱和杀戮,永远地烙在我们的心上。
  1944年1月开始,在战火纷争、颠沛流离中,伟大的中国作家老舍开始写作长篇小说《四世同堂》,洋洋百万言的文字,记录着北平人民在战争来临之后的态度。北京城里那条叫小羊圈胡同里面的几家人,经历了从京城陷落到日本投降整整8年的沦陷生活。老舍的作品,站在人性的高度,全面阐释了战争时期沦陷区平民的生活场景和心路历程,记录了中华民族在遭受外寇奴役时的屈辱情状,同时全面反思着中国文化中间血的教训。文章中,诗人钱默吟说过这样一段话:“这次的抗战应当是中华民族的大扫除,一方面须赶走敌人,一方面也该扫清除了自己的垃圾。”这实在是振聋发聩之语!中华民族在战争中体现出来的国民心理的变动,的确值得我们自己深刻反思。作家避免了正面和敌人冲突的战争场面,而突出了沦陷区人民在处于奴役地位时候的一系列举动,同时呼应了正面战场以及解放区人民在抗战中间体现出来的民族精神和民族希望。
  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战场上,战争记忆被一种生动的笔调叙述着。《铁道游击队》、《敌后武工队》、《烈火金刚》,这些对抗日时期民族精神的一种重新定义和描述,演绎了新时代的英雄人物,这些故事到今天成为生动的历史演义,不断闪回在民族国家的记忆中。
  在今天,对战争、对历史的再度解读,也是中国人思考那场战争时,灵魂深处的一种场景再现,无论是记叙历史的《拉贝日记》,还是《我认识的鬼子兵》,这样重新谱写了历史的文字,在深刻反思的同时,也重新定义了那段不平凡的历史,或者悲怆,或者勇猛。无论如何,我们在生活中间、在历史的变迁中,见证着历史不可磨灭的伤痕。
                 
                 
  复活:灾难里的口述历史
                 
                 
  这些关于战争的回忆片断,是当事人当时最真实的心灵写照,也是定格下来的最真实的历史。所以它不需要任何的修饰,也不需要任何解读。在这里,我们这些后来人也无法作出任何评价。我们只能去感受,感受历史脉搏疼痛的跳动,感受我们的心灵和着历史的磨难,一起痛苦地颤抖:
                 
  南京失守(匡希圣回忆)
                 
  日军用猛烈炮火掩护坦克向我雨花台阵地冲击,坦克后面跟着大群步兵蜂拥而上,我排机枪射手右臂敌炮弹碎片炸断,无兵能够替代,我急忙爬上去接枪射击。
  中午时分,敌人突入我阵地内,用枪刺杀。新兵没有学过劈刺怎能抵挡得住,一起崩溃下来。这时孙元良军长在中华门城楼上指挥,下令反攻,见无济于事,便一声令下,把中华门护城河上的桥梁炸毁,城门里面用砂石堵塞。雨花台退下来的官兵拥挤在金陵兵工厂、街上及护城河边,被日军俘虏的,有的到遭集体枪杀,有的用铁丝串手掌一串串泼油烧死,有的挤在护城河里淹死。这时同我一起派在重机枪连当排长的军校步科三队同学凌淦叫士兵把机枪丢到河里,一起游到护城河,我把在我身边的一个传令兵托过河去,选择城墙上的弹痕处爬墙。凌淦身伟体胖,不断叫唤要我帮助,我说只要我能够爬上去,一定会救你的。我终于爬到了城墙了,恰有一个伙夫挑着饭担子经过,我抢过他的扁担,伏在城墙上把扁担吊下去,但不见凌淦了。向城墙脚边一看,发现他已倒在血泊之中。还有很多官兵的尸体堆积在城墙脚边,能够爬进城的为数很少。
  第二天上午,城被攻破,南京失守了。
                 
  (匡希圣,时任南京守城部队七十一军八十八师重机枪连排长。七十一军在上海抗战时伤亡惨重,撤到南京后补充了新兵,但这些被强抓来的新兵连机枪都没有摸过,集训三天后就被布置在第一道防线上。)
                 
  日军残暴……(孙宝贤回忆)
                 
  ……有一天在中华路一间空房子内,看到死尸四十多具,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尸,被日军捆住了手脚丢在水塘里淹死的,而万国红十字会每天都从南京各水塘里捞获死尸抬运埋葬达十余日之久,据吾估计未捞出的不算亦有500以上至千人之数。又据王化南(孙的勤务兵)回来后与我说,日军认为可疑的人,都要把他们赶到防空洞内,不费一枪一弹把他们活活埋在洞内。这是他所见过的这一批日军的行为。但我们还没有看到及没有想到的日军残暴行为还不知道有多少。所以世人称之为南京大屠杀,于此可徵信一般矣。
                 
  (1937年12月,孙宝贤为国民党部队教导总队工兵团第三营营长,参加了南京保卫战,南京沦陷后,沦为难民。)
                 
  无论是这些亲历战争的人心有余悸的记录,还是后来人不断寻访获得的战火中的资料,和中国人的记忆联系在一起的始终是无法磨灭的战争伤痕,还有对这场劫难的天问之痛。战争开始了,战争结束了,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在历史教科书中也许就那么几页纸。但是,对身处战争的人来说,他们的苦难,他们的死亡,他们无助的呼告,他们的那些痛苦形成的合力,无论多少书籍也承载不了。这些关乎苦难的记忆,在中国几代人的心头,永远要存留下去,永远……
                 
                 
  纪念:我们的怕和爱
                 
                 
  前些年,我还是一个学生的时候,我的同桌,一天突然激动地对我说:“你看《兵临城下》(又名《狙击手》)了吗?那真是一部好片子。”他并非一个易于激动的人。后来,我看到了这部震撼人心的二战题材的大片,从中也可以发现,西方导演关注二战的目光,已经从宏大叙事、将帅传奇转移到了真实具体的个体小人物身上。《拯救大兵瑞恩》中对小战士瑞恩的拯救;《珍珠港》中炮弹从轰炸机上落下,不断下旋、下旋,最后落到了具体的几个人头上,这和我们以前所看到的动辄山呼海啸、炮火连天有所不同。现代人已经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作为“个体”的人的重要性。在以往的战争记录里,个体的灾难经历和痛苦体验,都被宏大的战争场面遮蔽了,死难者的鲜血、伤痛和恐惧,在庞大的战争海洋里一晃而过。而现在,我们透过那巨大的战争背景,看到的是战争给具体的每一个个体带来的灾难和戕害。这是人类不断认识自身、文明不断进步的必然选择。在21世纪,我们会更加深刻地思考公元前人类提出的那个命题:“认识你自己”。我们这些人都亲历了千年庆典,那种“世纪末”的情绪曾经感染着每个思考者的心灵,而如今,我们在寻找一种什么样的契机,来回复属于自己的灵魂记忆呢。尤其是我们要体验现在“60周年纪念”这样一种情绪的时候。
  如何体认《兵临城下》给予的冲击呢,最近,我看了《冷锋——世界著名狙击手持枪生涯》(蓝天出版社),知道了电影中主人公的原型瓦西里,也了解到了一段悲惨的爱情故事。这些和电影中的叙述稍稍不同,但是只要是同一个人经历的灾难,那么对他本人来说,怎么演绎都无所谓了。对我们这些活在那些历史之外、而处在当下的人来说,我们宁愿抛弃那些沉重,获得一些对历史比较洒脱的认识。战争对于战争之外的人来说,就是文艺,就是一种替代了的快感表达。而对战争中的人来说,这是实实在在的灾难,实实在在的痛苦。中华民族的痛苦过去也就几十年的时间,我们享受到的和平和发展的光阴,也就几十年而已。但是,我们已经很快学会了淡忘,学会了敷衍历史。当我们某些人把这种体验过去当成一种“忆苦思甜”的“秀”,我们身上尚未淡漠的血痕,就显得毫无意义了,甚至在历史面前,表现出它的尴尬来。
  曾几何时,在体验中华民族屈辱历史的时候,我们有些人认为这是个笑话,有些人认为历史的演绎不能代替个体的快乐,有些人不愿意承担民族国家加于身上的苦难,有些人宁愿离开这片土地。在信息日益发达的今天,在个体的情感表述和交流日益频繁的今天,每个人都无权去替代别人的感受,但是每个人也没有理由去忘却历史。前些日子,有人骑在烈士的塑像上面摆造型照相,说明了在我们中间一些人的精神缺失。我们所要承担的历史使命还很重大,我们所要警惕的事情还很多,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放松自己,这是当下保护自己的最好的方法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们不能忘记历史,历史也不允许我们遗忘!因为,我们不能背叛!如果我们背叛,我们必受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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