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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除

[狮城随笔] [推荐]西岭雪长篇小说人鬼情系列:变成天鹅飞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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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0-2004 03:43:37|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珍妮的画像
  
  这是一首我抄来的诗,我把它送给你,代表我最真的心愿:
  “让我,让我做你的新娘吧
  让我无论是谁的故事谁的情节
  让我无论走过多远会不会回转 经过多少峰回路迷
  也仍旧,仍旧是你的新娘吧
  
  当最初的青梅枯萎 当最后的竹马逝去
  当兰田的玉化烟消散 岁月都沧桑成年轮依稀
  我仍然是你红盖头里 挥洒不去的缘份
  还是那五百年前重复上演的 失之交臂的那一杯
  还是烛光剪影里不断憔悴
  纵使泪尽也不肯消逝的 绵绵相思
  
  总有一种心情是唯一的吧
  总有新娘的羞色是唯一的吧
  总有走不完的轮回是唯一的吧
  当你牵起梦与真实的骞帷
  那盈盈浅笑的 那脉脉相望的
  是我,是你唯一的、唯一的新娘
  
  哦,想当新娘的女孩渴望长大
  让我,让我做你的新娘吧!”
  摘自阮丹冰《天鹅寄羽》
  
  曲风在梦中重现了那夜火灾的现场:
  在梦中,他的天鹅变成了凤凰,积香木自焚重生的火凤凰。熊熊烈焰在她身后瑰丽地燃烧着,她引吭高歌,张开羽翼优美地盘旋,在烈焰中冉冉飞升,高贵、无惧、神圣而忧伤。
  那情形,简直是壮观的。
  曲风心安了,知道他的天鹅已经升入天堂,并在涅槃中重生。
  他不再寻找天鹅,而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了水儿身上。
  医院的病人们常常看到那样一种情景:
  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牵着个比他小了十多岁的小女孩在花丛中慢慢地散步,聊天,样子很亲密,既不像父女也不像兄妹,可是很漂亮――男人高大英俊,潇洒得来有一点点邪气;女孩娇艳欲滴,然而眉梢眼角带着种不属于她年龄的妖媚,走路时脚跟一点一点的,像鸟,随时会张臂飞去。如果在月光很好的晚上看到他们,你会错觉是遇到了花仙。
  但是这段日子是曲风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无所顾忌地爱,无保留地给予,无用心地付出真情――那样子不计代价不问将来的倾情,曲风从来都不曾尝试。
  教会他真心去爱的,竟是个12岁的小女孩。
  女孩子走在风里,裙裾飘摇,背上的蝴蝶结翩然欲飞。她的脚步轻盈跳脱,不时轻轻一跃,迅捷如小鹿。
  在花丛深处,她站住了,蓦地回头一笑,灿若春花。
  她向他招手,心无城府地呼唤:“追我呀,追上我我就嫁给你。”
  他的心忍不住“别”地一跳,脚步反而停了。
  她浑然不觉,犹自对他挥着手:“来呀,追我呀!”眼睛里光亮一闪一闪的,有种说不出的娇媚吸引。
  他忽然觉得脚步有几千斤重,不过是几步路,却像走了很久,竟有点不敢正视她的脸。
  小女孩的卖弄风情是不自知的,因此亦发挑逗。她问他:“你到底要不要追我,要不要娶我?”
  他双手插裤袋里,微微地笑:“你还小呢,就这么急着嫁?”
  她手托着腮,斜睨他:“等我长大了,你娶不娶我?”
  他抬头,惊讶地看她,她竟是认真的呢。清丽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神情冰冷。
  慢着,这副神情在什么时候见过的?
  他不自主地恍惚。
  12岁的未谙世事的天真女孩,她的世界原该充满芳菲,然而癌细胞过早夺去了她的娇艳,小脸开始枯干,头发因为做化疗而大把大把地脱落,让他想起已经变成植物人的丹冰,衷心哀痛。
  然而她还不知道前面等待她的将是什么,仍然一心计划着长大后的将来,要长大,要嫁他,要做他的新娘。
  病孩子的世界也是芳菲的。
  女孩在催问:“娶不娶呢?”
  间不由发。他毫无阻碍地回答:“娶。”
  因是回答一个仅只12岁的小女孩,答得斩钉截铁。
  女孩满意了,却又伸出一只手指:“那么,你起个誓。”
  他握住她的小手,拇指对拇指,对抵着盖一个戳。
  她的手,冷而香,有种异常的娇软。
  他又一次恍惚。
  整个晚上,他都在反思自己的恍惚。不,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而且生活中绝对不缺女人。他不是色情狂,更没有恋童癖。可是为什么,竟会对一个12岁的小女孩产生难以言喻的情感?
  而且,他看得出,这女孩对他的爱意不是一时兴起,不是孩子气的好玩,更不是儿戏,当她要他立誓,她的神情几乎是庄严而圣洁的呢。是的,她在要求他发誓,要求他诚意,要求他专一。
  哈,专一?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一个词儿,也是他从不具备的一种操守,现在,居然由一个12岁的女孩子来要求于他了。可是,他竟然答得那样心甘情愿。当时,也许只因为对方是个小女孩,所以才会那般干脆。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那种脆快中,不是也有一种感动在里面吗?那回答,不是敷衍,不是应付,的而且确,是一种承诺!
  生平第一次,曲风因为“爱情”而失眠了,为了一个,12岁女孩子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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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0-2004 03:44:58|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小狮租房
水儿一可以下地行走,便表现出对跳舞的狂热的爱好。
  她对舞蹈的那种热诚和学识让曲风不只一次地惊叹。他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她时,给她弹《胡桃夹子》时的情形,也还记得她那笨拙的稚朴的舞步。但是现在,她虽然趔趄,姿势可是中规中矩,俨然久经训练的样子。
  有一次在电视里看到杨丽萍跳孔雀,水儿很内行地评论:“杨丽萍的舞和别人不一样,她跳孔雀,最美的不是足尖,是手。她的手是有表情的,可以在一静一动间将孔雀的乍惊乍喜表现得很到位,很形象。有种孤寂美。”看到一半,兴致忽发,对曲风说:“看着,我给你扮天鹅。”
  她站起来,双腿不甚动作,只将一双手如穿花蝴蝶般翩然舞动,时而举过头顶,时而绕身盘旋,时而又双臂交叉对折,柔媚宛转,充满表情。
  曲风惊奇地看着,看惯了足尖舞的他,还是第一次注意到一双手也可以舞出这么丰富的感情。他看得出了神。而水儿已经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天真地问:“我好看吗?”
  “好看,从没有比你更好看的小姑娘了。”曲风笑,觉得自己像白雪公主后母的那面镜子。
  可是水儿却并不满足,低下头委屈地说:“你却从不肯好好地看着我。”
  “谁说的?”曲风无辜地辩解,“你这么漂亮,谁看了你都要多看两眼呢。”
  水儿摇头,沉思地说:“只在跳舞的时候你才会看我。”一句话未完,她的思想却又跑远了,说,“曲风,我真想听你弹琴,好久都没有听你弹琴了,好想呀。你什么时候再弹琴给我听呢?”
  曲风有些惊讶,女孩的心思瞬息万变,忽嗔忽喜,没一点定性。她,的确有点不大像过去那个乖巧可爱但略为迟钝的小水儿,美色和灵气都太过了些。
  她原本已清丽娇艳,而重生之后更有一种非凡的迷离光彩:眼波流动,每一次凝眸或睇视都会露出新的妩媚;脸色仍然苍白,但是时时泛起淡淡红晕,使她耀亮惊艳如慧星;举手投足都平添淑女味道,连脚尖都有表情似的,轻轻一个转身或者跳跃,流光溢彩,婀娜多姿,不说一句话,已经千娇百媚。
  一句话,她以前只是美色,如今却是绝色。
  这样的女孩,天生是属于音乐与舞蹈的,是艺术的精灵。以前,只不过是疾病把她的天性压抑住了,如今一旦被唤醒,她便表现出比常人高明十倍的聪颖和悟性,就像眠着的虫破茧而出,化为蝴蝶。如果有一天她走上舞台,曲风担保,她或者会成为第二个阮丹冰的。
  “等你再好一点,我就替你向医生请假,带你去我们剧团玩。” 曲风承诺她:“我带你去排练厅,给你弹琴伴奏,让你换上我们团里演员们的练功服和跳舞鞋好好尽一次兴。”
  “真的?”水儿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你要带我去剧团?我很久没有回剧团了!”
  “回剧团?”曲风诧异,正要再问,小林进来了,举着一串香蕉笑着说:“到处找你们,原来躲在这里看电视。”
  水儿立刻扭开头,看也不愿意看小阿姨一眼,懒懒地坐在轮椅上,露出疲惫的样子。曲风想她大概跳舞跳得累了,并不在意,剥了只香蕉递给她,便和小林推着她并肩走出休息室,边走边问:“怎么今天来得这么晚?”
  小林笑:“刚下班嘛。你以为是你,大牌音乐家,没有演出就可以爱去不去,我是个实习生,要按班按点的,到时候还等着剧团给我写推荐书呢。”
  曲风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好像听谁说,团长有意把你留在剧院了,是吗?”
  “听说?听谁说?”小林立刻上了心。
  曲风支吾:“忘记了,总之听过那么一耳朵吧。”
  轮椅上安安静静吃香蕉的水儿忽然“嗤”地一声笑:“听谁说?听团长本人说的呗。曲风又不是一个八卦的人,小道消息,他永远最后一个知道,如果他能听说,你早就听说了,除非……是团长本人跟他提起,才会这么神秘呢。”
  “真的?”小林大喜,盯着曲风问:“是这样的吗?团长跟你说的?都说了什么?”她一向敏感,可是这一回,只因关心则乱,只想着问自己的工作大计,却没有想到,为什么水儿会知道得这么多,料事竟然比她还准确。
  但是一向粗疏的曲风却惊奇了,水儿那句“曲风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令他颇有一种知己之感,同时也隐隐地遗憾小林同他走得这样近,却不能够了解他的为人。
  小林仍在追问:“团长都跟你说了什么?依你看,我留下来有几成的把握?”
  “你很想留在剧团吗?”曲风笑,“待遇也不是很好呢。”
  “可是牌子正呀。如果能留在剧团,以后不论想去哪儿,调动都会容易些。工作分配,最关键就是起点一定要高。以我的条件来看,现在能找到的最高起点,就是留在剧团了。”小林实事求是地分析着。
  曲风认真地看着她,想了很久,才终于点点头,却答非所问:“如果你这么想留下,我一定会帮忙。”
  水儿又是“嗤”地一声笑,随手将香蕉皮准确地投进走廊一角的果皮箱。
  小林蹙眉:“水儿,你的笑声好不难听。”
  水儿愕然,抬起头来:“你又说我笑得难听。”
  小林反而一愣:“又?我以前有说过你笑声难听吗?”
  “你忘了吗?”水儿怨毒地看着她,眼中几乎有种凶狠的意味,“就在不久以前,你才说过我笑得难听,还想焚琴煮鹤呢!”
  小林想起来,那是第一次带水儿去曲风家作客,那时候,天鹅还活着,处处同她捣乱,她曾骂过那只天鹅,恐吓它要把它煮了吃。可是,这关水儿什么事呢?她忍耐着解释:“我是说那只天鹅笑得难听,可没说你。”
  水儿将头扭到一边,恨恨地说:“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次,连曲风也觉得过分,忍不住说:“水儿,怎么这么跟你阿姨说话?”
  水儿大怒,猛地站起来:“你帮她?”满眼怒火,转身便跑。然而毕竟大病未愈,跑得急了,拐角处转弯不及,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倒在地。疼得“咝”地一声,浑身冷汗。却仍然挣扎着站起,还要再跑。
  曲风早已急奔过去扶起,心疼得声带都发紧了,连连问:“水儿,怎么啦?摔疼没有?让我看看,摔到哪里了?”
  “不要你管!”水儿用力拂开他的手,“你欺负我!你帮她!不帮我!”
  “都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行不行?”曲风抱着她,拍哄着:“我再也不敢骂你了,以后都对你好好的,别生气了,好不好?”
  水儿“哇”地哭起来,搂住曲风的脖子,抽抽噎噎地哽咽着:“曲风,你不可以再这样对待我!你不要对我发脾气!不要骂我!”
  “不骂,不骂。”曲风应着,心里说不出地酸楚。小女孩委屈的哭声深深刺痛了他的心,让他觉得自责,这个娇艳如花而又柔弱如风的女孩儿,如此依赖他亲近他,他怎么忍心违逆她让她伤心哭泣呢?他紧紧地拥抱着她,仿佛怕谁把她从他怀中抢走。为了这个小女孩,他愿意做一切的事,付出所有代价,即使是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每个人的心底里都有一个感情的海洋,只是有些人外露而有些人内敛,还有一些人,他的海洋下有座休眠的死火山,非得等到适当的时机才会爆发。如果一直没有触动他,他就始终沉睡,让人误会这是一个冷血的人。然而一旦爆发,他的感情却是比谁都强烈都深沉的。
  曲风的心底,便是这样一片感情的海洋,而海下面,是深埋的火山。水儿,便是那个潜海爆破的情源!他抱着水儿,郑重地发誓:“水儿,以后我都不再骂你,如果我惹你生气,我就是乌龟王八蛋!”
  水儿破啼为笑:“你自己说的,可不许赖皮!”她发够了脾气,累了,柔弱地倚在他怀里,娇喘微微,而寒香细细,小小声地说:“你发脾气的样子,好丑!”
  小林震撼地看着这一幕,看着水儿绝美的脸,她的美中有股子绝望的妖气,不沾红尘的,飘泊而脆弱。此刻,那脸上挂着泪珠,像极一朵带露的桃花,艳丽而凄凉。
  她忽然想起有一次和曲风谈论水儿,曲风曾经说:“她就像珍妮。”
  “珍妮?珍妮是谁?”
  “是一个著名电影的主人公,片名叫《珍妮的画像》,那电影的插曲很特别。”曲风回答,并轻轻哼唱起来,“我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我去的地方,没有人明了,风呼呼地吹,海哗哗地流,我去的地方……”记不清歌词的地方,他就用吹口哨代替,那曲子阴郁,感伤,而没有人气。
  她捂住耳朵叫起来:“多可怕的曲子,阴森森跟鬼乐似的,听得人发冷。”
  “不错,那的确是一个很鬼气的片子,故事很美,很凄艳,主人公叫珍妮,长得和水儿有几分像。珍妮其实不是一个真的人,而是画家的灵感,她第一次遇到画家的时候,还只是个小女孩,可是她告诉他,你等一等,我转三圈,就会长大。她真地转了三圈。后来,她再次见到画家时,已经是少女……”
  “你在说些什么鬼话?”记得当时自己曾经这样问他:“曲风,你很渴望水儿长大吗?”
  “我不知道。不过,的确从没有一个女孩能像水儿这样打动我。”
  当时,她并未在意,现在,她终于明白,曲风是认真的,他真心地在等待水儿长大,把她当作他的珍妮。他抱着她的样子,就像抱着他自己的心,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脆弱更珍贵更值得他用生命来保护的了。
  小林的心中,忽然充满了深深的挫败感,认真较量起来,她竟然,不是小女孩的对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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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0-2004 03:45:28|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葛蓓莉娅
  
  如果我可以不爱,我不会爱你;
  如果我可以不想,我不会想你;
  可是,我不可以不爱,不可以不想。
  于是,我只有伤心,只有流泪,只有痛楚与等待。
  怎样才能让你的目光为我停住,让你的心终于为我所动呢?
  也许,只有拼尽全力的一舞。
  而你将为我奏琴。
  我会在你的琴声中舞蹈,让我的舞和你的琴合作至最完美。
  我爱,我等待那最隆重的时刻。
  
   摘自阮丹冰《天鹅寄羽》
  
  小林一天一天地把外甥女儿看作自己的对手。
  她自己也知道这种念头有些荒唐,可是她总觉得,水儿身上有某种东西是她所戒惧的,似曾相识的——水儿凝视曲风的眼神,缠绵隐忍,像足了阮丹冰,只是,那样浓厚而含蓄的情意,由十八岁的阮丹冰表现出来,再婉转也仍是淡泊;放在十二岁的水儿身上,却是十足妖精。
  她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处处透着不合宜。不合宜地任性,却又有不合宜的分寸;不合宜的热情里,藏着不合宜的苦闷;不合宜的绝望中,透出不合宜的淡漠。
  种种的不合宜汇集起来,是无法形容无可模仿的层层诱惑,将曲风牢牢捆缚成蚕。
  曲风对水儿的态度,早已不再像一位“叔叔”对待小女孩。他望着水儿时眼中的那种温柔痛惜,是小林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他对水儿超乎一切的关心与怜爱,更使她望尘莫及。
  不能自己地,在心底里,小林视十二岁的亲外甥女为劲敌。
  她们的战争,爆发于夏末一个炎热的午后。
  那天,三个人一起在医院的树荫里歇凉,垂柳如丝,蝉在柳树深处长一声短一声地叫着,蝴蝶在花间忙碌地飞,风微细,隔墙送来重播电视剧《射雕英雄传》熟悉的插曲,一阵清晰一阵模糊。水儿跟着曲调轻轻地哼唱着:“早已明知对他的爱,当初就不应该,我却愿将一生交换,他一次真情对待。为了他,甘心去忍受,世间一切悲哀。我的心中,这份浓情,没有东西能代……”她唱得轻柔婉转,充满情意。曲风不禁听得呆了。
  一曲唱完,水儿幽幽地叹了口气,感慨说:“我第一次看《射雕英雄传》的时候,好羡慕黄蓉和郭靖两个人,每天都可以嘻嘻哈哈地玩在一起,不知多开心;第二次看,却觉得……”
  “你第一次看射雕?”曲风觉得奇怪,“你看过几次射雕了?”
  “两次,上次是七八年前了,那时候不太懂,只觉得热闹好看。现在重看,却更喜欢穆念慈,她对杨康那份无怨无悔的感情真让人感动。”
  曲风听了,更觉怪异,却一时又说不出怪在什么地方。小林却已经听出味儿来了,撇嘴说:“你现在才多大,以为自己已经很懂了吗?”
  水儿不接碴儿,仍然顺着自己的思路感慨地说:“郭靖和黄蓉两个人,从一见面就情投意合,天天说死说活的,看久了也就不觉得怎么样;穆念慈和杨康之间,却有个感情发展的过程,她一次一次地救杨康,终于使杨康对她从毫不用心到一片痴情,每次看到杨康真情毕露时我就特别感动……是不是从来都是这样?越是坏男人的感情就越难得,也越让人感动?”
  曲风只觉她含沙射影,不禁啼笑皆非。
  水儿又说:“曲风,如果我是穆念慈,我也会这么做,就是牺牲自己性命也要救你……”
  小林冷哼一声:“孩子话,不知天高地厚。”
  水儿板起脸:“我在同曲风说话,不是同你说。”她看着曲风,郑重地说:“曲风,我不仅说到,而且可以做到。”
  “好,我相信你,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好不好?”曲风简直不知道该怎样同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女孩子对话,认真不是,不认真也不是。说实话,他也认为水儿说的是孩子话,电视归电视,他才不相信现实生活中真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至少,他从来没看见过。但,真的没有吗?
  他忽然想起阮丹冰,想起记者的问话:“阮丹冰舍身救你,是不是因为爱上了你?”心里一动——水儿已经转了话题:“报上说射雕要重拍了,请杨丽萍出演梅超风。用她一双孔雀手表现九阴白骨爪,真是暴殄天物,荼毒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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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0-2004 03:46:02|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小林烦恼地看着这个十二岁的外甥女,这也是让她觉得怪异的一点,小女孩的意见和成语未免都太多了一些。她一直觉得她说不上什么地方有点像阮丹冰,可是阮丹冰却不是这样多话的人呀,也不喜欢吃巧克力和薯条;水儿却不同,天天闹着要大林和曲风给她买各种甜食,全不顾忌将来会不会变成小胖子——这一点,倒像曲风收养过的那只贪吃天鹅。最让她不舒服的,还是曲风居然和水儿颇投契似的,有问有答,谈兴极高。
  只听曲风说:“我也觉得要一个成名舞蹈家来演女魔头这种噱头太低级了,不但不会让喜欢杨丽萍的人因而喜欢梅超风,反而让看射雕的人从此看轻了杨丽萍。舞蹈是高尚艺术,武侠剧却是一种通俗娱乐,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小林对这些话题很不耐烦,却装作感兴趣的样子问东问西,向曲风请教一些有关音乐舞蹈的知识。她问话的样子,看到水儿眼中不时掠过嘲弄的目光,心里暗暗着恼,却又不便认真计较。
  谈到舞蹈,便不可避免地谈到了剧院的演出,谈到了阮丹冰,曲风说:“舞蹈是西方艺术,但是丹冰的舞是跳给中国人看的,要中国人才真正懂得欣赏。”
  “是吗?我倒不觉得,现代的中国人宁可喜欢现代舞,故事情节明白一些。”小林答。
  曲风看她一眼,笑笑说:“我说的中国人,和你说的中国人是两个概念。”
  “不一样吗?我难道不算是中国人?你倒不是百分百的中国人才对。”
  曲风不再说话了,他知道再说也白搭,他不是一个善表达的人,很多意思是藏在心里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他的“中国”,不是一个简单的地域名词,而是个形容词,东方的,古典的,含蓄的,优雅的,敦厚的,冶艳的,是像“我欲将心拟明月,无奈明月照渠沟”那一派诗意的境味。可是这种话,同小林说得通吗?
  她最高的知识,也不过是读两本张爱玲小说,记几个如“荒凉的手势”、“倾城之恋”这样字面俏丽半通不通的文词罢了,那对她,已经是比普通的看琼瑶小说的弄堂姑娘高深得多的学问,毕竟多念了两年大学。
  但是阮丹冰呢,却又高出太多,高到什么话都不必讲,只要弹一声琴她已经完全可以意会。他的琴,和她的舞,都是来自西方的语言,而表达了东方的意念。他们之间没有太多的谈话,甚至合作时也很少交换感受,只用琴声舞姿已经把一切说得很透彻。而这,在某种程度上反而妨碍了彼此的交往。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用沉默来对话,所以,一向很少交谈,认识了很多年,也仍然陌生。没想到,关键时刻,她却会救他。
  
树里有风,绿得沙拉沙拉的,反而给绿荫里投下一片格外的宁静。绿风中,水儿忽然问:“你们说的那个阮丹冰,她的舞是不是跳得很好?”
  “也不怎么样。”小林说,“不过是比别人更会表现罢了。为了争一个《天鹅之死》的女主角,不知用了多少心机。”
  不知怎地,水儿忽然又恼了:“争个女主角容易吗?你倒跳两下给我看看。”
  小林觉得莫名其妙:“我又不会跳舞,怎么跳给你看?”
  “你既然不会跳舞,不懂舞蹈也不懂音乐,你凭什么骂阮丹冰?”水儿咄咄逼人,愤怒地瞪着自己的小阿姨,“我要你向阮丹冰道歉!”
  “我向阮丹冰道歉?”小林有些不耐烦了,“你怎么这么会缠人?大人说话,小孩子一边玩儿去。”
  水儿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忽然一转头,又把矛头对准了曲风:“你呢?你觉得她说得对吗?你也认为阮丹冰不算什么吗?”
  “当然不是。”曲风讶异地弯下身,让自己的目光与水儿平齐,“丹冰是个很了不起的舞蹈演员。如果她能够醒来,如果她认识你,一定会教你跳舞的。她特别热爱舞蹈。看到你这么爱跳舞,一定很喜欢你。”
  “谢谢你。”水儿的眼中忽然有了泪,她拉着曲风的手,认真地说:“曲风,谢谢你。你是真正懂得尊重舞蹈的人。你是我的知己。”
  她的小脸上,呈现出那么真诚的欣喜,让曲风不能不为之震撼,他出神地望着她,迷失和沉醉在一个小女孩的称赞和认可中。他觉得他自己已经被这个十二岁的小女孩看穿了,他在她的面前,竟是无所遁形的呢。
  同样地,这句话也让小林真真正正地被撼动了,他是她的知己,那么,自己又是什么呢?是他的非知己吗?仓促间,她忽然下定决心,说:“曲风,我想学钢琴。”
  “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曲风奇怪地看着她,“你从来对音乐不感兴趣的。”
  “现在感兴趣也来得及呀。”小林说,故意搂住曲风一只胳膊,亲热给外甥女看。她和曲风,或真或假,总是谈过一场恋爱的,即使他从来不曾开口说爱她,可是毕竟,他们曾经拥抱,曾经接吻。这些,总是小女孩不可能做到的吧?虽然她不能同他谈艺术,可是,她却可以同他谈恋爱,这便是年龄的优势了。她将头靠在曲风的肩上,撒娇地说:“我一直没告诉你,就在上个月,我已经正式去钢琴学校报了名。”
  “是吗?”曲风更惊讶了,“为什么从来没听你提起呢?”
  “我想等学到一定程度再告诉你,给你一个惊喜。”小林娇羞地低下头,“我并不指望自己成为一个钢琴家,可是,我希望通过这种学习,可以真正懂得你,懂得钢琴,总有一天,我会和你合奏一曲……”
  这样的表白,令曲风不无所动,也十分震惊。他没有想到小林竟然会为了他去学钢琴,这样真诚的用心,已经让他不能不重视起来,正色说:“小林,我不想骗你,其实……”
  “不要说。”小林急急地堵住他的嘴,不给他表白的机会,她更近地依偎着他,央求地问:“你只要告诉我,你肯指点我吗?”
  “只怕我没时间。”曲风迟疑地答,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一时仍无法接受,同时,也为了小林的故作亲昵而不安。他很明白她是在做给水儿看,这使他在被动之余也有点反感,做阿姨的,跟自己的外甥女斗这种气有什么意思呢?那还只是个孩子呢。一个成熟女人同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斗智斗力不是太无聊了吗?尤其这场争斗是因自己而起就更令他不安。女人为他争风吃醋是常事,他最常用的做法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的对垒双方是亲姨甥俩,尤其对手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认真闹起来,对谁都没意思。他轻轻将小林推开一点,说:“我要上班,要来医院,还要去看阮丹冰,只怕抽不出时间来教你。”
  “有时间也不教她,她根本学不会!”水儿大声说,小林的种种作态早已惹怒了她,她用力拉开曲风,蛮横地命令:“不许你教她弹琴,你答应要多抽点时间陪我的。”
  “水儿,你怎么总是跟我作对?”小林的怒气渐渐升起来,“你可不可以像个乖孩子一样,自己玩自己的,不要总是管大人的事。”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吗?你整天想着要嫁给他!”水儿挑衅地望着她,“你想留在剧团,想学钢琴,无非是要接近他!”
  小林又羞又恼:“想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水儿眼中露出一丝冷冷的嘲弄,慢吞吞地说:“我不会让你嫁给他的。因为,我自己要嫁给他。”
  “水儿!你在说什么?”小林这一次是真的恼了,“你真不要脸!你才多大,就说这样的话!”
  “你才不要脸!”不料,小小的水儿竟然针锋相对,牙尖嘴利地毫不相让,“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不懂音乐,不懂舞蹈,不懂得尊重别人,也不懂得真正欣赏曲风,你只会装模作样,装腔作势,想方设法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你怎么配得上他?”
  “我不配,难道你配吗?你这个小妖精!”小林渐渐慌不择言,迎着水儿绷得铁紧的小脸,一扬手就要打下去。
  水儿大怒,不但不躲,反而迎上来:“你敢?”目光凛凛,一个小女孩的三亚竟是不容侵犯的。
  小林恼羞成怒,咬着牙说:“你看我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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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0-2004 03:46:54|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小林!”曲风早已看不下去,跨上前猛地拉开小林,大声说:“她只是个小女孩,你怎么跟她一般计较?”
  “她才不是小女孩,她是妖孽!”小林已经失了理智,不顾一切地大叫,“她是一个葛蓓莉娅!”
  曲风一愣:“什么?”
  “你记得舞剧《葛蓓莉娅》的故事吗?”小林恐惧地望水儿,如风鬼魅,“葛蓓莉娅远远看去是个非常美丽的人见人爱的女孩子,可是只有走近她才会发现,她根本没有灵魂,她只是一个木偶,是魔法师葛佩利乌斯老头的遮掩使她拥有虚幻的生命。那个巫师到处寻找年轻人做自己的试验品,收集他们的灵魂赋予葛蓓莉娅……”
  “你的意思是说水儿是葛蓓莉娅,她只是没有灵魂的木偶,躯壳已经被别人的灵魂所占据?”曲风愤怒,“她是你的外甥女,你怎么可以这样诋毁她?”
  “就因为她是我外甥女,我才比你更了解她!”小林叫起来,“自从她这次发病又重新苏醒后,她就完全就成了另外一个人。以前的水儿是安静的,羞怯的,是个单纯的小女孩,哪里有这样妖异?她不会跳舞,从小身体就弱,一天舞蹈都没有学过。她也不喜欢看荷花,更不会拒绝叫你曲叔叔……”
  “小林,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在同一个小女孩吃醋!”
  “我说过了,她不是小女孩,是妖孽!”小林忽然冲过去,摇撼着水儿的身体叫,“你到底是谁?你说!你到底是谁?!”
  水儿的眼中忽然掠过一丝诡异的笑容,笑得小林脊背发冷,她无辜地说:“怎么?我不是你的外甥女儿吗?”她的头发散乱而脸色苍白,被小林摇得口齿不清,无辜地叫着:“放开我!放开我!”那样子,也就是一个惹了祸而惶极无助的小女孩。
  “够了!”曲风再也看不下去,冲上去用力拉开小林,大声喝道:“你干什么?疯了吗?她这么弱,病还没好,难道你想要她的命?”
  小林冷静下来,颓然地放开手。可是,就在她松手的一刹,水儿忽然压低了声音,很快地说,“没想到,最了解我的人,竟然是你!”
  小林忽然就愣住了。
第十四章 小王子
  今天我和几个姐妹们玩跳楚舞。
  楚舞很美。真美。凄迷曼妙如寒夜月光之流丽。难怪楚灵王身为一国之君也会亲自参与,“躬舞坛前”。
  楚王爱细腰,宫中多饿死。说的就是楚舞。
  我也有极细的腰。一尺六寸,够细的吧?
  人家说男人的手臂臂长等同于女人的腰围。我没有量过你的手臂,怕不只一尺六寸吧?
  如果有一天,你可以揽着我的腰于湖边漫步,我会死掉的,会化做天鹅飞走,因为承受不起那样巨大的幸福。
  所以,如果你爱我,请一点点对我好,就像小王子对他的狐狸,要一点一点靠近,眼中露出温柔神色,日渐将我驯服。
   摘自阮丹冰《天鹅寄羽》
  
  曲风终于不得不对自己承认:他爱上了水儿。
  她的美丽,她的灵性,她的痴情和她的执着,甚至,她的脆弱、任性、喜怒无常,对他在在都是一种诱惑。当她舞蹈,他觉得简直不像一个真的人,而出自他的琴声,由他双指按在琴键上弹奏出来,飞出音箱,便拥有自己的音符,不再由他控制。
  那样的诱惑是不能言喻的:明明稚嫩如初蕾,却偏偏举止风流,眼神迷乱,娇艳的脸上突兀地写着灵魂转世般的妖冶和沧桑,时不时还流过一丝恍惚,仿佛魂离肉身。这种恍惚和沧桑,也同样令他着迷。当她认真执拗地向小林宣布她要嫁给他的时候,他的心,竟然是颤抖而狂喜的。等她,娶她,为什么不可以呢?
  固然,她只有十二岁。可是,她总有一天会长大。十年而已。
  十年后,他也不过才三十多岁,有什么不可以?
  而且,他相信,等待水儿这样的一个小女孩长大,并不是一件难事,因为,她是这样聪慧、狡黠、瞬息万变,几乎每一分钟都会给他新的惊喜——同她在一起,生活是千变万化充满色彩的,绝不会感到闷。不要说十年,就算用一生的时间来等待,也是值得。
  她给他讲《小王子》故事,说:“曲风,你驯服我吧。”
  “驯服?”
  “是啊,狐狸就是这样对小王子说的。”水儿凝神思索一阵——曲风非常喜欢看她这个凝思的动作,微微扬着头,小脸上又认真又庄重,让人忍不住想抱起她亲一下——思索停当,她轻轻背诵起来:
  对我来说,你只不过是个小男孩,和其他千百个小男孩没有什么不同。在你眼中,我和别的狐狸一个样,无非只是一只狐狸罢了。可是,一旦你驯服了我,我们就互相依赖了。在我眼里,你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对你来说,我也是世上惟一的……
  曲风笑起来,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故事,好像充满哲理呢。而水儿那种神圣的表情,更是令他着迷。他说:“水儿,我不是什么小王子,可是我打赌,你就是那只聪明可爱的小狐狸!”
  水儿不理他,继续背下去:
  “狐狸说,‘你要驯服我,得非常耐心——开始,离我稍稍远一点,就那样,远远地坐在那边草地上。我会先用目光不经意地瞟你,这时,你可别说任何话,因为语言是误会的根源。
  但你得一天比一天靠近我……”
  “就像现在这样?”曲风笑,轻轻揽住她的腰。
  水儿微微颤了颤,仍然背诵着:
  你能在每天同一个时间来就更好。比方说,你每天下午四点钟来,那么,我三点就会开始兴奋起来。而且,时间越近,我就越兴奋。而一点到四点,我又会变得焦躁不安,急得要死。我会让你知道我有多快活!但是你要是任何时间都可以来,我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欢迎你的心情了……
  曲风渐渐郑重起来:“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要我遵守时间,每天在固定的时间来看你。”他凝视水儿,“我不来的时候,你是在等我吗?”
  水儿终于将眼光转向他,眼中充满了泪,她说:“曲风,我等你,又岂止这些日子!”
  他为之倾心——她的思绪这样旖旎曲折,如小径通幽,迷宫重重,十年等待,又怎会觉得闷?
  
曲风很认真地向小林宣布了自己的决定,自己与水儿的十年之约,还有《小王子》和那个关于“驯服”的故事。小王子说:“如果你给一朵玫瑰浇过水,它就成了宇宙间惟一的一朵玫瑰。”这句话让他心动,因为,他的天鹅,也是惟一的呢。
  小林诧异地望着他,好像看到一个麻风病人:“她疯,你也跟着疯。曲风,我看你越活越小了,上次是什么《珍妮的画像》,现在干脆讲童话故事了,你不如改个名字,叫‘曲疯’算了。”
  “是有点儿疯狂。”曲风微笑,“但是,反正我也不急着结婚。何必那么认真呢?水儿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十年呢,十年中的变化,谁又能知道?你急什么?”
  “我才不急。”小林的脸红了,咬着牙轻轻骂,“这个小妖精!”
  自从那次争吵后,她就再也不肯和水儿见面,每次提起她,只有一个代名词,就是“小妖精”。
  这段日子,她一直利用业余时间在刻苦地学钢琴,不到一个月,已经可以生涩地弹完整首练习曲了。这使曲风有些好奇,他从她的教程中可以看出,教她弹琴的老师,是认真而负责的,这在按时取酬的钢琴班里是很难得的。因为学生学得越快,毕业得也就越快,学费自然也就省下了。所以通常的琴师都不肯让学生太快入门,总要玩一些花俏来拖延时间,好多赚取几个课时才罢。他问小林:“你的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才特别呢,是个瞎子。”
  “瞎子?”这答案颇出曲风意外,不禁更加好奇了,“一个瞎子教你弹琴?”
  “是呀。”小林因为曲风对她的学业感兴趣,也来了兴致,介绍得格外详尽,“其实开学的时候,我们老师本来是位老教授,同时每个学生又有一位辅导老师。辅导我的那位,是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盲姑娘,名字叫阿彤,是教授的关门弟子。本来我不同意让一个盲人教我的,可是教授说,阿彤是他所有学生中琴艺最好的,有一点名气……”
  “没错。”曲风想起来,“我的确听说过一个叫阿彤的盲女琴师,大赛上得过奖的。我在报纸上看过她的消息。”
  “就是那个阿彤。她人很冷淡,很少笑,也不爱说话,但是教琴挺认真的,说得比老师还详细。所以后来我就请她教我了,学费省了一半呢。”
  “那是很正常的。一方面,在某种官能上有缺陷,往往影响到性格的发展,多半表现为沉默寡言。但是另一面,她也必然在另一种官能上有超越常人的能力,这也算是上天对她的一种补偿。你的这位阿彤老师,眼睛不能看,可是耳朵一定比正常人敏感得多,如果她把这种精力专注在弹琴上,将来的成就是不可限量的。”曲风正色说,脸上显出罕见的认真。
  小林有些得意,因为曲风很少这么认真地和她谈话,也因为老师这样出名,徒弟自然也很光彩。“阿彤说,今年秋天还有一个大赛请她参加,不过,她担心自己会失败。”
  “为什么?”
  “因为……”小林想起老师的理由就忍不住笑了,“她说她不懂得爱情。”
  “哦?”
  “真的,她说,她的参赛曲是一首最简单的《致爱丽丝》,每个会弹钢琴的人都会弹,可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弹得好。如果想弹好,不仅要技巧纯熟,还得真正理解曲中的含义。可是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无法想像恋爱的滋味,又怎么弹得好爱情的曲子呢?她还很认真地问我,到底什么是爱情呢。”
  曲风也忍不住笑起来,对这位从未见面的阿彤充满了好奇和尊重:“那么,你是怎么回答她的呢?”
  “我说,我也没有谈过恋爱,可是,我却知道爱上一个坏男人的滋味,又苦又涩,很不好受呢。”小林故意说。
  曲风知道她是在说自己,赶紧顾左右而言他:“你下次上课是什么时间?”
  “怎么?”
  “我送你去,顺便见见你这位阿彤老师。”
  “好啊。你们俩算是同行,惺惺相惜,说不定会成为好朋友呢。”小林很大方地说。一个盲女,她才不担心会成为自己对手。而女人对于不是自己对手的另一个女人,通常是很乐意表现大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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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0-2004 03:47:39|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魔高一丈
  舞蹈是什么呢?
  当一个人用心跳舞,她便不再是她自己,而只成为一个躯壳,听从舞蹈的支配。她的心是空灵的,在与天地对话,于空气间寻找一种平衡。
  这空气也是特殊的,有其韵律。
  那韵律,来自你的琴声。
  最怕别人伴奏了,常常让我在排练时完全找不到舞蹈的感觉。就好像在天空中滑翔,时时遇到逆气流一样,不能行云流水,翩跹自如。
  你请了一个星期假没有来,我天天都无精打采的,舞蹈也救不了我。
  柴可夫斯基创作了《天鹅湖》的舞曲,可是因为德国编导朱列津格尔的拙劣修改与死板排舞,致使首次演出以失败告终。直到柴可夫斯基去世一周年,彼得堡玛林斯基剧院首席编导彼季帕同助手伊万诺夫为了纪念这位音乐大师,重新编排《天鹅湖》,这出名剧才大获成功,流传千古,不致因为平庸导演的失误而明珠暗投,永被蒙昧。
  想想看,如果不是彼季帕的重演,那将是舞剧史上多么巨大的损失。而可怜的柴可夫斯基,竟然未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看到《天鹅湖》演出成功,又多么令人遗憾。
  好的音乐不能没有好的排舞,同样的,失去你的音乐,我的舞蹈也就没有了灵魂。
  我爱,请弹奏起来吧,让我的心随你的琴声飞舞到天涯。
  摘自阮丹冰《天鹅寄羽》
  林家姐妹,曲风和水儿,一行四人来到郊区的一栋楼房,随小林曲曲折折地上了三楼,敲开一户人家。
  曲风打量着,从外面看,这户人家同所有的人家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廉价防盗门,一样的猫眼和门铃,然而推开门之后,他却大吃一惊,看到了一个迥然不同的世界。
  这的确是一位地道风水先生的家。所有的布置都按照五行八卦的格局来摆设,到处是桃符、宝剑、罗盘针和照妖镜。而小林口中的那位韩师傅,则是个獐头鼠目的中年男人,五官分开来看倒也不怎地,可是放在一起,就有种说不出的委琐,让人看了不舒服。小眼睛小胡子,像老鼠;回避着人的眼睛不肯正面相对,你一回头,却发现他在偷窥,那神情也像老鼠;忽然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处处都像鼠。
  曲风强抑住心中的反感,和大林一左一右牵着水儿的小手,听小林在同姓韩的交代来意——来之前分明已经谈妥了的,可是当真一家四口上门后,姓韩的却又吊起来卖,装疯卖傻地讨价还价。
  水儿忽然骂出一句:“妖道!”
  曲风只觉痛快,忍不住莞尔一笑。
  小林狼狈地回头看他们一眼,有些下不来台,对师傅说:“如果你不肯,就算了,算我们白来。”
  姓韩的立刻便换了副面孔,说:“来都来了,怎么会不肯呢?这位小妹妹一脸乌气,印堂发黑,分明是被邪魔缠身,我又怎能见死不救呢?算了,当我积德,就便宜一点了。”敲敲里屋的门叫出一个蜡黄脸色的女人来,要她帮忙摆道场。
  那女人大概是他老婆,一出来立刻凑向男人嘴边小声问了两个字,曲风从口型判断出,那句话应该是“多少?”男人伸出右手比了个数字。女人便满意地一笑,状极委琐。曲风只觉作呕,一分钟都难以忍耐,对自己竟然答应小林来这里十分后悔,弯下身对水儿说:“如果你不愿意,我立刻带你走。”
  水儿感激地看着他,小手在他手上安慰地拍一拍,傲然地一笑:“道高一迟,魔高一丈。我才不怕他们呢!”接着,微一蹙眉,又忧伤地说,“其实,我倒真希望他是有道行的,可以替我告诉你我是谁,免得我一直说不出口。”
  “什么?”
  曲风一愣,不等回过神来,小林已经过来把水儿拉走了。
  道场已经准备好,韩师傅令水儿躺到法桌上去,在她周身点满蜡烛,又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放了一只镜子一坛水。他说,这水是显形水,这镜是照妖镜,等一下,他施展降魔大法,就可以从这镜子里看到缠住水儿的妖怪的真面目了。
  小林紧盯着镜子,内心十分紧张,忍不住双拳紧握,半张着口,两眼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镜子,生怕错过了妖怪显形的好戏。
  曲风忍不住讽刺:“你还真以为等一下镜子里会出现一个青面獠牙的妖怪不成?”
  小林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韩师傅念念有词地作起法来,一会儿喝酒喷火,一会儿化符念咒,一会儿又舞动桃木签做出种种穿刺姿势。曲风十分不耐,觉得这些和港片电影里看到的驱魔镜头没什么两样,却没有电影里好看。加之房间里没有空调,又打不开窗子,却到处是火,早已将他热出一身大汗,低低抱怨:“这样热,也不知水儿受得了受不了?”
  水儿分明已经有些受不住,却硬忍着,额上渗出大滴的汗来。没完没了的议式和无边无际的炎热使他渐渐恍惚,喃喃着:“好大的火,是牛魔王的火又烧起来了吗?我想飞走,想飞走……”
  韩师傅绕屋疾走的步子忽然一定,大喝一声:“咄!”拔剑刺向镜子,镜子立刻碎裂了,溅了水儿一身。大林忍不住“哎呀”一声,曲风早已冲过去抱起水儿,问:“伤到你没有?”
  小林也迎上来,问师傅:“怎么样?”
  韩师傅拭着汗说:“我已经看到妖怪显形了,是个女鬼缠住了她。”
  “女鬼?”小林望向另外三面镜子,“怎么我没有看到?”
  “你是肉眼凡胎,当然看不溅。可是凭她什么妖魔鬼怪,怎么逃得过我这双法眼呢?刚才,我已经清清楚楚地从镜子里看到一个吊死鬼,就是这个女鬼缠着你外甥女,现在我已经把鬼驱走了,她很快就会好的。”
水儿这是已经热得浑身汗透,奄奄一息,却硬撑着骂了一句:“胡说八道。”
  小林也深觉失望,韩师傅的结论和她想象大相径庭,分明一派胡言。什么吊死鬼?什么照妖镜?一点证据没有,全听他一个忍自圆其说,是否捉了鬼,谁知道?至此,她也有些后悔自己的孟浪了。
  这时,大林忽然惊呼一声:“呀,水儿,你怎么这么烫?是不是发烧了?”
  小林立刻抓住韩师傅的道袍:“你不是说驱鬼治病吗?怎么反而把我外甥女弄昏了?”
  “这是正常现象嘛。她身上的妖气被除尽了,当然要睡一下子,醒来就好了……”
  曲风再也听不进他的胡说八道,大声说:“还罗嗦什么?我们赶紧回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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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0-2004 03:49:40|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P>水儿回到医院,立刻被送进急诊室。
  林爸林妈和姐夫都赶来了,问明了发病原因,对小林十分生气,纷纷指责:“你怎么能做出这么荒唐的事?小儿的身体那么弱,哪能里抗得住这么折腾?这么热的天,就是个健康人也受不了,何况她呢?”又骂大林,“你妹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你是水儿的妈,怎么能把女儿往火炕里送?”
  大林悔得肠子都青了,哭着自责:“是我错,我该死!我哪里想到会这样呢?妹妹说替水儿驱驱魔,把病根儿除了,说不定水儿就好了,怎么会想到她会被热得发病呢?”
  大林的丈夫不听则已,一听更是火冒三丈,指着大林叫起来:“你怎么会这么浑?竟然相信驱魔这种鬼话?水儿刚好了没几天,你这么折腾她!我自动告诉你,要是女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任凭家人中短波得翻天,小林只是一言不发。她在心底里不住祈祷着:水儿,你可千万不要出事,一定要好好地从里面出来。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阿姨会被你妈骂死的。
  到了这时候,她也已经明白韩师傅的一番鬼话完全是骗人的了,可是心底里仍然抱着一线希望,也许是真的呢?说不定水儿真是睡一下子,从此就彻底好了呢?到那时,家里人就不会怨自己了。不但不会怨自己,感谢自己都还来不及呢。
  她们等待着,仿佛等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医生从急诊室里出来了,摘下口罩,先长长叹了一口气。
  大林迎上去,急切地问:“大夫,我女儿怎么样?”
  “暂时没事,不过,我们诊断出,她的癌细胞已经扩散………”
  一语未了,大林已经仰面昏了过去,甚至没来得及听到医生后来说的那一句“大概就是今年秋天了,你们,还是准备后事吧。”
  这句话说出来,连林家父母也坚持不住,立刻痛哭起来。
  曲风只觉得脑子“嗡”一下,忽然变得空空的。“癌细胞”、“扩散”、“秋天”、“后事”………这些个词把他所有的希望都打散了,还想要等水儿长大呢,还同她有着一个十年之约呢,就在今天早晨,就在几个小时前,水儿才说过要快一点长大,要嫁给他,要做他的新娘。言犹在耳,可是誓约已经不攻自破,医生的话毁灭了所有的期待,他们没有未来,没有约会,没有期盼和等待。他们有的,只是眼前短短的几天。什么葛蓓莉娅,什么珍妮的画像,他全不管,他不管水儿的身体里到底是谁的灵魂,也不管是不是要等她十年,他只要她醒来,好好地长大,健康地活着,然后,十年之后,做他的新娘!可是现在,现在,还有什么希望呢………
  小林哭得跪倒在地上,拼命打着自己的头,发疯地说:“是我不好,都是我,都是我害了她!我干吗要跟她过不去?干嘛带她去见什么鬼师傅………”她猛得站起来,住外就跑。
  曲风连忙拉住:“小林,你去哪儿?”
  “我去找那个风水先生算帐!我要杀了他!”小林疯狂地叫着,在曲风的怀中挣扎扭动着。
  曲风死死地拉住她:“有什么用呢?你杀了他,就能救得回水儿吗?”
  “曲风……”小林倒在曲风怀中,大哭起来。如果做错了事可以修改,她真是宁可替水儿承受一切痛苦,现在,大错铸成,让她如何有脸再面对姐姐和家人呀!
  曲风的心中,也是无限酸楚,却仍然残存着最后的理智。他知道歉,现在林家一家人都被噩耗打倒了,如果他再不站出来说话,小林会被自己逼死的。他紧紧地抱着小林,酸楚地安慰着,“小林,不要太自责了,去看风水先生,只是个契因,水儿发病,是因为癌细胞扩散,驱不驱魔都一样的。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是让她在走之前的这些日子,尽量过得开心一些………”
  水儿的病终于宣告无治。曲风向团里请了长假,来陪伴水儿度过最后的时光。
  在此之前,如果说她对于自己竞然爱上小女孩还有许多迟疑自责的话,那么此时,他早已不再在意别人的眼光,而明白坦诚地向所有人承认了自己的爱。
  为此,林家人特地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
  林爸林妈觉得曲风此举太超乎常理,而他表现出来的那种锥心之痛也未免过分了些。他们说:“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怎么会同一个小女孩搅在一起呢?他们之间的感情看起来太奇怪,太不正常了。以前他偶尔来医院探病还没有什么,毕竟,他是小林的男朋友,关心女友的亲戚也是应该的。可是现在闹到要专门请假长陪,就未免太出格了。水儿住院,自有我们一家人照顾,用不着他一个外人来陪护吧?我们是不是该跟他谈谈,要他以后不要再和水儿走得这么近?”
  姐夫也说:“水儿这回醒来,对曲风比对我这个当爸的还亲呢。每次叫爸爸都叫得忸忸怩怩地,别说抱了,连手都不让我碰。可是跟曲风在一起,却亲热得不得了,简直一时半刻也不愿分开呢。我早就觉得怪了,要不是你们今天也说出来,我还不想理会,但是既然大家都觉得不合适,这话我也就明说了,水儿是个小孩子,不懂事,可是曲风是大人,应该知道分寸,同小女孩这么搂搂抱抱的,还底看着不雅,现在闹到要陪床,就更不像话了,依我说,明天就让他回单位,好好上班去,做什么特别护士,咱们家又不是没人。”
  大林却不同意,拧着眉说:“我也觉得有点怪异,可是水儿自从上次醒来后,就只喜欢同她这个从天而降的曲大哥在一起,我这当妈的,实在不忍心剥夺她生命中最后的快乐。她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何必还用什么合不合规矩的大道理来要求她呢?”
  姐夫摇头:“依你这么说,就因为怜惜她生病,就由得她胡来了?”
  “水儿不会胡来。”大林坚定的说:“水儿很懂事,她心里,比普通十二岁女孩子明理的多,甚至比我们这些大人还懂得感情。记得她上次刚醒来不久,问过我,后不后悔生下她?我说:不后悔。虽然我看不到她长大,看不到她结婚生子,为我们养老送终,可是,她仍然是个好女儿,我不后悔有她,为她受再多苦也不后悔。她就对我说,妈,我们能做母女,我爱过你,你爱过我,这就足够了,我没有白来一趟,你也没有白疼我一场。相聚多一天少一天,又有什么不同呢?只要有爱,怎么样的人生都是幸福美好的。这么懂事的女儿,怎么会做坏事胡来呢?”
  水儿和大林的谈话,大家还是第一次听到,都不禁又感动又震撼,一时说不出话来。
  许久,是小林先开口说:“爸,妈,姐姐姐夫,我跟你们说,水儿的内心,确实已经是个大女孩,已经懂得感情,也懂得爱。她和曲风之间,便是一种不同寻常的感情,甚至可以说,是爱情。”
  “爱情?”这个词,是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一旦明白地用语言说了出来,所有人都为之一震,呆呆地看着小林。
  小林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你们很不习惯这个词是吗? ‘爱情’!对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和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来说,爱情,听起来确实有些不合常理。可是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只要曲风是真心爱水儿,水儿也只有和曲风在一起才开心,那么,他们反正也不会做出什么坏事来,我们又何必阻止呢?再说,就像曲风说的,水儿的日子不多了, 我们应该在她走之前,让她尽量过得开心一点。她的时间也许只有一个月,也许只有一个星期,甚至也许,只剩最后的几天,我们既然没有办法延长她的生命,就只能尽量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多给她一点快乐,如果她认为只有同曲风在一起才是快乐的,我们为什么不能满足她呢?”
  林妈妈愣了愣,轮流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最后说:“既然你们俩都这么说,我们又有什么好说的?只不过,”她的目光最后定在小女儿脸上,疑惑地问:“曲风不是你的男朋友吗?你也不在乎他对水儿的这种特殊感情?甚至,就像你说的,竟然是爱情?”
  “我不在乎。”</P><P>“我不在乎。”小林坚定地说:“我对不起水儿,拉她去见什么鬼道士,才引起她这次发病。如果能做什么来补偿,我什么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同她计较曲风的感情呢?”
  林爸点点头,望向大林的丈夫:“你是水儿的爸爸,你怎么说?”就在这时,门铃响了,来客,正是曲风————
  
第十六章 荷花落
  
  所有的舞中,我最喜欢《飞天》。
  我喜欢飞天里那种虚无缥缈的神韵,那种如梦如醉的雍容,不带一点儿心机,不染一丝红尘,翩然飞起,乘风归去。
  死亡也是那样的一个过程吧?
  今天剧团的女孩子们玩一个游戏,互相问:如果死,你愿意选择怎样的死法?
  我说,我要死在长白山天池里,因为,那里最冷,最清净,最接近天堂。
  我没有说真话。
  真话是,我想,舞至心竭,死在你的怀里。
  摘自阮丹冰《天鹅寄羽》
  
  到了荷花残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明白:水儿要走了,她在人间呆不长了。
  而水儿自从再次醒来,就没有笑过。并且,她开始常常谈论死亡。有一天,她对曲风说:“曲风,我一直都希望,如果要死,可以死在你的怀中……”
  “水儿,不要再说了!你会好起来……”曲风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了。他自己也知道,这句话有多么苍白无力。
  水儿深深叹息:“为什么老天这样捉弄我?把我生成一个12岁的小女孩还不够,还要让我得绝症。我本来以为,虽然太小,可是总有长大的一天,我可以等,等到十年之后,嫁给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曲风,我们没希望了,我就要死了……”她痛哭起来。
  曲风更是肝肠寸断,抱紧水儿,不知该怎样安慰才好。是盛夏,可是女孩的眼神,却冰冷而荒凉。是的,那种万念俱灰的神情,正是小林说的那个词:荒凉,荒凉得几千里不见人烟的。甚至,她的身体也在轻轻地发着抖,似乎不胜寒瑟。
  她望着曲风,缠绵地不舍地望着,半晌,轻轻问:“曲风,告诉我,你喜欢小林吗?”
  “小林?”曲风一愣,泪眼朦胧地望着水儿,不明所以,“我和她,只是朋友。”
  “她对你,可不这么想。”水儿苦笑,“她一直把我当对手,我也一直很讨厌她,可是我死之后,就再也没本事同她争你了……”
  “水儿……”
  “曲风,我虽然讨厌她,可是我看得出来,她是真心爱你……如果……我死之后,如果你觉得孤单……就娶了小林吧。”
  “水儿!”曲风轻轻掩住她的嘴,“不要再说这些没意思的话,我答应过你,要等你长大。你的病一定会好的,我谁也不娶,就等你长大。水儿,你是我唯一的新娘!”
  水儿,你是我唯一的新娘。当这句话脱口而出时,曲风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娶她,现在就娶她,和她举行婚礼!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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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0-2004 03:50:27|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举行婚礼?”林家人仿佛听到天底下最荒谬的傻话,荒谬得让他们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林妈妈吃吃艾艾地问:“曲风,你刚才,是在说婚礼吗?”
  “是的!”曲风坚定地站在林家的客厅中央,承受着众人惊讶至极的目光,重重点头,“我知道,你们一定觉得我怪,和水儿之间有点不正常。我不想解释什么,因为我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对一个小女孩这么关心,关心到几乎违背我本来个性的程度。我来,只是想请你们替我和水儿举行婚礼。水儿一直说希望长大了可以做我的新娘,我也答应过她,会等她长大。可是现在……”
  他低下头,萧索地叹了口气,“你们都明白,已经不可能有那一天了,所以,我希望能在水儿走之前,满足她这个愿望,给她一个婚礼……”
  “可是水儿不满结婚年龄呀。”林妈妈愣愣地说。
  小林却已经听明白了,替曲风向大家解释:“我想,曲风的意思并不是说要真正结婚,而只是举行婚礼。就是说,我们一家人,举行个小小的仪式,让水儿在走之前完成心愿。”
  大林率先明白过来:“你是说,让我们陪着水儿演一场戏?”
  大林的丈夫皱着眉说:“这太荒唐了,跟过家家有什么不同?一群大人,做些孩子游戏,亏你们想得出来!”
  “为什么荒唐?只要他们之间真正有爱情,怎么不可以结婚?”说话的是小林,她看着自己的家人,诚恳地,热切地说:“现代人都不再谈爱情了,认为这是只有小说和电影里才有的故事。在现实生活中,我们谈‘婚姻’,主要是谈‘条件’,双方的工作怎么样,家庭怎么样,各种条件是不是般配。如果般配,我们就认为他们是相爱的;不般配,便当作怨偶。可是曲风和水儿,他们什么条件也没有,甚至最起码的,连年龄都不相当,不要说‘条件’,他们甚至根本没有‘资格’来谈爱情。可是,他们还是相爱了,而且,爱得很深也很真。爸,妈,如果你试过注意他们彼此凝望的眼睛,你就会发现,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什么是两情相许,什么是心心相印。在这以前,我一直以为我是爱曲风的,可是,看到水儿我才知道,我的爱是那么庸俗、世故、不值一提,所以,我才会输给一个小女孩,12岁的、连恋爱资格都没有的小女孩。但是,我输得心服口服。因为,我的确做不到她与曲风之间的那种相知相许。所以,如果他们结婚,我会举双手赞成,而且,给予最真诚的祝福。”
  这番话,把所有的人都感动了,曲风更是喜出望外,忍不住说:“小林!你真是我的知己!”
  小林的心忍不住一阵刺痛,哦,他终于承认她是他的知己了,因为她赞成他与另一个人的婚礼。这“知己”的称号,得来何之不易,可是,却只是一个“安慰奖”啊。
  最后为这次讨论下结论的人是大林,她哀恳地望着家人,充满感情地说:“妹妹说得对,我们应该祝福他们。何况,就算荒唐,只要水儿高兴,我也愿意陪她过家家。这孩子,从小就多病,总共也没有过过几天开心的日子,现在,她的命已经只剩几天了,当妈的为她做什么都愿意,还会在乎陪她玩一次过家家吗?”
  大林的话,说得林妈妈忍不住老泪纵横,大林的丈夫也低下了头,说:“既然这样,我们就好好给她准备一个婚礼吧。”
  
  不料,当这个婚礼的消息宣布出来,最反对的人竟然是水儿。
  她严肃地看着大家,小脸绷得紧紧地,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要做这个游戏,毫无意义。既然我没有机会长大,做曲风真正的妻子,举行个仪式又有什么用呢?何况,又是以水儿的身份来换取这个名份。”
  她的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忍不住追问:“你不是一直想嫁给曲风吗?为什么又不同意结婚呢?”
  水儿脸上又现出那种熟悉的荒凉意味,叹息说:“你们不会明白的。如果我有将来,可以一切都不在乎,无论我是不是我,只要能够真正陪在曲风身边也就够了。可是既然是场游戏,那么这个名份,对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人可以听得懂她的话,但是大家都怜惜地想:这孩子的日子不多了,已经在说胡话,她自己大概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吧?
  水儿抬起头来,看着大林:“妈妈,不管怎么说,你肯答应这个婚礼,我很感谢你。你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我真希望,真希望再多做几年你的女儿,可惜,我没这个福份了……”
  大林忍不住又哭起来,抱着女儿说:“水儿,只要你高兴,妈做什么都愿意,只要你不离开妈妈……”
  水儿伸出手去,温柔地拭去母亲的眼泪,哀哀地说:“妈妈,对不起,我不得不离开你,我不能让你看到我长大,上大学,毕业,工作,结婚,我只能陪你这么短的日子,还让你这样为我操心……”
  “我不后悔,孩子,真的,妈一点也不怨你,能有你这样的女儿,能陪你这十几年,妈已经很高兴,很高兴了,真的!”大林哭着,将女儿抱得越来越紧,好像怕人把她从她怀里抢走。
  水儿挣脱开母亲的怀抱,要求着:“真的吗?妈妈,如果你真的为了有我而高兴,笑一笑,好不好?让我看看你的笑。”
  大林望着女儿,后者用那样热切的眼神渴求着她,她忍不住,泪流得更凶了,却在泪水畅流中,苦苦地微笑。
  “妈妈,你的笑容真美。”水儿诚心诚意地说,“答应我,以后常常这样笑好吗?如果我死了,别为我哭,别为我伤心,不然,我也会很伤心的。”
  大林重重点头,可是,她的泪,却仍然无休无止地流淌下来。所有人震撼地看着她那个带泪的笑容,仿佛看到受难的圣母玛丽亚。
  水儿不忍心再看下去,她转过头,微弱地说:“妈妈,我求你一件事,我想曲风陪我去再看一次荷花,你答应吗?”
  大林为难:“你身体这么弱,要是再吹了风……”可是转念想到这很可能是她今生今世最后一次看荷花了,拒绝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低头半晌,终于说,“好吧,曲风,你就陪她去转转吧,可得快些回来。”
  曲风答应着,将水儿抱到轮椅上。他发现她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不像一个12岁的女孩子,倒像一只鸟――那只放飞了的天鹅。
  他推着轮椅,陪她走在荷花池边,指点荷叶中最美最挺拔的一支玉色荷花给她看,清风习习,荷花荷叶的清香阵阵传来,沁人心脾。水儿说:“看荷花在风里跳舞。”
  曲风笑着,遗憾地说:“可惜没有带笛子来,不然为荷花仙子伴奏一曲。”他给她背起一首首咏荷花的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菡萏香销翠叶残”“留得残荷听雨声”“无情有恨何人觉”……
  背到这一句时,水儿停下来,若有所思地,一遍遍念着:“无情有恨何人觉……”她忽然握住曲风的手,眼中露出突如其来的狂热和痛苦,喑哑地说:“曲风,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是谁吗?”
  曲风愣了愣:“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你是水儿啊,怎么了?”但是他接着自以为明白过来,“水儿,你是不是怕我把你给忘了。不会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永远不会忘记你在我身边的这段日子。每个人都以为是我在陪你,照顾你,其实,他们不知道,这段日子,是你在陪伴我,照顾我,安慰我,帮助我。水儿,我真是不能失去你。”他忽然想起那只天鹅,天鹅给他的感觉,也是这样的,一直以为天鹅在依赖他,直到失去之后,才知道,其实他一直在依赖着这种被依赖的感情。这一刻,他望着水儿,再也分不清她是一个女孩还是一只天鹅。
  “如果你知道我是谁,也许你就不会对我这样好了,不会对我说爱了。”水儿忧伤地缓缓地摇着头,仍然一遍遍坚持着。
  曲风蹲下来,蹲在她的轮椅边,握住她的手,耐心地,认真地,郑重地起誓:“不论你是谁,水儿,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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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0-2004 03:50:44|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会。不论你是谁,只要你是水儿,我就会一样地深爱你。”曲风更加坚定地回答。
  水儿似乎放心了,又似乎有些失望,她皱着眉,迷茫地说:“可是,你爱的究竟是水儿呢,还是我呢?”
  “怎么?你不就是水儿吗?水儿不就是你吗?”
  “不,不是的,曲风,你不明白。”水儿似乎很烦躁,她看着曲风,眼神痛苦纠缠,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却又踌躇。最后,她放弃地叹息了:“我真恨透了这个身体,这样年幼,这样虚弱,就算我借她得到了你的爱又怎么样呢?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已经没有机会尽情地爱你。”
  “你给我的爱已经很多,很多。”曲风忽然真情流露,在这一刻再也不顾忌年龄的差别,不在乎伦理的压抑,明白地说出他的所思所想,“水儿,虽然你只有12岁,可是你比任何一个成熟的女子都更懂得爱,也更值得爱。我不会嫌你小,更不会嫌你病,水儿,我等着你,等你康复,等你长大,到你长到21岁的时候,如果那时候你不嫌弃曲大哥太老了,你就……”
  他没有把话说完,忽然大叫起来:“水儿,水儿,你怎么样?”
  水儿倒在轮椅里,已经昏迷不醒。
  
  急诊室外,小林姐妹俩焦虑地徘徊,不住地流着泪。水儿的再次发病无疑是宣布了她的死期,她们都知道,从现在起,水儿的时间要用分钟来计算了。
  曲风揪着自己的头发,几乎要发疯,他实在无法忍受这空虚的等待,跑到街上去将整条街所有花店里的荷花全都买了来,抱回医院等待水儿醒来。
  水儿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吃了些医生喂的流食,就又睡了。小林陪着姐姐守在病床旁,默默地发呆,难得交流一句。有什么可说的呢?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就仿佛水儿的生命在沙漏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曲风将荷花插遍病房每个角落。这样,当水儿醒来的时候,就会看到整个荷塘。
  小林看着他忙碌着,觉得他在这一刻离自己好近又好远,可望而不可及似的。她的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对生命,对爱情,同样地无力而无奈。
  黄昏时分,水儿醒了,精神似乎又好了些,看到布满病房的荷花,露出一个虚弱的笑,问曲风:“是你送的?”
  曲风点头,只觉喉头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
  水儿又四下望了望,对每一个人温婉地点头,微笑,最后眼光定在大林脸上,软软地叫:“妈妈……”
  大林的泪立刻直涌出来,冲上去抱住水儿大哭起来。水儿不满地摇头,央求着:“妈妈,你答应过我不再哭的,你要笑,多多地笑,好吗?”停了一下,又说:“妈妈,让我和曲大哥单独呆会儿行吗?我想和他说几句话。”
  大林不舍地看看女儿,又看看曲风,终究却不过女儿眼中那哀求的意味,点点头在小林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曲风和水儿两个,曲风握着她的手,只觉心里有一万句话要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这只是个12岁的小孩子呀,如何她的离去竟像是剜他的心一样疼痛。在这短短的几个月中,他仿佛并不是在照顾一个垂危的病孩子,倒像是经历了一生中最为惊心动魄的一段爱情。
  他不知道,这的确是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而且,不知是丹冰魂辗转流离,重复了第几生第几世的爱情!
  
  丹冰的灵魂借着水儿的眼睛痴痴地望着曲风。哦,又是一世了。
  第一次,她化身天鹅陪伴于他左右,却为了救他于火场再次丧生;这一次,她借了女孩的身体转世还魂,可是,这个躯壳太软弱了,完全无以盛载那样强大的爱情。况且,生死自有定数,纵使她的精神可以使她拖延死期,却终究不能逆转天数。她不过是借助女孩的身体再做了一世人,而女孩,也不过是借了她的灵魂多活了几天,她们之间,不知道是谁帮了谁,谁欠了谁。
  不知道多少次,她想大胆地对他说出她的前世,她的真身,可是,话到嘴边,终究情怯。他能够相信那样荒诞的还魂异说吗?而且,她的时间并不久长,就算让他相信她就是阮丹冰,她又来得及与他好好爱一次吗?他答应要等她康复,等她长大,可是她知道,水儿是再也没有机会长大的了,她的寿命只有12岁这么多,她与曲风的缘份也只有一个夏天这么长,再多一天,也是不能的了。这样的生离死别,又何必让他知道她不仅是水儿,还同时是阮丹冰,再多添一重哀痛呢?
  可是,终究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真爱,却又令她多么地不甘心!一颗成熟的心灵裹在小女孩的病弱的身体里,她不知道与自己挣扎得有多苦。如今,这份挣扎就要结束了,这短短的重逢就要结束了,不知道这次离去之后,还有没有机会可以再度重来,可以再见到他,听到他,向他表白自己的爱。
  她向上苍祈祷:如果老天怜惜我一片真情,请帮助我,延续我的生命,让我再一次看到他,告诉他,我的爱!
  她望着他,那样留恋地无限哀痛地望着他,那眼神刺进他心中,一生一世都拔不出。她声音细若游丝,轻轻叹息,:“曲风,我死之后,你可怎么办呢?”
  曲风忍不住哭出声来:“水儿,不要离开我,我不知道没有你之后,我该怎么办?我已经不能失去你……”他哭着,在无人旁观的时刻,再也无法掩饰他的伤痛和无助。
  水儿摇着头,凄惨地笑,艰难地却是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曲风,不要害怕我的死亡。死亡的只是身体,有什么好哭的呢?这个身体太碍事了,它阻碍了我的灵魂,让我不能尽兴地爱你。当我的身体死亡,我的灵魂就自由了。那时候,我会再回来找你。”
  曲风哭着,泪流得更畅快了,完全听不懂她的话,可是,却深深记住了那句“当我的身体死亡,我的灵魂就自由了”。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吧?她说过会回来找他,他等待着,相信她一定会践约。
  水儿在他的掌握中,显得这样柔弱,这样娇小,又这样地虚无缥缈,仿佛会随时化烟散去一样。他看着她,无限哀伤:“水儿,听我说,如果人真有来生转世,下辈子遇到你时,别再这么小,让我苦等。我要你和我差不多年龄,而且,我们要早一点认识,在幼儿班的时候就认识,然后一起上学,放学,工作,下班,直到,我娶你做新娘。”
  “做新娘。”她笑了,苍白的脸上忽然掠过一抹奇异的红晕,眼中精光大盛,“曲风,你听到没有?”
  “什么?”
  “钢琴声。”水儿凝神,“有钢琴声,好美的琴声,就像举行婚礼时教堂里的风琴。曲风,我多么想有那一天,穿上白色的婚纱,做你的新娘。曲风,你要等着我,我会回来……找你……”她的声音弱下去,眼光渐渐涣散,却仍然撑着要把那未了的心愿说完――“找你……做你的……新娘……”
  她的手从他的手掌中垂落下来,带着那样一个凄迷的笑容,化为天地间最美的定格。
  曲风抱着她,只觉头脑里空空地,没有思想也没有伤痛,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苍茫。他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她,感觉到她小小的身体在自己的怀抱里一点点变冷,而他自己,已经化作了盐柱,不语也不动,一颗心,就这样随她而去,一起飘荡在空中……
  当小林扶着姐姐推开门再次走进的时候,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雕塑般的姿态,顿时,她们明白那可怕的事终于发生了,不禁大哭起来。凄惨的哭声充满了荷花盛开的病房,连花也在瞬间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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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0-2004 03:50:59|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睡美人
  
  我跟你说过我对你不是一见钟情是吗?
  (不,不是当面对你说的,是在信里——当然,那些信也从没有寄出过,就像这封信一样。)
  可是我却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情形。
  记得很清,忘不了。
  那是夏末的黄昏,我刚刚洗过澡,从公共浴池出来,湿漉漉地被你拦着问路。你的身形那么高大,背对阳光站在院门口,语气生硬而不驯,像个强盗。
  在你面前,我变得渺小,渺小而无助。所以才要和你对着干,才不肯被你的气势压倒。可是抗拒的同时,又不能不对你好奇,而且,你的样子一次次浮现在记忆中,并不因年月日久而褪色,反因为太多次回想打磨只会更清晰。
  那记忆,忧伤而湿润,带着夏日黄昏特有的苍茫。
  一直都记得,一直一直,忘不了。
  摘自阮丹冰《天鹅寄羽》
  
  夜风如剪, 阿彤在月光下弹琴。
  这首《致爱丽丝》已经练了几千几百遍了,可是老师始终说她的琴声里缺乏感情。下个月就要举行全国钢琴大赛,她的练习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停滞不前了。
  教授苦口婆心地启发她:“你要用心来弹,要弹出那种爱的情绪,花红柳绿,鸟语莺飞,要有一种缠绵的感觉。这不仅是一首曲子,还同时是一封信,是一封情书,他表现出了作曲家对情人那浓郁的思念,更表现出他对爱情生活的向往和美好描绘,那是一个色彩缤纷的美丽新世界……”
  说到“色彩缤纷”的时候,老师停住了,代以两声咳嗽。阿彤知道,那是老师在内疚,觉得自己的话刺伤了她。其实,她哪里会在意呢?从小她就是盲的,被人“瞎子瞎子”地叫惯了,早已不会因为一两个敏感字眼而刺伤。她的苦恼,只在于自己的琴艺不能提高。
  已经两年了,两年前她已经是出名的才女琴师,可是这两年来,她的技艺一直停顿不前,再也没有进步过。老师说,这是因为她的弹奏缺乏感情的缘故。看不见不要紧,如果她有了爱的经验爱的感觉,并且勘透爱的真谛,那就等于为她开了一双天眼,会令琴艺突飞猛进的。可是,她又从何处去了解爱的感觉呢?
  老师用了一大堆的形容词,说什么“爱是美好的,像春天一样美丽,阳光一样灿烂,白云一样轻盈,花的容颜一样稍纵即逝……”然而,她并不知道春天除了比夏天凉爽比冬天温和之外,还有什么美丽之处,而阳光又是如何灿烂,白云是何般轻盈,更不要提什么花朵的容颜了。她的世界,只是一片黑暗,没有色彩,也没有光。
  她并不是不懂得感情,孤儿院院长的恩情,老师和同学的友情,以及她对钢琴音乐的热爱之情,都是她的宝藏。可是,至于爱情,她就无从推测了。她没有恋爱过,也没有太多与男人打交道的经验,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什么是“缠绵”,什么是“浓郁的思念”,而又什么是“对爱情生活的美好描绘”。
  她只有机械地、无奈地、徒劳地一遍又一遍地弹琴,苦苦地想从中寻出什么一个爱的答案。秋风细细,星语如歌,她一边弹着,一边对天祈愿:如果,如果可以了解什么是爱,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去交换。
  忽然间,依稀听到一声天鹅的鸣唳,忽起于云宵间。她不禁抬头,凝神谛听,心底仿佛有什么久远的记忆被柔柔地触动了,几分辛酸,几分苦涩,几分怆恻,几分缠绵。是的,缠绵,缠绵就是这样的感觉吗?这就是教授所说的缠绵?
  广袤的星空下,盲女的眼是一颗不亮的星星,她对着夜空起誓:“如果可以,我愿意交出我的灵魂,去换取一次爱的体验。”
  她看不到,在她话音初落之际,一颗彗星拖着长长的尾悠然飞过天际,电光石火之间,游离的丹冰魂恰恰飞过窗前,倏地进入了盲女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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