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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火羽白

[狮城随笔] 轻功是怎样练成的------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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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0-10-2004 23:39:58|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P><b>十九节</b>
</P><P>韦一笑不知道这一切。
那个时候,他只知道轻功。他被轻功完全占领。
不动和尚看着在树丛中飞来飞去,象只没头苍蝇撞来撞去的韦一笑,不住赞美:"天才啊天才。"
当然,他心中的话只有他自己知道:
"有没搞错?这样也可以练出轻功?!"

"看样子,俺还得加把劲才行。"不动和尚心中道。

韦一笑和不动和尚走在通向紫檀禅院的路上。
路边是丛丛修翠的天竺罗刹竹。
突然,不动和尚冲向竹子,光亮的头撞在竹干上,发出轻脆"啪"的声音。
"哇,和尚,你干什么?练铁头功?"韦一笑在一旁夸张道。
不动和尚揉着自己的光头,说:"你没悟出什么?"
"悟出什么?"韦一笑反问。
"完了完了,可惜了俺这招香严击竹。"不动和尚摸着光头。
"人家是用头的吗?"韦一笑说着,用手摸了一下不动和尚的光头,"这瓦片倒满光滑的……"
"非要用瓦才行?"不动和尚摇头,"执着,太执着……"。
谁见过执着的人开悟?
请站出来。

韦一笑和不动和尚继续往前走。
进门的时候,不动和尚转过身,弯下腰,撅起屁股,说:"阿弥托佛。"
韦一笑道:"用屁股给菩萨打招呼?"
"又没悟?"不动和尚快哭出来,"可惜了俺这招'赵州和尚的屁股'……"。
摇头。
看见普贤的座象,问韦一笑,"这是什么?"
"普贤菩萨啊。"韦一笑回答。
"错。不过是一座泥胎。"不动和尚道。
韦一笑看着不动和尚,象看着一个泥胎。
"别看我,看泥胎……"不动和尚道。
"我是在看泥胎啊……"韦一笑开着不动和尚的玩笑。
"别闹,再问你一遍,那是什么?"不动和尚指着普贤的座象。
"泥胎嘛……"韦一笑道。
'啪',韦一笑的头上被不动和尚狠拍了一下,"怎么这么笨?这是普贤菩萨……"
说完,头也不回身前走去。
"有没搞错?"韦一笑道,"一会儿是一会儿不是,装什么高深样。哼,这谁不会。"

韦一笑和不动和尚坐在禅院里喝茶。
桌子上是几种水果和点心。
不动和尚拿起一块益州橙对韦一笑说,"这灵鹫山冰糖桂花糕不错啊。"
瞪着眼睛说瞎话。
韦一笑眼睛都大了,慢慢拿起一块黄油酥饼,"这个,这个,这串葡萄……也……不
错……"
瞎话谁不会。
"是吗?"不动和尚问。
"当然。"韦一笑说。
"哪儿产的?"不动和尚问。
"那个,那个……昆仑山……"韦一笑继续说。
"那俺可要尝一下。"不动和尚伸过手来,"我们换着吃吧,这冰糖桂花糕真的不错的。"
说完,和韦一笑换过手中的东西。
"这串葡萄味道真不错……"不动和尚嚼着黄油酥饼说。
然后看着不知的措的韦一笑说,"你怎么不吃?吃啊……"
臭和尚,带皮怎么吃?韦一笑心中骂道。
心中想着,手开始剥皮。
"怎么?冰糖桂花糕要剥皮才能吃吗?"不动和尚问。
说完,哈哈哈大笑起来。
韦一笑在旁边呆若木鸡。
吃还是不吃?是个问题。

刘二看着这一切,摇了摇头,道:
"以前小少爷一个人脑子坏了,现在可好,两个人脑子全坏了。"

韦一笑问不动和尚:"和尚,你有没搞错?我们是参禅,还是练功?"
不动和尚说:"方内参禅,方外练功。"
"方内?"
"是。"
"方外?"
"是。"
"有区别吗?"
"嘿嘿,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  *  *

刘二在回忆韦一笑练轻功的情形时说,"那时,我们在庄里走路得非常小心。"
"为什么?"
"因为小少爷可能从任何方向快速的飞过来……"
"初六被他撞断过肋骨,屁精差点被撞到房上……"
韦一笑听到这里,很歉意地说,"俺那个时候,刚入轻功门径,飞行速度完全不受俺的控制……"
"那个时候,安仔还贴过一个告示,真正搞笑。"刘二说。
"是啊。他居然把韦庄里的地方用星来表示……"张二爹说。
秦妈象想起什么似的说,"我也记起来了,好象是一首顺口溜:
一小心,
二看看,
上下左右数到三。
性命攸关事,
别去鬼门关。"
意思是说,一颗星的地方,行走小心;两颗星的地方,行走十分小心,要多看看。三颗星的地方,一定要看过上下左右,数到三才能过。四颗星的地方,表示该处性命攸关。五颗星的地方简直就是鬼门关。
"不过听雨轩为什么会是四颗星呢?"秦妈一直没有搞明白。
"说你胸大无脑,你还不承认。人有三急你知不知道?"张二爹笑骂道。
"你说什么?我胸大无脑?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秦妈回道。
听六七十岁的人吵架,只有一个感觉:时间真是一个混蛋。
"别吵别吵,谁还记得五颗星的是什么地方?"刘二问。
"靠,谁不记得,韦老爷子的书房和韦庄赌坊。"初六说。
"挡住小少爷运钱——"
"死。"
"挡住小少爷送钱——"
"还是死。"
"哈哈哈……"
看六七十岁人放声大笑,同样只有一个感觉:时间真是一个大混蛋。

安仔的告示贴出,韦庄里的人再没有出过"交通事故"。
但不是韦庄里的人就经常莫名其妙地撞得晕头转向。
有个很有名的人在被撞很久以后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谁被撞?
——大侠梦马。

大侠梦马跟西湖女侠兰妹妹在西湖学士亭约会。
按说韦庄是私人领地,得绕行。
——大侠如梦马当然不拘这些小节。
江湖传言韦庄是极凶极险之地,最好离远点。
——武功如梦马当然不惧这些。
最重要的是,从韦庄穿过,可以近二百里地,省不少时间。
这样梦马可以在美人来之前,有时间很浪漫地随便找几朵花握在手里等在那里。当然他会说那些花是他花了三个月从天山上采来的。
于是,梦马踩在他双人床大小的'济世床板刀'上面,从韦庄的上空凌空飞渡。
但是很不幸,他被一个东西撞进了西湖。
离学士亭不远的地方,兰妹妹当时正在那里赏欣月亮。
一个女人看过一个男人象个大沙袋似的狼狈地摔进水里以后,很难保持对那个男人的尊敬。
兰妹妹撅着小嘴,一摇一摇走了。
梦马没有看她。他是大侠,大侠在那方面都不缺,包括女人。
他躺在水里,躺在他的'济世床板刀'上,他在想。
从后面撞过来,是个什么东东?
梦马的轻功已经出神入化,人还能飞得比他快?快得能把他撞进西湖?
蝙蝠?有这么大的能把人撞西湖里的蝙蝠?

"你当时是怎么回事?"梦马后来问韦一笑。
"俺怎么知道?俺一拐弯,发现前面一个人,那时还不知道怎么闪……"韦一笑道。
"你知道不,俺被你撞到西湖里去了。"梦马说。
"俺也一样,俺掉到庄里的水池里。"韦一笑道。
梦马看着韦一笑,想,如果韦一笑想杀另一个人,那个人怎么能躲得掉?

*  *  *

在韦一笑的记忆中,练轻功的细节并不深刻。
他记得的只有两件事。
一是土豆嫁人。
二是韦老爷子瘫痪。

土豆是在韦一笑的轻功练到第三个阶段的时候离开韦庄的。
"你要嫁人了?"韦一笑问土豆。
"是啊。"土豆红着脸说。
"干么嫁那么远?"韦一笑问,"鸟不拉屎的地方。"
土豆要嫁到蜀地。
"没有那么差。"土豆说。
"反正没有这里好。"韦一笑说。
"不说这些,找到小四了吗?"土豆问韦一笑。
小四自从房子着火跑出庄去后,再不见踪影。
"听说小四到他爹那里去了,我让人去找,没找着。"韦一笑道。
"以前多好,我们三个人天天在一起……"土豆看着韦一笑说着,眼中浮现泪光。
在半年前,韦一笑看见土豆哭,他会笑她。
他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土豆太潮湿会长芽的。"
现在他笑不出来。
"半年前,小四跑了。现在我又要走了……"土豆继续说。
"别怕,等俺轻功练好了,俺立即来看你。"韦一笑说。
"你说的?好,拉钩。"
韦一笑和土豆拉钩。
"我要走了,你不送点东西给我?"土豆问韦一笑。
"这个,这个……"韦一笑抓着头。显然他没想过这个问题,"这样吧,俺到俺爹书房
里取几部《资治通鉴》给你……"
"谁稀罕你那些?你爹娘给了我们好多……"
"那你要什么?"
"我要……"土豆看着韦一笑。
土豆不漂亮,不是一个美人,但所有的人都承认,她有一双一见难忘的眼睛。
初看一滴水。
再看是一泓水。
看第三眼,竟然是滔天巨浪,没人能生还,尤其是男人。
韦一笑第一次感到水的力量,虽然他住在西湖边上。
后来韦一笑感叹说,"在年轻的时候遇见这样一双眼睛,未必是好事。"
"我要你以前答应给我做的木头蝴蝶。"土豆说。
韦一笑转过脸去,他不敢再看那又眼睛。
多少年前的事了?

——一堆鲜艳的木头蝴蝶
——漫天飞舞
——跟着我
——我是香喷喷的
——我刚刚用了美丽阿姨的麝香胰皂
——我干干净净的
——只有干干净净的才是美丽的
——我要一大堆
——鲜艳的蝴蝶
——跟着我
——漫天飞舞

——红头绿背大苍蝇
——精致的绝伦的
——能发出嗡嗡声的
——很远就能听见
——花了比做木头蝴蝶多得多的时间
——就是为了看她生气的样子
——爱是什么?

"是不是这个?"土豆说着把一个小巧的手帕打开。
里面躺着两只熟睡的红头绿背大苍蝇。
爱是两只红头绿背大苍蝇?
韦一笑的心里好象有东西开始融化,出现一个洞,流,流,不停地流,从洞口流失。
"你把它们收起来了?"
"是的。"
消融……不停地分解……坚硬的变得柔软流动……流得越来越快……
"你不是说不喜欢吗?"
"人家什么时候说过啊……"
飞逝……凭空而逝……流逝得越来越多……
"他们还能飞吗?"
"当然。"
……是什么东西离我而去?????韦一笑心里发出吼声。
"那试试。"
"才不呢。"
……回来……回来……回来……
韦一笑把土豆紧紧的抱住,吻在土豆的柔软的唇上。
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
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
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
请想象。

*  *  *

土豆很老了。
脸上的皱纹堆起,象一块风干的土豆,周围的人尊敬地称她为土豆姥姥。
她有幸福的家。
她的丈夫是铁蛋的兄弟铁球,是个粗人,但对她很好。
她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
以及三个非常非常非常可爱的孙儿孙女。
夜很深。
他们已经睡下。
轻微的鼾声独坐在夜里,回忆着幸福的往事。
彼此述说着,却无法拼出完整的故事。
幸福家庭怎么会有故事呢?
土豆坐在桌子旁。
桌子上一张非常新的丝巾里,躺着两只很老的木头苍蝇。
红色绿色褪尽,腹部的烤漆脱落,深色的木质被擦试得发出柔和的光泽。
他们真乖。
土豆慢慢从桌子上拿起一只木头苍蝇,道:"这是小四。"
又拿起另一只,"这是一笑。"
她慢慢地把他们擦拭一遍,然后对着它们说,"你们还好吗?"
脸上浮现出十八岁时的笑容。

*  *  *

韦老爷子拄着拐仗走出门来,在夕阳下面喝他的黄酒。
酒从他的喉咙流下,温暧他的胃。
然后是心。
头。
胸部。
腹部。
最后是腿……只有冰凉的感觉。
他看着木制的拐仗,感到了温暧。它呼吸的结奏,笔直的身体,象年轻时的自己。
这是不是老去的感觉?
韦老爷子感到有些东西渐渐无法控制。
首先是周围的人,周围的事,然后,是自己的身体。
生命的伟大的力量竟无法冲破那条小小的血管。
腿越来越硬,天气越来越凉……
为什么一切会来的这么早?

"完全没有办法。"杀婆说。杀婆已经在韦老爷子的腿上捏了大半天。
"本来就没有办法。"韦老爷子说。
"那你找我来……"杀婆问。
找杀婆看病,爱给多少钱给多少钱。
但找杀婆做其他事,杀婆要多少钱得给他多少钱。
"我还能活多久?"韦老爷子问。
这种问题有答案吗?
"你?早该死了。"杀婆愤愤道。
"果然瞒不住你。"韦老爷子说。
"你任督两脉已断,生幸二脉已毁,内脏枯竭,如油干灯灭,你恁什么不死?"杀婆生气的说。
韦老爷子活着简直就是对杀婆医术的蔑视。
"你说得都对。"韦老爷子说。
"可你活着……"杀婆说。
"是的。这不是你的医术不高……"韦老爷子说,"你的医术虽已近神道,但还不能洞彻玄机……"
"到底怎么回事?"杀婆问。

杀婆很少问人问题。
如果他问你问题,你想要多少钱他就会给你多少钱。
从他出生,他只问过别人二十二个问题,所以他二十二次成为腰无分文的人。
最惨的一次他把老婆也抵了出去。
"你病得真是不轻……"有人对杀婆说。
"不,是世人病得太重,所以需要我……"杀婆说。
杀婆已经十八年没问过别人问题。
但现在他忍不住问了:
"到底怎么回事?"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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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0-10-2004 23:41:02|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小狮租房
<P><b>第二十节</b></P><P>江湖上的黑话,称作切口,也叫春点。
"走,咱俩钉孤枝。"不要以为别人穷极无聊,要和你去钉树枝。
这是别人要和你单挑。
"知道不,那人吃过少林寺的夜粥。"不是说这个人在少林寺吃过晚饭,而是说这个人在少林寺学过武功。
切口在不同地方,有不同的说法。
不同的时候,也有不同的说法。
神思门有一种说法叫'合闸',意思是一晚没睡,神思遐想。
不过到了北方丐帮嘴里,意思是撬锁入室,当梁上君子。
切口有很多来源。
一些江湖神秘门派为了保持自身的秘密,故意用一些隐语,久而久之,便成春点。
一些则来源于历史典故。
"自宫"一词来源于武林巨擎东方不败的故事。"欲练神功,必先自宫"江湖中人捧为圭臬。
"我决定自宫。"江湖情侠毛小虫年轻时经常这么说,不要以为他要当李莲英,他其实想当李寻欢。
有时江湖切口的来源也很随便。
"金莫轮阳"是江湖上很有名的切口,意思是"真没营养",来源于韦一笑出生是说的一句话。
名人就是名人,一个屁不小心找不着家,然后就流芳百世。
不过,"金莫轮阳"不是江湖最有名的切口。
江湖上最有名的切口,是'靠'。
'靠'是什么意思,年代久远,无人说得清楚。
据江湖百晓生老前辈的考证,它至少有七十七种意思,其中六十三种跟男女行为有关。
江湖上一个著名的老流氓说过:
如果你讨厌一个女人,对她说'靠'。
如果你喜欢一个女人,还是对她说'靠'。
男女见面挂在嘴上的一个字,当然是江湖上最有名的'切口'。
另一个比较有名的江湖切口是,"到底怎么回事?"
江湖中每个人都知道,秘密知道得越多,实际上越危险。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这句话在江湖上的意思是,"你千万别告诉我。"
把秘密说出去,后果难料。

三十年前,独行侠张角在张家口当众宣称,他知道长城是怎样一天修成的。结果第二天就被人杀死在天井里。打那以后,张角的后人逢人便说:"长城修了差不多两千年……"从此平安无事,家里连臭虫都没暴死过,只只长命百岁。
十五年前,累死天才牛行宇在家中偷偷写下"苍天是这样变老的",不久便疯疯颠颠,在床上把腿摔成四截。最要命的是北平府最漂亮的女人当时刚好在他床上。
最近的例子是五年前琴干楼的京厨张。一天晚上一仰脖子,喝下三两古葡大曲,鼓足勇气,大叫:"给我一千万根木头,我能制造出一千万台木脑,然后改变世界……"没人当真。但不久之后,晴天霹雳,击中正在炒菜的京厨张,从此变得疯疯颠颠,非要说台湾属于尼莫尔。如果你问他,尼莫尔是什么东东,他会说那是他小时候喂的名叫西皮的迪尼必斯小虫牛的窝里垫的草纸上的一个尿渍的形状。千万别再问下去,否则你也会幸运地疯掉。

杀婆从来不承认自己是江湖中人。用他的话说:"我从来都只修理江湖中人。"
所以,杀婆嘴里的"到底怎么回事"不是"你千万别告诉我"的意思。它的意思只有一个,如果你不告诉我,那么我就把你双手切下来,左右交换后再接上。
这样做对人的生活没有太大的影响,只不过双手合十时,大拇指会冲下。
杀婆曾经把一个人的双腿切下来,然后反过来接上。
有人问这个人,"你有什么不方便吗?"
"也没什么不方便,"这个人说,"就是跟老婆办事的时候有点别扭。"
这些都是杀婆用医术跟人开玩笑。
如果他要杀人,没这么好玩。
杀婆曾经把一个人的脑袋切下来接在桃树上,那人过了一个月才死。
正是春天,桃花枝叶穿过那个人的脑袋在脸上开放,所有看见这种情象的人终于理解'人面桃花'实际上是一种高级杀人方法。
当然,即便韦老爷子不告诉杀婆,杀婆也不敢对韦老爷子`做什么。
他最多立马来两个后空翻,然后提一把菜刀,把韦庄所有动物的头切下,然后按照自己的意愿或随机重新接上。
如果有一天,你到韦庄,一个长着鸡头的狗追着你打鸣,它只说明一件事:
杀婆来过了,杀婆生气了,杀婆工作了。

韦老爷子:你知道这些吗?
杀婆:当然知道。
韦老爷子:知道这些,你还是想知道我的事?
杀婆:是的。
韦老爷子:你很固执。
杀婆:并且不想改变。

韦老爷子转头看着天,说:
"天很晴朗。"
杀婆看着天,说:
"是的。难得的好天气。"
韦老爷子没有动,接着说:
"……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很难改变……"
杀婆转回头,看着韦老爷子。
"……我只是想知道……"杀婆道。
杀婆的确非常固执,他想知道的,他一定要知道。否则,就算他二十二次想变得身无分文,别人也不见得会同意。
"你知道一些事的时候,世界已经改变……"韦老爷子又说。
杀婆静静看着。
"我们无法回到过去……即使我们死去也不行……"韦老爷子接着说。
杀婆静静听着。
人老了上天会给他一些特权,自顾自说是老人的七十二种特权之一。
这个时候,人们除了听,还能做什么?
杀婆很老了,早懂得这些,所以,他等着。

*  *  *

"好吧……差不多四十年前五月的一个下午……"韦老爷子终于开始叙述。
说话的同时,一声霹雳从来而降,准确击中韦庄最老的一棵梨树。
"你知不知道,那棵树是我刚到这里时种下的?"韦老爷子问杀婆。
"不知道。"杀婆道。
"那个时候我发了一个誓,你知道吗?"韦老爷子问。
"不知道。"杀婆道。
"我发誓我一定要活得和这棵树一样长。"韦老爷子说。
"但这棵树好象要死了……"杀婆说。
"现在,你还想知道我的事情?"韦老爷子问。
乌云从四面八方向晴朗的天空中央聚集……
"秘密谁都想知道,云也不例外……"杀婆说,"何况是人,但是……"
杀婆看着天空不断奔走的云气,它们在听从一声召唤,从不同的地方蜂捅而止。
"一切都无法改变……"想起韦老爷子的话,杀婆的心开始动摇:
我是不是错了?
"我现在可以不听吗?"杀婆问。
韦老爷子看着杀婆,笑了:"不行。这也是命中注定。"
哈哈哈。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雷声又起。

*  *  *

豆大的雨击在树上、地上、草上,水雾漂扬,溅湿韦老爷子和杀婆的衣脚。
杀婆:你说我该不该相信你说的一切?
韦老爷子:这些事的确很难让人相信。
杀婆:我相信,我只是有些不明白。
韦老爷子:到现在我都不明白。
杀婆:你说你当时快死了?
韦老爷子:不完全对……也许已经死了……
杀婆:一错再错掌真的如此利害?
韦老爷子:甚至超过以前的一错到底。
杀婆:那个人叫什么?
韦老爷子:你说谁?
杀婆:那个指引你到此地的人?
韦老爷子:不知道。
杀婆:人或是神?
韦老爷子:这并不重要。
杀婆:他说这里是一块极阴的化血之地?
韦老爷子:是的。
杀婆:神算子萧佑也说过这是一块极阴极险之地……
韦老爷子:他说得对。
杀婆:极阴的地气刚好能克制你身上一错再错掌的极阳戾气……
韦老爷子:是。
杀婆:这就是你活这么多年的原因?
韦老爷子看着杀婆,摇头:你还是不明白……
杀婆:不对?
韦老爷子:我活下来,是因为一样东西要借我出世……
杀婆:那个人说的?
韦老爷子:是的。
杀婆看着在雨中在树梢间快乐飞翔的韦一笑,慢慢说:我终于懂了。生生不相,环环相扣。他,的确是一个让人活下来的最好理由。
韦老爷子笑了,象第一次睁开眼的婴儿:是啊,除了臭小子,还有谁?

*  *  *

韦老爷子:我第一次把这些事告诉别人……你第一个知道……
杀婆:美丽不知道?
韦老爷子:我不知道……
杀婆:为什么要娶美丽?
韦老爷子:她是我这辈子爱上的第一个女人……
杀婆:可你杀了她的父亲……
韦老爷子:这与爱无关……
杀婆:爱和仇恨接婚生子,儿子叫什么?

爱和仇恨的儿子,名字叫韦一笑。
他象一头黑色的蝙蝠穿行在大雨中,所有的雨和空气都给他让路。
他的另一个名字叫幸福。
在雨中,他飞近你……
在夜里,他撞翻你……
这种日子能持续多长?

*  *  *

"对了,我问最后一个问题……"杀婆道。
"说吧。"韦老爷子道。
"为什么你这么有钱?"杀婆问。
"血地即为钱窟。"韦老爷子回答。
杀婆点头,"的确很简单。钱,怎么离得开血?我也太笨了。"
"好吧。你说吧,要我为你做什么?"杀婆知道了想知道的东西,心满意足。他要兑现他的诺言。
"不用。我没什么要你替我做的。"韦老爷子说。
"不行,我不能白问你问题。"杀婆说。杀婆的确很固执。
韦老爷子看着杀婆,又看着天空中飞翔的韦一笑,"好吧。你帮帮一笑的忙吧。"
"好。你说。"杀婆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的话……有一天一笑死去……你一定要救活他……"韦老爷子说得非常艰难,"如果你的医术也救不了他,就用你的生命……"
没人可以提这种要求,但韦老爷子提了。
没人会答应这种要求,但杀婆答应了:"好吧。我答应你……"

"我爱这个孩子……"
韦老爷子、杀婆同时说出这句话。
韦老爷子的话在空气中流传。
杀婆的话在心中永驻。

*  *  *

"我爱这个孩子……"
同时说出这句话的不只韦老爷子和杀婆两个人。
不动和尚在同一时间另一个地方说出这句话。
当时,不动和尚坐在自己的禅房前,在屋檐下却全身湿透。
雨不会自己钻过屋檐,但它却很容易被人带过来。
"来,这是呼应亭的雨水……"韦一笑再次飞过来,带着一大堆新折的树枝,手一挥,雨水哗哗落在不动和尚的光头上、身上。
"NND,谁说这里可以躲雨?"不动和尚笑骂道。
的确,如果韦一笑想让你成为落汤鸡,即使你躲到沙漠,他也能让你浑身湿透,而且不让你喝到一口。
"为什么有人浑身湿透却渴死在沙漠?"这是后来很有名的一道脑筋急转弯。
标准答案是:因为有韦一笑。
不动和尚不在沙漠里,全身湿透,没有死,也很高兴。
"居然连呼应亭的雨水都能带回来,少爷真是太了得。"安仔等韦一笑飞远了,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呼应亭在西湖的最西边。
如果一个人身体键康,恰逢精神很爽,比如有个MM在呼应亭等着,骑最快的马,从西湖边过去,大约要两个时辰。这不包括上马下马、喝水、撒尿的时间。
但下雨后不到一袋烟的工夫,韦一笑已经至少十次从那边把雨水带了回来。
"真是名师出高徒啊。"不动和尚得意地说。
"高徒的确高,但名师嘛,"安仔嘿嘿笑道,"名师?名师在哪?我要见面名师。"
安仔到处找来找去,连自己座的板凳下面也装模作样找了找。
"在这里。"不动和尚指着自己说。
"你?"安仔扁嘴,"你飞给我看看?"
"你不信?"不动和尚问。
"信。只要你能跳过石门槛,我就信。"安仔说。
石门槛在韦庄尚武大厅里,练武之人经常在那里飞纵跳跃。
如果一个男人三岁跳不过石门槛,那么最好是能爬过去,否则种田是他最好的职业。
"为什么非要见了才相信呢?"不动和尚大力摇头,"真是无福之人啊。"
"我当然是无福之人。少爷聪明绝顶,又会飞。一定是有福之人。"安仔道。
韦一笑真的是有福之人?

什么是福?
没人知道,所以中国人求普萨只求福。
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没人祈求。
比如钱,它很重要,和福相比,也更真切,摸在手里有快感,揣在兜里有成就感,花出去有痛感,是人都喜欢,但没人求钱。
"钱是用来挣的,乞丐才求钱。"路仁说得非常对。
有人说愚笨是福,所以弥衡因聪明而被杀,只留击鼓骂曹;刘禅因愚笨而寿终,结果乐不思蜀。
有人说聪明是福,所以甘罗因聪明十二岁封相,邓通因愚笨七十岁冻毙。
有人说轻闲是福,玄德却叹'俾肉横生'。
有人说劳碌是福,陈涉辍耕垄上,却说:"苟富贵,无相忘。"
有人说贫穷是福,世人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有人说富贵是福,陶潜不为五斗米折腰,挂印而去。
有人说无忧无虑是福,无数痴愚呆傻无忧无虑,却不解风情。
有人说勤思济世是福,诸葛孔明出死未捷身先死。
尽管福难辨难求,但世上的确有福。
有人一生勤苦,功名不就;有人悠游闲散,却轻马衣裘。
有人一生无风无险,有人累世多灾多难。
有人因红颜而命薄,有人缘美色而全福。
有人借勇力入卿相,有人因智信至缧绁。
"无福之人忙到头,有福之人不用愁。"至理名言。

福,形声。从示,"副"(去立刀)声。声符亦兼表字义。"副"(去立刀)本象形,是"腹"的初文,上象人首,"田"象腹部之形。腹中的"十"符,表示充满之义,则"副"(去立刀)有腹满意。"福""富"互训,以明家富则有福。本义:福气,福运,与祸相对。
当然,福的意思要比它的本义要宽泛得多。古称富贵寿考齐备为福。
福,祜也——《说文》
安利之谓福-贾谊《道德说》
师其类者谓之福——《旬子。天论》
福者,备也。备者,百顺之名也——《礼记。祭统》
全寿富贵之谓福——《韩非子。解老》
——以上摘自盗版《金山词霸》

韦一笑是有福之人吗?

"是。"张二爹说这话的时候,正在给人掺茶,右手提着大铜壶。圆瞪的眼睛在问:谁说不是?谁要说个不字,大铜壶里滚烫的水会直接掺进那个人的嘴里。
张二爹羡慕韦一笑生在富裕之家,不用辛苦劳作。
"是。"刘二点头。他羡慕韦一笑不用象他一样披星戴月在外奔波。
"是。"安仔回答。他羡慕韦一笑有疼爱他的父母,不象他很小失去父母关爱。
"是。"土豆娘说。她想起自己的女儿。
"是。"秦妈大声道,因为韦一笑可以饭来张口,不用与泔水饭渣为伍。
"当然是。"吴超尘大声说,"天下谁能象他这么受上天宠爱?"
"他不是有福之人,谁还敢说是?"路仁在赌桌上说。他见过韦一笑怎样把一本《资治通览》输给一个无赖。
"绝对是。"林可儿说。她见过近月楼所有的女孩子在谈到韦一笑时的敬慕之情。
杭州城的男人甚至流传这样的说法:
生子当如韦一笑。
娶妻当娶王美丽。
对一个男人来说,有佳妻在侧,良子绕膝,夫复何求?
那么,韦老爷子也是有福之人?

"……我看未必……"一个人象一只死去的大蛇钉在小亭的房顶上,一动不动。
小凉亭的下面,杀婆和韦老爷子正述说秘密
频密的雨滴打在这个人的身上,象打在一块石头上,四处飞溅。
他的眼睛一头不动地看着在树梢间飞来飞去的韦一笑。
如果怒火可以燃烧的话,他的周围将是一片火海。
谁?
他是谁?

凉亭上雨中的韦章。
完全没有一点痴呆的样子。

*  *  *

蝉。
飞翔的蝉。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的蝉。
蝉蝉蝉蝉蝉蝉蝉蝉蝉蝉——
什么时候停下?

螳螂。
静止的螳螂。
螳螂螳螂螳螂螳螂螳螂——
什么时候发出致命一击?

黄雀。
深藏的黄雀。
树荫深处的黄雀。
黄雀黄雀黄雀黄雀黄雀。
什么时候发出喜悦的叫声?

*  *  *

树荫深处。
一支巨大的黄雀。
宽大的黄色衣服,凝结在树上,与树成为一体。
他在等什么?
他是谁?

如果你是一只蝙蝠,或者一只鸟,或者无论什么能飞的东西,恰好又在韦庄生活过一段时间,这个时候,你可以毫不犹豫地认出他。
他。
是。
小。
武。
眼睛里充满悲衷。
如果悲衷可以凝固的话,他的周围将是一片冰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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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0-10-2004 23:23:50|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P><b>第十节</b></P><P>小孩子在成年人的眼中是小孩子,在自己的眼中则是天底下最大的英雄豪杰。
树弓竹马,谁不是英雄豪杰?
成年人则反过来。
成年人在小孩子眼中是英雄豪杰,在自己眼中却只是可怜的成年人。
"这是一种悲哀。"随处可以听到这句话。
如果可以选择,有多少人愿意长大?
"富贵是我本无,固不望其到我;
少年是我本有,奈何亦见夺耶?"
字字血泪。

要一个成年人承认比另一个成年人笨很困难。
"给我一根杆,我可以撑起太阳。"
问题是没那么长的杆。
"只要我快那么一秒,我就可以击倒慕容雪。"
问题是你不可能比慕容雪快。

要一个成年人承认自己比小孩子笨要相对容易得多。
因为我们都曾经是小孩。
我们也聪明过。
经常可以看见有人在吹:"俺小时候……"
其实,他可能除了挖过别人几个地瓜以外,啥也没干过。

小孩子有自己的言语和逻辑。
光洁,透明。

下面是一些例子。

晋时徐孺子九岁时,在月下游戏,有人对他说:"若令月中无物,当极明邪?"
徐孺子回答道:"不然。譬如人眼中有瞳子,无此必不明。"

晋明帝小时,坐元帝膝上,元帝问他,"长安和太阳相比,谁远?"
明帝道:"日远。不闻人从日边来,居然可知。"
元帝很吃惊。
第二天,召集群臣,当众问他同样的问题。
明帝回答:"日近。"
元帝说,"为什么跟昨天的回答不一样?"
明帝说,"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韦一笑八岁,与客问答。

问:你爹怎么样?
答:俺爹有个大白屁股。

问:那么你娘……什么地方白?
答:俺娘的粉白。有一次俺和小四给土豆擦上……你猜她像什么?
问:像什么?
答:像裹了一层白面的土豆。

问:你娘对你好不好?
答:好。

问:吴先生呢?
答:他太笨。
问:为什么?
答:他说喜欢吃小芹菜,却去啃琴阿姨的嘴。

问:你爹最喜欢吃什么?
答:爹最喜欢吃娘的奶奶。

问:你认为小武叔叔怎么样?
答:不好。
问:为什么?
答:他总是悄悄地站在我们背后吓我们。

问:韦章大叔傻吗?"
答:才不呢。
问:为什么?
答:有一次小四和我把羊屎放进他的炒黑豆中,他把黑豆吃完了,羊屎一个没吃……他才不傻呢。

问:你最佩服的人是谁?
答:什么是佩服?
问:就是你觉得最有能耐,最利害的人。
答:当然是俺的小舅舅。

*  *  *

韦一笑的小舅舅,名富贵。美丽最小的弟弟。
丁子年六月初五生。
性桀骜,喜清议他人。
曾说,"一天不骂人,则觉口舌生疮。"
戊未年中秀才。
己午年中举人。
其师评其曰:有霸气而无霸才。
最喜欢的一个词:寂寞。

*  *  *

"你看看,你看看,这都叫什么?"王富贵站在韦庄的门口,看着两支头顶金元宝的狮子说。
韦老爷子一脸苦笑。
几乎所有人看见这对铜狮子都要骂一通。
"狮乃百兽之王,草原之君,力可以得天下,才可以定乾坤。顶两元宝,狮之威风何在?狮之隆仪何存?……寂寞……"王富贵继续唠叨。
"贤弟教训得是。"韦老爷子赔着笑。
韦老爷子懒得解释。
韦老爷子只在吴超尘来的时候解释过一句,"驱鬼不如使鬼。"
话不投机半句多,果然。

"土包子。"王富贵低低骂了一句。
不知道韦老爷子和吴超尘是否听见。
他们的脸色如常。
韦一笑听得很清楚。
"小舅舅,狮子顶两元宝就是豹子?是不是?"韦一笑拉着王富贵的手问。
"照你说,两狮子不顶元宝,顶两要饭碗很漂亮?"刘二也听见,他极看不惯王富贵那付穷酸样。
实际上,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去接王富贵的时候,王富贵只给了二钱银子的赏钱。
而刘二在悦来茶楼给茶博士的赏钱都是三钱银子。
"没钱还装老爷。"刘二低声道。
穷人最看不起穷人。
读书人最看不起读书人。
如果即是穷人,又是读书人,那么谁也看不起。

"刘二!"美丽喝斥道。
刘二悻悻地退下去。
美丽回过头,对王富贵说:"你也少说两句。"
韦老爷子和吴超尘走在王富贵的后面没有说话。
如果王富贵知道后面这两人中有一个是当年殿试第七,不知会作何感想。
进门的时候,王富贵看见头上的大匾,上书两个大字:韦庄。
于是边走边念:
江雨霏霏江草齐,
六朝如梦鸟空啼;
最是无情台城柳,
依旧烟笼十里堤。
"他哼哼叽叽念什么呢?"小武问。
"谁知道呢。显摆……寂寞……"刘二学得很象。
两人吃吃的笑。

小武后来向韦老爷子埋怨。
"说实话,小舅舅的样子真的很张狂。"小武说。
"我们下人都看不下去。"小武又说。
"虽然太太对你好,但你完全不必要对他这么客气……"
"我真的很客气?"韦老爷子问。
"是啊。从来没有见过老爷对人这么客气。"
"小武,你年轻,还不懂这些。"韦老爷子说。
韦老爷子这些年已经很少真正动气。
有时沉下脸来,只不过为了保持权威,心里其实一点不气。
有钱的最大好处,是可以把你讨厌的人用银子砸死。
这句也是很多年前说的。
"真的很年轻啊……"韦老爷子喃喃道。
"年轻人是有权利这样的。"吴超尘说。

*  *  *

二十岁不狂妄的人,没什么出息。
三十岁狂妄的人,也没什么出息。
四十岁狂妄的人,实际就是一傻子。
五十岁狂妄的人,只能在疯人院里才能找到。

*  *  *

王富贵的确很年青。
年轻得如果你想看见他的眼珠子,你得从楼上住下看。
所以,他一下子就看见了写在门上的牌子。
"朱翁所负。"王富贵点着头,"不错,不错。"
"谁写出?"王富贵问。
"我写的。"韦一笑低低地说。
自从韦一笑学会写字,把庄子里面所有房子都取个名字写上。
"不错,不错,小小岁数还知道用典。"王富贵问,"知道朱翁是谁吗?"
"知道,朱买臣。"韦一笑脆生生道。
"哪个朝代的?"
"汉朝的。"韦一笑道。
"那么,朱翁所负的是什么呢?"王富贵又问。
"炭。"韦一笑还是知道。
"那你为什么把它写在柴房的门口?"王富贵问。
"柴房里也有炭嘛。"韦一笑道。
"呵呵呵……"难得王富贵笑了。"知不知道这句话还有另一种说法?"
"不知道。"韦一笑道。
"那我告诉你,"王富贵说,"这句话的另一个说法是'豫让所吞'……"
"哇,小舅舅好有学问啊……"韦一笑拍起手来。

不过下一个牌子,王富贵就没有笑脸了。
男厕上书,"听雨轩"。
女厕上书,"聚宝盆"。
"听雨轩,还有几分歪理可讲,聚宝盆则是万万不通。"
"狗屁不通……寂寞……"王富贵又加了一句。

"这是谁干的?"王富贵突然大叫起来。
没人知道,倒底发生什么事。
"怎么了?"美丽问道。
"快取下来!"王富贵的脸涨得通红,"简直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因为大声说话,大阳穴附近可以看见两根细小的血管。
随着说话,轻轻跳动,带动脑门近头发处的细细绒毛一起一伏。
这两根血管在《三山奇经》上称作生、幸二脉。
所谓修身养性,指的就是修炼这两条血脉,只不过人们以讹传讹,写错了字。
身性高的人,这两条脉无迹可寻。

王富贵的手指着那块牌子。
上面写着两个字:腰折。
"为五斗米折腰,乃读书人奇耻大辱……你居然……"王富贵回头,"臭小子跑哪儿去了?"看不见韦一笑。
韦一笑看见小舅舅盛怒,早吓得躲到美丽的背后。
"你发什么疯啊,看把孩子吓得?"美丽笑骂王富贵。
"是这样……"吴超尘在一旁打圆场,"据我所知,一笑不写'折腰'而写'腰折',是反用其意……"
"反用其意?……瞎扯……"王富贵道:"秀才一定才秀……"
"是,是,贤弟说得不错。"实际根本不知道王富贵在说啥。
王富贵显然胡搅蛮缠。
不过,那种宁掉脑袋死不认错的青春魅力的确招人喜欢。

吃过晌午。
王富贵坐在茶厅。
手端起茶壶,抿了一口。
"啊……"王富贵叫了起来。
韦老爷子以为他又要神经。
"好茶,好茶……"王富贵道。
当然好茶,二月虎跑三月龙井,算你识货。刘二在旁边心道。
"好酒可谈诗文,好茶还论学问。"王富贵把韦一笑叫过来道,"来,让舅舅来考考你的学问。"

"会作诗不?"王富贵道。
"不会。"韦一笑道。
"对对呢?"王富贵问。
"会。"韦一笑答,"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雁,宿鸟对鸣虫……"
韦一笑背得很熟。
"好,我出上联,你对下联。"

"长枪。"王富贵说出上联。
"扁担。"韦一笑想了想说。
"还算工整,但气势太低。"然后回过头对吴超尘说:"这对对第一紧要的还不是平仄工整,而是胸中气势,如若无此,就算再工整,也只是文字游戏……"
"贤弟说得是。"吴超尘说。
"长枪刺破青天。"王富贵继续说。
"扁担挑起水桶。"韦一笑应声而答。
"低……低……低……寂寞……"摇头。

"荷叶鱼儿伞。"
"棉花虱子窝。"韦一笑又是应声而答。

"金銮殿前呼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王富贵上联。
"十字街头叫老爹,老爹老爹老老爹。"韦一笑下联。

"文曲星。"王富贵上联。
"武大郎。"韦一笑下联

"贤侄天纵奇才,可是被……误了……"王富贵摇头叹息。
'庸才'二字没有出口,但谁都听得出。

"最后给你出一联啊,尽量气派大一些。"王富贵道停了一会说,"上联是:老太爷。"
"小曾孙。"韦一笑应声而道。
"不错,不错……"王富贵点头称是。
"老太爷摇扇吸烟,眼前风云聚会。"王富贵接着说。
"小曾孙屙屎打屁,胯下雷雨交加。"韦一笑似乎未加思考,脱口而出。
"哈哈哈……"
韦老爷子和吴超尘放声大笑。
王富贵口中的茶一喷而出。
"你……你……"手指头指着韦一笑。
韦一笑眼睁睁地看着三个笑成一团的大人,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美丽停住笑,对王富贵说:"行了,就这样了。"
"我儿子挺历害的。"说完把韦一笑拉过来搂在怀中。

很难说,五岁成诗和蒙昧未开谁更好。
望子成龙的一个前提是有需要龙的需求。
龙本身不望子成龙。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但没一条是龙。
韦老爷子不是龙,但他并不希望韦一笑聪明过人,出人头地。
忠厚传家,韦老不仅信,而且经常说。
吴超尘和韦老爷子由对手而成莫逆,自然知道韦老爷子的想法。
他曾经指着远处的韦一笑对韦老爷子说:"要把这么聪颖的孩子教得虎头虎脑,真是有难度啊。"
"把笨孩子教聪明,我用得着出这么多钱请你?"韦老爷子笑骂道。

很显然,对吴超尘对韦一笑的教导,韦老爷子很是满意。
即粗通文墨,又不失赤子之心。
即天真烂漫,又知书识礼。
所以,韦老爷子认为只付给吴超尘钱实在太不够了。
所以,他问:
"你是不是对小芹菜有意思?"韦老爷子突然问。
然后高声朗诵:
"野有芹菜,白茅包之;
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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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0-10-2004 23:25:56|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P><b>第十一节</b></P><P>七月十四是韦老爷子的生日。
世界上不超过五个人知道。
"你说你怎么挑的日子?"吴超尘开着玩笑。
"我母亲说,本来她准备晚几天生我的……"韦老爷子说,"可是那天闹鬼,一惊一吓,把我给吓出来了。"
"哈哈哈。"吴超尘笑了。

韦老爷子从下午一直坐到现在,没有吃晚饭。
看见夕阳慢慢的从眼前落下去,心中浮起一丝悲凉。
老之将至还是老之已至?
巨大的黑暗逼进,从各个方向渗透进来。
许多年前溺水的感觉涌上韦老爷子的心头。

年轻人对夕阳的感觉完全不同。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老年人会对夕阳满怀伤感。
他们认为,太阳落下去,明天重新升起来,照样精精神神。
是不是有两颗太阳?
"有无限个太阳,个个不同。"一个诗人这样说过。
在太阳上读书、生活。
在太阳上种麦子。
太阳上下雨的时候,麦子熟了。
然后,太阳滚滚辗过。

生命和太阳当然是不同的东西。
生命一旦落下去,再不会升起来。
生命是需要尊严的,轮回反复永生不死的生命简直就是儿戏。
"一件事发生,就再也不可更改,我简直不敢活下去。"一个年轻人自杀前说。
这是个懦弱的人,无法承受生命的硬度。

其实,当时韦老爷子并没有溺水。
木器房的何木匠把泡桐木在桐油里泡三天,在阳光下晒三天,反复十八次。
最后用牛尿脬作里子,泡桐木包外面,给韦老爷子做了七个水垫。
韦老爷子腿上两个,手上两个,背上一个,头上一个,腰上一个,躺在西湖上看书。
他记得那天他读的是吕真人的《度海仙人记》。
他觉得那本书根本是胡说八道。
他觉得只要他愿意,他现在就可以渡海,想淹也淹不死。
他从来没溺过水。
但他对溺水有真实熟悉的感受。
溺水而亡的快感,二十年过去,在慢慢成为事实。

*  *  *

一张桌,两张椅。
有月但无风。
有酒但无佳人。
有水但无轻舸。
有心绪但无忧愁。

幸福其实很简单,有时一箪食,一壶饮,已经足够。
"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韦老爷子掉了一下书袋。
"你半夜三更把我叫出来,不是谈风论月吧?"
"当然不是。"韦老爷子道。
韦老爷子看着吴超尘,慢慢说:"下月,我满六十……"
"韦兄原来比我大两岁。六十称寿全,该好好庆祝庆祝。"吴超尘道。
韦老爷子没有说话,看着自己的手。
手很干净。
"是不是干净的手永远有很多秘密?"韦老爷子象问吴超尘又象问自己。
吴超尘知道韦老爷子的意思。
退隐江湖,实在是不得已的选择。
不过,真的能退出江湖?

"可是,美丽她不同意。"韦老爷子道,"她说,你是不是怕什么?"
"我们怕什么呢?"
"或者,我们真的老了。"

"虽然我们没有武功了,但我们依然是江湖中人。"
谁离得开江湖?

奉旨横行!
飞天小宝贝!
两人对看了一眼,知道有些事你不能不做。
不可为而为之是最大的勇。

*  *  *

第二天吴超尘把要请客人的名单送到韦老爷子的手里。
腐尸门尸人桑克
民间艺人 范阿三
阎王住手 杀婆
京西混混 洪景
扶风太守 怒八爷
飞花楼楼主 路仁
剑字如舞 穆木
学问章 董诗章
燕子 李三
笑里藏 彝刀
五月的雪 南杨刀
刺青鬼 许徐
杭州知府 兰欣
小李飞刀 李寻欢
流氓书生 刘峥
密宗尊者 南无难
俊土匪 多尔施
浪子 萧刀
神算子 萧佑
一去无踪 艾苇
西北一匹狼 罗赛虎
累死天才 牛行宇
神思宗 冰鱼
假善人 朱大善人
猜猜我是谁 梦马

"这么多?"韦老爷子仔细看着,"很多人没听说过。"
"韦兄退隐这么多年,当然眼生。"吴超尘说,"这些多是近年出现的一些少年英雄。"
"你给俺说说。"韦老爷子道。

*  *  *

吴:腐尸门自古有之,也叫'赋尸门','负尸门'。唐时最甚。李尸,杜尸,妇孺皆知。
韦:这我知道。腐尸门影响很广。'若要学功夫,背尸第一步',已经是一千多年的传统。
吴:这尸,又得数唐尸最珍贵,乃尸中极品。
韦:是啊。七绝七绿尸,起承转合,穿戴整齐,背起来,节奏顺畅。
吴:古越腐尸也不错,长裙曳地,一步三摇。背起来,婉啭反侧,如燕语莺啼。
韦:背得唐尸三百具,不会卸尸也会淫。哈哈,还说这桑克吧。
吴:这腐尸门近几十年来变得神神密密。
有点走火入魔。
很多尸无人能懂,无人能背。
完全脱化成一个神密帮派。
功夫全靠自悟,主张无师自通。
剑法驳杂神密,无迹可寻。
这几年门内纷争并起,掌门人一直深藏不露,势力已太不如以前。
不过该派依然是江湖上极难缠的门派之一……
韦:这个桑克在腐尸门地位如何?
吴:桑克是近年来腐尸门中崛起的一个实力人物。一套朱丽剑法名震江湖。'魂牵朱丽,一死了之。'无人能挡。

韦:范阿三的儿子在我的庄里,不过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吴:此人亦庄亦谐,亦正亦邪。外表滑稽可爱,实则功夫已至化境,飞花摘叶,伤人于无形。
韦:真的这么历害?
吴:还不止。'宁见阿三刀,不喝阿三酒',该人喜怒无常,好喝酒使性。
据说死在他酒下的人比死在他刀下的人多得多。
更可怕是近年自创黑通社,网尽天下杀手,已成气候。
前些日子,据百晓生老辈前说,杭州黑气萦绕,不知是不是应在此人身上。

吴:'杀婆杀婆,
去日无多。
疑难杂症,
快问杀婆。'
这是江湖上很流行四句话。
这个杀婆,自称从天山来,却没人相信。
韦:他跟以前的'杀夫'有什么关系?
吴:不知道。不过以前的'杀夫'是个女人,这个杀婆却是个男的。
韦:杀婆医术很好?
吴:当然。江湖上有句话,叫做'阎王要你五更死,杀婆敢留到天明。'
据说该人的医术已近神道,故称'阎王住手'。
不过也有人叫他'阎王助手',杀人与医人本来就是一件事。
韦:说得也是。

吴:这洪景,名为混混,实乃京城捕快。诸葛小燕的得意门生。
虽无甚大名,武功还在四大名捕之上。
一套小六合枪无人能近身。
韦:怎么没听说过?
吴:诸葛小燕二十年前已悟真无:无人监督的捕快比盗贼还历害,所以收了这个关门徒弟。
韦:捕快中的捕快?
吴:是的。
韦:诸葛小燕真乃神人也。

韦:怎么扶风太守也到这里来了?
吴:解甲归田,路过此地,眼见苏杭美女如云,也就在这里住下了。
韦:是个骚人墨客?
吴:是的。曾说,一日不近女色,则茶饭不思,自称为每日必做的功课。
怒八爷不但武功好,笔下也甚了得。
三杯美酒下肚,作文如神龙入云,见首不见尾。端的历害。
'云长之青龙宴月'乃千古奇文,读之刀风扑面,且悚且栗。

吴:飞花楼楼主路仁是个不错的人。
他一高兴,眼睛就会跳。
一想到他,我就会笑。
韦:你多次讲过这个人,我想认识他。
吴:我给你讲过猴子的故事吧?
韦:是的。是他讲的?
吴:是的。不过路仁自己的故事才是真正的的猴子的故事。
韦:这话怎么这么别扭?

韦:这穆木是谁?
吴:穆姑娘可说是一个剑痴。
韦:是个姑娘?
吴:是的,而且美艳绝伦,文武双绝。以剑写字,以字为剑,且歌且舞,似雾似舞,江湖名号剑字如舞。

韦:这学问章,我知道。
'怒撕百字图,一亲学问章',天下传诵,嘿嘿
吴:学问章,是我仅见的几个聪慧漂亮的女人之一。
韦:听说她亲手织了一件毛衣?
吴:是的。从三岁织到现在,'二十年,泪空流,恨毛衣织就,情郎不至,欲说还休。'
韦:哈哈哈。

吴:燕子李三,号称轻功天下第一。人长得玉树临风,飘然欲仙。使钩,虚构技艺,几欲乱真。

吴:彝刀来自湘西,武功自成一派,尤善刀法,一只黑耳朵名传江湖。

吴:南杨刀,刀法如火纯青,尤其是小小年纪竟练得无一丝火气,五月看刀,竟然寒如厉冬,江湖人称五月的雪。

吴:许徐堪称怪客,膘悍绝伦。有一怪癖,打一架,在身上刺一笔,二十年间,一身刺青已成,精彩绝伦。

吴:杭州知府兰欣不会武功,却擅评武功高劣。一部'外行人中的武功'风行于世,人手一册,洛阳纸贵。

吴:'小李飞刀,刀不虚发',你知道吗?"
韦:知道。不过真的刀不虚发?
吴:当然。因为他还从来没飞过一刀,他用剑。

吴:据说刘峥近年得了桃花岛黄药师真传,一招'桃花风流',尽得风流之真髓,近来修仙悟道,据传曾得见千年洛神惊鸿一现。
韦:不过我听说该人是个流氓,是吗?
吴:流言止于智者。据说此人风流而不下流。
韦:当然。从那儿起,到那儿止。嘿嘿。

韦:这个密宗尊者南无难是个什么人?
吴:据传以前也是腐尸门的人。前两年,突然失踪西藏,经密宗大法开天目以后,功夫大进。掌法细密阴柔,走唯美路线,一招一式精美如画。
韦:武功如何?
吴:据说已达白日飞仙的境界,能借月光而遁,而飞,而止,而杀人剥骨。

吴:这多尔施是真土匪一个,仗着多尔衮威名,欺上瞒下,无恶不作。手中一口上古'寻泉'剑,断枪折剑,利害无比。
韦:为什么请他?
吴:杭州城没谁宴客敢不请他。"

吴:浪子萧刀,此人与倭寇关系密切,得忍术真传,长刀丈二,一出必杀。

吴:神算子萧佑得百晓生前辈真传,前算五百前,后算五百年。只有一点不及百晓生前辈,他不能同时算。算前则不能算后,算后则不能算前。

吴:一去无踪艾苇在女人中轻功第一,有人说要不是她生过一个孩子,燕子李三的轻功只能排江湖第二。

吴:西北一匹狼罗赛虎独行独往。
来自西北,脾气嚎爽。
三片枫叶得美人,天下传扬。

韦:自古只有马行空,那有牛行宇?
吴:此君得天独厚,年纪不太,精力旺盛。刀枪剑戟,斧钺勾叉,无一不精,无一不晓。
一招'白发苍苍',天地同老。
天才童子春之风曾与他急战七十二天,倒地而亡。死前最后一句话:非才不如也,实 力不逮也。
韦:所以叫累死天才?
吴:是的。
韦:你说这都是些啥名?

吴:神思宗乃禅宗一个小门派,不讲顿悟,但求神思。
虽有入魔道的危险,倒也被他们悟出些名堂。
这冰鱼是该门中一个特出的人物。
曾经三天三夜苦思'子非鱼,安知余不知鱼之乐'。
三天之后,脸如白纸,身如块冰,所以称冰鱼。
韦:那她有什么结论?
吴:当然有。她说,'此人不能思,独鱼能思。'
韦:废话。

吴:你知道不知道,'东朱西韦'这句话?
韦:不知道。
吴:韦是你韦老爷子,朱就是这朱大善人。
韦:他也很有钱?
吴:一贫如洗。
韦:那凭什么当善人?
吴:他每次施舍,总是说'给你一百两',然后转身就走。
韦:原来是个假善人。
吴:所有人都这样认为。不过,此后的一百天,他一定会挣回一百两给这个人。
最惨一次,他竟然要给一个叫张婆婆的死人涂脂抹粉,去挣一百两。
韦:有一万两给人一百两,叫行善。无钱而给人一百两,叫渡人。此人我一定要认识。
吴:所以我请了他,虽然他不是江湖中人。
韦:他不是江湖中人,谁敢说自己是江湖中人?

吴:这梦马是个奇人,用奇刀,名为'济世床板刀'。
此刀长六尺,宽四尺五寸,挥舞起来,飞沙走石,遮天蔽日,上天入地,鬼神难测。
无事之余,则刀上闲卧,卧则必梦,梦则必马。
江湖童谣道:梦马梦马,以梦为马;一朝醒来,我好怕怕。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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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0-10-2004 23:28:21|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P><b>第十二节</b></P><P>路仁看着请柬,嘿嘿笑了:"吴熊猫居然还活着。这宴我当然去。"
路仁可以叫吴超尘吴熊猫,但别人不行。
别人叫吴超尘吴熊猫,路仁会把你打成熊猫。
经常看见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掌另一个男人,道:小甜甜是你叫的吗?
一个道理。

送请柬的人找遍杭州城所有的坟地,最后在北砣岗找到朱大善人。
他正在给人背尸。
"为什么他要请我?"朱大善人看着请柬自言自语。
"喂,站着发什么愣呢?"监工在别边催着。
"哇,还是韦庄的请柬。"监工在旁边瞅着信皮,"韦庄死人怎么也不装敛,一定是下人死了。省钱。最毒富人心啊。"监工在一旁嘀嘀咕咕。
"死人会提前一月知道么?"朱大善人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韦老爷子会请他。
预约死人?

杀婆拿着请柬,颤颤巍巍放在自己的眼睛上。
他眼睛不太好。
如果你不知道他是杀婆,你会以为他是一个马上要死的守门人。
"操,谁他妈七月十四请我赴宴?"声音低沉洪亮,震得房瓦'嗽嗽'只掉灰。
"操,是韦操。臭家伙干嘛请我?家里死人了?"杀婆说完,把请柬一扔,道:"接着来。刚才取出来的肝放什么地方了?"
"妈的,怎么掉地上了?"杀婆骂道。
"洗什么洗,拿过来……靠,你又不是准备吃它,洗这么干净做什么?"杀婆从助手的手里抓过肝子,哆里哆嗦地往人肚子里塞。

桑克拿到请柬的时候,正在给一具新尸润色。
描眉,画唇,修甲。
挺胸,收腹,提臀。
拾掇停当,桑克心满意足。
一具新尸,如初浴少女。
"这么好的新尸,居然没人背!"桑克失望地摇头。
"老爷,这是韦庄主的请柬。"仆人递上请柬。
桑克慢慢读完。
"别人不知道你是谁?难道我还不知道?"说罢嘿嘿冷笑。
桑克手下快马加鞭立即奔向刘峥的府上。

桑克的信。
韦老爷子的请柬。
刘峥看着。
"天赐良机。"
眼里仇恨的光芒。

"小武,这次我一定要说服你。"范阿三的眼睛眯成了条线。
范阿三没有人时候,从来不笑。
他在人的面前已经笑够,他的脸需要休息。
谁说女人的脸才需要保养?
在做重要决定时,范阿三的双眼会成为一条线,象横着的太阳下猫的瞳空。
"能够十年给人当下人的杀手,才是真正的杀手。"
"不过,他到底要杀谁呢?十五年居然没找到机会……"

萧佑和多尔施看见请柬后都只说了一句话。
"这次,我倒想知道姓韦的怎么在那极凶、极险之地生活这么多年?"萧佑说。
"嘿嘿,算你韦老头儿识相。"多尔施说。

怒八爷的请柬是刘二送去的。
怒八爷正在做他每天的功课。
身体有节奏的做规则运动。
"去去去,没见过怎么的?"怒八爷挥手赶走看得快流鼻血的刘二。
"当然去,大家都去,我为什么不去?"怒八爷边动边说。
"你不知道,那个小妞有多漂亮?"刘二回去后逢人便说。

南杨刀拿着请柬笑了,"我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
以他现在的武功,根本无人可敌。
他认为,即使是梦马大侠,一百个回合内也无任何机会击败自己。
但他必须证明。
学武功易,证明难。
年轻人想证明自己,必须有合适的机会。
这是一种幸运还是悲哀?
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
南杨刀呢?

*  *  *

一切都很顺利。
紫檀木的桌子、椅子。
波斯米亚的地毯。
安胡瑞卡的象牙筷。
江西老不嘎的磁器。
用它盛热菜,三天不凉,盛凉菜,七天不热。
而景德镇的磁器只能做到一天。

最叫韦老爷子满意的是何木匠发明和一套'小调哼哼'机。
十八个大汉在左右摇动手柄,机器发出流行小调的音乐,客人可以随着小调,哼哼机机。
哼什么都行。
何术匠只需要换一箱子长长短短的木棍,机器又可以发出另外一种不同的小调音乐。
当然,韦老爷子不是请不起人来唱。
但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都想自己唱。
唱的时候,听的人越多越好。
韦老爷子特别让何木匠准备了全套当时最火爆的小桃红的'摸'系列。
事实证明,韦老爷子的考虑实在很周全。

韦老爷子和吴超尘出来的时候,有一点小小的轰动。
"奉旨横行!"
"飞天小宝贝!"
有些上了岁数的人叫出两人过去在江湖上的名号。
这两个名号曾经很响。
年轻人笑了起来。
一个老头叫另一个老头'飞天小宝贝',的确比较滑稽。
"如果你早出生三十年,你这样笑只有死的份。"老年人说。

韦老爷子和吴超尘拿着酒杯不停地各个桌子间走动。
不停地和不同的人打着招呼。
和不同的人喝酒。
"久仰久仰。"
"幸会幸会。"

"你为什么不出手?"桑克问刘峥,"你怕奉旨横行和飞天小宝贝?"
"当然不是。"刘峥回答,"傻子都看得出这两个人现在武功尽失。"
"你怕他们身边那个年轻人和那个呆呆傻傻的仆人?"
"也不是。这两个人虽然功力深厚,神光内敛。不过我们联手,他们俩还是拦不住。"
"那你怕什么?"
"小孩。"
"小孩?"
"是的。小陔。"
"那个胖呼呼的小孩?"
"是的。"
"韦一笑?"
"是的。"刘峥道,"我想,如果我们出手的话,死的一定是我们。"
"………"
"你知不知道我见洛神的时候,洛神告诉我什么?"
"什么?"
"人,勿涉神魔事。"

朱大善人坐在席上。
没有说话。没有喝酒。没有吃菜。
他看着满桌的菜。
他吃不下去。
他知道,也许他十年也挣不了这一桌菜的钱。
这些菜在他眼里简直就是银子。
没人能吃下银子。
他心里阻得慌。
他背过一个吃银子死去的人。
二百两。死后还被人开肠破肚。
他之所以没有走,是因为这里过一会儿可能会有死人。
韦老爷子不会无缘无故请他。
他是杭州城最诚实最便宜的背尸人。
活人,死人,距离只有一秒,或更短。
朱大善人见得太多。
他看见过两个死去的做爱的男女。
死去后,两人还抱在一起。
男人一把刀从背上刺入女人背部。
女人一根簪子准确地扎入男人心脏。
他去背他们的时候,他们的下面还联在一起,嘴还在亲吻。
这是他背过的最重的尸体。
"今天晚上谁会死呢?"他转头看着席上欢乐的人群。

韦老爷子。
韦老爷子出现在他的视野。
韦老爷子向他走来。
韦老爷子向着他微笑。
"来,我敬你一杯。"韦老爷子走过来对朱大善人说。
朱大善人没有站起来,也没有拿起杯子。
他认为没有必要和他喝酒。
他可以和尸体喝酒,但不一定要和不喜欢的人喝。
韦老爷子并不在意,如果朱大善人站起来,他倒觉得他不是朱大善人。
"无论我送给你任何东西,"韦老爷子道,"你都不会接受。"
"但有一样,不管你接不接送,我都要送给你。"韦老爷子接着道。
"我答应你,我会抽出一个月的时间,和你一道去挣你要送给别人银子。"韦老爷子最后道。
"就我们两人。"韦老爷子补充一句,然后把杯中的酒一干而尽。
富人送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但要他们捐出他们的时间和精力,则不太容易。
"你知不知道,我一分钟能挣多少钱?"富人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象一颗盯在他们嘴边的苍蝇。

朱大善人看着走远的韦老爷子,把酒杯端了起来,慢慢地喝干。
五百两银子一两的酒的确比一两银子五百斤的酒好喝,朱大善人不得不承认。
他拿起筷子,开始吃菜,以狂风卷落叶的速度。
南杨刀和朱大善人坐在一起。
用南杨刀的说话,如果朱大善人用这个速度用刀,他立马可以在用刀的高手中排在前一百位。
也许,今晚不会有死人。
朱大善人心里象在祈祷。

*  *  *

"没道理,妈的,完全没道理。"杀婆边吃边骂。
萧佑坐在杀婆旁边。
"你已经念叨有一个时辰了。什么没道理?"萧佑问。
"这个韦臭老头没道理。"杀婆说。
"为什么?"萧佑问。
"他任脉两脉已断,生幸二脉已死,内脏枯竭,如油干灯灭,他恁什么不死?"杀婆说。
别人这么说,萧佑可以不信,但杀婆说,他不能不信。
"来韦庄之前,曾为韦庄主测过一卦,卦象上说,韦庄主应在二十一年前死去。"萧佑道。
"……"
"他是个什么东东?"

美丽和穆木、董诗章、艾苇、冰鱼坐在一起。
美丽不知道向她们说些什么,董诗章和冰鱼的脸若红霞。
穆木一脸不解的问,"你们都怎么了?"
董诗章悄悄对着穆木耳边说了几句。
"嗯。你们居然说这些。"穆木也闹个大红脸,"我要是碰见情况,一定用剑把那东西剁下来。"
"哈哈哈。"几个女人大笑起来,美丽笑得尤其大声。
"我怕你到时就舍不得了……哈哈哈。"美丽继续开着穆木的玩笑。

彝刀和刺青鬼许徐坐在一起。
旁边围了很多人。
两大用刀高手比刀实在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刺青鬼许徐的状况不太妙。
他上半身的衣服已经脱光。
彝刀不赌别的,他就想看许徐身上的刺青。
现在已经可以看出,许徐身上刺的是一头雄鹰。
两支翅膀刺在许徐的手臂上。
随着手的运动,蓄势欲飞。
但这鹰不敢飞,因为它看不见,鹰的头扎在许徐下面的裤子里。
"我一定要看见鹰的头。"彝刀很平静的说。
许徐的头上已经冒汗,只有他自己知道鹰的头刺在什么地方。
许徐的刀法只在彝刀之上,不在彝刀之下。
但他实在不习惯彝刀武功的诡异。
'情郎推车'这招已经使许徐想了不少时间。
谁会胜?
雄鹰真的会出世?

韦老爷子在旁边看着,轻轻笑了出来。
到目前为止,他很满意。

如果不是晚宴的最后出一点问题,韦老爷子的六十大寿可以说相当完满。
当时,守门的家丁沿着墙根的阴影,急冲冲的走了过来。
在刘二的耳边嘀咕了几句。刘二的身体抖了一下。
宴会上起码有七个人注意到这个细节。
刘二立即走到韦老爷子的旁边说了几句。
韦老爷子的脸色变了。
韦老爷子静静地退了出来。
吴超尘紧随其后。
"吴兄,这是我的事……"韦老爷子在后厅转过身对吴超尘说。
吴超尘看着他,没有说话。
"好吧,我们一块去。"韦老爷子接受了吴超尘的好意。
他们走出去后,起码有十一个人有各种各样的借口溜出宴会。
最奇怪的借口是,今天是他爷爷的生日,要赶快回去。

韦庄的大门口。
一口棺材摆在路的中央。
三个蒙面黑衣人骑在马上,站在棺材的后面。
生日大宴送一口大棺材,当然不是祝人升官发财的意思。
该来的终于来了,韦老爷子想。

"各位兄弟,有何见教?"韦老爷子沉声道。
没有回答。
三个人动也不动。
只听见马的鼻息的声音,显然跑了不近的路。
"如果向老夫寻仇,请定个日子,老夫一定奉赔。老夫今天六十大寿,不想流血死人。"
三个在马上的人相互望了一眼,中间的人说话了。
"叽叽歪歪什么呢?你谁啊?小心我一剑把你辟了!"
居然是个女人。

一个漂亮的女人走进你的房间。
但是不找你。
是不是很失望?

韦老爷子吃惊不小,问:"那么请问,你们找谁?"
"哼,找你身后那个丑胖子!"
手指着吴超尘。
身体未动,人已飞起,朝吴超尘扑了过去。

与此同时,几支蝙蝠从树荫中窜出,在空中截住黑影。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叫声。
剑挥动声。
蠕动的肉块,掉在地上。
身影疾退。
血的香味……
血最迷人的香味……

蝙蝠。
黑衣人。
手臂。
一个大洞。
鲜血。
蝙蝠血。
带香味的血。
沾在剑上。
白烟升腾。
剑在慢慢融化……

活的。
两支蝙蝠。
咬在剑的刃上。
打着翅膀。

"去。"
内劲催动。
两支蝙蝠。
身体。
两块湿湿漉漉的破布。
优美的在空中飞行。

剑。
缺口。
韦庄蝙蝠的牙。钢剑。谁更硬?

"啊。"
黑衣人恐怖的叫声。
这是什么蝙蝠?
这是什么蝙蝠?

比前一次更多的蝙蝠从暗处涌了出来。
三个黑衣人。
不断挥动宝剑。
马跳了起来。
蝙蝠咬在马的身上。

马朝着远处狂奔而去。
血的香味。
黑黢黢棺材的香味。
七月十四的香味。
鬼的香味。
结果的香味。

这就是结果?
结果和过程哪个更重要?

韦庄靠着西湖的后花院。
一条黑影冲天而起,向着骑马人的方向疾奔而去。

第二天,这几个黑衣人被人发现死在西湖边的小浪亭。
每个人的头顶上有两个白色的洞。
寒冰凝结。
"寒飞指?"韦老爷子眉头紧皱,目光如电盯着韦章。
韦章依然一付痴呆的样子。

为什么没人相信韦一笑的话?

*  *  *

露止寒飞,
只待孔孟。
露指,寒飞指,孔指,猛指是江湖上最邪的四大武功。
江湖是不是又要大乱?

*  *  *

韦老爷子知道这一天迟到会到来。
他没有说话。
他不问吴超尘为什么。
祖逊离席,长亭别宴,韦老爷子经历太多。
谁都没有办法。

吴:我已经到你的书房拿了不少书。比如《史记》、《汉书》什么的。
韦:这是你的报酬。

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有些事情做比说更容易。

吴:我和小芹菜一起走。
韦:你要娶她?
吴:是的。
韦:你不是不行了吗?
吴:现在比以前还行。
韦:怎么回事?
吴:小芹菜用……
吴超尘用手在韦老爷子的手上划了三下。

"哈哈哈……"两人放声大笑。
"恶心死了。"小芹菜在旁边娇骂道。
以前绿绿油油刚长成的小芹菜,现在已是红红润润。

"你有个好儿子。"
"是吗?"
吴超尘的背影越来越远。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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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0-10-2004 23:31:20|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P><b>第十三节</b></P><P>回忆是什么?
回忆是一种生活态度还是生存方式?
一个老头,拿着一壶茶,说:"想当年,俺……",这也许可以说是一种生活态度。
可能还是一种比较乐观的生活态度。
但是,一个年轻女人,站在悬崖上说,"我实在无法忘记……",然后纵身跳下。
这可能就是一种生存方式。
如果说生命只能在追忆中展开,很多人可能不同意。
眼前的花和女人,菜肴和美酒,飞翔的阳光和云,水、空气和大地,它们很真实。
天气很好(立冬以后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从窗口望出去,许多人在花园里看书。
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孩在跑。
这些图象很真实,甚至比人本身还真实。
追忆绝对不是存在的必然条件,如果你这样认为,没人能反驳你,也没人有权利指摘你。
因为感觉是你的,无法替代。
就算你指着太阳说,太阳是黑色的,也没人敢说你不对。
只是请回忆一下。
回忆一下第一次说出'我'字的那个时刻。
请记信这个时刻。

'我',仅仅一个'字',但世界从此展开
……时间不是鸡大腿,你也不是红花藕,可以切成一片一片供你在显微镜下研究。
时间是一个整体,象你的脸,或者你的脸是一个整体,象时间。
从你的眼睛、鼻子和嘴巴(即使很性感),没人能认出你。
嘴巴的单独存在,对于脸没有任何意义。
在一个时间点上的存在,毫无意义。
那么,会剩下什么?

追忆。
只能是追忆。
追忆慢慢从遥远的穷乡僻壤走来,脸上挂着委曲的泪。
她伸出手来(虽然冰凉),把你从黑暗的洞穴中拉出来,使你看见你许多年未见阳光的尾部。
即使你不想面对,也不得不承认,它是你的,象你的私生子。
如蛆附骨,如影随形。
它属于你,根本就是你。
谈论别人道德的时候,请不要忘记自己的私生子。

不懂?
很多人不懂。
面对生命的任何思考根本就是在消弭生命,分解体重。
思考是锋利的钻头,但再锋利的钻头也无法钻透自己。

不必羞愧不懂这些。
其实懂这些未必有什么好处。
世界上不超过二千个人懂这些。
韦一笑是其中的一个,排名曾经进入过前三百位。

*  *  *

韦一笑长大以后很少对人讲述他少年时的情况。
但他也有不得已的时候。
面对一个漂亮的女人,很多男人都会做一些不愿做的事。
"给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吧。"小金娇嗔的摸着韦一笑的头发。
由于摸得太多,头发已经从黑色变成麻黄。
很多小青年把韦一笑视为偶象,把头发用黄泥水和老姜拌匀,染成黄色。
但绝没有韦一笑黄得纯粹,而且还怕下雨。
韦一笑也有自己的难处。
女人很情绪化,一点点高兴痛苦喜悦悲伤,会成几何级数放大,最后的结果体现在手上。
偏偏韦一笑的头发很结实,怎么拉也不会断。
结果是头皮越拉越长。
他现在可以把整个头皮翻下来,挂在脖子子上。
看起来他的头就象一个草丛中的光滑石头。
问题还不止于此,每个新认识他的女人,看见他的头皮已经可以翻下来挂在脖子上,立马用纤纤玉手再次拉住他的头发。
"说,以前你有多少个女人?"
纯结一点会放声大哭,"哇,头皮都可以挂脖子上了……55555"
意思是说,你已经3*-%*¥-……*(-)很多次了。
所以,名人也有名人的难处,不是人人可以当。

小金是韦一笑的第几个女人,恐怕韦一笑自己也不清楚。
他认为记这个还不如去数房上的瓦有趣。
再不行,去读假《道德经》也成。
但事情并不是总由他说了算。
他经常讲一个据他说是他亲眼所见的事。

有一天弥勒佛在天上碰见上帝。
上帝愁眉苦脸。
"老兄,怎么回事?"弥勒佛关心的问,"生病了?"
弥勒佛永远高高兴兴。
上帝说,"那能呢,地下一帮人整天埋怨俺呢。"
弥勒佛说,"大胆。敢埋怨你?给他两掌心雷。"
当然,弥勒佛在开玩笑。
"谁埋怨你啊?"见上帝还是一副愁苦的样子,弥勒佛认真的问。
"那些没有获得成功的人,天天在地上埋怨俺没有给他们机会。"上帝说。
"喔,这事啊。别只看见事情坏的一面,要看见事情好的一面。起码那些成功了的人会感谢你的嘛。"弥勒佛道。
"可是,那些成功的人又说成功是由于他们自己的努力……"上帝说。

这个故事很多人都听过。
韦一笑讲这个故事不是想告诉人什么道理。
他只是想说,就算上帝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何况我韦一笑。
讲这个故事的时候,韦一笑的头发一定被一个女人揪着。
"嗯,说嘛……"韦一笑的头皮又长了一点。
"好吧。"声音从天上传了下来。
韦一笑倒挂在巨大的李子树上。
正吃着李子。
不是人人可以倒着吃李子的。
不信,你来试试。

韦一笑开始回忆。

*  *  *

与些同时,在韦庄的巨大的遗址上。
几个老人,围在一个硕大的烧毁的树桩旁边。
刘二、何木匠、厨房的秦妈和茶房的张二爹。
"你脖子上的伤口还痛吗?"刘二问。
"只要下雨的时候,有一阵风,有一只蝙蝠飞过,我的油灯恰好又没有油了,我的伤疤就会钻心的痛……"张二爹说得很认真很努力。
"还是这么颠三倒四,活该你。再咬你一次才好。"秦妈骂道。
说完这话,大家都没话说。
叶子烟的火光在黑夜中闪动。
韦庄所有的蝙蝠在那场大火中没有一只留下。

……一群一群飞入火堆……
……带着火光再次飞起……
……身上往下滴着肉体烧化后的油……
……翻腾的肉体……
……焦糊的气味……
……死亡的声音……

"它们有种必须把这里烧得一干而净的使命感……"
"它们象在保持一种秘密,维护一种尊严……"
"它们不想让世界知道那怕是一点点……"
"所有的一切都在大火中消失了……"
"好象从来没有存在……"
"也许本来就没有存在…"
………

"不知小少年是不是还好?"

几个老人看着黑暗中巨大的遗址。
遗址的上方有一颗星非常明亮。
有一种东西,我们把它定义为泪。
谁见过天的泪?

*  *  *

韦一笑倒挂在树上。
吴超尘走的时候,只教了韦一笑读书、写字,还没有教韦一笑如何描述。
韦一笑只会用一种时间行进的方式进行描述。
虽然有点颠三倒四,但大体还是遵守时间规律的。
下面是韦一笑的原话。

吴老走的时候,俺十岁。俺爹六十岁。俺不知道俺娘多少岁。她从不说自己多少岁。俺从很小就知道,时间规律、计算规律和俺娘的岁数不能同时都对。好,不说俺娘,说俺自己。俺当时十岁。俺爹不管我。自从六十大寿以后,他管我管得更少。他脾气本来就怪。那时变得更怪。老是神经兮兮地说命不长久。俺妈本来是管我的。但那个时候她无法管我。她的肚子又大起来。俺真佩服俺爹。俺爹当时六十岁,俺不知道俺娘多少岁,俺很小就知道,时间规律、计算规律和俺娘的岁数不能同时都对。说过了?是这样,当时小四、土豆和我打赌。土豆说俺娘一定会生一个儿子,小四也说是。小四总是站在土豆一边,活象土豆身边的更大的一个土豆。但俺认为俺娘会给俺生一个小妹妹。其实俺也没什么理由,只是俺想,如果俺娘再生一个儿子,弄不好会再招来一堆耗子蚂蟥什么的,俺爹恐怕活不了几天。俺最讨厌别人说俺是蝙蝠什么的。其实那些蝙蝠关俺屁事。后来,俺娘真的生下一个妹妹,象个小老头似的,比土豆还丑。俺娘和俺爹把她象宝贝似的。俺爹说他那天一个跤都没摔,是个好兆头。人们都说俺生下来的时候,俺害得俺爹断腿断胳脯,而且还摄了一大笔钱。鬼知道是不是真的。俺又没看见。没准打麻将输了,拿俺来作借口。这种事经常发生。你不知道俺妹妹的名字?韦葳,听说过没?没有?!韦二妹?没有?!阿妹瑞卡?对,就是她,以后会嫁一个阿妹瑞肯。喔,你累了,那吃个李子,听俺继续讲。
俺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说那个时候,再也没有人管俺了。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俺爹的书房里去找他的书看。俺经常看见俺爹一个人偷偷摸摸跑到书房里去。他以为俺不知道。俺知道他的第一个房间没什么东东,全是一些经史子集那种疯子写神经病看的书。这两种人是一样的?当然不是。好,是是是。俺看你现在差不多可以读那些书了。好好好。俺俺接着说。俺爹故意把第二个房间装得神神密密的,好让俺们认为好东东都在里面。其实里面就是一些钱。什么史记汉书都是用来算钱的。俺进去拿钱的时候,总是拿多少钱,就把书撕几页。这样俺爹就以为钱一点也没有少。当然,不能撕得太多(这是俺后来才懂得)。有一天,俺爹突然发现汉书从高祖一下子就到元帝,就问俺,这是怎么回事?俺就说,是被书虫蛀了。俺当时以为书虫蛀书也是一页一页从前住后按次序来的……当然,俺拿钱的时候很少,俺平时总有很多钱。所以俺到俺爹的书房一般都是直奔俺爹的第三个房间。他以为他把门装在书架的后面,把按钮放得很高,俺就不能发现。大人总是低估孩子们的智力,也可能他们本来就笨。谁知道呢。这间房间很怪。没有窗户。还有一张床。俺总是和小四、土豆一块去。俺们把俺爹的书翻出来看。那些书很怪。文字比较少,都是些画,画上的人也不穿衣服。当时,俺认为他画得一点都不象。因为俺看过土豆洗澡。但小四说象,因为他看过他娘洗澡。俺不相信,一起跑到他家去,结果被他爹给打了出来。这怎么算色狼?你以为只有男孩才这样的。土豆一天到晚问我们身上为什么多那么一块……
刚开始的时候,小四、土豆和俺在庄子里瞎逛,觉得很无聊。小四把中国古代的皇帝都当当了一遍,土豆把所有的皇后当了一遍,俺把所有的太监当了一遍。庄子里的人都笑着对小四说,没那么矮的皇帝;对土豆说,没那么丑的皇后;对俺说,就你最象。俺认为他们是在夸俺。那是俺第一次听见'天才'这个词。俺真的很高兴。后来,人们天天对俺说'天才'什么的,俺就很烦了。
那时候,俺们真的没事干。俺们就把庄子里所有的鸟、蝙蝠、老鼠都取上名字。俺们能不能记住?你别忘了俺们有小四。世界上没他记不住的东西,只怕没那么多东西给他记。但当我们试图给所有的蚂蚁取名字时,俺们遇见了前所未遇的难题。大部份的蚂蚁都在地下,俺们看不见。看不见当然没法取名字。这难不住俺们这几个天才。遇见这个问题的第四天,俺们就找到了办法。俺们发现,只要把地葫芦的根在中午找个女人嚼碎,再加上一些特殊的液体。什么液体?别问了。你会恶心的。然后把这种混合物放在蚂蚁洞口,蚂蚁就会认为巨大的洪水将至。所有的蚂蚁就会倾巢而出,浩浩荡荡地朝着俺们指引的道路前进。就这样俺们用一个大坛子,捉了一大窝的蚂蚁。不过问题来了,太多?当然不是。俺说过,俺们有小四,多多益善。俺们发现所有的蚂蚁都长得一样,只是有些大点儿,有些小点儿,但都一样。刚开始时,俺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后来才发现,蚂蚁跟别的动物不一样,它们全都没脸。没脸,俺们就分不出谁是谁。它们自己能不能分出来,俺不知道。虽然俺们发明了捉一窝蚂蚁的办法,但俺们还是没法给他们命名。后来俺发现,蚂蚁真的是一种很聪明的动物,因为在它们的生活中,个体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所以他们就没有长脸的必要。
这些只是俺们干过的万千荒唐事中的一些。如果不是有一天,天下起大雨,这种生活还会继续。真是很大的雨。俺有时觉得一场雨完全可以改变人的一生。那天,雨很大。俺跑出去窜了几步。雨打在背上很痛。实在没有办法,俺们几个只好沿着走廊走。韦庄很大,但房子与房子之间都有隔雨的走廊相连。沿着走廊俺可以走到任何地方。那天,俺们百无聊耐的走着,突然俺来到一间房子,里面有很多人,俺从来没想到这里居然是这么的温暖……那个时候,俺几乎要落泪了……

*  *  *

刘二:那六年时间,真是下人们的天堂啊。
何木匠:韦庄本来就是下人们的天堂。
厨房的秦妈:那有这么好的老爷、少爷和太太啊。
茶房的张二爹:只有以前郭子仪的庄子,可能和咱们庄子有一比。
厨房的秦妈:你又说人听不懂的话,好象人家不知道你听了一肚皮的评话一样。
茶房的张二爹:本来如此。
厨房的秦妈:不跟你说,老颠东了。
刘二:秦妈说得对,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老爷、少爷和太太?
何木匠:很多人都说,老爷、少爷和太太是……
厨房的秦妈:管他们是什么,只要他们对俺好就成。
厨房的秦妈哭了出来:
"小少爷那年第一次就是到的俺做饭的地方……"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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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0-10-2004 23:21:17|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P>第九节</P><P>"从此世上无道德。"
五岁的孩子不可能编出这种话来。
这个世界可能有五岁的音乐家,五岁的诗人,五岁的数学家,但绝不可能有五岁的哲学家。
有些东西只要天才,有些东西则要阅历。
"这些臭小子,倒底是些什么东东?"吴超尘望着在他面前明亮得刺眼的小孩子们的脸。
他的眼光从眼前这些活泼小孩们的身上移到远处。

阳光很亮,很真实,慢慢从伪装的背景中剥离出来。
纯粹的光线,象针一样刺入人的内部。
从内部生长出来光线,充满熙和的感人情怀。
"是的,情怀。"吴超尘发出一声低吟。
自然充满情怀,等待人类发出共鸣。
在共鸣声中,自然显露它神秘的骨骼,一览无遗,通体透亮。
是的,阳光,发育良好,营养丰富的阳光,从天而降,在头顶象神祗发出的召唤。
不只人听见,绝对不止。
荷花如水,叶瓣如少女展开,羞涩而且大胆。
几千年期待之后,一个静谧的午后,相逢如约而至。
风从每一根毛发间吹过,带动根部发出振动的快感。
葡萄叶转过身去,发出惊喜的叫声。
绿叶间闪露出新鲜的紫色果实。
如果成熟。如果成熟。
我不能看到。
我已经看到。
时间之火留下痕迹,土地重新肥沃。
远处无人见过的水,集结在人类的面前,第一次带来活着的证据。
是的,我活着,但我需要忘记。
在这个阳光泛滥的时间,在水的包围之中,在葡萄叶的歌唱中,在荷君的开放之中,请让我成为一头动物。
把阳光含在口中,细细咀嚼……

尘世间的王,在此刻君临一切。
"是的,我是跪下的,永远。"吴超尘喃喃道。

*  *  *

"快,到你那边了?"小四叫了起来。
韦一笑急忙埋在桌边,用嘴向里吹着。
桌子上一支红蚂蚁转身向另一个方向逃去。
"这支母蚂蚁真可怜。"土豆在旁边用手托着脑袋幽幽地说。
"什么母蚂蚁,明明是只公蚂蚁嘛。"小四不服。
"是啊,肯定是公蚂蚁。"韦一笑站在小四一边。
"哼,你们才是两只公蚂蚁……"土豆说。
"公蚂蚁……"
"母蚂蚁……"
"公蚂蚁……"
"母蚂蚁……"
"我们问吴老。"
"吴老,你说是公蚂蚁还是母蚂蚁?"土豆跑到吴超尘的旁边问。
吴超尘从沉思中抬起头来,看着这些年轻的脑袋,仿佛看见一群活蹦乱跳,营养丰富的阳光之子……
"别问吴老了,他不知道的。"小四在后面说着。
吴超尘笑了,说:"我当然知道。它即不是公的也不是母的……"
"哇,是蚂蚁太监……"小四叫了起来。
"蚂蚁太监……"
"蚂蚁太监……"
阳光跑开了。
"咦,蚂蚁太监跑哪里去了?"
"是不是你把它藏起来了?"
"我才没有呢……"
声音越来越小。
阳光跑远了。

"是的。阳光。"
"神秘的,生长着的阳光。"
吴超尘突然想起两年前拜师时的情形。
那个黑夜,如正午的阳光一样直射下来。

*  *  *

谁说黑夜不是黑色的灯塔?

*  *  *

"快站好。"韦老爷子的声音大了起来。
刚才刘二的叫声已经使得这个仪式有成为笑谈的危险。
"快告诉先生,你们的姓名。"韦老爷子说。
"俺叫范小四。俺爹范阿三,俺娘范童式,俺爷爷……"小四站了出来。
除了挨打以外,干什么事小四都第一个站出来。
"这就是大家乐的儿子?"韦老爷子小声问美丽。
韦老爷子知道大家乐名叫范阿三,西湖边上有名的跳大神的,娱人娱己。
"是啊。"美丽道。
"他儿子怎么跑到我庄子里来了?"韦老爷子又问。
"跟你说多少遍了,他老婆是一笑的奶妈嘛。"美丽道。
"你不是说,那小女孩的妈才是一笑的奶妈吗?"韦老爷子道。
"不能有两个奶妈?"美丽反问。
"臭小子吃三个人的奶?"韦老爷子吃惊问,"怪不得臭小子谁也不象。"
旧时代的人都相信,小孩吃谁的奶就象谁。
所以大户人家选奶妈一定选模样端庄的。

"俺叫土豆……"站在小四旁边的小女孩发出了尖厉响亮的声音。
轰堂大笑。
"什么土豆土豆的?!告诉吴先生你的大名。"韦老爷子严肃的说。
"俺不!"土豆大声冲着韦老爷子说。
在韦庄,没人敢这样对韦老爷子说话。美丽也不能。
"没规矩,快告诉吴先生,你的大名。"韦老爷子沉下脸来。
"俺不,俺就是不……"土豆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俺娘说了,男人知道你名字,他一叫你,你就会跟着他走,就会嫁给他……"
旁边已经有捂不住的低笑声传了出来。
"……俺才不嫁给那个丑八怪呢……哇…"土豆的眼睛看着吴超尘,仿佛立即要嫁给吴超尘似的。
土豆'哇'的一声终于哭了出来。
吴超尘也笑了出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美丽走过去把土豆拉过来搂在怀里。
"看你,跟小孩子凶什么。"美丽回头低声埋怨韦老爷子。
土豆在美丽的怀里抽泣了两下,抬起头来,对着韦老爷子,扁着嘴,很委屈的样子,"……俺也不嫁给你!……"
声音还是那么大,那么脆生。
所有人都笑了,包括韦老爷子。

韦老爷子笑了,并不等于他心里没气。
他绝不希望一个庄重的仪式变成一个过场。
"你看你,躲人家后面干什么?你那么大个儿,躲得了吗?"韦老爷子的气撒在小韦一笑的身上。
韦一笑起码比站在他前面的小四和土豆高一个头。
不是韦一笑的个子大,而是小四和土豆比较瘦小。
"俺娘的奶都被韦一笑吃了,俺当然比较矮。"小四后来这样解释。
"站到前面来。"韦老爷子命令韦一笑。
韦一笑慢腾腾的走到前面。
韦一笑其实算得上一个比较乖的孩子,但给人的感觉总有点不对劲。

嘴。
当然是嘴。
吴超尘发现即使韦一笑不说话,他的嘴也在不停的抽动。
神经质的轻轻的抽动。
如果不是有脸拉着,嘴活脱脱象要飞翔起来。
"想飞翔的嘴"是韦一笑的长大后的另一个名字。
很多人怕这张嘴。
但韦一笑的初恋情人小金却有不同看法。
"那张嘴真是妙不可言。"很多年后小金还满怀深情的说。

"俺叫韦一笑……"韦一笑低着头说了起来。
"什么?"韦老爷子拍着椅子大声叫了起来。
"一笑,说你的大名。"美丽说。
"喔。"韦一笑用他一成不变的语调又说了起来,"俺叫韦戈,俺爹韦操,俺娘韦王氏……俺舅舅……"
"谁让你说你舅舅了?!哼……"韦老爷子气得胡子老高。
"行了,行了。跟孩子生什么气。"美丽道,"一笑,快给先生行礼吧。"

"慢。"吴超尘说。
"韦兄,这礼就不必了吧。"吴超尘对韦老爷说。
"不,这怎么成。这是规矩。"韦老爷子道。
"韦兄,不是兄弟客气,我和这几个小孩有几年的缘分,但师生之缘还不是结在我这里。"吴超尘道。
"吴兄,你这话从何说起?"韦老爷子道。
"说来话长,以后再说吧。"吴超尘道。
"以后,我就教你们读书写字了。"吴超尘转头对着几个小孩说,"也不用叫我先生,叫我老吴就行了。"
"叫你吴老,行不?"小四眼睛狡黠闪动。
"行啊。"吴超尘道。
"哈哈哈,吴老。"小四低头在土豆耳边说着。
"你们回去睡了吧,很晚了。"美丽对小孩子说。
她没有去想小四的"吴老"是什么意思。
小孩子们向门外一拥而去。
"吴老……他没脑子……"
"哈哈哈。"
几个小孩跳跳蹦蹦的脚步声在门廊里响起。
吴超尘笑了。
他当然知道"吴老"是什么意思。
他不生气。
这么可爱的孩子,谁能生气呢。
韦老爷子也在偷偷乐呢。

"啊……"一声小孩子的尖叫从外面传来。
吴超尘和韦老爷子冲在最前面。
蝙蝠。
一只巨大的蝙蝠,象一支猫般大小,蹲在路的中央,两支眼睛闭着。
"叽叽"叫着的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和满嘴的鲜血。
茶房的张二爹倒在地上。
脖子上一个洞,不停地流血。

韦一笑站在离蝙蝠五步远的地方。
"一笑。"美丽发出惊叫。
韦老爷子一把抓住要扑上去的美丽。
韦一笑一步一步朝着那只硕大的蝙蝠走去。
"不要啊……不要……"美丽叫了起来。
那支硕大的蝙蝠停止了叽叫。
随着韦一笑一步一步的靠拢,蝙蝠感到恐惧似地低下头,趴在了地上。
韦一笑走到了蝙蝠的跟前……
所有人的心提到了噪子眼……

韦一笑看着脚下的蝙蝠,蝙蝠的身体不停地抖动。
"滚吧。"韦一笑抬起一脚把蝙蝠踢了出去。
"叽——"随后"啪嗒" "啪嗒"几下拍打空气的声音。
巨大的蝙蝠消失在夜空中。

韦老爷子比美丽冲得还快。
提起韦一笑,朝着屁股就是一阵狠打。
"哇………"韦一笑放声大哭。
"臭小子,你想吓死你娘啊……"韦老爷子边打边骂。

*  *  *

韦一笑三天没理韦老爷子。
五十天后,心里还恨韦老爷子。
五岁的时候,他要别人提起,才记得起这顿打。
十岁的时候,他记不清自己挨了多少次打。
十五岁的时候,他说,俺爹已经没力气打俺了。
二十岁的时候,他说,不挨打怎么长得大呢。
三十岁的时候,他说,现在就是想挨打,谁打得着我呢。
三十五岁的时候,提着自己的儿子狠打,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六十岁的时候,护在自己的孙子的前面,说:"谁敢打他,俺跟谁拼命!"

*  *  *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吴超尘教三个小孩念三字经。
"啊……"小四叫了起来。
"你又叫什么?"吴超尘问。
刚才小四坐下时已经叫过一次。
昨天晚上被老爹狠K了一顿板子。
"肯定是屁股又痛了?"土豆说。
"你才屁股痛呢。"范小四反击。
"啪",吴超尘的戒尺在桌子上发出响亮的吼声。
没人敢再乱说。
老师可怕,是因为他有戒尺,有个聪明人说过。
"你倒底叫什么?"吴超尘问。
"是这样,俺知道这段是什么意思。"范小四说。
"说来听听。"吴超尘坐下。
韦一笑敢说亲眼看见《道德经》失落人间,难保小四不能说《三字经》是他写的。
在韦庄,什么都是可能的。吴超尘想。
"'人之初,性本善'的意思,就是有一个人叫之初,姓本善……"
头一句,就让人喷饭。
"本善之初,好名字耶。"土豆在旁边叫了起来。
"第二句呢?"吴超尘笑着问。
"性相近,习相远的意思,就是有两个村子,一个叫杏花村,也就是杏村,还有一个叫习村。杏村比较近,习村比较远……"
"所以,杏相近,习相远?"吴超尘问。
"是啊……"范小四说。
"那第三句是什么意思呢?"吴超尘接着问。
"苟不教,性乃迁的意思,就是狗儿不叫……然后……"
"嘿嘿嘿,"吴超尘拿出戒尺,"胡说八道,把手伸出来。"
"哇……哇……哇……"小四吓得大哭起来。
"要打,你去打俺爹啊……是俺爹告诉俺的……55555555"。
大家乐娱人娱己,经常想出一些段子让大家乐一乐。
后来,这成为相声中的一个传统段子。
而大家乐范阿三成为了有争论的相声的两个创始人之一。

晚上的时候,吴超尘把新三字经讲给韦老爷子听。
韦老爷子也大笑起来。
"这个大家乐啊……哈哈哈。"

*  *  *

日子就这么过去。
该老的老去。
该长大的长大。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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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0-10-2004 23:16:28|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P><b>第六节</b></P><P>飞花楼很有名。
每个杭州人都知道飞花楼。
杭州很亲切的简称它"楼"。
"喂,隔天我在'楼'上请你喝茶。"
说这话的一定是个有声份有地位,飞花楼上有桌位的人。
飞花楼的楼主路仁不太有名。
十个杭州人中有九个不知道路仁是谁。
虽然路仁不是有名的人,但知道他的人一定是有名的人。
一个有名的人称这种人叫做"名人中的名人",即名人才知道的人。
如果你不知道路仁,只说明一个问题:你不太有名。
这种关系不能随便乱推。
如果你对你女朋友说,"俺是名人中的名人中的名人中的……名人",人家会笑掉大牙。
易学大师萧佑推算过,如果"名人中的名人……"的名人超过二十个,每个人都是其中之一。

路仁不仅不太有名,而且长得也很普通。
如果说吴超尘长得太有特点的话,路仁则没有任何特点。
很多经常去飞花楼的名人有时会很尴尬,因为他们经常认错路仁。
不是把跑堂的认成路仁,就是把路仁认成做饭的。
南无难有一次把路仁认成澡堂里搓背的。
当然,南无难根本想不到,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路仁在他的身边出现了三次。
一次上茶,一次上菜,最后一次手中拿了一张毛巾。
如果路仁想杀南无难,南无难已经死了三次。
路仁的易容术在江湖上排名前二十位。

每次有人错认路仁,路仁都不生气,只是乐呵呵的说一句:
"没什么,路仁本来就是路人。"
所以,路仁的人缘很好。
大花兰菜市卖韭菜的老王说,"路老板,才是真正的老板。"
得江山易,得贩夫走卒的心难,得贩夫走卒的夸奖难上加难。
得民心者可以得天下,得民之夸奖者才可以坐天下。
如果夸奖你的人都是你身边的人,那么你可能并没有你所想像的那么有名。

虽然路仁是飞花楼的老板,但他并不常在飞花楼。
"我喜欢朴素的生活。"路仁老这么说。
他对物质生活要求不高。
下等的饭馆,三流的茶馆,经常看见他的身影。
"我以前很穷,所以我很习惯这种生活。"
但有一样,路仁绝不马虎。
女人。
路仁对女人绝不马虎。
他只对上等的女人感兴趣。
"对女人马虎是对自己的不尊重。"路仁说。
如果一个男人的老婆是个丑八怪,他再有名也不过尔尔。
诸葛亮娶了个丑老婆,但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小妾当时天下排名第四。
路仁还说,评价一个男人只看他两件事:一是娶什么样的老婆,二是看他怎样死法。
所以,如果在三流的茶馆里找不到路仁,那他一定就在超一流的近月楼。
杭州最好的女人都在近月楼。

* * *

路仁怀中的女人是个可人儿。
林可儿,在近月楼排名第三。
"路老爷,我要走了。"林可儿用手拉着路仁不多的几根胡须。
"走?为什么?"路人问。
"有人出一万两,请我们去吃一顿饭。"林可儿说,"下次再陪你,好不好?"
"一万两,就吃一顿饭?不干别的?"路仁问。
"……嗯,你好坏哟……"林可儿在路仁的怀中嗔笑道。
路仁不是一个吝啬鬼,但一直认为应该物有所值。
近月楼的女人当然值一万两,但要看你做什么。
一万两吃一顿饭,谁这么骚包哄抬物价?路仁在心中道。

* * *

"请给我一间最好房间。"
"按这个单子给我做一桌菜。"
"把近月楼排名前十位的女人全部给我叫来。"
从到飞花楼一直到最后结帐,吴超尘总共只说这三句话。
他结帐时,也只说了一句话:"记在帐上。"
当时路仁已经从近月楼回来。
他看见林可儿坐在吴超尘的身旁。
从他怀里抢走美人的就是眼前这个长得稀奇古怪的人。
吴超尘显然吃得很好、很满意。
他用金田玛瑙做的牙莶剔着牙,嘴里打着酒嗝。
路仁知道他喝的一定是最高级的天山雪酿。
因为路仁在十里外已经闻到了吴超尘的酒嗝的香味。

* * *

有人问过路仁,"你第一次见吴超尘,难道一点都不害怕?"
路仁气冲冲道:
"怕?!吃我的,用我的,用我的钱把我怀里的女人抢走,居然还要赊帐……"
"我会怕?就是阎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怕。"

* * *

"你知不知道我这里最好房间每天要收多少钱?"路仁问吴超尘。
"听说是一天一千两。"吴超尘答。
"你准备住多久?"路仁又问。
"先住三年再说吧。"吴超尘答。
"也就是说,你想赊一百二十万两?"路仁想了想又问。
"可能不止吧,我还要吃,还要玩什么的。"吴超尘说。
路仁恨不得一脚踹过去。
怒极反笑。
"你知不知道,今天晚上你花了多少银子?"路仁笑着问。
"不太清楚。"吴超尘说。
"好,让我来告诉您。"路仁说。

"你点的十八道菜,最便宜的一道是清蒸童子龟。"
"如果这龟是个几十年的龟也就罢了,但你指明要千年龟。"
"活了一千年,还会是童子龟?!你真想得出。"
"这还不算,吃一顿饭你居然给了每个姑娘一万两银子。"
"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砍了你?"
"你知不知道吃过人肉的老虎会永远咬人?"
最后,路仁说:
"现在,你想赊账?"

"是的。"吴超尘回答,然后象不可思议似的问了一句"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
路仁把吴超尘拉进了自己的房间。

* * *

没人知道路仁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说,他们出来的时候,有人认为是两只熊猫走了出来。
当然,也有人说,他们互相搂抱着走了出来,象两个很好的朋友。
不管怎样,飞花楼的老板路仁愿意为吴超尘赊账三年的消息在杭州城引起不小的轰动。

各大赌场纷纷开出赔率。
几乎所有人都赌三年后没人会为吴超尘付帐。
只有一个人信。
当然是路仁。他眼睛已经抖了快两个时辰。
路仁只要一高兴,眼睛会抖个不停。
他下注一千万两赌三年后有人为吴超尘付帐。
"为什么居然那么多人认为我很蠢呢?"路仁不明白为什么人会这么想。

如果到时我为吴超尘付账,我会赚多少?
是不是很简单的事,人们反而看不见?

* * *

杭州城是个热闹非凡的城市。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着实骗了不少人。
每天都有世界各地的人欢欢喜喜来到杭州上当受骗。
有人说过, 一个谎言超过二十年一定变成真理。
因为二十年后,会有新的一代人前来上当。

想在杭州城长久地吸引人的注意力是困难的。
杭州人见的世面太多。
不少杭州人甚到认为杭州本身就是世面的同义词。
有人说,杭州城是名人的坟墓。
无论再有名的人,也不可能在杭州城长久的保持名望。
杭州人太喜欢新鲜的事物。

当朝卢宰相的爱妾玉奴曾是杭州近月楼排名第一的女人。
跟随卢宰相以后,少不了在家和其他妻妾争风吃醋。
自恃闭月羞花的容貌,一流的身材,跟人打赌,如果她在杭州城裸跑,一定会引起杭州城的轰动。
当她在正阳街跨出头一步的时候,的确是万众瞩目。
不过她还未跑出正阳街,已经没人看了。
不到一柱香,杭州人已经觉得不新鲜。
女人们说:"她今天这件透明时装真的很没品味。"
然后,扭头和三姑六婆继续争论七姨妈的鞋子。
男人们则说:"希,跟俺老婆没什么两样嘛。"
扭头去看蛐蛐打架。
玉奴羞愤不已,当晚在宰相府上吊自杀。

* * *

吴超尘是第二个在杭州城保持住名望的人。
把自己弄上赌桌,当然不容易让人忘记。
每天都有三分之二的杭州人在关注赔率的变化,心里念叨着吴超尘。
即使这样,不到一个月,杭州人还是差不多把他忘了。
这个时候,他又做了一件事。
他跑到了苏堤。
在苏堤上的苏公阁,提了一首打油诗:
"无事远城廓,
悠然近碧波;
占尽西湖月,
不让苏东坡。"

杭州人很少到苏堤。
甚至很多次都想把苏堤改个名字。
当人在赌场里下了五百两银子的赌注的时候,是绝对不愿意提"苏"字的。
诗未见得好,不过有点气势。
"占尽西湖月,不让苏东坡。"想必不是凡人。

不是凡人的人不见得一定有学问。
人有没有学问,在别的地方可能是个很难的问题。
但在杭州,这很简单。
因为你只要盖上"学问章"就行。
"学问章"不是一枚章,而是一个人。
一个女人,叫董诗章。
据传是董小婉的亲妹妹,容貌才学在其姐之上。
她有一张百字图,上面是一百个字的拓本。
隶、椽、楷、行、草,全有。
一个人是否有学问,很简单。
只要说出上面哪个字写得最好就行。
南杨刀认出了百字中第二好的字,所以他被盖上一个"学问章"―――右脸颊上一个鲜红的唇印。
当然是董诗章的。

* * *

吴超尘看了百字图半天,嘴里不停地嘀咕着,奇怪,奇怪。
然后,拿过来,倒着又看了半天。
"喂,有一个时辰了吧。"一个伙计问另一个。
"屁,早过两个时辰了。"
"怎么还倒着看?不会是不识字吧?"又问。
"难说,现在猪鼻子插葱的人多了。"
"嘿嘿嘿。"
"这位伙计说对了。我真的不识字。"吴超尘一把拉过小伙计。
"不过,人家是让我认字写得好不好,又没让我识字。"吴超尘道。
"你买肉的时侯,说这块肉好,那块肉不好的时候,你需要认识那头猪吗?"吴超尘说。
"你说得有道理。"董诗章说,"不过,我们不是来这里斗嘴的。"
吴超尘用两只死鱼眼死死地盯着董诗章。
"好象我的脸上并没有字。"董诗章笑着说。
"当然。我知道。"吴超尘说,"不过,字没有你的脸好看……"
"你的意思是……"董诗章说。
吴超尘把目光收回,做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他把"百字图"撕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董诗章笑着问,"不识字,还怨别人写得草?"
"当然不是。"吴超尘道,"因为这上面没一个字写得好!"

董诗章向门口走去。
"慢。"吴超尘在后面叫住她,"虽然没一个字写得好,但有一笔还是写得不错的。"
董诗章在门口站住。
"哪一笔呢?"
"旦字下面的那一横,写得很好。"
"据你所看,这一笔象是谁的手笔呢?"
"除了王老头和我,谁写得出来。嘿嘿。"吴超尘杨起头。

董诗章回过头来,笑了。
在吴超尘的脸上盖了两枚"学问章"。
一边一个。

"什么时候,给俺再来一个?"吴超尘笑道。
望着董诗章轻轻袅袅的背影,竟有些呆了。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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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0-10-2004 23:17:31|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P><b>第七节</b></P><P>"老爷,林姑娘已经叫人催三次了。"管事老齐在路仁耳边嘀咕。
"希,叫她等会儿,叫春等不及了是不是?"路仁明显有点不耐烦。
话说得很刻薄,老齐从来没见过路仁这样。
"好了,你下去吧。一会儿我自己过去。"路仁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份。
韦庄要请吴超尘作私塾先生的消息昨晚才传出来,今早晨就有无数人打听路仁这次是不是又赚了三千万两银子。
显然林可儿也知道这个消息,不断叫人过来请。
赚了钱,就得花钱。
路仁明白,林可儿更明白。
路仁实在没有心情。
按理他应该很高兴。
事实上从昨晚开始直到今天早晨,他都很高兴。
他的眼睛跳得发肿,肿得有些睁不开。
但吴超尘还是从眼缝里穿了进来。
"咦,怎么回事?"吴超尘从来没见过路仁的眼睛肿成这样。
他记得路仁眼睛肿得最利害的一次是近月楼的琴姑娘瞒着林可儿叫他去喝茶。
"对了,嘿嘿,是不是昨天晚上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吴超尘不怀好意的笑着。
"一边去。"路仁没好气的说。
没人知道为什么路仁的心情不好,除了林可儿。
"如果你有个女儿,平时吃你,用你,没好脸色给你……但当她出嫁时,你还是会舍不得。"林可儿说。
要吸引男人,容貌不是唯一的东西。
路仁听到这话,长叹一口气。
他知道,虽然他赚了三千万,但还得到林可儿那里交两千万的税。
所以,老板们聚会,经常讨论的问题就是怎么偷税漏税。

"喂,别这么垂头丧气的好不好?"吴超尘边说边把手中的鸟笼挂出去。
鸟笼里装的是一支麻雀。
很肥,比一般的起码大一倍以上。
谁都知道,麻雀很难养。
胆小的东西都难养。
小时候,谁没有逮过几只麻雀,往嘴里死命灌饭粒米粒。反正第二天,麻雀准死在笼子里。
"你真行,连麻雀都能养这么肥。"路仁盯着笼子里的麻雀。
笼里的麻雀也盯着路仁,显然它不明白两个红核桃是怎么会长在脸上。
然后,它就在笼里乱跳、乱叫。
"乖,别怕,别怕,这是路老板嘛……"吴超尘对麻雀说话的样子象是对自己的儿子。
"再叫,再叫中午把你跺了做四喜丸子……"路仁恶狠狠地对着吓得发抖的麻雀说。
"喂,路老板,你不会跟一支鸟叫真吧?"吴超尘问。
路仁没有理他,慢慢地走到茶几前面,座了下来。
吴超尘座到他的对面。
良久,路仁喝了两壶茶后,终于吐出一句话:
"你真的要去韦庄?"
吴超尘突然有种感觉:
要不是眼睛太肿,两眼皮夹得太紧的话,路仁至少会落一滴泪下来。

*  *  *

吴超尘在轿子里闭目养神。
他知道到韦庄得走一阵子。
为什么路仁要讲那些话?
为什么韦老爷子不把韦庄建在靠杭州城的这边?而要选在偏僻的西湖的那边?
什么是极阴的化血之地?
什么是富自己,凶别人?
韦老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从哪里来?
他的钱从哪里来。
为什么韦庄的仆人家丁都要从外地请来?
三年前,一群蝙蝠开始在韦庄上空盘旋,至今都没有停下。
飞了三年的蝙蝠?
路仁为什么会说凶险?

* * *

缘分,是中国人发明的又一个精彩绝伦的词。
每个中国人知道它的意思,但没人能给它准确解释。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不识。"
这是最通俗的解释。
同船过渡是缘。
同屋吃饭是缘。
大被同眠当然是缘中之缘。
缘和分可以分开用。
经常听见睡眼朦胧的男人对女人说,我们有缘无分。
意思是说,俺能跟你睡觉,但不能给你一个名份。
潜台词是,俺马上要乌尔开溜。

不仅恋人可以用缘份。
对手也可以用这个词。
当吴超尘看见韦老爷子的时候,他再次体会到这个词的力量。
韦老爷子当时的脸色也变了。
"你是不是也相信缘分?"有人后来问过韦老爷子。
"不,不,不仅是缘分,是宿命。"韦老爷子回答。

*  *  *

吴超尘站在韦庄前面的两座铜狮子前。
他没见过这样的铜狮子。
两头呲牙裂嘴的狮子头上居然顶着两个金元宝。
"这两头狮子真独特……"这是吴超尘对韦老爷子说的第一句话。
"驱鬼不如使鬼。"韦老爷子看着狮子说。
他们很客气的寒喧起来。
"你好。"
"你好。"
"请。"
"请。"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韦庄。
深黑色的大门在身后关上。
一群蝙蝠在空中飞过,发出细密的声音,象一群小老鼠从空中跑过。

韦庄的蝙蝠在白天也能飞行?
吴超尘还能走出这道门吗?
谁能走出来?

* * *

吴超尘进入韦庄第三天,美丽很早就来到韦老爷子的书房。
韦老爷子正在写字。
韦老爷子写字的时候,只允许两个人看。
一个是老仆人韦章,一个是美丽。
韦章在一旁不停地把韦老爷子写好的字烧掉。
"你又在写你的名字?"美丽问。
"不,我的名字我已经会写了。我现在在写一笑的名字。"韦老爷子说。
韦老爷子不会写字?
韦老爷子告诉过美丽,很多年前发生了一件事之后,他就忘记了怎么写字。
美丽相信。韦老爷子说的她都相信。

"你准备什么时候让一笑拜师啊?"美丽问。
"过两天,就是个好日子。"韦老爷子回答。
"你真的要请那个奇形怪状的人作一笑的老师?"美丽又问。
"当然。不是你说的要请一个有学问的人作一笑的老师吗?"韦老爷子反问。
他的手用力的写着"一笑"的"一"字。
汗从韦老爷子的鼻尖流了下来,显然韦老爷子非常的用力。
"你歇会吧……"美丽把笔从韦老爷子的手中拿下来,说,"韦章,今天就到这里吧。"
"是的。太太。"韦章退下。

美丽扶韦老爷子坐到椅子上,给他倒了一壶茶。
"不过,我真的觉得那个姓吴的不象个教书先生啊?"美丽接着刚才的话题。
"为什么?"韦老爷子问。
"还用问。他一来,我房里的那些丫头都不敢出门。"美丽说,"哪有教书先生象他那样恶形恶状的?"
"以貌取人,失诸子羽。"韦老爷子说。
"还不止呢。"美丽又道,"一天到晚醉醺醺的,逢人便自称五朝老臣……"
"刘二给他开玩笑,问他,你是那五朝啊?你猜他怎么回答?"美丽问。
"怎么答?"韦老爷子说。
"他说,他从秦朝来,经过汉,唐,宋,明……"美丽道。
"真的?"韦老爷子反问,然后笑了起来,"他真能胡诌。"
"是啊,他会不会是个只会吹牛的西贝货?"美丽说。
"不会吧。他在杭州城很有名的。"韦老爷子说。
过了一会儿,美丽又说:"其实,这些都是小问题,主要我怕他把韦一笑带坏了。"
"怎么会呢?"韦老爷子说。
"你不知道,姓吴的很色。"美丽说。
"怎么,他对你……"韦老爷子关切的问。
"没有。他对我还是很尊重。"美丽说,"不过,对我房里的一些年轻小丫头可放肆了。"
"你还记不记得小芹菜?"美丽问。
"哪个小芹菜?"韦老爷子问。
"你别装蒜了,有一回你还对我说要把她收过来的。"美丽用手捏了一下韦老爷子的鼻子。
韦老爷子的脸红了。
女人的记忆怎么这么好?韦老爷子在心里嘀咕。
韦老爷子当然记得小芹菜。
细嫩得象刚从地里拨出来的芹菜。
"吴超尘对小芹菜怎么了?"韦老爷子问。
"恶心死人了……"美丽说。
"到底怎么了?"韦老爷子急急地问。
"看你急的样子,关你什么事啊?"美丽笑着问。
"我急什么?!"韦老爷子很委屈的样子。
"算了吧,你们男人都一个样。"美丽道。
韦老爷子没有搭腔。
聪明的男人都知道,这个时候最好别说话。
女人如果想告诉你事情,你不问她也会原原本本告诉你。
如果她不想告诉你,你杀了她也不会说。
如果问得急了,只会是一个结果:谎话。
男人经常抱怨女人欺骗他们,从来没想过是不是自己的求知欲太强。

"昨天,我从房里出来……"美丽又开始讲起来。
韦老爷子听着。
"小芹菜正在院子里做针线,姓吴的就站在她的旁边,嘴里哼哼叽叽的唱着什么摸……啊……摸的……真是个老不正经……哼……"美丽说。
"什么摸啊摸的。。?"韦老爷子问。
"哎呀,不跟你说了……就是你以前经常对我唱的……那个……"美丽说。
"我什么时候唱过?"韦老爷子真想不起来。
"就是刚过门那阵……"美丽说。
韦老爷子想起来了。
闰房之乐,多么美好的时光。
居然这么多年过去了,韦老爷子想。
"十八摸,是吧?……"韦老爷子道,"哈哈哈……这个吴超尘。"
他突然发觉他和吴超尘有很多相同的地方。
也许所有男人在这方面都很相象。
"是十八摸吗?"美丽好象有些不解。
"是啊。"韦老爷子问。
"不对啊,我好象听到姓吴的唱到二十九摸了啊……"美丽道。
"二十九摸?"这回轮到韦老爷子吃惊了。
"怎么会有二十九摸?"韦老爷子在心中道。

*  *  *

"怎么会有二十九摸?"
"哈哈哈哈哈哈哈……"
当吴超尘听见韦老爷子正经八百地问起这个问题时,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虽然眼泪不停地从吴超尘眼中流出来,但他还是注意到了韦老爷子愠怒的脸色。
很多人在高兴的时候,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一个人在高兴的时候失去的朋友要比发怒时多得多。
吴超尘懂得这个道理。
他强忍住笑,道:"其实,很简单……"
他好象又要笑出来。
"我……哈……我只不过是摸两遍而已……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韦老爷子的笑声比吴超尘的还要响亮……

笑声中,一个酒杯向桌子下落下……
吴超尘和韦老爷子同时出手。
在离地面还有两尺二分的时候,两支手同时抓住了那个杯子。
"一错再错掌!"
"小儿指!"
"你还是那么快……"
"你也不慢……"
"有多少年了?"
"二十多年了……"
"准确的说,是二十一年另七十三天。"
"谁会想到二十年前两个不共戴天的人会坐在这里一起喝酒?"
"一个人神共愤的淫贼,一个天下无双的捕快。"
"你认出了你?"
"你一进门我就认出来了。"

*  *  *

开始追忆。
从什么时候追忆?
时间如水大面积落下,淹没他们。
他们在水中沉重起来。
不是什么事都可以笑,可以调侃。
二十岁调侃一切。
三十岁调侃自己。
四十岁无法调侃。
而五十岁的时候看见嘻皮笑脸的人就想打他耳光。
"我们大大小小打了多少次架?"
"有三百多次吧。"

"那个淫贼,武功真的很高。"
"不只是高,还很英俊。"
"而且饱读诗书,真是五百年一遇的天才。"
"为什么他要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是啊?为什么?"

"那个捕快也很了不起啊。"
"文,皇上御笔亲点殿试第七。武,家传武学惊绝天下。"
"可是他不愿做官,他要抓尽天下坏人。"
"皇上嘉其忠勇,御笔亲书'奉旨横行'。"

奉旨横行!!!
谁没有过英雄的岁月?

"还记不记得落花坡?"
"怎么会忘?"
"落花坡上激战七昼夜……"
"两个人同时跌落悬崖……"

——我在三天后醒过来,发现自己被一错再错掌打得全身经脉寸断。我知道我这辈子再也不会有武功了,但我不后悔……
——所有的武功难道不是为了惊艳一击?
——我很满意我的对手。

——我在四天后醒过来,我没有发现我有什么不同。但是我错了,两天后我的皮肤开始开裂,开始流出脓血,最后长出白色的蛆来……
"不好意思,小儿指是有毒的。"
——没有医生能治好。我把自己的房子用蒿草消毒,绝不让一支苍蝇进来,但白色的蛆还是不停地从我的伤口长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这些白色的蛆虫本来就在我的体内……
——我开始喝酒,每天烂醉如泥。希望早一天死去……
——直到有一天,我不小心摔在了酒缸里,白色的蛆浮满面上的一层,不停蠕动……
——它们真让人恶心……
——这时,我突然醒悟,这些东西就是我自己…
——我把白色的蛆一口一口的吞下……然后废了自己的武功……
——我从来不后悔……
——在酒缸里躺了三天后,我的伤口全部复元……
——我终于知道,武功不是目的,只是手段……
"是的,它让我们明白很多道理。"

"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自从那以后,我就不会写字了!"
"我更绝,我就不能那个了。"
"真的?你不会恨我吧?"
"嘿嘿嘿,你说呢?"
"哈哈哈哈哈哈……"

谁是人神共愤的淫贼?
谁是天下无双的捕快?
没人知道,也不重要。
太阳慢慢地落下去。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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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0-10-2004 23:18:46|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P><b>第八节</b></P><P>韦庄。
韦老爷子的书房。
子时。
灰暗的灯光下,人影翩翩欲飞。
巨大的阴影和房外蝙蝠的叫声构成一座舞台。
吴超尘端座在舞台中央。
"为什么选这么个时间?怪渗得慌。"小武对刘二说。
"看你那点出息。几个小孩子的胆子都比你大。"刘二说。
"不是吧……真的有点吓人……你看你后面……"小武脸上露出恐怖的神情。
刘二觉得后颈脖子一凉,吓得叫出声来。
"喂,他怎么回事?我不过在他脖子上吹了一下嘛,吓成这样。"灰冬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刘二的后面。
刘二转过身来,打着灰冬瓜的头,"找死!想吓死人啊。"
韦老爷子的眼光转了过来,象一道命令。
刘二、小武、灰冬瓜立刻噤若寒蝉。

选定这个时候让韦一笑拜师,韦老爷子有两个理由。
韦老爷子有个与众不同的想法。
他从来认为师傅并不重要。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
他有他的道理。
他说:"记住父亲当然重要,但记往你有父亲更重要。"
"记住父亲,你会尊敬你的父亲。但记住你有父亲,你会尊敬所有的父亲。"
"师傅也一样。"
要记得你有师傅,只有一个办法:隆重的拜师仪式。
古人的每种仪式都有它的道理。
韦老爷子觉得隆重还不够,再加点恐怖会使小孩子记忆更深。
不过很难说韦老爷子是对是错。
当刘二、小武、灰冬瓜、范童式、美丽都觉得阴深恐怖的时候。
几个小孩子象没什么事的站在房子的中间。

选子时让韦一笑拜师的另一个主要原因,是黄历上说这个日子,这个时辰最吉利。
原文是"寅凶卯吉,子当父从。"
按唐瞎子的说法,子时是个拜师的好时辰。
不过上柳街张三瓦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儿子应该孝顺父亲。
中国字有个特点,就是一个字有好多种意思。
文人写文章就喜欢用一些多义字,反正越没人懂越高深。
经常是有一本书,倒有二百本注。
读书人最怕读的一本书是《道德经》。
区区五千字。
不过要读懂这五千字,你得先看五千万字的注。
读过这五千万字之后,你会发现五千字实际上包容了世界上所有的学问。
所有的发明、发现、发疯、发梦,以至发吐都在里面。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学问大了。
即是创世纪,又是生孩子,还是腐肉生蛆。
幸好,这世上还有韦一笑。
韦一笑说过:"《道德经》是假的。"
"世上并无道德。"

*  *  *

午后。
韦庄的后花园。
葡萄架下。
七奇泉旁边。
一池绿水,荷花怒放。
吴超尘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今天我们学《道德经》"。

读书有讲究。
洗浴焚香,众所周知。
时间的讲究,没多少人知道。
"闲来修道,苦去学佛。"不同心情要读不同的书。
"少不看水浒,老不看三国。"不同年龄要读不同的书。
病后医书,青灯古卷,不同时辰要读不同的书。
错不得。
轻则一辈子不通。
大凡腐儒,书是读够了,可错了时辰。
重则欺世盗名,祸国殃民。
洪秀全正午读《圣经》,火气上冲,好好一本修身养性的书,被他读得血流成河。
秦桧午夜读《商经》,正气下泻,好好的半个中国给他卖了。
读书人不可不慎。
宁可不读,不能错读。
没有美人,哪能读西厢。
没有葡萄美酒,哪能读西出阳关。
没有骏马宝剑,哪能读醉卧沙场。
茅厕野史,古案正典,风月词,怀古诗,济世文章浪荡曲,都应着天上时辰,万万错不得。
按唐瞎子的话,每本书都有生辰八字。
相生相克,相克相生。
八字合,则一字可洞幽明。
八字不合,则万言直如对牛。

吴超尘很懂这个道理。
他不能说是最有学问的人,但实在是最好的老师。
午寐初醒。
神清气爽。
幽然神思。
物我两忘。
此时不读道德,何时才悟道德?

*  *  *

老师念:"让我们读道德。"
学生念:"让我们赌道德。"
老师念:"让我们悟道德。"
学生念:"让我们无道德。"

*  *  *

……
"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吴超尘摇头晃脑,"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哇,绕口令……俺喜欢……"小四拍着巴掌叫了起来。
"屁,没营养。"土豆的尖嗓子又响了起来。
土豆脸,鸡嗓子,麻杆身子骨。
要是个男孩也就算了。
偏又是个女孩。
无盐可悲,还是西施可叹?
"

"假的,假的……"韦一笑终于说话。
吴超尘转过头来。
"什么假的?"
这几年,他见的怪事太多。
他现在一点都不奇怪。
要是那天没点奇怪的事反而有点怪。

"什么假的?"吴超尘问。
"道德是假的。"韦一笑奶声奶气道。
"真的?"吴超尘又问。
"假的。"韦一笑道。
"到底真的假的?"吴超尘不解。
"希,你到底问什么真的假的?"小四在旁边插嘴。
"你一边去。"吴超尘命令小四道。
"话都问不清楚,还当人家老师……"小四边走边嘀咕。

"什么是假的?"吴超尘再次问。
"道德经是假的。"韦一笑这次答得很清楚。
"你怎么知道?"吴超尘又问。
"我亲眼所见。"韦一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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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韦一笑讲的他自己的故事:

当时我趴在太上老君的头上。
底下闹烘烘的。
"不好了,打上来了……"
"快点跑……"
帽子歪着,鞋子拖着,神仙们四处逃窜。
"萨克斯,大难临头各自飞。"太上老君骂了一句。
"不能这样说吧,大家又不是夫妻……"金童在旁边小声说。
"就你话多,好象谁不知道你们无夫妻之名,有夫妻之实似的。希。"太上老君骂道。
金童玉女的脖子都红了。
"好了,好了,把东西都给我拿来,牛给我牵出来。"太上老君很不耐烦。
"妈的,平时都挺硬的,关键时刻就都软软软软软……"太上老君还在骂那些四处跑的神仙。
"老祖,这话不是形容这个的。"金童在旁边又悄悄说。
"屁,那么大一群人连个猴子都镇不住,不是软是什么,"太上老君说,"还什么五指神通,想把别人压在五指山,结果让人家把指头给撅了……"
太上老君边说边看坐在一旁的老释。
老释脸上悻悻的,手膀子用白巾吊在脖子上。
"要不是俺一个不小心,那容得那猢狲猖狂……"老释又开始吹上了。
太上老君冷眼看着老释。
等他说完,太上老君道:"要不,我把牛借给你,你去?"
"不不不不不……俺怎么能喧宾夺主……"老释说。
"萨克斯……"太上老君边说边向青牛走去。
第一下没爬上去。
第二下还没爬上去。
金童连忙过来帮忙。
"老臭牛,你居然也跟我过不去!蹲下!"太上老君说。
"老祖,俺已经蹲下了。再矮,俺只有爬地上了。"青牛嗡声嗡气地说。
"咦,你还敢还嘴?会说人话,就敢顶嘴了?"太上老君说。
"没有啊。"青牛说。
"好了好了,别吵了。"老释解围,"去晚了,天宫要被臭猴子烧了。"
太上老君一步跨上青牛。
青牛正要撒开蹄子跑。
太上老居老君又下来了。
"你干什么啊?"青牛嗡声嗡气地问。
"今天不舒服,俺想倒着骑。"太上老君重新上牛。

"慢……慢……点……"金童玉女气喘嘘嘘跑上来,拉住牛。
"干什么?臭猴子自杀了?"太上老君问。
"没有。是在那边,方向反了。"金童回答。
"妈的,你怎么跑的?"太上老君打了青牛一鞭子。
"是你叫我住这边跑的嘛。"青牛一嘴的不服气。

"下面穿白衣服的那个?"太上老君问。
"不是。那白的不是衣服,是一块云。"金童回答。
"穿黄衣服的那个?"太上老君又问。
"不是。黄的是旗帜。"玉女回答。
"那是穿红衣服的?"太上老君问第三次。
"也不是……"金童再次回答。
"搞什么搞,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倒底是那个?"太上老君来脾气了。
"穿虎皮裙的那个。"玉女小声说。
"哪有个穿虎皮裙的?"太上老君看了半天问。
"就那边,拿一棒子打得最狠的那个。"金童说。
"俺看见了,看见了。拿法器来。"太上老君说。
"要哪件?"金童问。
"乾坤圈。一圈搞定他!嘿嘿。"太上老君拿起乾坤圈,手上挽个符咒,嗖的把乾坤圈打了下去。
下面打架的人中,一个人应声而倒。
"看你死不死!"太上老君兴高采烈。
金童和玉女苦着脸。
"你们怎么了?"太上老君问。
"老祖,你打错了。"玉女小心说。
"什么?混账,你们不是要俺打那个穿虎皮裙的吗?"太上老君骂道!
"可你打的是穿豹皮裙的。"金童低声道。
"是吗?"太上老君往下看着。
"你看,那个穿虎皮裙使棒的还在那狠打呢。"玉女道。
"靠,穿什么不好,非要穿个豹皮裙。"太上老君怪别人没穿戴正确。
"拿乾坤盘来。"

"这回俺打中了吧?"太上老君问。
"又错了。"金童玉女同时说。
"又错了?俺没打中穿虎皮裙的?"
"是穿虎皮裙的。可这个不是使棒,而是使枪。"金童说。
"你看,猴子还在那儿呢。"玉女道。
"他好象还在跟我说话嘛。"太上老君说。
金童玉女相互看看没有说话。
太上老君不仅眼睛不好使,耳朵也不好用。
"他说什么?"太上老君问。
"他说,谢谢你呢。"玉女小心说。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太上老君白胡子乱颤。
"拿来,都给我拿来。"
"捆仙绳。"
"乾坤马桶。"
"打神尺。"
"扁魔石。"
"挑鬼扁担。"
嗖嗖地往下扔……
………………………………

"这下臭猴子该没命了吧?"太上老君从上往下看着。
金童玉女相互看看没有说话。
"又怎么了?"太上老君问。
"宝贝全被他收了……"

"哇,这还了得!"太上老君气得双脚乱跳。
鞋、玉琢、道袍、腰带象雨一样打下去。
"不要,不要……"金童叫了起来,"那是玉女送我的定情信物。"
太上老君抢下金童身上的香囊,一把打了下去。
"呛仙囊来了!"
"看你死不死!"

孙猴子还是没死。
所有东西都被他接过挂在身上。
"别扔了。我怕你们了。"
"再扔的话,我要被你们的东西压死了。"
"哈哈哈……"一群小猴子跟在后面哈哈哈大笑。

太上老君气得脸上发青。
可身上实在没东西可打了。再打,就得光着身子回去了。
"萨克斯。萨克斯。萨克斯。萨克斯。萨克斯……"嘴里一个劲的骂。
转过头来。
看见正在那儿津津有味反刍的青牛。
"不要啊,不要啊……"青牛在空中四脚朝天乱蹬。
太上老君脸涨得通红,"妈的,砸死你!"
嗖的把青牛扔了下去。

"哇,把坐骑都送给我了……"孙悟空还在下面冷嘲热讽。
"怎么办,怎么办?"太上老君急得没办法。
金童玉女在旁边也一筹莫展。
"怎么办,怎么办?"太上老君一边说一边搜着身上。
终于,搜出一本小书来。
《道德经》!
"希,拿你来有屁用!"
说完朝着孙猴子打了下去。

"哇,臭老道给俺送书来了。"孙猴子在下面看着冉冉落下的书大声说。
当书要落在孙猴子头上时,孙猴子不用手,很夸张地用头去顶它。
书击中孙猴的头,化作金光闪闪的五千言。
"历害……"孙猴说完这两个字,应声而倒。
金光闪闪的五千言飘飘撒向人间。

"哇,倒了,倒了。"金童玉女齐声笑了起来。
太上老君没有笑,只是喃喃道:
"从此世上无道德。"

*  *  *

"知不知,上,不知不知,病。圣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书声朗朗。

*  *  *

"从此世上无道德。"
说这话的时候,韦一笑五岁。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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