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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incn

[狮城随笔] [12月推荐][小说]中国式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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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12-2004 23:23:50|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FONT size=3>吃饭的时候,当当宣布晚上他要跟妈妈睡,林小枫同意了。宋建平瞪了当当一眼,心头却暗自窃喜。夫妻分别这么长时间,如果一块儿睡,就算妻子没有要求,做丈夫的也应该有一点表示。但是宋建平现在不想"表示"。不一块儿睡这一切自然就可以免掉,不由在心里感谢有孩子的好处。

  林小枫走了整整十天。


  到山东一周时,姑姑去世,两天后办完了丧事,次日父女俩就买票收拾东西张罗着回来。爸爸惦记着妈妈,林小枫惦着***同时还惦着儿子。若在平时倒也罢了,偏赶上儿子即将上学的关键时刻。暑假都快开始了,还没定下让儿子上哪个学校:是随大拨划片分去他们后面胡同里的那个小学,还是去实验一小。

  小学对孩子的成长至关重要,上不了好小学就上不了好中学,上不了好中学就上不了好大学,上不了好大学孩子这辈子就算完了。但实验一小是那么容易去的吗?首先得有关系。作为教师这点关系资源林小枫还有;在有关系的前提下,还得交赞助费,一年六千,刚好等于他俩一个月的收入。按说硬交也不是交不起,但是,仅赞助费就要花掉一个月的收入,还有学费呢?小学中学大学。还要生活,还要买房子。买房子是趋势,将来不会再让你住不花钱的房子。此外,还要有种种意外的必需,比如生个病什么的。眼下,他们的这个家,如同八面来风中的一间小破茅屋,没有一点点抗风险能力,脆弱得不堪一击。

  林小枫回来的时候是下午,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动手做饭,饭做好时父子俩进家,儿子一进家就感觉到了***存在,大声叫"妈妈"。林小枫应声从厨房里走出,当当尖叫着扑了上去,根本不给父母一个打招呼的空当。"妈妈,老师今天表扬我了!"

  "是嘛!为什么呀?"

  "老师说我声音洪亮有感情!"

  "什么事啊,声音洪亮有感情?"

  "朗读儿歌呀!"

  "是学前班的老师吗?"

  "是呀。是王老师。王老师不漂亮,爱穿黑衣服……"

  在同孩子的对话中夫妻俩抽空点点头,笑一笑,就算是打上了招呼。孩子是夫妻矛盾时的润滑油。

  接下来的几天,当当天天要求"跟妈妈睡",渐成习惯后就不再要求,每天晚上洗完了就爬上父母的大床,四仰八叉在本属于宋建平的那个床位躺下,理所当然。刚开始宋建平还"窃喜",时间长了就怀疑,时间再长就感觉不妙了。本以为夫妻之战已经过去,过了这么长时间,中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且不提他在这其间的良好表现——但是,显然是,没有过去。

  看她那架势对当当的要求行为正求之不得,就不定那正是她暗示鼓励的结果。却是不再跟他吵了;也说话,但只说生活中必说的家常话,比如晚上吃什么,当当的某件衣服在哪里。别的要求,以往对他的那种种要求绝口不提。这是比激吵、冷战更深一层次的冷漠,令宋建平惶恐:难道,她对他真的失望了?就在这时,一个好消息及时地从天而降,给他了一点自信。

  好消息是肖莉告诉他的:他有可能要被提拔为科里的副主任。但是同时她还告诉他了一个不那么好的消息:科里同时报上去了两个副主任人选,就是说,他还有一个竞争对手。最后肖莉让他务必争取一下,紧接着很体贴地补充道:在现有体制下,当官是当专家的必由之路。

  回家后,宋建平立刻向林小枫报告了所听到的消息,林小枫只"嗯"了一声没发表任何意见,让他好生恼火。当然,也许当时她刚刚下班,刚刚骑了三十分钟车,很累,很乏,顾不上。他替她想。

  吃完饭,照例,林小枫洗碗,当当看动画片,宋建平坐在当当身边翻看晚报。以往,这是一天里他最喜爱的时刻,碗碟清脆的丁当,动画片稚气的咿呀,由窗外斜射进来的夕阳,再加上肚子里不断发酵产热的丰盛晚饭,总会使他在微醺微醉的状态下想,人生有此刻足矣。然而这天,情境依然心境迥异,一颗心怎么也难以安定,慌慌然惶惶然,时而,心跳会突然加速,呼吸都有些困难。终于,他扔下了手中视若无睹的报纸,起身,向外走。到厨房门口,对正洗碗的妻子说:"我出去一下。"

  "嗯。"就这一声。至于他去哪儿,干什么,一概不问。

  这还像是夫妻吗?就是平常,也不该,何况眼下?眼下正是需要夫妻双方相互支持同仇敌忾的时刻,她不闻不问漠不关心,她到底想干什么?一时间,宋建平对林小枫态度的关注甚至超过了那件事本身。

  "有个确切消息,甭管什么消息,总比这样吊着,七上八下的强。"他仿佛自语般又嘟噜了一句。他必须要得到她的反应。

  "有这么严重嘛。"这就是她的反应,头也不抬,口气里甚至还带着点儿不屑。

  宋建平立刻明白了,她对他这么看重的事压根儿就没有兴趣。她瞧不起他和他的事。对一个男人来说,还有什么事比让老婆瞧不起更窝囊的了?

  他紧紧盯着林小枫的侧脸,林小枫无动于衷洗她的碗,没感觉一般。

  "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宋建平一字字道,"我还劝你林小枫,眼睛不要总盯着钱,钱不是一切。像你们那位高飞,还有对门妞妞她爸,有钱吧?又怎么样?再有钱,也没地位;走到哪,他也是一个体户!" 说罢摔门而去。那"咣"的一声巨响使林小枫清醒了一点,方意识到自己有一点过了,过于任性了。既然不打算离,就得接受他的一切。总这么由着性子戗戗着来,徒然使他不快;他不痛快,自己只能是更不痛快——妈妈说得很对。当下痛下决心,往后,对宋建平要好一点。 </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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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12-2004 23:24:16|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小狮租房
<FONT size=3>这天晚上,林小枫说服儿子回到他的小屋小床上,好不容易等当当睡了,自己洗了澡,就手把衣服也洗了出来,宋建平还没有回来;看表,十点多了;上床看着书等,直等到快十一点。就在她准备打电话找他时,他回来了。

  进屋他二话不说照直向小屋去,一看儿子在里头,扭头又去了大屋。牙不刷,澡不洗,直接脱衣服上床,对林小枫给他的新待遇一点都没注意,也许是根本就不在意。见此状林小枫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显然,事情于他不利。尽管她不赞成他在这个单位干,但是既然得在这干,她就希望他顺利。说到底,他们是夫妻,有着共同的各方面利益。

  林小枫看着丈夫的脸色。"定下了?"

  "嗯。"

  "不是你?"

  "嗯。"

  "要我说,提他也对,"林小枫好言相劝,"四十多了,比你大半轮儿呢,还是个普通医生,也怪可怜的。"

  宋建平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怎么能够这样使用人呢?又不是慈善机构,谁可怜谁弱就救济谁。"

  "要不说你们单位没劲呢,根本不是凭能力,整个跟社会脱轨,多有才的人在这种环境里干下去,也得给埋没了。"

  宋建平没吭气,然后突然拍床而起,"***!不就是个副主任吗?谁爱干谁干。老子反正是不干了,请我干也不干!"

  "我说也是。"林小枫小心翼翼地,"什么主任副主任,还不是撑着个空架子,自己穷乐?说到底,没钱,什么也不是,这是趋势。"

  宋建平不说话,只是扭过身子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叠名片翻。

  "你找什么?"

  "那些合资医院给我的名片……"

  一时间林小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意思是说,不在这个单位里干了?"

  "对,不干了!辞职!走人!"

  林小枫怔怔地看着宋建平,猛地,抱住了他,激动地叫了声"建平"就哽咽住了。

  这天晚上,夫妻俩直到凌晨方睡,为了那个充满诱惑然而也是未知的未来,设想、安排了许多。其中主要是林小枫在说,说的主要内容只有一个:家里的事情她全包,全力支持他,做他的坚强后盾。

  宋林当,也就是当当,决定上实验一小。或者说,他的父母决定让他上实验一小。

  这天,林小枫在食堂打饭时遇上了肖莉,两个人叽叽喳喳说了许久。由于孩子的上学问题,使两家女主人的关系空前密切了起来,相互提供消息,一块儿分析磋商,互通有无,互相帮助。

  肖莉的女儿妞妞也上实验一小,赞助费学费她爸爸全包。对小孩子来说,有一个有钱的爸爸真是重要。不过当当爸爸宋建平马上也要成为有钱人了:刚刚放话要辞职出去,立刻就有好几家外资医院闻讯来找,高薪聘请。开价最低的一家,年薪十万,税后。 可以这么说,钱都摆那了,就等他们综合各方面条件之后,做决定要谁家的钱了。

  打完了饭,两个女人肩并肩、头靠头地向回走,边走边说。

  "……操场还没个巴掌大;教学楼更差,满楼道里的尿臊味。听人说,一个学校好不好,甭看别的,闻闻它楼道里有没有尿臊味就知道了。那校长自己都不自信,开家长会的时候说——"

  林小枫说的正是她们家后面那所胡同里的小学,肖莉没等她说完就叫了起来:"不是定了去实验一小吗,你还去参加他们的家长会干吗!"

  "听听呗,也是个对比,比较。"那对比比较的过程实际上是一个享受的过程,这话林小枫没说,怕让人觉着浅薄,"那校长说,她不能保证孩子成才,但能保证孩子成人。"

  肖莉笑起来,"那还用得着她保证嘛!"

  "可不是?家长自己就能保证了。"

  "那个学校唯一的好处就是离咱们家近……"

  "近也不去!就去实验一小!"

  "对!就去实验一小!"

  厨房的案板上搁着切好待炒的菜,红绿白黄一片,林小枫腰里扎着围裙,正在忙活。炉灶的另一边,高压锅?NFDA2??NFDA2?地冒着热气。这时电话响了,当当接了电话,片刻后跑来,报告说爸爸晚上不回来吃饭了,事情还没有谈完。

  这让林小枫有点失望,但更多的是欣慰,嘴上却禁不住地埋怨:"你爸爸也是,不回来吃饭早通知啊!妈妈做了这么多的菜,怎么办呢,当当?"

  当当瞪着黑黑的眼睛看妈妈,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搞不清妈妈是生气还是高兴。儿子发愣的样子使林小枫觉出了自己的可笑,就笑了: "当当啊,以后,爸爸就要开始忙了。家里的事,你的事,就全要靠妈妈了。你还小,帮不了什么忙,但要做到不帮倒忙,要听话,记住了吗?"

  当当敷衍地答应了一声就跑开了。林小枫深深地吁了口气,眼睛看着一个目光所不能及的远方出神,陷入幸福的遐想。

  又是一日。饭菜都好了,都上桌了,就等人来吃了。林小枫坐在床边,给当当削铅笔,削好一枝,放铅笔盒里。铅笔盒旁放着一个新书包,林小枫就这样边削铅笔边跟当当说着话,说是跟当当说话,不如说是跟自己说话。"……上了重点小学,就能上重点中学,初中,高中,然后,北大,清华……"

  当当对这个遥远而抽象的话题毫无兴趣,趴在窗口向外看。"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呀?我都饿了。咱们先吃吧妈妈?"  </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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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12-2004 23:22:28|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FONT size=3>"要我说,能'锁住眼球'就不错。演员嘛,不就是为了让人家看嘛。有模样的让人看模样,有演技的让人看演技。"

  "就不能既有模样又有演技了?"

  "少。这样的演员少。可以说,凤毛麟角。咱是干这行的咱还不知道?这演员啊,一般来说,长得好的,戏不一定好;长得不好的,戏肯定好。"

  这时林小枫端着盘水果进来,看爸爸一眼,凑趣地说道:"为什么呀妈妈?"

  "为什么?"妈妈两手一摊,"明摆着的,你长得不好,戏又不好,指什么在这个行当里混,换句时髦的话说,指什么去锁人家的眼球?……小枫,告你说,当年我是剧院我们那拨女演员里长得最一般的一个。"

  "又吹又吹!"爸爸斜妈妈一眼。

  "你爸爸呢,"妈妈不理老伴,径对林小枫说,"是他们那拨男演员里长得最帅的一个。"林小枫忍不住哈哈大笑,妈妈也笑,笑着,站起身来,"老林,我们出去走走?"然后仿佛很随意地对林小枫说,"你跟我们一块儿,拿上你的东西。我们顺路送送你。"

  林小枫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脸也一下子沉了下来。屋子里静下来。片刻后,妈妈开口了:"小枫,我只问你一句话,还打不打算跟他一块儿过了。打算一块儿过,就不要过分挑剔,不能指望老让别人按你的想法去做。两个人住一块儿,一块儿吃,一块儿睡,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有自己的习惯,自己的爱好,自己的棱角,自己的追求,相互不知道让一让,遇事只想自己,这不是找不痛快吗?你不痛快,他也不会痛快,他不痛快,你就会更不痛快,那日子可就真的是没法过了。……小枫,你这个孩子啊,别的都好,就是对人不太宽容。"

  林小枫一下子激动起来,"我还不宽容?"她挥了挥她的伤手,"我手都给挤成这样了我说什么了没有?没有。要换别人,任是谁,试试,还不得闹下天来?您还让我怎么宽容!……妈,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我觉着您说坝惺庇械悴桓涸鹑危?挥性?颉??

  "夫妻之间有什么大不了的原则!"

  "夫妻和夫妻还不一样!您以为天下夫妻都像您和爸似的,从小在一个剧院,同行,有着共同的爱好有共同语言……"

  "照你这么说只要是同行就能做夫妻了?我们剧院你不了解,说你们学校,同行找同行的有没有离婚的!……说啊!……这不胡搅蛮缠嘛这!"

  看到妈妈真生气了,林小枫便不说了,转身走了出去。妈妈有心脏病,她不便跟她硬顶。

  姑姑病危的那个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 林小枫父亲接的电话,即刻后神情大变,放下电话后对林小枫母亲讷讷地道:她病得很重……这回怕是过不去了……她想看一看小枫……

  这时如果旁边有任何一个第三人,都能看得出来,"她"和林小枫父亲绝不会是兄妹关系。

  "她"是林小枫父亲曾经的情人。当年,林小枫父亲奉命去农村某公社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做辅导,她是公社宣传队队员。孤男靓女,干柴烈火,两情相悦,一拍即合。她没有任何要求,他没有任何承诺。通常,这类结合会随着空间、时间、距离的拉开而拉开,而结束;不幸的是,在一次忘情的放纵中,姑娘怀上了孩子。曾想过各种办法把孩子做掉,没有办法,没有一种安全的办法。他是有妇之夫,她是黄花闺女,在当年,这种事若为人知那就是灭顶之灾。胎儿在他们的焦虑恐惧中不可阻挡地长大,长大到不能再瞒下去的时候,他对他的妻子将事情和盘托出,这似乎是所有办法中最安全的办法了。他的直觉果然没错,妻子出面做了一系列精心、周密、稳妥的安排。姑娘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把孩子生下来后返回了家乡,孩子留在了林家,顶在了林家女主人的名下,姑娘则成了孩子的姑姑。孩子是女孩儿,取名林小枫。

  听说要去山东看姑姑,林小枫很是犹豫,眼下她的事情千头万绪:学生们面临期末考试,她是班主任;儿子当当马上要上小学,她给他报了一个学前班;妈妈心脏病,不适合一个人留在家里。当然这都是客观原因,主观原因是,她对那个远在山东的姑姑没有多少感情。一年见不了一次面,见了面客客气气也没什么话好说。爸爸的妹妹爸爸去看看得了,实在没必要让她在这个关键时刻撇下工作撇下家,仅出于礼节,大老远地跑那么一趟。妈妈却坚持让她去,理由是,爸爸身体不好,一个人出远门她不放心。

  她只有去。要去就得跟宋建平说。一开口说话冷战就算到此结束。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反正是林小枫主动和解,宋建平立刻做出了相应反应。在林小枫不在家的日子里,不管多忙,坚持每天早晚各给老岳母打一次问候电话,中午休息时间给老岳母买菜送去。从他家到岳母家骑车快蹬单程二十分钟,又是在一天里太阳最烈的时候,几天下来,人就变得又黑又瘦,以至有次从家里出来,与对门肖莉相遇,对方竟然愣了一下。

  "给丈母娘当牛做马去了?"肖莉悄然笑问。

  "差不多,就这感觉。"宋建平笑着点头。

  "应该的,女婿是丈母娘的半子,半个儿子。"

  "专门分管干活的那半个儿子。"

  "有效没有?" </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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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12-2004 23:23:15|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FONT size=3>"我已经原谅她了。"

  "你就吹吧你!"

  两人说笑着下楼,两个孩子早已在他们的前头跑下楼去。这天是星期天,肖莉带妞妞去舞蹈学院上舞蹈课,宋建平带当当去公园玩。不料到楼下后,两个孩子说什么也不愿分头行 
动。独生子女,也是寂寞。舞蹈课是正事,不能耽误,最后协商决定,由宋家父子陪肖家母女去舞蹈学院,待她们上完课后,两家人再一块儿随便去哪里玩儿。

  本以为肖莉只是送女儿上课,没想到她自己同时也上课,也是舞蹈课。女儿在一间练功房,同一群差不多大的小孩儿一起;妈妈在隔壁的一间练功房,同一群差不多大的半老徐娘一起。

  这是宋建平从没见到过的景象。

  一屋子妈妈级的中年女人,高矮胖瘦不一,随着音乐和老师的口令,把杆擦地,一招一式,认真投入。如不是亲眼所见,谁都会想像着这里情景的可笑,至少是不那么谐调,芭蕾本属于青春和美。但是身临其境时你才会突然发现,美不仅仅属于青春,美和美又有不同。正是由于她们的"半老",那认真和执着才格外让人感动,格外地发散出一种对生活、对人生自信而乐观的美。肖莉是这里面的佼佼者,无论身材还是舞姿;尤其是她的神情,充满了忘我的迷恋和陶醉。

  宋建平站在门口静静地看,心里头除却感动,还有震撼,还有迷惑。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啊,在刚刚经受了那么沉重的人生打击之后,仍能够按部就班、有条不紊、一丝不苟地继续着她的生活,这是不是有一点过分的冷静、坚强,甚至是无情了?

  "妈妈班"比儿童班早结束二十分钟,肖莉和宋建平一块儿去了儿童班。这时儿童班已结束了把杆部分,孩子们正在进行结束前的小舞蹈《波尔卡》。

  "老师说,妞妞是这帮孩子里舞蹈感觉最好的。"肖莉看女儿的眼神里满是欣赏。

  "有其母必有其女。"

  "行了。别当面吹捧了。"

  "我说的是真的。肖莉,我觉着你很——"宋建平斟酌一下,"坚强。"

  肖莉沉默了。

  钢琴弹奏的《波尔卡》在偌大的练功房里回响。

  "听说过舞蹈心理治疗法吗?西方早就有,分类也很细,其中就有婚姻家庭一项。"再开口时,肖莉这样说。

  宋建平蓦然一怔,呆呆地看肖莉。

  肖莉不看他,仍看舞蹈着的孩子们,在《波尔卡》音乐声中,静静说了下去:"中国现在据说也有了,我没找到。不过我想原理大同小异,无外乎是用积极抵御消极……"刹那间,一切的不解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令宋建平在对肖莉油然起敬的同时,那份男人对女人的怜惜益发深切了起来。

  回来的路上,两个孩子跑着玩着,两个大人走着说着。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闲话之后,宋建平直奔主题,问了那个他早就想知道的问题。

  " 那个,他,到底为什么要离婚?"

  肖莉很快地答道:"是我要离。"

  宋建平扭过脸去,意外地:"嗯?!"

  于是,肖莉说了。起因是因为了一根女人的头发。肖莉出差回来,在床上发现了那根头发。长长的,酒红色。肖莉是短发,是没有染过的黑色。肖莉问男人这是谁的头发。男人说是谁的无关紧要。于是肖莉明白了,明白了这个男人的身心均已另有了归属。只不过男人并不想离婚,首先,他爱别人不等于不爱肖莉;再者,他还爱着他的女儿妞妞。但是肖莉坚持要离。

  "……他是那种事业成功的男人,这是当初我被他吸引的重要原因。"说到这儿,肖莉自嘲一笑,"男人追求事业成功,女人追求事业成功的男人,谁也不能免俗。可惜,他既然能吸引我,就同样也能吸引别人,而他呢,偏偏又是一个非常——"肖莉顿了顿,"非常'博爱'的人。克林顿式。而我,却不是希拉里,既没有人家的本事也没有人家的心胸。……他有过不止一个女人,将来还会有,天性如此,我早就看出来了,他不到老得没有能力了不会安分。从发现他有第一个女人时我就在想,是装聋作哑维持现状同别的女人一块儿来分享我的丈夫,还是彻底放弃彻底退出?两种选择都不轻松,最后,我做了这种选择。"

  面对着这样的透彻,宋建平什么话也说不出,肖莉也不再说。剩下的路,两人是在沉默中走过来的。幸而身边有着两个跑跳嬉闹的孩子,方使这沉默不那么明显,不那么复杂,不那么让人着急。

  这天晚上,安排当当睡下了以后,宋建平一个人躺在大床上,又睡不着了,白天同肖莉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她的笑容,她的泪水,她的坚强,她的柔弱,她的通达,她的体恤,无一不令他心动。

  久违了的心动。心动的感觉真好。

  原以为自己年奔四张饱经沧桑的那颗被婚姻磨起了老茧的心再也不可能被谁打动。当然当然,并不是说年轻漂亮的异性摆在眼前了他也无动于衷,他还没老到那种程度。区别是,那种"动",动的是欲;对肖莉,他动的是情。对比着林小枫的霸道蛮横肤浅世俗,他不得不对自己承认,肖莉要可爱多了。 </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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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12-2004 23:21:00|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FONT size=3>二人走到一边,林小军说话面无表情,"姐夫,你是知道的,我很爱我姐,我们的感情跟一般姐弟还不一样,我姐对我有恩。我爸我妈也是,很爱我姐。我妈说,我姐长这么大,他们从来没有戳过她一指头……"

  "我不是故意的,那是个意外……"


  "要是故意的你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姐夫,只此一次。若有二次,我,"他顿了顿,"——绝不原谅!"

  回来的路上,宋建平抱着睡着了的当当,一句话没有。林小枫也没话。一家三口来到公共汽车站,林小枫眼睛看站牌问宋建平:"咱们回家还是上我妈家?"没听到回答,她回过头去,"问你话哪!"宋建平仍是不响,林小枫这才想起了丈夫的一路无话,此前她是一点感觉没有。快十年的夫妻了,有话正常,没话也正常。于是问丈夫:"你怎么啦?"

  "……威胁我……居然敢,威胁我……"就咕噜了这么两句,没头没脑。

  林小枫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进一步的解释,只好又问:"你说什么哪?"

  "你就别装了!"

  "装?我装什么了我?"

  宋建平终于爆发了:"你跟你弟怎么说的?"林小枫依然是满脸的不解,宋建平进一步指出,"——就你手受伤的事!"

  林小枫这才明白,一下子笑了起来:"怎么说的?实话实说。……小军跟你怎么说的?"

  宋建平没理她,自言自语:"绝不原谅——我用得着他原谅!原谅怎么着?不原谅又怎么着?……不就是会些拳脚吗?可惜啊,晚生了二百年,要搁二百年前还可以算是条好汉,可以叱咤一下风云,现在?现在是法制的时代,科学的时代,文明的时代,他这样的算得了什么?哼,区区一介武夫!"

  林小枫听明白了,同时也不高兴了,"宋建平,有话当面说去呀,背后逞什么英雄!"

  "背后逞英雄?我这叫不跟他一般见识。"

  林小枫轻蔑地哼一声把脸扭向一边。宋建平转到她的脸对面,追着她问:"你哼什么?哼什么?……问你话哪,你、哼、什、么!"

  林小枫仰脸看天,"你呀,也就是敢冲我厉害,欺软怕硬,胆小鬼!懦夫!"

  这时正好有一路公共汽车到,林小枫一闪身上了车,同时撂下一句:"我上我妈家去!"也没说让宋建平去否。宋建平一时拿不定主意何去何从,犹豫间车门关了。车载着妻子走了,剩宋建平一人怀抱儿子孤零零站在车站,满心愤懑。

  肖莉来了。

  当时宋建平刚刚进家,刚刚把当当在床上放好,小家伙睡了一路,压得他胳膊都麻了,他硬是咬着牙坚持下来,把儿子放上床鞋都没敢给他脱,生怕把他弄醒。他要醒了宋建平今天就别想清静,六岁的孩子,缠人得很。肖莉就是在这个时刻按响了他家的门铃。门铃一响当当即醒,令宋建平所有的辛苦化为乌有。

  肖莉住宋建平家对门,在医院五官科工作。说起来既是邻居又是同事,两人却很少来往。没有来往的必要,也没有来往的由头,因而彼此了解也不是太多。就宋建平这边,只知道肖莉的年龄跟林小枫差不多。性格似乎也好,因从来没看到也没听说她跟什么人红过脸、闹过别扭。比较明确的是长得不错,不是漂亮,而是美丽。就是因为了这个肖莉,宋建平才发现,在女人的身上,漂亮和美丽是有区别的。漂亮更多的是与生俱来,是天赋是遗传,美丽却还需要有后天的因素,比如,言谈举止的从容优雅。

  肖莉想让她女儿妞妞在宋家待一会儿,她有点儿急事。宋建平一口气连说了三个"可以";不是客气,是真心欢迎。两个小孩儿在一起可互为伙伴,省得他给那小子当全陪。

  说是"待一会儿",但是直到晚饭时分,肖莉也没有来。

  宋建平端着菜去了大间,两个孩子正在大间的餐桌上画画玩。妞妞画一个小人儿,说是她妈妈,又画一个矮点儿的小人儿,说是她,又画一座带烟囱的房子,说这是她和她***家。

  当当想了想,问,你爸爸呢?

  妞妞说爸爸和她们离婚了。

  宋建平闻此吃了一大惊,离婚了?什么时候离的?一个医院,对门住着,事先怎么没有一点迹象一点风声?本想就此详细问问妞妞,正思忖怎么开口的时候肖莉来了,把妞妞接走了。那一刻宋建平注意地看了一下她的脸,那脸显然是刚刚洗过,但哭过的痕迹是洗不掉的,眼白上布满血丝,眼皮子又红又肿。

  这天晚上林小枫没回来。安排儿子睡下后,宋建平一个人躺在床上久久难以入眠。不是为了林小枫的没有回来——跟丈夫一闹矛盾就往娘家跑是所有女人的通病,不管在城市在乡下,有文化没文化——宋建平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令他难以入睡的是肖莉。

  显然,肖莉所说的"有点儿事"的事,就是想一个人待会儿,一个人哭会儿。替她想想也是,感情上的创伤自不必说,单说一个三十多岁往四十上奔的女人了,得工作,得带孩子,往后,怎么过?曾经是那么般配、出双入对的两个人,说散,也就散了。不用说,问题出在男的身上,有新欢了,有钱了嘛。

  肖莉的老公,前老公,原先也在国家事业单位供职,辞职下海后成绩斐然,不到一年工夫就买了车,本田汽车;有一阵儿两口子还到处张罗着看房买房。这些事儿都是林小枫回家说的,意在激励丈夫,学习对门好榜样。一直,肖莉就是林小枫具象化了的生活理想,肖莉的丈夫,则相应地成了宋建平精神上的一块伤病。而今,理想破灭伤病消弭,心情有一点点激动也是正常。 </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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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12-2004 23:20:32|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P><FONT size=3>第二章</FONT></P><P><FONT size=3>  侦察连连长林小军要归队了,二十天的假期还没怎么过就过去了。无论叫谁说无论从哪方面说,林小军都是个男子汉,结实精瘦武艺高强直率豪爽,唯有在恋家这一点上,不是像个女孩子,还不如一般的女孩子。当兵第一年因为想家,差一点儿做了逃兵。当时父母在电话中听出了他的这个情绪,火速把姐姐林小枫派去部队做他的思想政治工作。

  姐姐长他八岁,从小,就是他半个家长。父母是话剧演员,演员的工作性质决定其作息时间与普通人相反。于是,在父母有演出的那些个晚上、休息日里,小军都是由姐姐带着。姐姐上幼儿园接他,姐姐照顾他吃饭,姐姐带他睡觉。有时夜里他尿了床,姐姐就让他睡在她那一边,她睡在被他尿湿的尿窝窝里。

  姐姐奉父母之命到部队后,对小军先是劝说,苦口婆心。没用。最后,姐姐急了,说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反正你也大了别人管不了你了,但是小军你给我记住,你要是当了逃兵,你就不再是我的弟弟,我不想我的弟弟这么没有出息。一句话便堵住了林小军的退路。说到底,回家是因为了对亲人的思念,如果他的回去使亲人苦恼痛苦,那他回去还有什么意思?有什么意义?就这样,林小军在部队里坚持了下来。次年考上了军校,三年后以优异成绩毕业。尔后排长、副连长、连长,一路顺风。

  恋家的孩子除却性格因素,大抵是因为了家的温暖,因为了那家对他有着深深的吸引和眷恋。

  林小军走的那天是周六,十一点一刻的火车,父母晚上演出上午彩排没有时间——他们退休后又参加了老演员《长征组歌》合唱团——于是,由姐姐一家三口代表他们送他去火车站。姐夫宋建平替他提着箱子,他一手拎包一手抱着小外甥当当。一路上,姐姐一再让他把当当放下,他不肯;要替他拎包,他也不肯;话也少,两眼平视前方,只是偶尔,向姐姐的左手投去闪电般一瞥。那手缠着雪白的绷带,耀眼刺目。

  "舅舅,有一个事我忘了跟你说了!"当当说。当当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奇怪自己怎么会把这样重要的事忘了跟舅舅说。当当是什么事都要跟舅舅说的,舅舅是他心中的英雄,他崇拜的偶像。到目前为止,除了在电影电视里,他还没有见过比舅舅更棒的真人了。而电影电视里的那些英雄,都是假的,装的。作为演员的孙子,当当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就说姥爷吧,在电视里演武林高手,打起架来虎虎生风,几十个人一块儿上都被他打得连滚带爬稀里哗啦;其实呢,真的他跟当当闹一会儿就得喘上半天,歇上半天。而舅舅是真的棒,很棒,不仅是听别人说,当当自己就亲眼目睹亲身经历过一回。那件事至今想起,仍让他激动得喘不动气。

  那是他小时候的事了。有一次,舅舅探家回来,带他出去玩儿,他看到一个小偷正要偷一个人的东西,就告诉了舅舅,舅舅就告诉了那个人,小偷就没有偷成。谁知那小偷不是一个人,是三个人。那三个人从此就盯上了他们,他们上哪,他们就跟着上哪。当时当当在舅舅的怀里,眼睛朝后,看得一清二楚,吓得要命。舅舅叫他不要怕,抱着他一直往前走,头都不回。走到一个人少的地方,那三个人就围上来了,当当本能地把眼睛埋在了舅舅的肩窝窝里——至今他还为这事后悔,后悔因为自己的胆小没能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儿。他只听耳边"砰""叭""呱唧"的一阵乱响,然后就听到一个人在喊:"他,他,他是警察!……快走!"于是当当知道没有危险了,睁开眼看时,果然,那些人正在逃跑,两个人架着一个人,一拐一拐的。幸而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跑得太远,使当当还有机会更正他们的错误。 "我舅舅不是警察!我舅舅是侦察连长!"当当对着他们的背影大声说道。其实当时舅舅还不是连长还是副连长,不过跟坏人就没必要说那么仔细了。

  "什么事?"听当当有事要说,舅舅马上转过脸来问。舅舅对当当的事一向重视,不管什么事。

  "在幼儿园睡中午觉的时候,李南方老?NFDA1?我裤子,我都睡着了他还?NFDA1?,然后我就踹他的脸,然后他就咬我的脚,咬住我的大脚指头不松口,疼得我都哭了。"当当说着,心里又是一阵委屈。跟舅舅说这事,有告状的意思,更有想让舅舅给他撑腰的意思。

  "是嘛!"侦察连长听罢顿时严肃起来,想了想,认真说道,"不过当当,我觉着这件事情咱们得这么看:你想啊,你用脚踹了他的脸,谁吃亏?他吃亏;反过来,他用嘴咬了你的脚指头,谁吃亏?还是他吃亏!"

  当当眼睛一亮,立刻高兴起来:"我的脚可臭了!"

  "就是!臭死他!"

  "臭得他好几天都不能吃饭!"

  林小军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笑,宋建平和林小枫也笑。当当看大人们都笑便也跟着笑,带着一点儿幸福的茫然……

  进站了,到了上车时间。

  "当当,舅舅走了?"林小军说。当当一听,眼泪哗一下子就下来了,一条小胳膊更紧地搂住了舅舅的脖子,侦察连长用粗大的拇指抹去那张小脸上的泪,"哎,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来,给舅舅笑一个!"

  当当边流泪边努力地笑,那一脸灿烂的假笑使林小军眼圈一下子红了,把孩子往姐姐怀里一塞,掩饰地转过身去接姐夫手里的箱子,顺手拉姐夫一把,"走,姐夫,我跟你说句话。" </FON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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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12-2004 23:21:19|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FONT size=3>曾几次想往老岳母家打个电话,跟林小枫说说这事,让她看看,看看她的榜样她的理想。终是把这个念头给按下了,终是觉着不好,有那么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其实他打心眼里是同情肖莉的,尤其看到她选择这样的方式来消化痛苦:一个人,什么都不说,躲起来独自舔舐自己流血的伤口。如果需要,如果可能,他非常乐意帮她做点什么。但只要她不说,他就不能说,那会伤害到她的自尊。才发现肖莉是那么自尊的一个人,令宋建平在油然起敬的同时,产生了一份怜惜。


  林小枫在那边一直沉默,直到第二天,还沉默。不回来,没电话。她沉默宋建平也沉默。从前每闹矛盾都是以宋建平的服软或说大度告终,不想倒给了她错觉给她惯出毛病来了。妻子像弹簧,你弱她就强。他腻了,也烦了,尤其是小舅子林小军那番没头没脑的威胁,更如同火上浇油使他陡生反感,决定,这一次,决不让步,决不能再助纣为虐。

  上午,值班护士来电话说宋建平的一个病人突然出现剧烈腹痛,于是,宋建平把当当送去了对门肖莉处。病人是胃溃疡。胃溃疡突然剧烈腹痛极有可能是穿孔,是穿孔就得马上手术,一旦手术,时间就很难把握,因此必须先得把当当安排妥当。送去肖莉那儿心里不是没有过踌躇,昨天你刚帮了别人,今天就要求别人帮你,是不是有一点觉着理所当然的意思,有一点浅薄?但是,不求肖莉就得求林小枫。最终决定了求肖莉,也算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幸好病人不是穿孔,只是由于饮食不当加上精神过于紧张导致了腹痛。宋建平及时处理后,又在病房里守了一会儿,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就离开了。到家时是下午一点,肖莉家没人,打她手机,说是在紫竹院公园的儿童游乐场。

  游乐场里,当当和妞妞正玩得不亦乐乎,荡秋千,走平衡木,在钢筋水泥浇铸的假树洞里钻进钻出。肖莉则坐在一旁看他们玩耍;走近了,才发现她的目光并没在孩子们身上,没在任何地方,她在沉思,那目光是视而不见的,异常专注的,因而当宋建平出现在面前时,她竟受惊般一下子跳起来。随即她就镇定下来,寒暄了几句后坐下,把目光投向玩耍着的孩子们,饶有兴致的样子。尽管宋建平什么都知道,但是不能说。可两个人一块儿坐着,长时间的什么都不说也不正常,在宋建平搜肠刮肚想说几句什么的时候,肖莉先开口了。"林小枫还没有回来啊?"宋建平没吭声。肖莉笑:"去请啊!"

  "我这回还就不去请她了,抻吧,看谁抻得过谁。动不动就往娘家跑,俗不俗啊?……别以为别人离了你就不能过,照过,过得更好。想用这一套来要挟我,你以为你是谁?你不是美国,我也不是伊拉克,要挟我?没门儿!……"

  "老宋,这你就没劲了,不像个男人了,跟女人你较什么真儿呢?女人图什么?不就图句话吗?话说到了,你让她给你干什么吧!说句话又不费劲,还实惠……"

  宋建平把头摇得货郎鼓一般:"这次不一样,肖莉,你不了解情况。这次不是一句话的问题,这次是一个原则问题:你说,我凭什么非要按照她的安排她的设计去走,我为什么就不能有我自己的爱好我自己的人生追求?"

  "她也是为了当当,为了你们这个家。"

  "当当很好。我们这个家也很好,不愁吃不愁穿。"

  "老宋,"肖莉摇着头笑,"我发现你这人有时还真的是不太讲理啊……"

  宋建平也笑:"你也开始发现了?慢慢发现吧,越发现毛病越多。"肖莉看着,依然笑,笑而不语。宋建平问:"怎么不说话了?"

  "不能说,怕你骄傲。……妞妞!"

  她忽地跳起,向孩子们玩的地方跑去,妞妞摔了,摔得不轻,小手掌擦破了一大块皮,肖莉带着她先行离去。谈话就此中断。

  妞妞摔得真不是时候。但也许这样更好,模糊着,朦胧着,给人留下一大块可供想像的美好空间。对一个经常遭受妻子打击的男人来说,来自女人的认可显得分外宝贵,尤其当这女人还是一个档次不低的女人的时候。

  夫妻冷战持续快一周了。

  一周里,宋建平忙上班忙孩子忙得晕头转向。林小枫惦念孩子记挂家里精神上备受折磨,都不好受,但是都不肯让步。最后如果不是因为了林家的一个突发事件,这场冷战真不知得持续到什么时候才结束。

  林小枫远在山东的姑姑突然病危。

  电话打来时一家人刚吃完晚饭不久,林小枫收拾厨房,爸爸妈妈去了客厅,客厅里电视开着,老两口边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边说着话。结婚快四十年了,两人还是有着说不完的话,絮絮地,细细地,不慌不忙地,有滋有味地。全不像林小枫和宋建平,结婚还不到十年,就已然没有多少可以说的话了。

  "这个演员叫什么?"林父看着电视问妻子。

  "看着有点儿眼熟,叫什么?"林母皱着眉头想,想不起来。

  "他学过表演没有?根本就没走心嘛,不会走心,压根就不是干表演的料!你看看你看看,一表演痛苦就皱眉头,一表演高兴就咧嘴巴,就这俩表情,轮流着来,啧啧啧,没法看,惨不忍睹!"

  "小伙子长得还行,挺帅。"

  "对对对,帅,能——'锁住眼球',嘁!" </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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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12-2004 23:18:36|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FONT size=3>"你、你、你——你这个小姑娘怎么不讲道理?"

  "什么叫讲道理?未必你的话就是道理?"

  眼见着就吵起来了,林小枫赶紧站出来对小姑娘说道:"你刚来可能不认识,这是咱们的老院长——"


  小姑娘斜眼看天,斜得眼睛里几乎只剩下眼白。那眼白带着蓝色,蓝晶晶的没有一点杂质,只有年轻才可能会有这样的眼白。"我对事不对人!"蓝眼白的小姑娘说。

  "那这个给我得了。"林小枫拿出自己的卡去刷,"你另给老院长拿一个。"

  小姑娘没再说什么,如果老院长也不说什么,事情就会到此打住,但这时老人已不可能不说什么,老人是有自尊心的——他拦住了林小枫那只刷卡的手。"不行!这不是一个大小问题,这是一个原则问题!"

  "这话说得倒有点道理,"小姑娘微微一笑,"这的确是个原则问题。跟您这么着说吧老师傅,我盯您不是一两天了,您见天打饭,别人用一个塑料袋,您得用两个;用餐纸,您一拿一摞!您是免费的,食堂可是花钱的。要是人人都像您似的占公家便宜,我们这个食堂,关门得了!"话说得又快又溜,小嘴叭叭的。

  廉洁了一辈子的老院长就是被这话给激怒了——若不廉洁,他今天何苦为一个鸭架的大小多费这么多口舌?

  老人嘴唇哆嗦着,声音也哆嗦:"我,我……占公家便宜?你,你说话得负责任!"

  小姑娘不等对方话音落地便一点头脆生生答道:"我说话很负责任!"

  大概是因为嘴不跟趟,老人想借助手势指责对方,无奈两手都有东西,只好连手中的鸭架一起举起——老了,加上生气,举着鸭架的胳膊颤颤巍巍,也许是气力不足,忽然,手一松,鸭架和另一只手里的小铝锅一齐落地,发出"咣"的一声脆响,紧接着,人就软软地瘫倒,倒地时脑袋在林小枫腿上蹭了一下,毛烘烘热乎乎的。林小枫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没容她再想什么,身后已有两个人冲了上去实施抢救。一位两手相叠熟练地为其做胸外按摩,另一位在病人上下口袋急促乱摸,摸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片药往其嘴里塞,老人牙关紧闭塞不进去,那人立刻果断放弃给药,对老人进行口对口人工呼吸……

  医院的救护车闻讯赶来,赶来时老人呼吸心跳已停止了。几乎是同时,老人的老伴赶到。看到共同生活了几十年、半小时前还跟她说话跟她笑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老太太一声不响地晕了过去,被一并抬上了车。救护车呼啸着开走,围得里三圈外三圈的人慢慢散开,林小枫仍呆呆站在原处动弹不得。平生第一次目睹一个人从生到死的瞬间,她受到了极大震骇。生命的脆弱,死亡的迅疾,生死的无常、无界……

  胳膊从后面被人扯住,林小枫机械回头,眼前是一张被泪水浸泡的脸,煞白,面肌微微痉挛,睁得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和网状的血丝。"不是我的事,阿姨,我没有怎么着他!"那人开口了,双手更紧紧地抓住林小枫的胳膊,仿佛一个落水的人抓住一个可能救他的人。"阿姨,这事儿您最清楚,从头到尾您都看到了的,我不是故意的,您得为我作证!……"是那个肇事的小姑娘。一旦蓝晶晶的眼白、红喷喷的脸蛋连同那脸蛋上无知无畏的轻慢不复存在,便像变了个人似的。

  林小枫到家时宋建平已经回来了,正在厨房里做饭。宋建平喜欢做饭并且有着不俗的厨艺。他总是头天夜里就把次日晚饭的菜谱构思好,下午下班,路过设在院儿里的菜摊时顺路就买了菜,按照事先的构思买,一把小油菜,两个西红柿,一节藕,只买一顿的量。既然有这么方便的条件,就该顿顿吃新鲜的。

  林小枫进家后没跟丈夫打招呼,径直进了大屋在餐桌旁坐下。西红柿炒鸡蛋、素炒小油菜已上桌了,一红一绿,煞是鲜亮。林小枫毫无食欲,不仅是没有食欲。此刻,一丝熟悉的厌烦又在心头升起,慢慢涨满了整个心间。

  她喜欢丈夫做的菜,却不喜欢做菜的这人是她的丈夫。换句话说,她不喜欢丈夫对做菜这类事情津津乐道、心满意足的劲儿。一个男人,一家之主,是不是应该有更高一点的志向、追求,给家人带来更多一点的实惠、利益?

  宋建平两手端砂锅一溜小跑地过来,嘴里嚷着: "垫儿!"林小枫停了两秒,欠身把桌里头那个圆竹垫拉过来推过去。宋建平把砂锅放上,放下后不说什么,只夸张地"嘘嘘"地吹着手指,斜眼看她。看她干什么?指望她满怀欣喜地打开锅盖,尔后惊叫、品尝?她没有兴趣。

  他终于发现了异样,"你怎么了?"

  林小枫定定地看他:"赵院长死了……"

  宋建平跟着林小枫来到赵院长死去的地方。苍茫暮色中,喧闹的玻璃橱窗前已复归冷寂,只有一个清洁工在清扫撒了一地的菜和被踩烂了的鸭架、铝锅,用扫帚将其扫进簸箕。刷拉,刷拉……终于,地扫干净了,清洁工也走了,只剩下一小片油的污渍。"新闻联播"开始的电视音乐远远近近地传来。你家里死了人,别人家该生活还是要生活。宋建平盯着地上那一小片油渍,心下茫然。当年他毕业进这个医院是赵院长拍板定的,那老头爱才。

  "真够了。真不想再这么过下去了。"许久,林小枫低低说了一句。 </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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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12-2004 23:18:57|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FONT size=3>宋建平不禁皱起了眉头,"走!回家!"

  林小枫没动,抬头盯着他的侧脸:"不爱听,是吗?……宋建平,过去我说你不听,今天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了你还不听?看看你们的老院长,好好睁大眼睛看一看:一辈子了,从医生,到主治医,到主任医,到院长,到退休,到死。到死,过日子还得为了一个鸭架的大小算计、计较。你说,在这个单位待下去有什么好?有什么前途有什么光明有什么指望? 
……不就是,啊,名声好听一点。名声好顶什么用,现在的行情是,没有钱什么都等于零!好几家外资医院请你你不去,死守着这么个破单位不放,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怎么知道去了那里就一定能够挣到钱呢?"

  "不去怎么就知道挣不到钱呢?"

  "如果挣不到呢?这边也辞了,两边落空。现在不管怎么说——"

  "不管怎么说凭你那一月两三千的死工资咱家就别想过好!"

  "好不好得看跟谁比,比上不足……"

  "比下有余——我恨的就是你这个比下有余。眼睛永远往下看,跟差的比,自甘平庸自甘堕落不思进取,一点竞争的勇气没有,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宋建平,知不知道,这样子下去,几十年后,你就是另一个赵院长——他就是你的明天,你的未来,你的镜子!"

  "他不是我的镜子,"宋建平冷笑,"我的明天我的未来肯定还不如他,我这人当不上院长,你清楚。"说罢撇了林小枫扬ざ?ァ?lt;br&gt;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做丈夫的有几个没受过妻子的这类指责?她们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想法实属妇人之见。对错姑且不论——谁规定人生的最高境界必须是出人头地叱咤风云花团锦簇前呼后拥了?平和温馨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彼此并没有高下之分,类别不同罢了,属于"人各有志"——这些就不说了,单只说她们的思维方法,典型的"这山望着那山高"嘛。你以为只要出去了,就能随心所欲地遍地捡钱?纯粹是一种错觉。错觉的根子在于,成功的人总要尽力宣传他们的成功,成功而不为人所知那成功的意义先就少去了一半;失败的人则刚好相反,会极力藏起他们的失败,甚至会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强作笑脸佯作成功。可惜让女人认识到这点很难,女人的诸多毛病之一就是轻信天真只看表面盲目乐观。她们都是直线思维不会逆向思维,不会反过头来想想,既然外面那样的好,每年怎么还会有那么多刚出炉的学士、硕士,甚至博士们费尽气力往宋建平所在的这所大医院里钻?

  闲时与同事们交流起来,方知家家情况都差不多。于是宋建平决定,你姑妄说之,我姑妄听之。婚前通常是你说她听,婚后就该着她说你听。听妻子唠叨,也是男人诸多责任中的一种。但他没有料到的是,这回这事儿同以往的每次相同而又不同,它不仅是没有过去,似乎简直就过不去了。

  外科医生宋建平的重大疏漏在于,他见多了从生到死的那个瞬间,多到完全忘记了初始时自己的感受。夫妻生活都因之受到了影响。常常是,正进行到关键时刻时,林小枫会突然把他推开,问他:"建平,你看我,老了吗?……说实话!"

  "老?哪里!你依然年轻,依然漂亮,依然……漂亮……"

  他回答,声音渐低,渐柔,渐粗,带着点儿必需的轻浮,仿佛已情不自禁。心里头想的却是如何早点解决完问题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还有手术。结婚快十年了,夫妻间的性生活对男人来说,可不就是为了解决问题?但他同时十分清楚,女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学中文的女人尤其的不一样。她们更注重"情",甚至会偏激地认为没有情就不该有欲。了解到这点,宋建平在生理上有需要时就尽量表现出一点情来,为的是刺激出对方的欲。其原理仿佛妓女的叫床,为的是刺激嫖客尽快达到高潮以尽快结束。

  毋庸置疑,他的回答和回答方式是对她的迎合、配合,是技巧。他以为她的问话是一种撒娇,是为了制造某种情调。他错了。在他回答完后欲往下进行时,她又开口了:"别哄我了!……你知不知道那天那个小丫头管我叫什么?"

  "哪天哪个小丫头?"

  "就那天,赵院长死的那天,那个卖鸭架的小丫头。"

  "噢。叫你什么?"宋建平敷衍着,他急于行事。

  "阿、姨!"她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一字一顿。三十多岁的女人被二十来岁的人称作阿姨,委实是一个耻辱。"她都二十多了叫我阿姨,叫得着吗?"

  "她以为那是尊重,农村人,不懂事。"宋建平说。他已经有点快憋不住了,却还得勉力劝慰,"今天卖菜的那老头儿,老得牙都掉了,管我叫大哥。跟他们你计较什么?"

  "其实用不着别人提醒我自己也清楚。"林小枫仰面朝天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任宋建平动作,一点都不配合,眼睛看着他后脑勺上方的天花板,兀自沉思,"过了三十五往四十上奔了,可不是老了?真的是老了。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一辈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像你们那个赵院长似的……"

  闻此宋建平一下子瘪了,翻身下马,一声不响,出妻子被窝,钻自己被窝。

  林小枫这才醒悟过来,伸手拉他:"生气啦?好啦好啦不说了,来吧。" </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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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4-12-2004 23:19:20|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FONT size=3>"睡觉睡觉!"宋建平抽出胳膊翻过身去,背对着她。

  "德行!"林小枫哼了一声,动作更大地翻过身去。

  夫妻相背而卧,屋里静下来了。是夜,一夜无话。


  周末晚上来了个电话。当时林小枫正在卫生间给儿子当当洗澡,电话是宋建平接的,电话里传出的男中音优雅得甜腻。 "你好!请找林小枫。"

  音质音调酷似专为外国绅士配音的某著名配音演员。宋建平忍了忍,又忍了忍,才算把"贵姓"二字忍了回去。好歹也是个文化人,心里头再犯嘀咕,面儿上得大方,二话没说放下电话扭头冲外叫道:"你的电话!"

  林小枫小跑着过来用湿手捏起话筒"喂"了一声,口气匆忙带着点催促,但是即刻,神态大变:意外,惊喜,兴奋。手湿都顾不上了,大把地攥住话筒紧紧贴在耳朵上同时声音提高了八度:"高飞!在哪儿呢?……是嘛!……真的呀!……太好了!……"娇脆如同少女。

  宋建平冷眼旁观。林小枫像是有所感觉,向这边看了一眼,马上示意他上卫生间去,儿子还在澡盆里面。

  宋建平只好去卫生间接着给当当洗澡。六岁的孩子正是话多的时候,恐龙电脑幼儿园小朋友,话题广泛芜杂,嗓门又大,搞得宋建平什么都没能听到——他很想听听妻子跟高飞说了些什么,卫生间的门特意没关。那高飞是妻子的大学同学兼初恋情人,会写诗。承蒙林小枫转述,他有幸欣赏过他的诗:我的歌声穿过深夜,向你轻轻飞去/在这幽静的小树林里,爱人我等待着你……

  宋建平学医出身,不敢妄评中文系学生诗的好坏,但体会其中男性的暧昧渴望是没有问题。可惜那人没有成功,林小枫最终还是没有同他结婚。当然人家渴望的也许压根不是结婚而是别的什么,但就是"别的什么"那人也没有得到,宋建平是林小枫的"第一个"。

  他们结婚前就有了性关系。宋建平主动,林小枫爽快接受。尽管当时炽情如火,她的爽快还是引起了他一丝不快的警觉。但他马上打消了那不快:既然爱她,就要接受她的一切,包括她的过去。是在事后,他发现她是处女。那一刻他感动得不能自已,一股脑儿把心里的话都倒了出来。当时林小枫就恼了,质问他爱的是不是她;是,是不是无保留的。令他多费了许多口舌。也是在那次,她让他领教了学中文的女生在感情问题上那种近乎过敏的敏感和敏锐。

  后来,有一年国庆节,科里搞联欢,卡拉OK时一位刚分来的大学生独出心裁地唱起了舒伯特的小夜曲——大学生有一副美声歌喉,不屑与通俗歌曲为伍——直到那次,外科医生宋建平才发现高飞诗人献给恋人的诗竟然是舶来品,是舒伯特小夜曲的歌词儿。这发现让他兴奋不已,回家后马上告诉了林小枫,同时气愤道:用偷来的东西送给心爱的人,他也真好意思!林小枫却说:我觉着这很正常,借花献佛,有什么不好?轻而易举就识破了他,一句话就把他给打发了,令宋建平气馁。

  高飞来电话约林小枫参加同学聚会,明天中午十二点半。

  明天本来计划一块儿带儿子当当去姥姥家的,林小枫的弟弟林小军探家回来了,小伙子在部队当侦察连长,有一身好功夫,一般人十个八个的同时上,都不是他的对手,深受当当景仰。小男孩儿盼着去看舅舅已盼了好几天了。但是林小枫不去,宋建平是不会去的,那又不是他家,他怕别扭。得知不能去看舅舅,当当大为沮丧,于是宋建平建议明天林小枫早走一会儿,拐个弯先把孩子送姥姥家去;林小枫一听登时火了,用两指头揪起胸前穿得有些酥了的棉布睡衣,质问宋建平是不是打算就让她这样去参加同学聚会。宋建平本还想再争辩几句,譬如,参加个聚会还用得着准备一上午时间?明智地没说。说了,不仅改变不了什么,徒然引起她的又一番唠叨。当下商定,明天宋建平带儿子,林小枫作参加聚会的准备和参加聚会。

  发廊里人不多,理发师慢条斯理简直是一根一根地摆弄林小枫的头发,使林小枫几乎要疑心他如此认真的动机:是不是就是要留下她来,当托儿,以掩盖发廊生意的萧条?不是她心理阴暗,实在是时间有限。就半天时间,要做头发、做脸、买衣服。大学毕业后大家就没有见过面,十几年了,头一次聚会,都憋着劲儿想看看彼此的现状,无论如何,她不能显得寒碜。好不容易做完了头和脸,林小枫马不停蹄赶往服装店。服装店里衣服很多,可惜,只要她看得上的,准买不起;她买得起的,准看不上;只好不买,回家。家里没人,宋建平带儿子出去了。林小枫打开衣柜,对现有资源进行整合重组,绞尽了脑汁儿。如果是二十来岁的小姑娘,问题就好办多了,青春活泼,奇异另类,雍容典雅,清纯质朴,怎么穿都是风格,都是性格,都让人说不出什么;但对于三十多岁的女人,路子就窄得多了,严格说,似乎只剩下了一条路可选:雍容典雅。但是,雍容典雅是你想就能有的吗?那是物质与精神有机结合后才能出的效果。林小枫气质尚可,可惜翻遍衣柜,竟找不出一套能与之相匹配的衣服。最后,只好把两套套装拆开来重新搭配:中式短款黄底浅棕花的上衣,配深棕长裙,白包白鞋。装扮上对镜照照,效果还算凑合,竟然有了那么一点雍容典雅的味道。看着镜中的自己,林小枫不禁自问:你如此的大动干戈,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同学聚会,更是为了聚会中的他——她的初恋。不是想重温旧梦,但是愿初恋的美丽永恒。</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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