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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0-10-2004 23:39:58|来自:新加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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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b>十九节</b>
</P><P>韦一笑不知道这一切。
那个时候,他只知道轻功。他被轻功完全占领。
不动和尚看着在树丛中飞来飞去,象只没头苍蝇撞来撞去的韦一笑,不住赞美:"天才啊天才。"
当然,他心中的话只有他自己知道:
"有没搞错?这样也可以练出轻功?!"
"看样子,俺还得加把劲才行。"不动和尚心中道。
韦一笑和不动和尚走在通向紫檀禅院的路上。
路边是丛丛修翠的天竺罗刹竹。
突然,不动和尚冲向竹子,光亮的头撞在竹干上,发出轻脆"啪"的声音。
"哇,和尚,你干什么?练铁头功?"韦一笑在一旁夸张道。
不动和尚揉着自己的光头,说:"你没悟出什么?"
"悟出什么?"韦一笑反问。
"完了完了,可惜了俺这招香严击竹。"不动和尚摸着光头。
"人家是用头的吗?"韦一笑说着,用手摸了一下不动和尚的光头,"这瓦片倒满光滑的……"
"非要用瓦才行?"不动和尚摇头,"执着,太执着……"。
谁见过执着的人开悟?
请站出来。
韦一笑和不动和尚继续往前走。
进门的时候,不动和尚转过身,弯下腰,撅起屁股,说:"阿弥托佛。"
韦一笑道:"用屁股给菩萨打招呼?"
"又没悟?"不动和尚快哭出来,"可惜了俺这招'赵州和尚的屁股'……"。
摇头。
看见普贤的座象,问韦一笑,"这是什么?"
"普贤菩萨啊。"韦一笑回答。
"错。不过是一座泥胎。"不动和尚道。
韦一笑看着不动和尚,象看着一个泥胎。
"别看我,看泥胎……"不动和尚道。
"我是在看泥胎啊……"韦一笑开着不动和尚的玩笑。
"别闹,再问你一遍,那是什么?"不动和尚指着普贤的座象。
"泥胎嘛……"韦一笑道。
'啪',韦一笑的头上被不动和尚狠拍了一下,"怎么这么笨?这是普贤菩萨……"
说完,头也不回身前走去。
"有没搞错?"韦一笑道,"一会儿是一会儿不是,装什么高深样。哼,这谁不会。"
韦一笑和不动和尚坐在禅院里喝茶。
桌子上是几种水果和点心。
不动和尚拿起一块益州橙对韦一笑说,"这灵鹫山冰糖桂花糕不错啊。"
瞪着眼睛说瞎话。
韦一笑眼睛都大了,慢慢拿起一块黄油酥饼,"这个,这个,这串葡萄……也……不
错……"
瞎话谁不会。
"是吗?"不动和尚问。
"当然。"韦一笑说。
"哪儿产的?"不动和尚问。
"那个,那个……昆仑山……"韦一笑继续说。
"那俺可要尝一下。"不动和尚伸过手来,"我们换着吃吧,这冰糖桂花糕真的不错的。"
说完,和韦一笑换过手中的东西。
"这串葡萄味道真不错……"不动和尚嚼着黄油酥饼说。
然后看着不知的措的韦一笑说,"你怎么不吃?吃啊……"
臭和尚,带皮怎么吃?韦一笑心中骂道。
心中想着,手开始剥皮。
"怎么?冰糖桂花糕要剥皮才能吃吗?"不动和尚问。
说完,哈哈哈大笑起来。
韦一笑在旁边呆若木鸡。
吃还是不吃?是个问题。
刘二看着这一切,摇了摇头,道:
"以前小少爷一个人脑子坏了,现在可好,两个人脑子全坏了。"
韦一笑问不动和尚:"和尚,你有没搞错?我们是参禅,还是练功?"
不动和尚说:"方内参禅,方外练功。"
"方内?"
"是。"
"方外?"
"是。"
"有区别吗?"
"嘿嘿,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 * *
刘二在回忆韦一笑练轻功的情形时说,"那时,我们在庄里走路得非常小心。"
"为什么?"
"因为小少爷可能从任何方向快速的飞过来……"
"初六被他撞断过肋骨,屁精差点被撞到房上……"
韦一笑听到这里,很歉意地说,"俺那个时候,刚入轻功门径,飞行速度完全不受俺的控制……"
"那个时候,安仔还贴过一个告示,真正搞笑。"刘二说。
"是啊。他居然把韦庄里的地方用星来表示……"张二爹说。
秦妈象想起什么似的说,"我也记起来了,好象是一首顺口溜:
一小心,
二看看,
上下左右数到三。
性命攸关事,
别去鬼门关。"
意思是说,一颗星的地方,行走小心;两颗星的地方,行走十分小心,要多看看。三颗星的地方,一定要看过上下左右,数到三才能过。四颗星的地方,表示该处性命攸关。五颗星的地方简直就是鬼门关。
"不过听雨轩为什么会是四颗星呢?"秦妈一直没有搞明白。
"说你胸大无脑,你还不承认。人有三急你知不知道?"张二爹笑骂道。
"你说什么?我胸大无脑?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秦妈回道。
听六七十岁的人吵架,只有一个感觉:时间真是一个混蛋。
"别吵别吵,谁还记得五颗星的是什么地方?"刘二问。
"靠,谁不记得,韦老爷子的书房和韦庄赌坊。"初六说。
"挡住小少爷运钱——"
"死。"
"挡住小少爷送钱——"
"还是死。"
"哈哈哈……"
看六七十岁人放声大笑,同样只有一个感觉:时间真是一个大混蛋。
安仔的告示贴出,韦庄里的人再没有出过"交通事故"。
但不是韦庄里的人就经常莫名其妙地撞得晕头转向。
有个很有名的人在被撞很久以后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谁被撞?
——大侠梦马。
大侠梦马跟西湖女侠兰妹妹在西湖学士亭约会。
按说韦庄是私人领地,得绕行。
——大侠如梦马当然不拘这些小节。
江湖传言韦庄是极凶极险之地,最好离远点。
——武功如梦马当然不惧这些。
最重要的是,从韦庄穿过,可以近二百里地,省不少时间。
这样梦马可以在美人来之前,有时间很浪漫地随便找几朵花握在手里等在那里。当然他会说那些花是他花了三个月从天山上采来的。
于是,梦马踩在他双人床大小的'济世床板刀'上面,从韦庄的上空凌空飞渡。
但是很不幸,他被一个东西撞进了西湖。
离学士亭不远的地方,兰妹妹当时正在那里赏欣月亮。
一个女人看过一个男人象个大沙袋似的狼狈地摔进水里以后,很难保持对那个男人的尊敬。
兰妹妹撅着小嘴,一摇一摇走了。
梦马没有看她。他是大侠,大侠在那方面都不缺,包括女人。
他躺在水里,躺在他的'济世床板刀'上,他在想。
从后面撞过来,是个什么东东?
梦马的轻功已经出神入化,人还能飞得比他快?快得能把他撞进西湖?
蝙蝠?有这么大的能把人撞西湖里的蝙蝠?
"你当时是怎么回事?"梦马后来问韦一笑。
"俺怎么知道?俺一拐弯,发现前面一个人,那时还不知道怎么闪……"韦一笑道。
"你知道不,俺被你撞到西湖里去了。"梦马说。
"俺也一样,俺掉到庄里的水池里。"韦一笑道。
梦马看着韦一笑,想,如果韦一笑想杀另一个人,那个人怎么能躲得掉?
* * *
在韦一笑的记忆中,练轻功的细节并不深刻。
他记得的只有两件事。
一是土豆嫁人。
二是韦老爷子瘫痪。
土豆是在韦一笑的轻功练到第三个阶段的时候离开韦庄的。
"你要嫁人了?"韦一笑问土豆。
"是啊。"土豆红着脸说。
"干么嫁那么远?"韦一笑问,"鸟不拉屎的地方。"
土豆要嫁到蜀地。
"没有那么差。"土豆说。
"反正没有这里好。"韦一笑说。
"不说这些,找到小四了吗?"土豆问韦一笑。
小四自从房子着火跑出庄去后,再不见踪影。
"听说小四到他爹那里去了,我让人去找,没找着。"韦一笑道。
"以前多好,我们三个人天天在一起……"土豆看着韦一笑说着,眼中浮现泪光。
在半年前,韦一笑看见土豆哭,他会笑她。
他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土豆太潮湿会长芽的。"
现在他笑不出来。
"半年前,小四跑了。现在我又要走了……"土豆继续说。
"别怕,等俺轻功练好了,俺立即来看你。"韦一笑说。
"你说的?好,拉钩。"
韦一笑和土豆拉钩。
"我要走了,你不送点东西给我?"土豆问韦一笑。
"这个,这个……"韦一笑抓着头。显然他没想过这个问题,"这样吧,俺到俺爹书房
里取几部《资治通鉴》给你……"
"谁稀罕你那些?你爹娘给了我们好多……"
"那你要什么?"
"我要……"土豆看着韦一笑。
土豆不漂亮,不是一个美人,但所有的人都承认,她有一双一见难忘的眼睛。
初看一滴水。
再看是一泓水。
看第三眼,竟然是滔天巨浪,没人能生还,尤其是男人。
韦一笑第一次感到水的力量,虽然他住在西湖边上。
后来韦一笑感叹说,"在年轻的时候遇见这样一双眼睛,未必是好事。"
"我要你以前答应给我做的木头蝴蝶。"土豆说。
韦一笑转过脸去,他不敢再看那又眼睛。
多少年前的事了?
——一堆鲜艳的木头蝴蝶
——漫天飞舞
——跟着我
——我是香喷喷的
——我刚刚用了美丽阿姨的麝香胰皂
——我干干净净的
——只有干干净净的才是美丽的
——我要一大堆
——鲜艳的蝴蝶
——跟着我
——漫天飞舞
——红头绿背大苍蝇
——精致的绝伦的
——能发出嗡嗡声的
——很远就能听见
——花了比做木头蝴蝶多得多的时间
——就是为了看她生气的样子
——爱是什么?
"是不是这个?"土豆说着把一个小巧的手帕打开。
里面躺着两只熟睡的红头绿背大苍蝇。
爱是两只红头绿背大苍蝇?
韦一笑的心里好象有东西开始融化,出现一个洞,流,流,不停地流,从洞口流失。
"你把它们收起来了?"
"是的。"
消融……不停地分解……坚硬的变得柔软流动……流得越来越快……
"你不是说不喜欢吗?"
"人家什么时候说过啊……"
飞逝……凭空而逝……流逝得越来越多……
"他们还能飞吗?"
"当然。"
……是什么东西离我而去?????韦一笑心里发出吼声。
"那试试。"
"才不呢。"
……回来……回来……回来……
韦一笑把土豆紧紧的抱住,吻在土豆的柔软的唇上。
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
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
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
请想象。
* * *
土豆很老了。
脸上的皱纹堆起,象一块风干的土豆,周围的人尊敬地称她为土豆姥姥。
她有幸福的家。
她的丈夫是铁蛋的兄弟铁球,是个粗人,但对她很好。
她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
以及三个非常非常非常可爱的孙儿孙女。
夜很深。
他们已经睡下。
轻微的鼾声独坐在夜里,回忆着幸福的往事。
彼此述说着,却无法拼出完整的故事。
幸福家庭怎么会有故事呢?
土豆坐在桌子旁。
桌子上一张非常新的丝巾里,躺着两只很老的木头苍蝇。
红色绿色褪尽,腹部的烤漆脱落,深色的木质被擦试得发出柔和的光泽。
他们真乖。
土豆慢慢从桌子上拿起一只木头苍蝇,道:"这是小四。"
又拿起另一只,"这是一笑。"
她慢慢地把他们擦拭一遍,然后对着它们说,"你们还好吗?"
脸上浮现出十八岁时的笑容。
* * *
韦老爷子拄着拐仗走出门来,在夕阳下面喝他的黄酒。
酒从他的喉咙流下,温暧他的胃。
然后是心。
头。
胸部。
腹部。
最后是腿……只有冰凉的感觉。
他看着木制的拐仗,感到了温暧。它呼吸的结奏,笔直的身体,象年轻时的自己。
这是不是老去的感觉?
韦老爷子感到有些东西渐渐无法控制。
首先是周围的人,周围的事,然后,是自己的身体。
生命的伟大的力量竟无法冲破那条小小的血管。
腿越来越硬,天气越来越凉……
为什么一切会来的这么早?
"完全没有办法。"杀婆说。杀婆已经在韦老爷子的腿上捏了大半天。
"本来就没有办法。"韦老爷子说。
"那你找我来……"杀婆问。
找杀婆看病,爱给多少钱给多少钱。
但找杀婆做其他事,杀婆要多少钱得给他多少钱。
"我还能活多久?"韦老爷子问。
这种问题有答案吗?
"你?早该死了。"杀婆愤愤道。
"果然瞒不住你。"韦老爷子说。
"你任督两脉已断,生幸二脉已毁,内脏枯竭,如油干灯灭,你恁什么不死?"杀婆生气的说。
韦老爷子活着简直就是对杀婆医术的蔑视。
"你说得都对。"韦老爷子说。
"可你活着……"杀婆说。
"是的。这不是你的医术不高……"韦老爷子说,"你的医术虽已近神道,但还不能洞彻玄机……"
"到底怎么回事?"杀婆问。
杀婆很少问人问题。
如果他问你问题,你想要多少钱他就会给你多少钱。
从他出生,他只问过别人二十二个问题,所以他二十二次成为腰无分文的人。
最惨的一次他把老婆也抵了出去。
"你病得真是不轻……"有人对杀婆说。
"不,是世人病得太重,所以需要我……"杀婆说。
杀婆已经十八年没问过别人问题。
但现在他忍不住问了:
"到底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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