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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城随笔] [转帖]《重来》——发生在新加坡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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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1-2005 04:38:01|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90%" align=center border=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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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D align=middle height=30>到狮城    文 / zhaoqingrebecca </TD></T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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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D align=middle bgColor=#c3c9d2 height=1></TD></T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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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D class=zhengwen height=11>??3月的天,上海仍然严寒刺骨。天空灰蒙蒙,街道边的梧桐树光秃秃,树干挣扎似地伸向天空,仿佛在诉说关于冬天的回忆。树干下站了个人。李健伟穿件蓝色中空滑雪衫,拉链敞开,露出一截高领浅灰色毛衣。他站在路边等“叉头”(上海对出租车俗称)。脚边堆了两只箱子,一大一小。腰间还挎了个腰包,一副出远门的样子。
??一辆“普桑”,远远看见,在马路上绕个圈,调转车头,停在健伟面前。健伟利索地开了后箱盖,两手各提一只箱子,往里一扔,弯身坐进车内。车内开着暖气。健伟一边脱滑雪衫,一边对司机说“虹桥机场。”
??车向城市西方飞驰而去。
??“今年冬天冷啊。”司机说。
??在上海呆了两年,健伟能听懂上海话。但是不太会说。他嗯了一下。
??“去哪里呀?”
??“新加坡。”健伟说
??“那可是热带国家。”
??“嗯。”
??“老家在哪里?”
??“吉林。”
??“来上海多久了?”
??健伟不吭声。司机从望后镜中瞄了一下健伟。这是一个年约30岁的年轻人。身材高大,背脊挺直,面孔很清秀,皮肤有点苍白。他皱眉低头的样子,让人心生怜爱。
??健伟知道司机在看他。他看到她从望后境观察他。有时他觉得自己像于连,常常在日常生活中证实自己的魅力。他在心里轻蔑地笑。
??飞机飞了5个多小时,飞到新加坡上空已经快傍晚九点。飞机照例在岛东面沿海绕半圈。健伟带着隐型眼镜。刚才在飞机上睡了一觉,刚醒,看出去有点模糊,灯光的光晕变成两个,三个。飞机飞得很低,掠过漂着浮灯的近海海域。从上面望下去,茫茫灯海,灿烂之极,灯光下,岸边街道上的热带植物,五颜六色,一簇接着一簇,仿佛遍地开出火树银花。
??几个小时前在上海还是寒风刺骨,一出关卡,热浪劈头盖脸扑来。健伟脱了滑雪衫,抱在手里,觉得毛衣高领让他喘不过气来。热浪将人团团围住,分不出东西南北,仿佛身处桑拿浴场,浑身顿时出了身粘呼呼的热汗。
??“嗨。”健伟看见写着他名字的牌子。
??“你好。”乔向健伟点点头。两个人握握手。
??“我是你的同事。Joseph,你可以叫我乔。”
??“好。”
??“我的车在楼下。请跟我来。”
??健伟跟着乔走。乔说他有车,他们便从人流中分行出来。走了几步路,健伟回头顺着人群的方向,远远望见出租车等候厅。印度人维持着秩序。计程车依次停到指定的车位上,乘客鱼贯而入。排队的队伍很长,但一点不乱。
??“谢谢你。”健伟说。他推着行李车,背上背了个大包,手上抱着冬衣,象只空降的北极熊。乔只穿件圆领汗衫,一条大短裤松松垮垮挂在腰间,赤脚一双拖鞋,站在健伟旁边,更显出健伟的臃肿。新加坡人遗传了他们中国福建祖先的模样,颧骨突出,皮肤较黑,人形瘦削,因为穿着随便,猛一看象中国南部的农民。乔走得轻快,健伟不得不紧跟。进电梯时,行李车的轮子卡在门口。乔仿佛才意识到,帮着提了把。虽然只两个人,健伟高高大大,倒把空间塞满了。
??一路上,乔指给健伟看机场的设施,ATM机,银行,便利店,邮局等等。“这个机场在国际上也算一流的。”在乔的指引下,健伟环顾四周,发现新加坡樟宜机场主要使用的是淡紫色,淡紫色的墙壁,淡紫色的柜台,淡紫色的装饰,连服务人员穿着也是以紫色为主。这个淡雅而鲜艳的颜色忽然让他想起一个穿紫色衣服的女子。可是他立刻截断了自己的联想。
??“是,不错。”健伟重复道。乔以为健伟同意他的观点,脸上立刻浮现出新加坡人常有的自得神态。健伟看在眼里,直觉让他觉得他的新同事是一个傲慢的人。
??在车上,乔把健伟的来龙去脉问了个详细。当他得知健伟只有学士学位,没有出国深造过,沉默了半分钟。在这半分钟,高大的健伟感觉自己又在被人俯视。健伟初到一个国家,人生地不熟,所以按下话不再接口,只嗯,嗯地应付乔的问话。
??“我现在送你去公司订的酒店,一个月里你要找房子搬走。到时,我可以帮忙。OK?”乔说。健伟嗯了一下。
??车内散着空气清香剂的气味,伴着有意无意的音乐。乔坐在右面驾车。健伟从后排望过去,看见乔左边没有表情的后脑勺。他别转头看起风景。刚才在飞机上看这片灯海,现在身临其境地观赏,有点恍惚。车在高速公路上飞快驶过,车窗外热带特有的景色,让他的心情稍微变好了些。</TD></TR></TABLE>
发表于 19-1-2005 04:39:12|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小狮租房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90%" align=center border=0><TR><TD align=middle height=30>两个女人    文 / zhaoqingrebecca </TD></TR><TR><TD height=9></TD></TR><TR><TD align=middle bgColor=#c3c9d2 height=1></TD></TR><TR><TD height=11></TD></TR><TR><TD class=zhengwen height=11>??热带的天亮得早也亮得快。早晨六点半,天还抹黑,天空慢慢透出一层亮光。七点,半边天已经亮了,像宣纸上透出的淡墨汁。健伟拉开窗帘,望着陌生的高楼屋顶,天盘好像随着秒钟的节奏一格格地亮,到七点半整片天都大亮。太阳被接连不断的楼群遮住,而窗外已经通明。飞鸟滑过天际,风中传来骚动的鸟鸣。
??健伟趴在窗沿上看陌生的风景。觉得自己仍然是个孩子,长在成人的躯壳里。昨晚设定的闹钟忽然发出响声。他顺手关了它。想起在上海收拾行李,找人卖掉家具,把电脑送到二手商店的情形,好像已经隔了一个世纪。
??按照乔昨晚的吩咐,健伟从下榻的酒店坐地铁到BoonLay站只10分钟。没费多大功夫,他找到了等厂车的空地。新加坡的住宅区到处是整片的绿地。成群的印尼工人散在四周。健伟走过去。印尼人虽然瘦,骨架单薄,但他们眉毛,胡子颜色深,眉骨突出,像庙里供奉的神像,居然带着狰狞的凶相。也许是船厂的工人吧。健伟站在他们中间。闻到一股很难分清是香味还是臭味的气味。他依稀想起他很久以前的一个梦,那还是少年时的一个梦。梦里,健伟去隔壁邻家玩耍,看见一堆印度人坐在里面。梦里的气味居然和现在闻到的气味一模一样。健伟的故乡吉林,有很多满族人,朝鲜族人,日本人,但几乎看不见印度人。生命很奇怪,有时无法解释。
??普通人认为,新加坡是个花园城市。因为在此游玩的游客,通常只呆一天到两天,逛逛乌节路,或到圣淘沙看看。新加坡太小,面积只有大约682平方公里,差不多等于上海整个中心城区的面积。说她是个国家倒不如说她是个完全自治的不算大的城市。游客大都属于过境,第二天就匆匆赶去自然景色更美丽,旅游节目更特别的泰国和马来西亚。在大多数人印像中,新加坡美丽,娇小,干净,而有秩序。但每个城市都有它“下水道”部分。如果在乌节路随便找一个学生问造船码头在哪里,他一定不知道。新加坡展现给世界的是它蓬勃的商业投资环境。依仗着世界上最忙碌的港口和转运港,在二十世纪迅速新兴起来,成为汇集了东西方优秀人才的贸易枢纽中心。造船业潮起潮落,人来人去,也许所有港口城市都让人有过客的感觉。
??健伟的厂车慢慢驶进一般人不会去的地方。船厂建在小岛西面尽头。过了新加坡爬行动物园,飞禽动物园,路上渐渐没有行人。健伟望出去觉得这地方很像中国的农村。两边排着水泥工房。房子外堆积着杂乱的工具,轮胎,机床。墙壁因为日晒雨淋脱了颜色,黑洞洞的窗户里,隐约有庞大的机器安静地匍匐着。地区很偏僻,如果拍电影,安排作为凶杀现场是再贴切不过了。船厂往往就座落在这样的地方。
??健伟以前在吉林大学修化学。大家都往外跑的时候,他为了守寡的母亲留在吉林。到底是年轻人,经不住诱惑,没几年来到上海。在船厂做工程设计,主要处理船的油漆。他对机械的东西,有着天生的兴趣。他也这样自负着。后来苦读托福,GRE,成绩却总是在录取线上徘徊。没拿到海外学府的奖学金,那点英文底子倒在赴新加坡工作的面试上全用上了。面试时,他把他能想到的全部说出来。化学名词尤为冗长。考官也许被他带着乡音的发音唬住了,他顺利来到新加坡。
??船厂很大。健伟寻着地址,找他工作的部门主管。一声轰然巨响,让健伟回头。他身后的干船坞开了闸门,一艘油轮缓慢地驶进来。两个潜水员一左一右跳进水里,引导船平稳地进来,不偏不倚地停在干船坞的正中间。闸门在船尾后关了,水纷纷地挤出来,飚出整齐而有力的浪头。
??船在岸上的干船坞上滑行。等一下会有人对它进行高压冲洗和晒干,然后进行修理和上漆。健伟想。
??主管是个强壮的印度人,站起来比健伟高半个头。他见了健伟,立刻说,“走,我给你介绍一下。”就走出办公室,健伟立刻尾随。
??“这是健伟,他将加入我们的修理及油漆部。”健伟的主管扎克向同事介绍新来的同事。
??“中国船立峰号吧。”有人问。
??“对,健伟你将负责检验油漆质量,包括工前的安全检查,工人的操作规范,工后的质量检验。”扎克交待。
??健伟听到扎克喊自己的名字,定神听却没有完全听懂。扎克的英文卷舌音重,大舌头里好像含了块糖。发音很快,单词余音都被吃掉。他又习惯性地摇头。印度人说话头不断地摇摆,让健伟搞不清他在说“YES”还是“NO”(印度人摇头为是,点头为不,和华人正好相反)。为了假装听明白了,健伟说了几句“OK”。可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想等下问乔。正发愣,忽然听扎克说“好好提高你的英文。”
??“OK。”健伟连忙答应。他回头找乔,乔已经走远了。走出扎克办公室,从高处望下,那干船坞的水已经被抽空。船轰然跌落到底,像个巨人跪下来,顿时矮了一截。
??正式上班后,健伟发现,他的工作原来只是机械的体力活。当初给他的头衔是工程师,其实他的工作和船厂的印尼工人差不多,每天在太阳底下劳作。赤道上的日头,晒在人身上,简直可以把衣服烧起来。到处亮晃晃一片,让人眯着眼睛看东西。高压气,等离子切割器,起重机,滚烫的砂水,热上加热。健伟每天带着护目面具,穿上高筒套鞋,拼命出汗。晚上下班,拿下面具,皮肤被汗水浸得褪了颜色,皱巴巴的。虽然有一点点受到欺骗的感觉,但既然来了,也不想回去。有时反倒喜欢这样流汗的感觉,累到极点,头脑里空白一片,反觉得安祥。没有人认识他,他也不认识别人,日出而做,日落而息。他在上海时,有一大堆烦恼,现在他尤如生活在孤岛上,把过去的生活完全抛到脑后。为了多赚钱,每个周末他都加班。加班费是平常薪水的1.5-2倍。薪水打进存折,数字慢慢增加,赋予每一天生存的意义,而这意义简单,直接,实用,他不必多想,就觉得是好的。
??每天的生活都是机械地重复前一天的生活。唯一打破这惯性,让健伟从痴迷状态中清醒过来的是他的语言问题。他的英文不是不好,只是不习惯说。说出来的发音带着北方口音,让人弄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船厂的同事和健伟没什么好聊的。开始时,健伟不理会,自行其事,后来听乔在厕所里对人说,中国人英文差,会做事,但不会说话,很忿忿不平。也许是民族自尊心吧。以前健伟不认为自己爱国,可自己被当作民族的代表被扁损时,埋在心底深处的大国意识抬了头。他不知道因为他的自尊使他爱国,还是因为爱国而让他不得不自尊起来。他想和同事交朋友,想在公众场合露一手,想卖弄他的英文。那一点点的欲望又为他带来了烦恼。离开上海,为了躲避烦恼,而环境变了,烦恼跟了来,形式不同,实质却是一样的。
??更重要的是,健伟不找烦恼,烦恼自己也会找上门来。主管扎克因为健伟语言上的缺陷,从来不和健伟做仔细认真的谈话。重要的项目和工程都交给本地的工程师。也许扎克的上级的上级,曾试图让中国工程师协助中国船只的修建工作,可落到实施的人那一级,因为语言障碍,没有有效的交流,也建立不起必要的互相信任。他们宁可让本地人做,也绝不让外国人做。厂里培训,开会,都用英文。健伟有点听不懂,心里慌,自己先已虚了,所以公司对自己的轻视,有苦说不出。那时,中国来的工程师还不多,他告诉自己英文关一定要过。其实几年后,中国改革开放,国力大增,大量的中国技术人才来到新加坡,造成了一股华语热。这是后话,但那时,健伟还不得不练习别人的语言,希望能在别人的土地上立足生存。
??为了过英文关,工作之余,他安排时间补习英文。每天下班,冲了凉,坐在电扇前看英文书,背单词。到底年龄快到三十,记忆力大不如以前。念过的单词,转眼又忘。一火,他发起狠,拼命地看,拼命地记。把自己折腾地像只困兽,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搞困了,不经意间,大脑开了扇窄门,知识像条汩汩的小溪,清凉地流淌进来。他抱着书横七竖八地睡过去。早晨上班,他捧着份免费英文报纸看,在车上一路看到船厂。晚上,他把电视机调到英文台,虽然听不懂也听着,通过画面猜度其中的意思。到了梦中,他用英文和同事争辩。他梦见他对主管扎克说,油漆工没穿救身衣,掉进海里会死人。醒来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后来想想,应该说“PaintingCrew”,而不是“Painter”。前者是复数,表示船厂大部分人都没符合标准。这段时间他是和英文干上了。
??来新加坡几个月,人瘦了一圈,也晒黑很多。他变得更加沉默。有时发现自己可能好几天没说过一句话。工作以外,他没有朋友,也没有认识的人。他执意用英文交谈,发现也没什么好说的。语言有时是一种思维方式,使用不熟悉的语言,连思维仿佛都停止了。
??“喂,你的电话。”好像房东来敲门。他有些吃惊。
??“电话。”房东口气不耐烦,他放下书去开门,房东已经走了。他走到客厅。电话被拿起来,隔在桌上。他不由地拾起来去听。
??“喂?”
??“健伟吗?我是朱平。我是朱平。还记得我吗?我找到房子了。”
??“喔,喔,喔……”健伟喔了几声,脑海里终于出现了一个女孩的影子。“我帮你搬家吧。”健伟连忙说。隐居似的生活节奏终于被打破了。他望望那电话。一个女孩,一个打电话来的女孩。无论如何,他终于有一个朋友了。和以前许多次一样,在一个崭新的城市里,他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往往是女性。
??那时他刚到新加坡,新加坡的景色还没来得及看几眼,就忙着找房子,连续看了三个星期的房子都无法把房子敲定下来。不是他挑剔,完全因为他手头拮据,交不出押金。健伟从国内没带多少钱来--算给自己一点压力和赚钱动力吧--他本来以为来了就可以拿薪水,没想到,要等一个月才发薪水。为节约车费,健伟以等厂车的空地为中心,展开找房计划。可是新加坡大部分房东信不过从中国来的打工仔,坚决要健伟交了押金才和他签租房合同。这样,事情就拖着,公司订的酒店只允许员工住一个月,随着时间的推迟,健伟着急起来。
??那天他拿着报纸在上面划圈圈,踌躇着如何去自己要找的房子。天有点下毛毛雨。路上行人稀少。健伟等很久才见一人,连忙上去问路。那人听不懂中文,看了健伟两眼径直走了。正着急,忽然听到一个悦耳的女生在他背后问“要帮忙吗?”她就是朱平。
??因为在路上碰到,健伟很快把她忘了。现在等人家打电话来,才刚刚想起。也许长相英俊的男人和漂亮女人一样,对异性往往不太在乎。健伟对女人的不屑,也因为他以前的一段婚姻,可是那仿佛已经过去很久。他想起了朱平,对自己笑起来。也许这个世界对他有欠公平,但在女人方面,却让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得。
??“要帮忙吗?”朱平站在他背后问,他转过身看到一张微笑友善的脸。女孩留着齐耳短发,脸盘有点大,眼睛很亮,下面一对紧抿着的薄嘴唇,衬着微微向前突的下巴。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再仔细看,她穿着吊带背心,牛仔裤,下面一双无带的拖鞋,穿戴和当地人一模一样。健伟不由对她多打量几眼,想分辩出她究竟是新加坡人还是中国人。健伟把报纸递给朱平看,指着上面一行地址,问朱平是否认得。倒也巧,朱平也在看房子,去的也是那一家,他们就同行起来。朱平问健伟从哪里来,健伟本想说吉林,可嘴巴里蹦出来的却是“上海”。“上海?”朱平立刻换了上海话,倒暴露了她的原籍。健伟连忙澄清“我从上海过来。我在上海工作。老家吉林。”顿了顿又说“你们上海人,一遇到老乡,就说方言。”他对上海女人有一种偏见,觉得那群人既骄傲又世故,对于上海,他也说不出是喜欢还是憎恨。来到国外,遇到一个中国人也算是老乡吧。让他难以理解的是朱平很健谈,并不生分,路上聊着关于上海的话题,短短一程路倒好像是认识很久的朋友忽然见面的样子。
??房子看上去各方面还适合,与屋主同住。据朱平自己说,她来新加坡时才十七岁,算起来在新加坡已经七年了。因为朱平已经拿了永久居留证,由她做担保,才把房子租下来。男主人对健伟还不十分满意,因为马上要去美国公干,留下太太和孩子,又对健伟盘问许久。除了有朱平作担保外,健伟还保证自己能帮忙做点力气活,比如修修水管什么的,说了半天,方签下合约。从那里出来,天色已经很暗。朱平得意洋洋地大步走在前面。健伟紧随。走到他们刚刚碰到的地方。健伟建议不如一起去喝杯咖啡。朱平说她晚上不喝咖啡。见面时是巧遇,分手时不免想着如何作个告别。健伟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奔波了一整天急着回去休息。正犹豫,朱平好像了解他心思似地说“要还我情,不如替我搬家好了?”朱平写了个手机号码给健伟,“有空打电话给你。”健伟向她保证。那时他还没有购买手机,所以朱平抄了健伟租房合同上的房东的电话。两人在灯火阑珊中挥挥手,向各自的方向离去。后来工作繁忙,健伟就把那个承诺忘记了,没想到当时随口的一个承诺,让健伟不经意认识了朱平,而在后面的交往中,越来越发现自己和这个女人的爱恨渊源。
??心里挂着件事情,健伟周末起了个早。他起床不久就收到朱平的电话,记下她的地址。健伟坐公车去。看见朱平已经把所有东西装了几个皮箱,零碎的东西也装了三,四个大纸箱,用封箱带扎紧。房间地板拖过了。纸箱堆在一起。颇有搬家经验的样子。
??搬家的货车后面是密封的。箱子全部放进去,还空出很多地方。驾驶座旁本来有两个位置,可是已经坐了一个女人。健伟想,许是司机的老婆吧。他挥挥手叫朱平坐到驾驶座旁剩下的另一个空位上。朱平往那里看看,摇摇头,和健伟一起跳上后车厢。两个印尼工人也跳上去,关了货车门,里面黑洞洞的,两个印尼人一边一个靠着车门,像两个门神。漆黑的车厢像个闷罐头,和外界断了联络,只觉得车摇摇摆摆,一会儿停,一会儿开,不知道开了多久。
??健伟觉得朱平身手敏捷,自己没帮上什么忙,倒有点无趣味。在黑暗中,他看见朱平席地而坐。不禁说,“你还挺行的呢。”
??“出门在外还能不行。习惯了呗。”朱平的语气中总有那么点得意。
??“第几次搬家了?”他问。
??“无数次。”
??“想家吗?”
??“已经麻木得不知道想不想了。生活本来就是一种状态。习惯就好。”朱平说。车里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每个人都在流汗。空气也越来越稀薄。健伟看见朱平坐在地上,背靠着大纸箱,伸出两只脚拖得老长,和他印象中的上海小姐形象差别很大,不禁怀疑朱平是不是真的在上海出生,他随口问朱平:“你家住哪个区?”
??“在浦东。”朱平笑,“我是劳动妇女,如果我不是出生在上海,而是出生在农村,我一定是农民。我常觉得自己前辈子是农民。”这次,为了搬家,她穿条破了个洞的牛仔裤,把T恤塞在腰里,扎根宽皮带,确实象干粗活的。一个紧急刹车,纸盒子移了位置,倒下来,压在健伟的脚上。朱平拉拉健伟,让他坐下来。健伟依言坐下,闻到朱平身上的汗臭。他想他自己肯定也是一样地臭。为避免这种尴尬,健伟打破沉默,“来这里那么久,英文一定好吧?”
??“那还用说。我教你。”朱平和他用英文说起对话,一路倒也忘了枯燥。健伟说现在上海流行爆炸英语学习,他对朱平说,你听着:
??"AFinnishfishernamedFisherfailedtofishanyfishoneFridayafternoonandfinallyhefoundoutabigfissureinhisfishing-net."(一个叫Fisher的渔夫星期五一条鱼也没有打到,后来才发现原来鱼网上有个大洞)
??朱平不示弱,让健伟再说一次,居然把整个句子用完整的发音完全重复了一次。两个印尼工人忍不住也小声嘀咕,他们浓重的卷舌音,吞掉了几个关键音,句子就变成了:
??"AselfishfoolfalloneFightafternoon,andfinallyhefoundoutabigfishinhisKitchen."
??(一个自私的傻瓜下午被打败了,可是他在厨房发现了一条大鱼)
??大家哄笑不已。车终于摇摇摆摆地停了,打开车门,面前的景色谁也不认识。朱平看了看记事本,大声说,对了,就这里。并且一挥手,招呼印尼工人动手搬行李。
??印尼工人把硕大的行李“呼”地抗上肩头,令人惊讶的是,他们看上去瘦骨零丁,却能健步如飞似地负重走楼梯。那是一栋年代已久的政府组屋,过道很黑,很长,两边开出无数个人家来。过道上堆满杂物,把本来就小的过道拥挤地更小了。有的人家门开着,透过铁门看,忽然看见一个赤膊的瘦条老人坐在里面也张望着他们,倒把他们自己吓了一跳。健伟想,新加坡也有这样的住所呀,而让朱平给找到了。可谓老马识途。
??房间一室一厅,没有和房东同住,虽然破旧,到底自由,健伟有点羡慕。朱平招呼工人把箱子堆在一边,付了钱,去开房间里唯一的一架窗式空调。空调很久没动静,忽然一声轰然巨响,喷出满世界的灰尘来,像老牛拖着快散架的破车,害人提心吊胆,不敢喘口大气。空气里混和着不知名的味道,健伟建议先开窗,热一点没关系,但不能被毒死。朱平说,随你吧,一边跑去厨房开煤气灶烧水。只听见“叭嗒,叭嗒”开电灯的声音,却不见灯亮。健伟转过脸去看,听到“扑通”一声,朱平绊上一团电线,跌倒在地上。他连忙去扶,朱平自己已经站了起来,凑着头检查膝盖上的伤口。
??“你妈见你这样子一定会伤心的。”健伟说。
??“习惯了。”朱平单脚跳着去浴室冲洗伤口,一边说“今天还以为大功告成了,没想到还是光荣负伤。
??“为什么老搬家?”健伟听到自来水的声音,隔着墙问。
??“和以前的房东吵了一架。反正到处都是家。你来久了就知道,这是真正自由的感觉,想住哪里都行。搬家也会上瘾,我上次住的地方离东海岸近,每天傍晚都能去海边散步。现在这里离武吉知马山近。改天我们去那里看猴子。”朱平在浴室里大声说。
??健伟笑了。他怎么会有这份闲功夫呢?
??两个人搬完家,找的房子只隔几条街。眨眼间,健伟来新加坡大半年了。健伟常去巴刹(巴刹是新加坡人对市场的称呼)吃饭,朱平也去同样的巴刹。他们见面很随便。常常是汗衫背心,宽短裤,下面一双拖鞋。男男女女人人如此。偶然见面,反比说好的更开心。一看见朱平蓬了个头,健伟就习惯性地在她头上拍一下。他长得高,看朱平就象看邻家的一个小妹妹。“最近好‘妹’?”健伟学新加坡人说话。
??“OK啦”朱平总是习惯性地应和,还调皮地摸摸脑袋。很长一段时间内,健伟都把和朱平一起吃晚饭当成生活中最高兴的事情。认识朱平前,健伟觉得自己在新加坡的生活毫无乐趣,像独居洞穴的野兽,白天跑出去捕猎,晚上回来休息。而女孩是一味绝妙的生活调味品,她有种天生的精彩,能把天下所有事情当做话题来谈,自由散漫,天马行空,跑得很远,却一点也不觉得累。朱平告诉健伟她很小就离开上海到新加坡国立大学念书,那时她连汤圆都不会煮。一次从超市里买好现成的进口汤圆,回宿舍放进水里,结果煮了半个多小时,汤圆外面烂了,里面的陷却还是生的。她拍拍脑袋。这样,我比其他上海的孩子早了至少五年知道煮汤圆前,先要把水烧开。
??健伟笑话她“连这也不会,就单枪匹马出来闯世界?”
??朱平不服气,她认为自己的生存能力现在已经非常强了。
??“用可乐煮方便面?”健伟取笑她。
??“又说。下次让你尝尝。”
??健伟摇摇头,“真难想象,你一个人是怎么活这么大的。”
??说到生存能力,健伟对朱平的自信真不敢轻易苟同。但是朱平满不在乎,很有以苦为乐的骄傲。据朱平说,她从新加坡国立大学毕业后,就进入教会做神职工作。物质生活的简单让她更能享受精神生活的丰富。“教会?”虽然健伟对教会的印象是模糊或者无知的,但每次傍晚一起吃饭,朱平都兴致十足地向健伟描述教会里发生的事情,在她的描述下,健伟仿佛看见了不开心的中国民工、骄傲的新加坡年轻人、祈祷时晕倒的女孩、曾经桀傲不逊后来转变成虔诚基督徒的改造青年。在健伟看来,教会像俱乐部,一会儿出游,一会儿布道集会。朱平说话速度总比健伟快,而且健谈,所以话题总绕来绕去回到朱平关心的宗教问题上。不管愿不愿意,健伟受到一番宗教课的恶补。
??健伟喜欢听朱平说话的声音,也喜欢讲故事给朱平听,可是他讲的每个故事的结尾都是死亡。健伟这样解释“我说的故事都是真的。小时候听到的故事都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长大后才发现周围全是故事。每个人的生活都是独一无二的故事。也许悲剧更让人津津乐道。”聊着聊着,朱平会假装盯着健伟猛看,故意说“从侧面看你,你的脸真有轮廓。”被朱平赤裸裸地恭维,健伟害羞起来,脸涨得通红。朱平看健伟羞涩,更加起劲地逗引他。健伟本来喜欢低头,所以受到朱平“攻击”时,就低下头。朱平说,你一低头,有一股说不出的清秀和忧郁。他原来也喜欢笑,可一笑,朱平又说,你笑总笑了一半,会让人生出怜爱。他知道自己是英俊的,但被女孩这样描绘着,却还不知道如何应对,又暗暗喜欢。新加坡一年四季都是夏天,夏夜特别适合讲故事。两个人在异国他乡,无亲无故倒也逍遥自在。
??异国他乡缺少朋友,有一个朋友就容易走得很近。频繁的交往让他们很快成了知无不言的好朋友。健伟看得出朱平对他的喜爱正在逐渐加深,这种喜爱是女性对男性的欣赏和亲近。当他们几乎要真正接近的时候,健伟踌躇了,因为他现在还不可能去接受一份感情,任何人的感情。他在上海结过婚的,这次跑出来也算是全身而退,从旧日的生活中彻底出来重新开始。可是因为他和晓秋,他的合法妻子还没有完全办理离婚手续,在感情方面,还放不开去。如果朱平是个轻浮的女孩,只拿他做消遣,他觉得那又是好了。可是究竟朱平是怎样一种人,他却始终还不知道。从第一次婚姻经历中,他早明白,女孩面对世人的态度和她私底下的生活不完全一样。他在和晓秋没有结婚前,很希望接近女孩,占据她的所有生活,可是后来,经过许多事情,才明白,女孩就像画片里的雪,看上去是白的,而现实生活中,那雪往往染成了黑色,或别的颜色,不仅冷,而且毫无浪漫可言。
??其实从小学开始,他对女生就不陌生。在吉林老家时,同班的女生曾经偷偷地给他写信,虽然没有署名,夹了张满月照,他还是猜到那个女生就是班级里最漂亮的小姑娘。他约那个小姑娘早晨去花园碰头。那年,他送走了初吻。等他到了高中,因为长得高大,眉清目秀,一直是大家公认的帅哥,女生都喜欢和他一起做劳动,并年年在选举中选他为班长。他有过几个要好的女同学,让老师看见,说他早恋,可是因为他成绩优秀,连老师都偏袒他,说他有女人缘。这样的日子直到他来到上海才发生了一点改变。
??从家乡跑到上海,他不会说上海话,常常被女孩取笑,他模仿着学上海土话,招来更多的笑。那时,他认为这样的笑是善意的。后来他鼓起勇气追一个上海姑娘。那女孩是他在吉林大学时的同学。他刚到上海时,买了一大束花,非常夸张地去追求她。每天等在她的办公室楼下,被人叫做永恒的爱情使者而洋洋得意。他大声地向同事宣告他在追女孩。也许出于自信吧,那是他第一次主动追女孩,可惜出师不利,她和他交往没多久,就和他分手了。交往中女孩从不让他见她的其他朋友,怕别人叫他“外地人”,他们也根本算不上男女朋友。他隐忍着上海女孩的跋扈和骄傲,最后彻底否认了上海女孩的价值,找了一个和他一样来自北国的晓秋。
??是,晓秋,她让他对女孩认识了更多,更多。他们在一起生活过,她几乎毁了他的一切。在女性面前他有一种自负,也懒得去追她们,好比盘子里的葡萄,伸手可及,也就懒得去拿。可是真的等到伸出手时,却发现自己挑的一个是烂的。没有比这种事情更让人懊悔了。最糟糕的事情,他开始怀疑起葡萄作为一个整体的质量来。而对于女人所谓的外表美丽和看上去的温柔,他都以怀疑的态度保守地估量着。
??他看着面前的朱平,带着观赏另一颗葡萄的神情。他逃避朱平热烈的眼光,却总是忍不住又逗引她。他被这一颗“葡萄”诱惑着。因为他没有办法逃避自己对赞美的渴望。每次他们一起走在街上,朱平都会得意地说,“看看周围的人,都没有你高,你帅。你来了,把新加坡所有男人都比下去了。”可是看着朱平热诚的样子,他又有点自责,常常说,“世界上不都是好人。”
??朱平听了,不解地反问,“那你是好人吗?”
??健伟摇摇头,
??朱平说,“说自己是坏人的肯定不坏。”
??他又喜欢这样地被信任着。
??在与朱平的交往中,健伟一直是被动的,他也情愿相信自己是被动的。有时他会问自己“你在做什么呀。”没有答案。他觉得有一点点愧疚,于是换了个想法“这是新加坡。”过去的生活离他好远。他是被抽空了来到另一个国度。空间上的距离让他自欺欺人地感到重生后的轻松和自由。
??就这样,在和朱平的交往中,一转眼,健伟来新加坡已经好几个月了,日子也逐渐安定下来。每逢周末,船厂的班车照开。船厂的工作季节性强。四,五月份时,航班多,顺道来修理的船也多。一到淡季,船厂就没什么生意。大批临时工回老家,等第二年旺季再来。健伟明白船厂的季节性,所以只要可以加班,他通常都去。反正,来新加坡不就为了赚钱。那天,健伟却在船厂出了件事故。
??船厂灯不灭,工也不会停。健伟去时,大批的工人们正在处理船只钢材表面预处理时产生的砂水。印尼工人本来就黑,混杂在机器里,变得像机器一样,黑不溜秋,肌肉纹在阳光下一根根爆出来,冒着油水。健伟感到一阵眩晕。健伟换了衣服,戴上安全帽。天气真热呀。
??“健伟,立峰号快完工了,有些地方的漆好像不到位,你去检查一下。”乔看见健伟对他说。
??健伟答应了,冒着太阳向那船跑去。
??油漆通常要刷三层。刷船壳外的漆,工人拿着油漆枪,通过高压,压出油漆。那时采用高压无空气喷涂工艺。涂料受到巨大压力,以每秒钟一百米的速度从喷枪小孔中喷出,与空气发生激烈冲击雾化,射在船体上。健伟爬上脚手架,仔细检查油漆厚度。他又翻进船内。船内本来不必刷漆,但是因为钢铁焊接部位上原来的防锈漆脱落,所以要补一层漆。健伟发现,有些油漆涂到管道上,他想叫人来把漆清除干净。工人都在船身外。没人应答。健伟爬下脚手架,戴上化学手套和面罩,提了筒稀释液,又爬进船体,用稀释液和沙纸把漆从管道上刮走。
??因为船马上要交货,这些细节上的作工,就变得相当重要。健伟的眼睛近视,尤其在身体疲惫,精神不振时,眼睛里好像放了块干布,把眼底的水分全部吸去,剩下干干的眼球,连转动都觉得疼痛。隐型眼镜的薄膜牢牢地吸着他的眼球,天又热,船舱里的温度和油漆的气味让他眩晕,一股焦灼之气自下而上,在他身体里翻腾。他拉下护目镜想透口气。正在此时,不小心,一脚踩在加压喷漆管道前的喷枪上,喷枪握把旁的扳机被踢开。滚烫的漆喷出来,喷到健伟身边的船壁上,反溅回来,一些漆的星末溅进健伟的一只眼睛。
??剧烈的灼痛立刻布满全身。
??他在船舱里大叫,捂住眼睛。拼命想看清楚出口在那里,可是好像面前彤红一片,本来还亮的,彤红转变成暗红,眼睛因为疼痛根本无法睁开。基于对以往目睹此类事故的经验,健伟连忙摸到船壁,沿着它跑出船体,下了脚手架,跑到水龙头边拼命清洗眼睛,洗得另一只没有受伤的眼睛也开始流泪。终于有一个印尼工人发现健伟,叫来了医护人员。
??躺在医院里,健伟的神志很清楚。船厂的工作向来危险,这种事情他以前见多了,可轮到自己身上还是第一次。他在口袋里摸到一只幸运星,是朱平叠了放在他口袋里。他连忙握住,希望朱平的上帝保佑他安然脱险。根据医生的检查,幸好没有正中眼睛,只从旁溅进一点。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听来看望他的同事说,健伟出事,扎克很不高兴。从中国请来工程师,检验质量,保证安全,没想到工程师自己出误差。在新加坡本地人眼中,中国人和印尼人差不多,来船厂做苦工,拿几百块薪水,倒没什么,现在,健伟拿着工程师的薪水,技术上不见有特别的专长,英文又不行,扎克就觉得不值。这个质量检验的工程师职位完全可以由新加坡人做,何必千里迢迢找个外国人。这些话,健伟听了心里明白。扎克发了通脾气,部门今年的安全奖也因为这个意外而没有希望获得。健伟想这下他在公司里更没有地位了。人在医院里,那心极端地寂寞和忧虑。
??几天后,健伟独自出院。朱平本来说好要去接他,临时有事没去。健伟提着他的手提袋,搭公车回家。一路上,他从车窗望出去,树叶在烈日下显得白晃晃的,路中央的花丛好像也染了层白光,热得失了颜色。车开过了一个天桥又一个天桥,那路却是没有尽头,在烈日下煎熬着。偶然看见一两个路人在路边行走,顶头的太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在脚下,步伐显得特别小,仿佛绝望地走着一条走不到尽头的长路。到了家,拐进自己的楼群,却发现朱平已经在等他,立在楼前的杂货铺旁。健伟心里涌上一阵高兴。
??“没事吧?”朱平问,用手摸摸他眼睛上的纱布。
??“小伤。没事。”健伟说。把朱平的手拿开,因为眼睛还有点痛。
??“对视力有影响吗?”
??“应该不会吧。医生说不会。”
??“你做的是什么工作,怎么会受伤?”
??“船厂。没什么,受伤是家常便饭。这次是意外。”健伟说。他想朱平肯定从没去过船厂。
??“我煮了枸杞鸡汤。”朱平举了举手上拎的一个瓶罐。听到健伟说没事,她也特别高兴,“给我们的病人好好补一补。”他们说笑着一同上楼。健伟的房东不在,朱平让健伟躺下休息,到厨房随便找了一个锅热鸡汤。香味传来,很让人兴奋。健伟躺着,第一次从下望朱平的脸,好像回到了母亲身边,不免有点亲近的意思。他横靠着枕头,想把朱平拉近了,可是朱平反推开他的手,在房间里四处张望着。
??“你的家具好少。就只有这一个箱子吗?”朱平好奇地问。
??“我的东西少,哪像你们女孩。”健伟说,朱平不相信似地查看四周。
??“哎,你真的在念英文啊。”朱平看见桌上的英文书。拿起来随手翻看着。“原来真的是用功的好学生。没瞎吹呀。”
??“英文不好才补,哪像你,国大高材生。”
??“你没念过大学?”
??“就你念过。”健伟笑,也不生气。
??“人家认真问你呢!”朱平也不疑惑。
??“怎么会没念过呢。”健伟怕朱平真相信,立刻澄清。
??“啪”,一张纸头从朱平翻的书里面掉出来。
??朱平拾起看,纸是宣纸,被书夹着有点泛黄。上面贴了张树叶,旁边写了两个字“晓秋”。“这是什么”朱平问。健伟有点变色,“一叶知秋”,健伟搪塞。朱平也不追问。看见书旁边还有一个印了健伟头像的杯子,她举起来看。少年时的健伟很胖,杯子壁的弧度让照片看上去更加地敦厚和老实。“真不像你呀,原来你小时候长这个样子。”朱平吃吃地笑。
??“去黄山上买的。”
??“你去过黄山?”
??“小姐,你是不是侦探呀?”健伟伸手又想拉朱平靠近他,朱平刚张口想说什么,房东回来了。健伟侧耳听。房东响亮地走来走去,好像急匆匆地往厨房走,一会儿来敲健伟的门。“煮东西呀?!”房东一脸气呼呼的样子,看见朱平在,眉头皱了起来。她是个细瘦的新加坡女人,丈夫到美国公干,一人带着孩子。健伟知道她为人挑剔,连忙从床上坐起来向她解释“热一点鸡汤,很快的。”想想又补一句,“今天我刚出院,朋友来看我。”房东不响,走了。忽然,又折回来。推开门,对健伟说,如果要煮的话,不如加房租。因为当时说好,只出租房间而已。健伟看了一眼朱平,说“好啦,你不是说加5块钱吗,我多给一点就是了。”
??朱平去厨房端了鸡汤回来。
??“煮一次5元钱。”房东跟在后面说。
??“什么,一次5元钱,你也太黑了吧。”朱平说,进了健伟房,想关门,房东顶住门“你说什么?”
??“你太黑了。”朱平不假思索地重复一次。
??两个女人没几句话,就把彼此惹翻了。房东想把门拉开,冲着房里说,“不能有访客的。你这样,我不能把房间租给你。”朱平硬是关上门。“砰”的一声,又响又尖锐。“开门,这是我的家,请你离开”房东在门外大叫,一边“砰砰砰”地敲门,敲门声像冰雹,砸得健伟眼睛上直冒金星。“我要报警了”房东威胁着。
??可是任凭房东怎么折腾,朱平就是不理会。健伟还从来没有看到朱平发这样大的脾气。房东用英文骂,朱平不服气,也用英文隔着门骂。健伟想劝解,无奈插不上话。过了没多久,外面没声音了,又过了没多久,有人敲门,说话的声音却是男声。健伟奇怪地看看朱平,朱平奇怪地看看健伟。朱平打开门,一看居然真的是两位穿制服的警察。他们进来二话没说,先问“谁是屋主?”健伟想新加坡的警察管得可真多,而且行动速度也真快。被警察一问,站在后面虎假虎威的房东连忙说是自己。她要朱平立刻离开她的家。朱平辩解道,她的朋友健伟租了她的一个房间,付钱的,这个房间就是健伟的。大家往健伟处看。健伟一只眼睛蒙着纱布,心里想一边是自己的朋友,一边是以后还要住在一起的房东,有点两难。他开口说英文,大家没听懂,也就乘机闭口不言。不用健伟解释,情形很明朗,一个是屋主,一个是租户的朋友。警察正色的要求朱平离开私人民宅“小姐,请在15分钟里离开,否则我们要你和我们回警察局备案。”强龙不敌地头蛇。朱平不得已只能答应离开。
??健伟陪朱平下楼,朱平把地上一个可乐罐一脚踢得很远。健伟看看朱平,问道,“你一个人怎么能在新加坡呆那么多年?你的脾气很大呀。”朱平却笑起来。“你呀,太傻。想一下,你是房客,也是她的客户。你走了,还能找到房子,可是她呢,少了房客,也就少了经济收入。现在她狠,可是她自己损失了自己还不知道。”朱平咄咄逼人的神态,看上去一点也不在乎被警察监督着离开,反而认为让健伟的房东留了案底,而自己偷乐着。“你要学会争取权利。”朱平对健伟说,并做了一个手臂拉下有力的姿势。健伟无奈地笑笑,有什么好争的,房子是人家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到底被赶出来的还是房客。
??健伟虽然病着,却是顿顿到楼下打包饭菜上来吃。房东和她的孩子心安理得地坐在客厅里,边吃饭边看电视。赤道国家白日很长,日头从窗户里亮晃晃地照进来,他就死睡在日光下。电扇开不久,让房东在外面拔了插头,说电气的东西很容易坏。有时一觉醒来,浑身是汗,抬头看看永不黯淡的日光,心中生出了无望。听到外面细细唢唢房东和孩子走动的声音,心悬上来,怕他们敲门。等房东终于送孩子去上学,心才掉下来,觉得这日光更静了,让人不知道要做什么。原来白天和黑夜一样会变得如此漫长,而这白比黑更可怕,因为人是清醒的,看得到自己心里的每一寸寂寞。他从不去客厅看电视,平时只在六七平米的房间里呆着,呆腻了,他想背背英文单词,可不一会儿,又在满身大汗的燥热中,再次地昏睡过去。
??朱平常打电话来,健伟握着那话筒,觉得朱平的声音象小溪中的水花,温柔地跳跃着。他喜欢听朱平讲话,所以总逗朱平继续地讲,直到看见房东走来走去,注意他时,才轻轻地说再见,轻轻地挂掉电话。有时房东不在,朱平偷偷地溜进来,给他送一瓶自己做的鸡汤,挑着眉毛冲他调皮地笑着,有股不让我来我非来的气势。因为害怕房东忽然出现,朱平来不久就告辞,她关门的声音很特别,总是“咔,咔”两下,两个保险锁一个个地锁上。然后“咣铛”一下响亮的铁门声音,接着便是女孩远去木屐的蹄踏声。朱平常劝健伟要信主,因为唯有神才能给人带来平安和喜乐。那喜和乐,都是朱平来看健伟时带来的,而她一走,这喜和乐又落空了。
??熬了两个星期,正当病假休完,健伟准备返回船厂工作时,他又病倒了。那天他洗了冷水澡,开着电扇睡觉。午夜后,开始发烧,喉咙干疼,浑身无力。他想起朱平讲的一个故事,圣经里有一个人,上帝为了让他顺从,让他经历无数的坎坷,才终于归顺他。健伟一个人在黑暗里,感到恐惧,来自对神灵的恐惧,和对生与死的恐惧。他对自己说,不要相信这些迷信,可是只要一闭起眼睛,眩晕就让他感觉自己在一个无底洞里旋转着坠落。是不是上帝在惩罚他?他躺在上海的医院里,晓秋冷冷地看着他:
??“你这个人做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你这个人做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上海的医院,华山医院,那里有一个花铺。他看见晓秋和一个男人从那里走过。她是他的老婆。她经过医院而不来探望他。那个男人是谁?他怎么又生病了。他得了重症肌无力。母亲笑着和他说再见。母亲也不要他了。他的肌肉将一块块坏死,然后,他寂寞地躺在床上,可怕地死去。
??他从梦中惊醒,天怎么已经亮了。一看闹钟,早已过了上班的时间,他懊恼地叫了声“见鬼”,把闹钟扔到角落。勉强振作起来,准备赶去上班,听到“砰,砰,砰……”敲门声。房东总是这样来敲他的门。健伟走过去,一个踉跄,把门打开。
??“你已经超过十天没有付房租了。”房东拿着一个单据向他要钱。
??“喔,忘了,我下去取钱。”
??“十天了,十天在家,都没有去取钱。你们中国人,个个都这样。”
??“我们中国人怎么啦?”健伟觉得这个声音不是自己的。
??“你每天在家里,用水,用电,我没有加你房租。你却不缴房租。”
??“我怎么不交了?
??“你交了吗?”
??健伟看着面前比他矮了几乎一个头的瘦小女人,一股怒气涌上来,卡在喉咙口。“我现在就去取。”他恨恨地有点赌气地去拿ATM卡。
??“以后租房子不能再租给中国人。”
??“你说中国人什么事情,中国人怎么啦?”健伟突然蛮横地说。
??“现在没有人把房间租给中国人。”
??“你什么意思。”
??“这是我的房子。”
??“我给你钱,这个房间就是我的。”健伟顶起来。
??“你凶什么,我要叫警察了。”房东到底是女的。健伟高高大大,发怒的样子把她吓坏了。
??“你敢叫。”健伟也火了。
??房东真的去拿电话筒。健伟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它夺了下来,用力一扔。他觉得自己北方男人的那种霸道忽然出现了。他就是一个在中国北方黄土地上长大的大男人,还怕区区岛国的小民。他发怒着,因为激动而说不上话来。“你!!!”
??“操你娘的。”健伟大声骂,电话咣铛掉在地上,碎成两半。话筒里的黑芯子和电线头露出来。
??被健伟一吼,房东立刻从一个恶妇人变成了受欺负的,胆小不堪的小女人。她紧张地瞪着他,因为恐惧而发抖。她站着不敢动,孩子也吓坏了放声大哭。健伟想着要去上班,去取钱,去看医生退烧,忽然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瘫倒下去。他想,这里的太阳要把他逼疯了。
??说也奇怪,这件事情后,房东对健伟多了份尊重或者说是敬畏。她在健伟发烧时,请来自己的私人医生为他看病。健伟想起朱平说过的话,新加坡人大部分还是善良的,虽然自大,但还尚有同情心。等烧退后,健伟看见房东有点不好意思,说了些寒喧的话,房东也不接嘴。不久房东的丈夫回来,立刻要求健伟搬走。这次是健伟自己也被赶走了。
??健伟不久就开始找地方搬家。有了一次经验,找房子也比较容易。他在距离不远的地方找到一处,房东是新加坡单身男子。健伟一厢情愿地认为房东是男的会比较方便。签好合约后,他步行把自己的行李分两次运了过去。他开始想像朱平搬家无数次的心情:人如浮萍,处处可为家,而处处又不是家。   
??男房东常不在家,健伟也少了个监视。房子很脏乱。房东的房间窗户总是开着,下雨时雨水溅湿了床单。健伟好心替房东关了窗,没想到反而惹来不快。房东说,水就是势,不要挡了财气进房。看来,新加坡迷信势力还很强。除了自己,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宗教信仰和生活套路。
??新的房东和朱平最大的区别就是,朱平常常帮助健伟,而房东总是向健伟借钱。房东做蔬果批发生意,从欧洲进口到新加坡,马来西亚出售。不知道最近经济不景气,还是蔬果生意有问题,房东老向健伟借钱。如果再次搬家,可能还遇到不如意的房东,所以健伟忍着。加上工作上的劳累,也让他变得随遇而安。时间久了,健伟忍不住催房东还钱。
??房东常常发火,却还是找健伟借钱。他整天抽烟喝酒,脾气坏,却真真实实地烦恼着。好像满世界和他过不去,而他和满世界作战。两个男人有时候一起喝酒,房东向他叹一番苦经。新加坡生活压力大,政府抵制福利制度,如果自己没有办法赚钱,最好早点死掉。房东的房子贷款还没有付清,借大耳隆(放高利贷者)的钱,蔬果生意时好时坏,东西卖不出去,整箱整箱地倒掉。如果还不了债,房子已经抵押,连住处也没有。这个近四十的男人似乎真的一无所有。坦诚相见,健伟反倒多了份理解。同样是男人,同样一无所有,他不免抱着能帮则帮的态度。况且住在这样的人家,健伟少了寄人篱下的窘迫。穷人有时候比富人多一份宽容。而健伟不过希望一个安定的地方,让他可以放放心心去上班,回来自由自在地休息。
??健伟有时下班回来,看到电梯上写着“ODollarPDollar”(欠钱还钱)就疑心房东又出事了。房东苦着脸,吞吞吐吐地向健伟暗示让他的情妇陪健伟睡觉,以此还债。当时健伟不同意,那个女人自己跑上来了。
??这个女人,彩莲,健伟时常见到。她和房东一起回来留宿。健伟第一次见到彩莲,就知道她是中国人,虽然她说话和朱平一样带了点新加坡腔,但她的面孔饱满,身材高大,绝不似南方人的小样。她脸盖了层厚厚的妆,但仍看得出是一个清秀的美丽女子,那眼神,含着风月场中的世故。健伟和彩莲打过几个照面,没说上话。平常深夜,健伟在自己房里看书,听见房东和彩莲在房间里的声音,心中有种冲动打电话给朱平。也许朱平在上网吧,电话线总不通。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恨彩莲,好端端的中国女人怎么和他房东这等货色在一起。这个女人也让他无法安睡。他为彩莲不值,又因此看不起她,所以房东暗示让彩莲陪健伟时,健伟马上回绝了。
??房东去马来西亚催债那阵,彩莲一个人跑来。她买了瓶酒,要和健伟对饮。健伟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样做。彩莲自己取了酒杯,为健伟和自己满上。健伟想,就喝一杯吧,喝了一杯后,又喝了一杯。彩莲是美丽的,一个放荡的女人往往是美丽的。她的张扬在于她的毫无顾忌。她的目的明确,不像朱平犹犹豫豫,仿佛想要又拉不下面子似的,让人感到虚伪和虚无。朱平还是自以为是的青苹果,而彩莲已经完全成熟,她的胴体,在她明确的欲望中张扬开去,散发出诱人的光彩。恍惚中,彩莲坐到他身上,抚摸着他的头发。她脱掉上衣,从容地让他看个清楚。她是看着他的,他只能低头,而他低头,就无法不看见她的身体。自从他结婚后,他知道他再也放不走跑进他怀里的女人。一股热流在他小腹扭动。他实在忍不住,就咬上去。只要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健伟很快在彩莲身上花光了借给房东的钱。他觉得与其让新加坡人糟蹋中国女人,不如中国人自己来糟蹋。他为自己的行径找着合理的理由,理直气壮起来。
??等房东出国回来后,健伟起先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房东和彩莲却像没发生什么事情那样。日子又变得和往常一样。而健伟已经无法专注地看英文了。他想到,东南亚一带性文化尤其昌盛。他甚至想到了新加坡的芽笼,也就是公开营业的妓院。可是,经济上的拮据,最后还是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最寂寞时,被重新开启又不得不收起来的欲望让健伟想到晓秋。想到他和晓秋在上海的亭子间里缠绵的一个个夜晚。可是每当眼前浮现出那个女子的身影,他就立刻止住。并且自觉地看一下手臂上的伤痕,好提醒他他曾经受到的伤害。他宁愿这样孤独着,也不愿意回忆往事,更不愿意容忍自己对往事有一点点的眷恋。
??彩莲像女鬼那样每晚来的那段日子,健伟没有去巴刹吃饭。为了朱平,他买了一个手机。那段时间他把手机关了。等彩莲回到房东那里后,他想起了他的手机,去看时,发现语音信箱已经满了。在新加坡,只有朱平知道他的手机号码,所以不必听,也明白朱平找了他很多次。
??再次见到朱平,仿佛从一个阴暗的洞穴里出来透气。朱平仍然在他们常坐的地方吃饭。他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兄弟,近来可好。”
??朱平看到他,脸上绽开笑容。她的头发上夹了支发夹,看上去很俏皮。“呀,你终于又出现了。”朱平把他拉下来坐在旁边。健伟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而朱平却停留在原处,和原来一模一样地傻笑着。
??“眼睛可全好了?为什么不给我回电。以为你又生病了。新的房子还好吧。”朱平问了一堆的问题。
??“终于有一个人关心我的死活了。”健伟感慨。
??“工作上还好吧?”朱平关心地问。
??“还好吧。我们男人总是靠出卖劳力谋生嘛。”健伟随便地回答。
??“女人不也一样。辛苦地念书,然后走上社会。”
??“你们女人是坐在金矿上的。”
??“金矿?”朱平起先还不明白,硬要追问健伟这话什么意思。
??“你坐在什么上面?”健伟提示。
??“椅子上呀。”
??“……”健伟暧昧地不言语。
??“呀!!”朱平忽然明白了,脸涨得通红,显然有点生气。
??他们“重逢”后的第一顿饭吃得默默无声。健伟偷眼看朱平,心里暗暗拿朱平和彩莲比较。他背后有朱平不知道的秘密,所以和朱平交往时,透着那么一点不屑一顾。朱平以前能逗得他神魂颠倒,让他联想翩翩,但在和彩莲做过比较后,他对朱平在某种程度上是不屑了。
??朱平像只敏感的小动物,立刻感受到健伟对她的变化,所以对健伟消失的那段日子,避讳不谈,算是对他最大的惩罚。因为没有交谈,就没有解释,没有解释也谈不上谁对谁有牵挂了。朱平不说话,健伟也跟着沉默。健伟沉默时低着头,好像做错事情的孩子,在妈妈面前认错。朱平又忍不住安慰他。可是每当健伟说淫秽的话,她便像尊严受到侮辱似地突然沉默不语,把话题生生地打住,让健伟明白他冒犯了她。而健伟不知为什么故意任性着,存心气朱平,非让她进入他的状况,要把她从女神变成女人。他把每个谈话都引向与性有关的笑话,终于让朱平生气了。她说,“健伟,你怎么生了场病就变了。”
??“哪里变了?”
??“不知道。”
??“你不喜欢我了?”健伟故作小流氓样子,嘲笑朱平假扮正经。
??朱平的笑容不见了。她对健伟说
??“我觉得你真的变了。变得真让人讨厌。”
??“其实生活就是饮食男女。”
??“也许吧。”朱平点点头。她想了想又说:“健伟,我要念神学课程,所以以后你可能碰不到我了。我在教会吃晚饭。”
??健伟点点头。他知道朱平的脾气。近期内他见不到朱平了。心里很有点愤怒,也没办法。因为他从吉林农村来到上海城市,对上海女人仔细观察过。她们不会全心投入,也不会完全抽身。既主动又矜持。让男人放心不下,又无可奈何,最后自动地慢慢回转过来。健伟因为了解,所以不肯认可。他绝对不勉强朱平。
??已经适应船厂工作的健伟,下班后百无聊赖,又自尊着不去巴刹吃饭。正闲得慌,接到朱平的电话。他想朱平大概忍不住打电话给他,就重新自得起来。在电话里讲故事给她听,一聊聊上几个小时。他觉得朱平也许还在生气吧,电话那头总没有声音,而健伟依然在讲。讲别人的故事,自己的故事。为了引起朱平的注意,他还告诉朱平自己得了绝症。是一种叫做重症肌无力的病。病发作时,肌肉一块一块地萎缩,然后心脏萎缩,直到死亡。他很努力地说,不知道为什么,他怕朱平说要睡觉,挂他电话,不由地更加说些荒唐的事情。朱平起先不相信,后来慢慢也有点相信。因为一次朱平在电话里问健伟是不是要小佩帮他诊断一下。小佩是朱平国立大学念书时的校友,念的是医科。
??朱平说,小佩告诉她,这种病很罕见,患病者男的居多。病的潜伏期可能有几年,也可能是几十年,是一种很可怜的病。健伟见朱平真的相信,又死不承认,说是骗朱平的。朱平倒自作聪明,在电话里反问他“那你为什么以前老讲死亡的故事,你心里有心结。你不要再躲避问题了。”
??朱平一直劝说健伟去教会,让神帮助他脱离困境。而健伟表面上答应,每次临到要去了,便又推托身体不好而作罢。后来健伟给朱平打电话,朱平的反应很冷淡。朱平说,他根本不是诚心诚意的人。说话半真半假,答应的事情也不照做,令人讨厌</TD></TR></T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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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1-2005 04:39:51|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90%" align=center border=0><TR><TD align=middle height=30>无聊    文 / zhaoqingrebecca </TD></TR><TR><TD height=9></TD></TR><TR><TD align=middle bgColor=#c3c9d2 height=1></TD></TR><TR><TD height=11></TD></TR><TR><TD class=zhengwen height=11>??   健伟觉得自己好像真是有点变了。和彩莲纠缠的时候,自己很肮脏,也很卑猥,全失了堂堂之气。也许天气热,又受了身体上欲望的诱惑,健伟时时感到胸慌,好像憋了满肚子气,排放不出来。而做事情也是急吼吼,紧着赶着,仿佛什么事情等着他去做。而又没有事情。健伟恼恨得很。他忽然开始注意朱平是否关心他,挂念他。时间久了,健伟觉得自己像只赖皮狗似地缠在朱平身边。他既不能尊敬她,又不能漠视她。朱平说过,中国人在新加坡的招牌是中国人自己做坏的,而女人的招牌也是女人自己做坏的。心里又有点报复的痛快。
??    健伟本想坚持念英文,并且报了一个英文补习班。广告上写着“3个月内超越英文障碍”。去了后,发现完全是骗钱的,老师的英文简直还不如他好。他也不再去,意想不到的结果是他对自己的英文多了份自信。在工作上,经历了上次的工作失误,扎克对他更是不理不踩。开会时,扎克好像从来没有注意到健伟的存在。交给他的工作也越来越体力活,每天机械重复地喷漆,检查,拼命地流汗。失了宠的员工,就像打入冷宫的妃子,无人主动结交。经历了一个长病假,健伟在船厂更是忍气吞声,小心翼翼,健伟知道,在新加坡,像他这样一个打工仔没什么希望,不奢望,不乞求,但求能够在工作岗位上苟且残喘。远的,他不敢想,也累得不能想。
??    唯一的乐趣就是想女人了。想彩莲也想朱平。他觉得彩莲靠男人生存,朱平待字闺阁,想追男人又吞吞吐吐。他想起长他一岁的姐姐,也为出嫁的事情烦恼着。身边的女人,个个离不开男人,她们的命运掌握在男人手上,不由为自己是男儿身而得意。可是所有女人,飘忽来,飘忽去,没个定数,自己虽在胜利者营地,作为个体却没大获全胜,不由恨自己太没本事,于是想到了钱,想到了工作,想到了很多。夜深人静,长叹一声。
??   自从朱平不再去巴刹吃饭,健伟的生活又恢复到刚来新加坡时的情况,没人理他,他也不理别人。他痛恨孤单,可是孤单却如影随形。他有点不甘心,吃完晚饭,去朱平住的地方偷看。数窗口,看朱平的那个房间灯亮灯黑。他情愿不相信朱平的冰清玉洁,像她展示地那样阳光灿烂,健康活泼。潜意识中,他希望把朱平和彩莲等同起来,好安抚自己的自尊心。因为他受不了朱平对他的漠视,甚至是鄙视。
??   那天已经很晚了,朱平房间的灯还黑着,朱平没回来。他无聊地等着。等了很久,总不见灯亮,就跺步到一个角落抽烟。来新加坡久了,他穿着的汗衫短裤软塌塌地贴前贴后,看不出颜色,像没洗干净似地灰蒙蒙,背有点佝偻,他累,觉得自己像条狗,在垃圾堆里找食物,猥琐地很。
??   一辆小汽车驶过停下。健伟眯起眼睛看,朱平坐在车上,旁边一个男人,好像年过半百,微胖。朱平没有马上下车,两个人面向前,说着话。健伟想果真是给他看见了。朱平虽然表面上,很单纯,可是一个在异国他乡的女子,又怎样单纯得起来。他对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失去了信心!
??   车上的男人好像把嘴凑过去,健伟想,他要吻朱平了,他要吻朱平了。屏住气,恨不得找个相机把它拍下来。那男人曲身着,又停在半途上。两人不知道有没有在说话,一会儿,朱平下了车。车上的男人朝她摇摇手,开了车离去。健伟的心也“咚”一声掉下来。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他吹了声口哨,朱平按电梯时,他从暗处走出来,把朱平吓了一跳。
??  “嗨,男朋友啊?”健伟问,脸上堆着得意洋洋的笑。
??  “不是。”
??  “他是谁呀。”健伟的口气带着嘲笑。
??   朱平不理他。
??  “是男朋友吧。”
??  朱平有点愠怒,“你是不是在这里监视我?”
??  “没有呀,想找你聊天而已。”健伟连忙解释。手插在口袋里,居高临下地望着朱平,好象他知道了她的秘密那样。
??“拜托你以后不要鬼鬼祟祟。想找我,请先打电话。”
??朱平上了电梯,健伟唱着歌回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痛快的感觉。他把玩似地想朱平这个人,觉得有点迷惑。许多断断续续的情节拼凑起来,他还是不肯承认他看到的她。他觉得任何物体,既然有受光面,也就有背光面。
??为了打发无聊时光,健伟买了台二手电脑回来。上网,打游戏一个晚上就过去。大学念书时,健伟就很擅长电脑,那时,电脑启动还需要磁盘,他硬生生在DOS系统里写方程,编游戏程式。为了挑战自己的技术,健伟一直尝试用各种方式打开朱平的电子邮件,想再度进入朱平的“私人领地”探个究竟。试了很多次都没有成功,后来他在一个叫“黑客之网”的网站上发现了窃取密码的软件“神锁”后,才终于大功告成。这种软件可以无数次地尝试数字密码,只要硬件够好,它可以一秒钟排除十万个号码。他不厌其烦地尝试着。用朱平的生日,她的门牌号,她曾经告诉他的幸运数字,所有与朱平相关的数字尝试。那些数字又延伸出更多更多的数字。
??无数次的尝试终于有了结果。破译的那天,他高兴极了。
??“2035”
??他注视着这个凸现出来的绿盈盈的数字,想像着其中的含义。他点上一枝烟,沉浸在成功的兴奋中。忽然他明白了,这不就是他的生日和朱平生日相加的数字吗?
??他惊奇而快乐。
??朱平的邮件一个个在他电脑荧屏上显现出来。那些标题在健伟面前掠过,逐渐从屏幕上方移出视线。健伟从下往上点击标题。好像走进了一个神秘陌生的世界。他觉得他独自漫步在了无人烟的南极,周围四处无人,空旷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吸引着人小心地往深处探寻。
??健伟打开一封信。又打开一封信。没有想到,朱平大部分的邮件都是从一些算命的网站上发出的,有星座网站,易经网站,交友网站。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和他一样无聊彷徨的人,漫游在未知论的世界里。在朱平自信开朗的面具背后隐藏着一个无助软弱的小女生。他是经历过一次婚姻,所以明白,如果他还能记得的话,在他小学时代,他曾经羡慕过女孩五彩缤纷的世界,可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世界在他眼里已经不再美丽和神秘。
??他看到一封私人邮件,保存在“草稿”文件夹里。信是朱平用英文写的。是封绝交信。大概意思说朱平觉得双方年龄差距太大,所以不便继续交往下去,请他原谅此类种种。信显然还没有发出,因为写得很西化地客套,毫无冗余的内容。健伟研究了几遍也没发现可以推敲的细节。
??除此之外,许多信都是朱平请求教友们向教会捐献的信。几乎每隔一个月,朱平会发一次。他一封封地打开,后来看得厌了,便作罢。退出前,把所有看过的文件按原样做成未开启的样子。他想,朱平,原来是这样的人。和年龄大的人交往,经常到网上算命。这些,朱平自然是不会告诉他的。
??他写了封邮件告诉朱平他现在有了电脑,也有自己的电子邮件帐号。朱平很快回了信。她不厌其烦地写信告诉健伟关于神的故事和奇迹。并把别人寄给她的关于神的邮件转发给他。她说她的细胞小组(教会中的最小组织单位),有越来越多中国学生参加,问健伟要不要加入。健伟回道,“去认识漂亮妹妹吗?”朱平画了个愤怒的脸,发给健伟:“你这人真是顽固不化!”
??    自从和朱平的交往发展上网后,健伟一回家,先去开电脑,等朱平。虚拟的世界往往比真实的世界更自由。电脑在健伟手上,变成一个纯粹的玩具。他用朱平的邮件地址在色情网站上注册,想像朱平收到色情网站定期发送的邮件时的神情,他还想办法打开朱平的Cookie,查找上面的内容,看朱平有没有去色情网站上逛一逛。答案当然是肯定的。这个道貌岸然的女生每次收到邮件都会去那里看,健伟窃笑不已。在空洞洞的房间里独自大笑。笑声的响亮把健伟自己吓了一跳,他一愣,又笑,笑得不肯停下来。一次在网上碰到朱平,他忍不住问:
??“你的神学课程念完了吗?”他想知道,这个上海女孩,是不是妥协了。
??“还没有”朱平回答。
??健伟有点失望,他把朱平使用过的网站地址,剪贴在对话框里发送给朱平,并写道:“为什么你在算命呢?神没有告诉你吗?”朱平过了很久才回复过来,倒没有抵赖,说“我也有挣扎。神对人是有考验的。”
??后来健伟就无法在网上找到朱平。他猜想,也许朱平改了她的注册信息,用别的名字登陆。于是在网上搜索朱平,成了健伟第二个目标。他把朱平发给他的一张电子卡做成电脑护屏图片。每次看到卡上的字“神爱你”,他就想把它改成“我爱你”。</TD></TR></T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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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1-2005 04:40:52|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90%" align=center border=0><TR><TD align=middle height=30>爱上她    文 / zhaoqingrebecca </TD></TR><TR><TD height=9></TD></TR><TR><TD align=middle bgColor=#c3c9d2 height=1></TD></TR><TR><TD height=11></TD></TR><TR><TD class=zhengwen height=11>??他们和好后,过了一段比较宁静的生活。因为不能再去打工,学校还没有开学,健伟空余时间几乎都和朱平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他常买水果邀朱平到草地上品尝。一次他们两人吃掉了三只西瓜,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把西瓜仔埋在一个小山坡上,说要等它们发芽,明年吃西瓜儿子,西瓜孙子。朱平说,她会在每天祷告中,为西瓜快快长大而祷告。健伟说,上帝连这也管?朱平说,那当然。有人还为他的脚趾头,手指头祷告呢。只要求,上帝一定会眷顾。健伟笑。朱平就坐在草地上,双腿一盘,两手拉出健伟的手,闭上眼睛说,“好了,我教你祷告吧。把你的心事说出来吧。”健伟说,“我想要完成学业,多赚钱。”朱平说,“我们奉主耶稣的名求,阿门。”然后就睁开了眼睛。
??“就这样简单?”健伟不相信地问。
??“就是这样的,好像孩子和他的父亲说话。”
??“要不要买些东西孝敬他?”
??“不需要。上帝只要人信他就好了。”朱平说。健伟觉得实在像小孩子在做游戏,想笑又不敢笑。朱平身上散发出的良善和美好让他感到舒适和安全,他觉得他是在驱散体内的浑浊之气,心灵变得越来越安详。
??朱平第一次向他用语言表明她的感觉,很突然也很随便。那天,他们吃完晚饭,在一起打发时间。朱平突然说“我喜欢你”。那时她在组屋底下荡秋千。两只凉鞋挂在脚尖上在空中摇摆。夏日的夜空带着甜腻的味道,健伟坐在她前面不远处的草地上看她,觉得其实她还只是个小姑娘。虽然在海外,办事能力和独立能力都强了些,可是到底还只是个孩子。朱平说了那句话后,把秋千一横,跳下来,看看健伟有没有反应,她对着他瞅近了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你”。健伟不知道如何答复。他越过朱平,看见赤道国家的夜空像一幅无边无尽的深蓝色的布。穹苍的顶很高,星星鲜艳地跳跃在顶端,整个天空变得透明起来。
??“我是打工仔,外地人。”健伟脸朝着天空,高声叫。
??“我喜欢你。”朱平说。忽然她在他的额头吻了一下。就在那一瞬间,健伟一把抓住女孩,用嘴唇牢牢地粘住她的唇。用舌头探进去,体味一股属于女孩的清香和甘甜。那一刻,他忘记了他的过去,他的压力,他的烦恼。他忘记了所有的一切。他只感到自己沉溺在一个女孩的温情中,被欲望无穷地包围了。他深深地吸着,在新加坡美丽的夜空下,他吻着一个女孩,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校园,那时,他在花园里对小女生说,我们接吻吧。是的,我们接吻吧。
??不自觉地,他把手放在朱平的腰上,搂着她。他喜欢这个女孩身上的味道,和她随便又率真的样子。“知道吗,你还不了解我。”健伟放开朱平说。
??“爱并不需要了解。”朱平认真地说。
??“我以前也和你一样,可是我现在变了。”
??“我不会变的。”
??“你今年几岁?”健伟问。
??“二十四岁。”
??“我比你大五岁。知道五年里会发生什么事情,很多很多事情。
? “我并不在乎。只要我们现在在一起就可以了。”朱平回答。
??健伟笑了一下。“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
??以后每次送朱平,临走前,朱平都会和他坐在楼下再聊一会儿。朱平喜欢牵他的手,或者在夜幕降临时吻吻他。他总是等朱平要求了,才去做朱平想要他做的事情。作为男人,随着交往的频繁,他可以感觉到朱平要他的欲望,因为他吻她的时候,感觉到她紧紧地搂住自己,手那么轻柔地抚摸他的身体,他的腰围。她的抚摸越来越激烈,让他不免跟着心跳加速。他们在夜色中,躲在组屋楼下儿童游乐场里接吻。滑梯上的小厅子里,五颜六色的铁杆子围着他们,他看到星空,看到自己坐在半空中,看到朱平紧闭着双眼,黑黑的睫毛在月光里落下两条弯弯的黑影。不禁又有点好笑。他试探着提议“我们去你那里吧。”
??“不”。朱平总果断地拒绝他。他端详朱平的眉毛,横横粗粗的两条,一左一右挂在小小的面孔上。他说朱平有两根小剑眉。朱平问是不是很难看,他说,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女孩。朱平并不反驳。朱平尚在她朦胧的初恋中,而他也不由地从自己的年龄里退回来,和她一起重温他已经经历过的那段生活
??
??学校七月后开学了。新加坡的生活压力大,很多人工作一段时间后才重返校园。在宽进严出的教学制度下,不少人不能善始善终。健伟交付了第一笔学费后就下定决心。看在钱的份上,也要把书念完。
??开始上课后,健伟的生活变得异常忙碌。白天上班,一周三个晚上上课。好在是自己喜欢的课程,健伟投入了紧张的课程之中。他像海绵一样吸收着知识。每次坐厂车回来,脑袋里不再是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而是条理分明的时间安排。为了维持体力,健伟还安排了运动。临到考试那阵,健伟每晚赤膊看书,汗流了一身又一身,埋头苦读面前一厚叠一厚叠的讲义,书本和笔记。在很多事情发生后,求学唤醒了健伟身体里的某些处于沉眠状态的自信心和上进心。晚上看书晚了,脑袋异常亢奋,想睡觉又睡不着。健伟就喝酒催眠。喝完酒全身发热,健伟只得淋冷水澡降体温。酒喝多了,不免口渴,又拼命喝水。折腾半天,终于睡去,闹钟却响了。健伟不得不艰难地爬起来,穿上皱巴巴的衬衫,头发倒翘起来,胡子拉喳地去船厂上班,傍晚无精打采,面无表情地下班回家。
??朱平有时打电话来,问他好不好。他只说“热”。这热热在身上,也热在心里。朱平说,那是因为我们生活在赤道上。健伟说,不,是因为新加坡的压力太大。有时他想找朱平出来说说话,可是,忙碌的生活让他不得不把精力完全放在学业上。朱平从不烦他,她的教会不管周末节假,总有办不完的活动。她常是在电子邮件中发些圣经上的话来鼓励健伟,要他一定一定好好念书。
??扎克对于健伟的求学并不满意。几次示意健伟在求学同时不能松懈工作。为赶课,健伟必须提早十五分钟离开船厂,公司同意了健伟的请求,但往往在最后一分钟,扎克让健伟去处理他份内的事情,或者开会,让健伟欲走还留。健伟心里明白,在扎克看来,他是来新加坡打工赚钱的,怎么可以拿着公司的薪水,去念书而或多或少地影响工作。健伟顾不了那么多,他忽然发了狂,非把书念完不可。
??有几次扎克在健伟背后突然出现,吓得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干活。一次他跑去浮坞码头,不小心踢翻正在修理调距桨工人的工具箱。抬头看见扎克在不远处盯着他。印度人身材高大,肚子凸出,中气十足,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盯健伟的神态就像秃鹰抓住猎物疾飞过去时的凶猛。健伟连忙低头,匆匆走掉。
??为了考试,为了不在工作上出现上次的工伤事件,健伟尽量在一切可能的情况下养精蓄锐。偶尔他会躲到男厕所,关上门坐在马桶上睡觉,厕所很臭,可是他照样能打盹十几分钟。乔见到健伟常顺代问一句“要考试了?”健伟不回答。他知道乔并不见得要来帮他分担一点工作压力,不过是另一种方式的监视,或者一种妒嫉的征兆。健伟躲着乔、扎克,甚至是所有的同事,小心翼翼地平衡工作和学习。他只觉得自己在火炉里,一日日地受着煎烤,而这热将永无止境地继续下去。因为新加坡除了夏季还是夏季。
??等考完试,已经快年尾了。健伟走出考场的一瞬,觉得喧嚣的世界顿时安静了。刚才还在紧张中,压力忽然消失了。树叶在枝头静止地翘着,空气很热,没有一丝风。眼望过去,校园的山丘安静地沉默着。健伟仿佛刚从高压房里出来。里面噪音太大,一旦走出来,却感到一片死寂,和伴随而来的无穷的空虚。
??爬上小坡,准备到餐厅里喝一杯饮料,休息一下然后回家。爬了一半,从上往下看,居然看到了朱平。朱平正和许多学生坐在一起,看上去在做祷告的样子。新加坡大学里有很多宗教社团,健伟知道朱平是其中一个社团的义工。好久没见朱平,健伟一阵兴奋。他大声喊朱平的名字。朱平抬头瞧见,连忙招手叫他下来。他顺坡爬下去。那里本是有楼梯,可是健伟却没有弯过去走,而是顺着土根往下滑。也许刚才考试时,下过一阵雨。新加坡的雨都是人来疯,哗哗一下,五分钟后就停得一点也没有。雨后的泥土有点潮湿,沾着草,变得很滑脚。这条路是“走的人多了”才走出来的一条道。考试的紧张加上连日的劳累,健伟觉得脑袋热烘烘,手脚不听使唤,一不小心腿一软,连人带马跌了下去。健伟蹲下来,想稳住身体,没成功,反倒仰面向后,顺着泥道直掉下来。
??健伟试图站起来,拍身上的土,觉得自己在那么多学生面前摔跤真是丢人。正在此时,转角处开出一辆校车,因为是绕着校园开的车,所以车速很慢。只听得“吱”的刹车声音,健伟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刚挺起的身体,撞在一个硬壳上,然后他看见了校车下半截的铁皮和仍然在转动的轮子,条件反射地往后退,可是退没几步就退到山丘的边角,他无处可退,眼睛一黑,那校车铁皮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他被车撞倒在了路边。
??健伟醒来时,发现自己又进了医院。朦胧中,看见一个女孩,坐在他床前。他起先以为是别人家的探客,又闭上眼睛昏昏睡去,再醒来,却还是看到同样的女孩。皮肤浅咖啡色,一件吊带T恤,披了条杏黄色的丝巾。
??女孩见他醒了,问他要不要喝水。健伟问她是不是照顾他的护士,女孩说,不是,她叫小佩,朱平的同学。朱平有事,所以请她帮忙照顾。健伟说,是呀,哪有护士穿得这样漂亮。小佩笑。
??正说着,朱平走进来,看见健伟已经醒了,非常高兴,然后却又立刻责怪起来。“也没见过那么喜欢往医院跑的人。你才来新加坡多久呀!”
??健伟说:“命中注定吧。命中注定你要来照顾我。”
??“别,说正经的。你的血液中肌肉蛋白好像真的有点高。”朱平说。
??“我有绝症,你不是不知道。”健伟无所谓。不知道他是还没有完全清醒还是对这个消息根本无所谓。
??“我听朱平说你有重症肌无力,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最好做一下肌肉活组织切片检查,或者肌电描测试。”小佩建议。小佩在国立大学念医科,所以她了解这种病。
??“不用了,这全是我骗人的话,你们也相信。”健伟笑笑。健伟见两个人不说话,又补充道:“几年前,我在国内大病一场,发烧,住了半年医院。医生怀疑是重症肌无力,后来做了彻底检查,根本不是,不过因为发烧时间太久,有点并发症。症状类似而已。你们真好骗。”
??“骗不骗只有你自己知道。身体是你自己的,别人帮不了你。”朱平说。
??“你以为新加坡政府是傻瓜。我有绝症,还让我来这里工作,死了还拿新加坡的保险金?”
??“你这人老是不真不假。幸亏运气还算好,那天校车开得慢,撞上你的时候已经刹车了”朱平说。
??“我残废了吗?”健伟问
??“让我看看。”朱平抓起健伟的手给他看了一下。“这是你的手。”
??“我的手。”
??“左手,右手,左脚,右脚。啊呀你的头呢?”朱平假装到处找。
??“本来就没有的东西你怎么会找得到。”健伟笑了“我原是没有脑的。”
??“至少没有小脑,一点平衡感也没有。”小佩说。
??“这个能治吗?”健伟问小佩。
??“神能治。你病好后来我们教会吧。”小佩说。一听这听惯了的话,健伟不知道好气还是好笑,他说“原来你们是同一个帮派的?”
??“什么帮派?”小佩看看朱平,两个女孩大笑起来。
??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早晨醒来,医院里充满了酒精的味道。一只小鸟飞过来,立在窗框上,转着头望向里面。健伟吹了声口哨,招呼小鸟。鸟儿忽地飞走了。朱平和小佩经常来看望健伟。从病历单上,健伟知道朱平在他昏迷中献了一次血给他。他问过护士,护士确认了确实是朱平把血献给他。他的血是AB型,而朱平的血也是AB型。健伟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他觉得那是朱平的血液在敲击他的心房,自己身体里流着朱平的血,一个身体中又包含了另一个身体,那就是朱平的身体。他觉得那个与过去有关的他正在慢慢离去,像小鸟一样飞向太空,而另外一个与朱平有关的他,正在逐渐形成。病房里非常安静。健伟听着自己的心跳,油然生出感动,感动中又洋溢着温情。他想起朱平笑的样子,嘴巴咧得老大,从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音,象中气十足的小火车。她笑起来常常是大笑。健伟很吃惊女孩子这样的笑声,可是让人亲切,因为底下没有虚伪。她笑得那么响亮,穿过时空,在病房里回荡。
??他怎么和朱平流着同样的血?他慢慢觉得这是上天的安排。
??当他面对选择时,他的心是不安宁的。他有很多选择,他珍惜自己而不愿意交出去。他渴望爱情而不去正视它,他期待爱情又本能地抗拒。这样空洞盲目地选择很久后,在一个安静的早晨,他突然给了自已一个答案。他要爱这个女人,向她交出他藏匿了很久的真正的自己,信任她,爱护她,珍惜她。然后把其余的选择通通收起来,扔进大海。他向着空中无声地做了一个承诺。
??成绩单已经寄来,朱平替健伟去学校拿的。健伟成绩相当好,每门都在A以上。健伟看着成绩单,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朱平再来看他时,他从床上坐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朱平。朱平被他看得很不自然,笑问他“怎么啦?”
??“我想,我想,谢谢你。”
??“别,你这个人老是粗心大意,要谢我的地方太多了。”朱平说,又问,“好一点吗,明天可以出院吗?”
??“应该可以吧。我没什么事情了。”
??“对了,昨天你睡着的时候,有人打你的手机,好像你得了一笔保险金。”朱平说。
??“因为有你,让我总是化险为夷。”
??“要感谢神。”
??“感谢神让我认识了你。”健伟说。“朱平,谢谢你。”健伟伸出手,握住了朱平的手。他不知道怎样恰如其分地表达他的感情。从小到大,他和很多女人交往,可是这种表达却还是第一次。健伟从床上完全坐起来,他看着朱平的眼睛,沉默着,低下头。
??“朱平,”健伟轻声问。他顿了顿,“我要让你幸福。”
??“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要让你幸福。”
??“你说那么轻,我怎么听得清楚。”
??“我要让你幸福!”
??朱平的眼廉垂下来。健伟把朱平抱进自己的怀里,听到女孩在他怀里喘着气,他把女孩抱得更紧了。他愿意为她做任何的事情,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分开他和她,因为是他自己决定把自己完全献给她。
??“你老像做错事情的孩子。”朱平在他怀里说。
??“我不会再做错事情了。我保证。”健伟说,语气很坚决。
??“哈,你这人老是认真认错,却是从不悔改。”朱平忽然大声说,从他怀里抬起头。健伟从她的眼神中知道她一定喜欢他,因为女孩喜欢别人时,眼睛是温柔的,温柔地像水一样地流动,映照出她们如水荡漾的心怀。他们深情地接吻。第一次,健伟忘记了自己,完全放心地沉浸在令人眩晕的热情中。</TD></TR></T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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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1-2005 04:40:17|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90%" align=center border=0><TR><TD align=middle height=30>和好    文 / zhaoqingrebecca </TD></TR><TR><TD height=9></TD></TR><TR><TD align=middle bgColor=#c3c9d2 height=1></TD></TR><TR><TD height=11></TD></TR><TR><TD class=zhengwen height=11>??五月是新加坡最热的季节,也是新加坡的旱季。
??正在健伟心理上完全认同了现在打工的潦倒生活时,一个好消息从天而降:健伟意外地收到了国立大学软件工程系的录取通知书。信按照健伟填表格时写的地址寄到船厂。说到意外,其实完全因为健伟缺乏信心。当初偶尔从报纸上看到国大招生广告后,他就做了报考准备。他一向没有放弃学习英文,再加上他对电脑的无师自通和发自内心的喜爱,他通过了入学考试并接受了面试。虽然一切顺利,但他自始自终他都没有对此事寄予任何奢望。所以收到信时,很觉意外,更觉惊喜。那整个下午,健伟做事尤其地卖力,精神也十分亢奋,胸中怀着一股使命感,好像某种强大的力量正把他从这些工人堆中拯救出来,而他因为有了希望看这世界也明亮许多。下班后,健伟捧着录取通知书,不愿意和印尼人一起搭班车,独自喜冲冲地从工厂一路走回家。他深吸一口气。生命往往这样,当你向它臣服的时候,它给你希望。
??“我要去教会。”晚上,健伟借着那股高兴劲道,上网发了短信给朱平。他想他说要去教会,朱平一定很高兴。果然朱平立刻回道,
??“好呀。什么时候?我打电话给你。”
??“我打给你。”健伟关了电脑,拨电话给朱平。
??“喂,健伟。”他们说了同样的话。健伟喜欢在电话里自报姓名,而朱平喜欢叫打电话来的那个人的名字。电话铃一响,两人同时说同样的话,说完忍不住笑。朱平的笑声很响亮,从话筒里透出来,更添了几分喜气。
??“你今天好像很开心。”朱平问。
??“对!”
??“发奖金了。”朱平问。
??“不对。”健伟兴致很好。要朱平继续猜。
??“中奖了?”
??“不对。”
??“加薪了。”
??“不对。喂,你这人真俗,好事就跟钱有关系了‘妹’?”健伟学新加坡人说话。
??“我不懂。”朱平说。她也模仿新加坡人把“不知道”说成是“不懂”
??“哎……"健伟叹气。
??“你申请学校了?”朱平忽然想起来似地问。
??“嗯。你怎么知道?”
??“在新加坡的中国人关心的就那么几件事情。”
??健伟不吭声,朱平追问。健伟好端端的心情让朱平无心地一搅,觉得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念个书,又算得了什么。
??“什么学校,念什么课程?”朱平问。
??“国立大学电脑工程系。”健伟假装满不在乎地说。
??“哇。新加坡统共只有三所大学。你在此地受教育,以后一定会有很好的发展。”
??“崇洋媚外!”
??“新加坡人夜郎自大嘛。别的国家的文凭他们还不认呢。这里国家小,除了开发国民大脑资源外几乎没有任何天然资源可以利用。所以很注重教育的。”
??“中国的教育也不错呀。清华,北大比不上国大吗?”
??“那你干嘛要来新加坡,要上这里的大学,真奇怪。”朱平嘲笑健伟。“中国人就是虚伪,心里想得紧,表面上反装出不屑一顾。”
??“你的口气好像是新加坡人。”
??“我已经Localized(本地化)了。”
??“我还不一定念呢。”健伟反着说。
??“为什么?”
??“怕也被同化,忘记自己的老本。”
??“刚才谁说要去教会了?”他们快要挂电话时,朱平想起通电话的初衷。
??“我呀。不过给我点时间。我真怕自己被你同化。”
??朱平可能觉得自己又被耍了,在电话那端大叫,“健伟,你怎么能这样!”
??健伟只好说,“我会去的。我保证。不过,给我点时间好吗?”
??朱平说,“你要记得呀。”
??挂了电话,健伟躺在床上想朱平在他面前的优越感。他又想到国大面试时,面试官里有一个中国教授,和他年纪相仿,也是从吉林来的。健伟望着他,同样的人,走不同的路,现在境遇也不同。别人已经是博士,他和他面对面的距离才几步路,可是中间却实在是很长的路程,健伟想不知什么时候他才能追上。“只要往前走,就一定能走到目的地。”他又想起一个不知道谁说的话“生命的火焰被命运的风百般折磨,但它却始终是向上的。”他觉得非常有道理。“我一定会成功的。”健伟不停地对自己说。
??离开学还有一个月,健伟忙中偷闲,找到一处离学校更近的房子,搬了过去。他没有和彩莲道别,也觉得没这个必要。他需要一个清静的环境,潜心学习。第三次找房子,健伟立意找一处自己独住的地方。学校离船厂不算远,都在郊区。那里的组屋少,大多是些历史很悠久的平房。因为周围几乎没有什么生活设施,眺望出去,视野所及处都是空旷的开阔之地。左面尽头有一处丛林。房东说,那是新加坡军队训练基地,要小心,会有子弹射出来。健伟并不相信,可是看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情形,暗想自己离都市生活越来越远。“隐退为了更好的出击”健伟对自己说,于是当即把这套偏远的一房一厅的旧屋子租了下来。行李在新加坡生活了一段日子后多出许多,都是些瓶瓶罐罐的日常用品。健伟舍不得丢,全部放进包里,带着搬进新居。他把他的新地址用电子邮件发给朱平。朱平说,她在地图上没找到,原来这个地址是在地图以外的地方。另一方面,健伟更加抓紧时间打工赚钱以准备交学费。正当健伟一切安排妥当,开始准备心情重返校园的时候,却发生了一段小插曲。
??
??
??那天清晨,健伟照旧站在地铁车站门口,向刚出站的旅客发放传单。因为是周日,来往的人比平日更多。在新加坡日子久了,健伟对那些接受他传单的人,会用英语,马来语或者印度话说声谢谢,并且问声早安。地铁里面的冷气打得足,冲到外面来,让健伟觉得很凉爽。健伟身边有一个卖艺的外国人正在拉小提琴,不少路人向他的琴盒里扔钱。另一边,两个人浑身涂了银色凉粉把自己伪装成塑像,举着快牌子,写着“救救艺术”,也是讨钱的。健伟站在他们中间,认为自己比他们活得实在,发一张传单得五分钱,钱是有保障的。
??正在悠扬的小提琴曲里小小地得意着,忽然,他觉得有两个人立在他面前不动。抬头一看,居然是两个印度警察,不禁慌张起来。房东曾经告诉过他,如果遇到警察,就说是帮朋友的忙,没有酬劳的。因为在新加坡拿就业准证的人,不能打第二份工。健伟刚想解释,一位警察指着传单,对健伟说,“你在发什么?”
??健伟当时没注意,被警察一提醒,连忙念上面的英文字。平常他分发的都是洗发水,或美容品之类的广告单,但这次传单不是商业广告,而是新加坡反对党的竞选广告。明里是开设如何应付经济危机的讲座课程,实则是抨击现任政府在经济危机时还提高水电费,交通公共交通费用,把经济压力转借到人民身上。他一下慌了,连忙解释自己完全没有过问政治的意思。可是因为英文还不够好,越解释越糊涂。警察没耐心听他把话说完,请他进了警察局。
??坐在警察局里录口供。警察问他要不要请律师,他听了有点发慌,打电话给房东,没人接。慌乱中,他从手机的通信录里看到唯一的一个号码。想了想还是拨了过去。电话接通了,幸好朱平在。他问朱平,“我有事请你帮忙,你能马上来吗?”
??听得出,朱平很惊讶,健伟稍微解释一下,被朱平不耐烦地打断“怎么搞的,这样不小心。”然后电话就中断了。健伟看到墙角趴着只壁虎,一动不动。他想如果壁虎的头抬起来,朱平就会来帮他。可是看了很久,壁虎一动不动。等的时间不算长,朱平很快赶到,比预料得还要快。她找到健伟,问明了详情,立刻用手机打电话给教会找人帮忙。健伟侧耳聆听朱平的对话,显然很多次对方在手机里拒绝了朱平的请求,朱平也不在乎,继续执着地拨她的电话。
??“我的这位朋友是律师,他肯定有办法。”朱平说
??也许又是拒绝。朱平有点急了,从提包里拿出通讯录,一页页地翻。通讯录本很厚,看上去朋友很多,可是朋友归朋友,人情如纸薄。如果是健伟,早就放弃了,而朱平仗着那份对世人的信心,不停地拨电话,打得手机都快没电了,最后终于好像对方有了点反应。健伟听到朱平冲着电话说:
??“对呀,他没有看清楚传单上的字。他是中国来的化学工程师,帮朋友的忙而已嘛……"
??“不会的,我们中国人,干嘛管新加坡政治。”
??……
??“你给警察局局长打电话?好,好,谢谢你。”
??朱平长叹一声,放下手机,对健伟眨眨眼睛“好了,应该没事了。我给他孩子做补习。还算帮忙。”
??“谢谢你,朱平……”健伟低着头说。他觉得在国内不管怎样,他也算个堂堂的大学生,现在沦落成民工,为赚这点小钱,进了警察局,真是丢人。朱平拉拉他的手“不要担心。其实很多人在发同样的传单。政府早就注意了。他们只是吓唬一下你们而已,好让你们不被反对党利用。”健伟对朱平尴尬地笑,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他们坐在走廊里等着办保释的手续。就在这时,警察局里又涌进更多中国民工。先只一两个,后来民工越来越多。因为语言不通,都涌在大厅的问讯处,急急地说着各地的方言。警察们把中国民工赶到办公厅外面的空地上,努力让他们排出一支队伍来,只有叫到号的人才能进来录口供。可是一会儿,队伍就乱了,仍然是一团人群,向办公厅涌去。警察局乱哄哄的场面倒让健伟忘记了自己的尴尬。
??健伟和朱平细听离他不远的一个警察录口供。每个报案的人说的都大同小异。慢慢地,健伟和朱平听出了来龙去脉。原来那个钱庄老板给的利率比别家高。有些民工试着把钱通过他们汇到中国去,家乡的人还真收到了。于是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大家纷纷通过这个钱庄往国内汇钱。邻近年末,大家准备回去过年,把多年积蓄都通过这个钱庄汇走,没想到有人发现,钱庄已经三天没有开门,一点音讯也没有。有人慌了,消息又一传十,十传百,个个急得声泪俱下,跑到警察局来讨公道。警察们秉公办事,为他们根据汇单的副本录了口供,但是下文如何,没有一点说法。时间慢慢地流逝着,人越来越多,连警察局的小庭院外也站满了人。
??“钱庄是他们新加坡人,新加坡政府应该赔偿给我们中国人。”
??健伟听到他们在院子里喊,声音高昂,语气激动。从玻璃门望出去,那群人衣着破旧,都很瘦,晒得黝黑,脸上个个显出愁苦的表情。一些人自然而然成了众人的领袖,煽动着情绪,众人跟着更加义愤填膺起来。也许他们的表情太过激烈,聚集的人太过众多,警察局的气氛有点紧张。门内门外,多了些看守。那时,已经是下午一二点钟的光景,赤道上的太阳毒毒地晒下来。
??等健伟办完保释手续走出来时,院子外的人群已经挤得水泄不通。一些人可能中暑,倒在地上,有人连忙用携带的矿泉水给他们喝。看到这个情形,朱平的眉毛皱起来,“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中国人?”她返身走进警察局,用英文向一位办事人员,表达自己的不满,希望当局能安排民工到室内等待。走出来,又向那些自发成为领袖的几个民工解释了新加坡警察局的意思。要他们不要聚集在这里,抽批地来办手续。因为即使他们呆在这里也是与事无补。几名警察要求民工们先回去,民工们听不懂他的话,僵持着。朱平见状,用英文向那些警察解释民工们的迫切心情,希望能让他们进室内等待消息。而警察则要求朱平对民工说他们要到中国大使馆备案后才能来新加坡警察局办手续。朱平问“他们在新加坡工作,不受你们的保护吗?”警察说他们刚刚接到通知,民工得先去中国大使馆备案,并坚持说这是手续。
??朱平和警察对话时,民工们可能以为朱平是某个办事人员,一涌而上,都想听明白他们在讲什么。人群还在膨胀,后到的人都被关在警察局院子外面。新来的人仗着那股劲头,高声喊着,“他们新加坡人肯定帮他们新加坡人。”喊到后来,变成了“这是新加坡人的圈套。”更多的警察出来,想把人群赶出院子,从推推搡搡,变成互相推打。
??朱平个子小,一会儿功夫就被埋在人堆里。健伟见朱平困在里面,一着急,顾不得许多,不管是新加坡人还是中国人,抓住他们的衣领就往外拔,强烈的汗臭味包围了他。他觉得他从来没有这样地找过一个人,不顾一切地寻找一个人。赤道的太阳烤得世界要烧起来。他看到了朱平,于是尖起头,没头没脸地往那个方向钻,身上的衣服被东拉西扯地撕破了。在赤道阳光下的人群的阴影中,他终于拉到了朱平的手,然后是肩,他把朱平挡在自己前面,用臂膀围出一个空间,把她从人群中强挤出来,退回了警察局的玻璃门后。
??“我们解决不了问题的。”健伟对朱平说。朱平睁大了眼睛仿佛不相信似地说,“怎么会这样!”
??“我们先走吧,否则会越帮越忙的。”健伟拖着朱平在警察的指点下,从侧门离开了,并且顺便送一个晕倒的民工回家。
??健伟扶着民工,朱平在路边拦计程车。远处有几个民工从警察局走来,看到健伟他们,以为他们也刚报案,大声招呼他们:
??“先去大使馆。我们去大使馆示威……”
??等坐进车内,那民工才哭出来,“我在新加坡辛辛苦苦干了三年,三年的积蓄呀。本来打算回国了,现在走不成了。我要向他们讨回来!”
??路上,民工告诉健伟和朱平,他叫王卫新,是浙江人,在新加坡印刷厂工作。他说自己整天在印刷厂里加班,因为想着回国,更加积极地倒班,所以不太适应阳光。健伟听闻,又一阵难过。下车时,健伟抢先付了车资,扶着王卫新回家。朱平跟在他们后面,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到一幢已经相当破旧的矮房。房子的一部分被茂盛的树木遮挡住。朱平伸头张望了一下,树木丛生的地方堆了不少已经腐烂的钢铁,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这里住人吗?”朱平问。
??“我就住在这里。”王卫新说。
??他们推开门,映入眼的是满地的鞋子,拖鞋。这是一个工厂车间改装的房子,依然能闻到机油的气味。朱平去厨房取水,健伟怕她找不到,也跟了出来。后面雨布搭出一个厨房,和院子连接在一起,锅碗瓢盆堆得满地都是。一个长长的木头桌子,配着几张摇摇晃晃瘸了腿的椅子。他们从水壶里倒了水出来,闻到一股臭气,定睛一看,却是几只鸡在箩筐里。
??“他们就是这样生活的吗?”朱平问。
??“你比我在新加坡时间长,难道你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王卫新听到他们的谈话,告诉他们,这里住了十几个人,公司提供的住所,反正不化钱,所以大家就住在这里。他说,出来打工全为了钱,现在钱没了,怎么回去。
??“包建军,怎么样?”
??有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冲着王卫新说话。
??“很乱。他们要去大使馆示威。”
??“我们也要去了。”房间里忽然冒出许多民工,他们匆匆地穿上大厅里的鞋子纷纷乱乱地走了。
??“你不是叫王卫新吗”朱平问。
??“我是拿别人的护照出来的。他们要初中毕业生,我小学都没念完呢。”王卫新也不隐瞒。健伟和朱平相对看了一下。
??离开王卫新的家,健伟牵着朱平的手,两人默默地走在赤道的烈日下,心情异常地沉重。一种相依为命的情愫悄然潜生。健伟感到,他不再象游狼一样地到处乱串,他有一个人要依靠,有一个人要去保护。
??这件事情后,健伟好几天没见到房东。等房东回来时,健伟向他质问。房东说,都怪健伟事先没有检查传单的内容。并且说中国人英文太差,做什么事情都让人提心吊胆,健伟捏紧拳头,真想一拳揍上去。
??为了感谢朱平,健伟建议请朱平吃饭。朱平答应了。算起来,这还是他们正儿巴经第一次约会呢。健伟下了班,赶回家,洗完澡,换了套干净的衣服。他在路边小店里买了几支玫瑰花,因为有点害羞,所以把花放在自己包里,想等见到朱平时才取出来。
??步行到朱平的教会门口,正好看到朱平和一群人出来,有老有少,有说有笑。人群散开,朱平向他们的背影挥手。健伟站在朱平身边。余辉下,两个人一个英俊潇洒,一个巧笑盈盈,在红墙尖顶的教堂前,像一对童话书里的孩子。赤道上的夕阳,时间很短,但异常地明亮,透着金色,教会尖顶上的十字架伸向天空,在金光中散发出灵异的光彩。朱平对健伟说,教会里有很多朋友,聚会,祷告,你有空也来参加吧。健伟向朱平笑笑。他说,如果这是你最大的愿望,我一定会来的。不是为了上帝,是为了你。朱平说,都为。健伟说,不,为了你。朱平想反驳,可笑先从她脸上浮出来。
??去乌节路吃重庆火锅。健伟来新加坡很久,都没逛过街。船厂的同事都不是同种族的人,没什么共同语言,而和朱平,十次倒是有九次斗着气,所以从来也没有一起出来散心过。周末逛街的人很多,每家饭店都客满。健伟觉得其实那传单何尝说得不对,新加坡经济虽然滑坡,但乌节路这样的都市中心却依然灯红酒绿。可见,富人依然富有,而穷人可能更穷。朱平和健伟在饭店留了手机号码。等有座位时,饭店会打电话来通知。他们便出来在义安城里逛。义安城有三座楼群连接,好似一个精致的玻璃迷宫。
??健伟因为想送朱平一份礼物,所以刻意留心朱平的目光。朱平一路浏览着橱窗,却没有要进去的样子。健伟观察了一下朱平的穿着。她一件短袖T恤,一条九分长的牛仔裤,洗得有些泛白。裤脚有一点喇叭状,露出瘦削的一截脚踝。下面一双无带凉鞋,凉鞋的底有点磨开,脱出一点点皮毛头。像他第一次见到她那样。健伟时时建议走进灯火辉煌的商店里去看看。朱平进去,反而像陪健伟买东西。常常去男装部,有时又去工艺品部。朱平在商场里走得极快,不像逛街,倒像赛跑。最后,健伟只能直接提出,去皮具部看看。他觉得送女孩皮包总是没错的。因为以前晓秋喜欢皮包,所以他对女孩的皮包还颇有研究。健伟觉得有只皮包不错,细细的带子,浅黄色的皮革,小小的样子,上面扣着一只同色的蝴蝶钮扣。如果背在朱平身上,一定很青春朝气。健伟举起包,问朱平喜不喜欢。朱平笑说,自己已经有很多包了。健伟硬是说好看,朱平说“我是劳动妇女,自己赚钱自己花,所以要小心打算。”健伟连忙说,“我送你吧。”没等朱平反应,叫人把它包了,拿给朱平。朱平推迟着,有些尴尬。
??健伟去付款,看见彩莲,盛装着。健伟慌忙走开,觉得后面有双眼睛盯着自己的背。新加坡真小,健伟不过认识这两个女人,一出来,却全都遇上了。也是,一到周末,全新加坡人都到这里逛。那么小的国家,除了这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他连忙付了钱,和朱平匆匆离开了。
??重庆火锅是道地中国人开的,服务生和厨师从四川直接请来。火锅调料,菜肴极为可口,所以一直宾客如云。朱平和健伟吃得面红耳赤,好不畅快。朱平点的菜都很便宜,为健伟考虑着。健伟硬是叫了两只螃蟹,半斤虾,和一瓶红酒。朱平笑健伟傻,白白化掉自己辛苦赚来的钱。健伟却摆摆手:“我健伟肯定不是小气的人。”
??朱平笑,“以后念书还要交学费,在我面前充什么阔气。”
??“穷人总也有阔气的时候吧。”
??他们高声说话,引来临座的目光。健伟用眼睛指指,小声说,“他们没见过美女,所以老看你。”
??“是看你吧。你在这里鹤立鸡群,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女人羡慕着我呢。”她直言不讳地夸奖健伟,让健伟受用极了。
??“刚才在义安城还有个女人,直盯着你看,还直盯着我们。一直看我们走远呢。”朱平说。”
??“是吗?”健伟想起彩莲,怕朱平生疑,立刻说,“以后再有女人看我,记得提醒我。”
??他的话逗得朱平骂,“好一个自恋的人。”
??他们聊着天磨到饭店关门时间,服务生早已不耐烦,拿碗在他们附近的桌子上稀里哗啦地搽干,放进面盆,手重脚重地从他们身边把碗碟放回厨房。朱平吐吐舌头,还好是在新加坡,如果是在上海,他们早就直接向我们下驻客令了。健伟说,可是中国人烧的菜味道好呀。虽然服务态度差了些,可是我却觉得就象回到了中国。朱平说,有些人就喜欢别人不拿他当回事情。健伟反问,说你还是说我。两人明白,所以都笑起来。朱平踮起脚,非打他一个头顶。健伟说,矮人真辛苦,欺负人还要费力气。刚说完,又被朱平欺负了一下,只好闭起嘴。
??离开饭店,健伟送朱平回家。临到快告别了,健伟方从他的包里取出玫瑰递给朱平。玫瑰花闷了一个晚上,花瓣都有点干了,打焉着。朱平一看倒笑了,接过玫瑰说,“为什么没有早点给我,看,都变成这样了。”
??健伟笑,不回答。又习惯性地低头。
??朱平说,“你真是一个傻瓜。”一边不停地扶起耷拉下来的花瓣,拎着健伟送她的小包,用脚踢亮电梯按钮,对健伟说,“谢谢,我走了。”
??健伟目送她消失,然后步行去回家的公共汽车站。周末的空气中散发出如牛奶似的香味。抬头看看穹苍顶端的月亮,被淡淡的一抹白云半遮着,真是暗香浮动月黄昏。想着朱平,健伟觉得世界真安静。虽然处处都潜伏着不知名的危险,可有一个人在身边,那感觉温暖了许多</TD></TR></T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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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1-2005 04:49:08|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90%" align=center border=0><TR><TD align=middle height=30>醉酒    文 / zhaoqingrebecca </TD></TR><TR><TD height=9></TD></TR><TR><TD align=middle bgColor=#c3c9d2 height=1></TD></TR><TR><TD height=11></TD></TR><TR><TD class=zhengwen height=11>??时间久了,健伟越来越觉出彩莲对他说不出来的留意。那天,他戴上朱平买的新表后,把旧手表褪下来。彩莲说,她挺喜欢健伟的电子表。其实表本身很普通,是一次购物时商场附带赠送的。彩莲向健伟索要,健伟就给了她。熟悉的表戴在彩莲细细的手腕上,有一番说不出来的滋味。
??从一开始,健伟对彩莲的出现就有疑惑。当时他和她有过一段交往,而这交往又不能告诉别人。现在朱平把她找了来,总像朱平有意试探他,而这试探藏在很深处。朱平看见彩莲手上的手表,连问都没问,健伟只当不明白其中的暗暗较量,他懒得理会。
??那天,公司里组织看电影,同事申旺赶着回家看女儿,把自己的票给了健伟。健伟本为朱平多订一张,所以申旺的票刚好用来邀彩莲同往。打电话通知了两个女人,都说一定到,在乌节路上的国泰戏院。健伟等很久,有点不耐烦。刚想再打电话去催,彩莲在人群后出现了。健伟问彩莲,“朱平呢?”
??彩莲说,“她有客户,所以叫我先来了。”
??健伟一听就有气,朱平从来把他放在最后一位,自己不来也罢,居然叫了彩莲来,难道连一点女人的妒嫉心也没有?转头看彩莲,她一身粉红色的连衣裙,垂肩的长发,刚洗过,柔柔地盖在肩膀上。彩莲在家通常是邋里邋踏的样子。健伟想美女还是要在外面看的好。就像商店里摆的陶瓷,如果去工厂,看到的不过是污水,泥巴,火炉,没有一点美感。而一旦摆进商店,打上灯光,贴上标签,就是另一种光景。美女也一样。
??“还去看吗?”彩莲见健伟盯着她,问健伟。   
??“去。”健伟领着彩莲进去。外面有个快餐店,正在搞促销,买份晚餐,可以得一份啤酒。健伟和彩莲吃了快餐,就把酒带进电影院。黑暗中,健伟觉得彩莲握住了他的手。他没动,彩莲又把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现在的电影都是大制作,巨大的音响,排山倒海似的画面。灯光忽明忽暗,一阵阵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健伟的肩膀上,靠了个女人,她的头发搅得他心里通通地跳。有人说,男人都是野兽,也许吧,当猎物接近时,野兽很难拒绝。他忽然看到斜对角有个女人,从侧面看很像朱平,他倒一惊。女人都有心计,使用起来比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刚慌张,那女人旁边的孩子从座位里出来,往跑道上奔,被女人叫住。健伟仔细看,是他多疑。
??健伟肩上有彩莲,大气不敢喘。五颜六色的画面映照在彩莲上,显得虚幻而不真实。他闻到彩莲身上的香味,想到她丰硕的乳房,觉得自己好像走在火焰上,每一步都很痛,让他不得不不停地交换两只脚。为了缓解这紧张,他一口口地喝刚才带进来的酒。他觉得一边喝酒,一边“抱”着另外一个女人是对朱平最大的惩罚。感觉朦胧了,眼睛开始迷糊。荧幕上的画面只剩下巨大变幻着的颜色,一种完全放松的感觉慢慢占据了他整个身心。他很快喝光了身边的两瓶酒。
??出了戏院,彩莲说不如去隔壁的SoundRock吃夜宵。走过伊势丹大厦时,健伟看见朱平刚好从里面出来。这次,他想他没有看错,因为是几乎迎面走来,朱平旁边还有一位男士。他努力定神看,朱平和那男人已经在他们前横穿马路走到对面。彩莲放开了健伟的手。他们立在那里。
??“那是朱平吧。”彩莲问健伟。
??“应该是吧。”健伟说,他觉得很奇怪,以前只知道朱平很忙碌,但他从来没去了解朱平到底在忙什么,为什么每晚都要见客户,加班。“她一直很忙,而且客户多。”彩莲说。健伟不回应。他犹豫着,慢慢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心砰砰跳得厉害。他推开彩莲,猛跑起来。行人灯还是红着,他也顾不得,从来往的车辆夹缝前迅速穿行过去。朱平和那男人正往停车场走,他们挨得真近呀。朱平个子矮小,那男人也不高,都很瘦。到了车前,男人扶着朱平坐进车内。健伟一个箭步冲过去,拉开男人,冲着他就是一拳。打完后,他自己怔住了。世界安静得出奇,朱平瞪大了眼睛,象看一个从天而降的怪物。那男人回头,被莫名其妙地打了一拳,立刻拿出手机拨电话。
??“你们新加坡人,只知道叫警察。会打架吗?”健伟叫起来,拖着朱平就走,朱平摔开他的手。
??“健伟,你疯了!!”朱平大叫,一边推开健伟,“你喝酒了。你疯了吗?他是我的客户。”
??“见客户一定要在晚上吗?见客户一定要那么亲热吗?”
??“你疯了!!”朱平回到那男人身边,和他并排站在一起,好像他们是同一阵营,一起面对健伟。
??“你跟我回去。”健伟又想拉朱平。
??“绝不可能,万万不可能。”朱平冷静,果断地说。她的语气怎么那么象晓秋。健伟心一凉,那怒气时热时冷。而他到底不是原本无理取闹的人,这么一闹,酒醒了一半,对自己的冲动也慢慢回过神来。可是他仍旧执傲地说“跟我回去。”
??“是你男朋友吧。”那男人看了半天,对事情的原委猜出个八,九分。他走过去拍拍健伟的肩膀。“你这样,女朋友都会被你吓跑的。看在Sheena的面子上,你打我一拳也算了。”
??“健伟,请和我的朋友说对不起。”朱平不饶健伟。
??“你和我回去。”健伟继续说。
??“休想。”朱平一转身坐进车内,那男人只能也跟进去。车在健伟面前开过。健伟一回头看见彩莲站在不远处轻蔑地望着他。
??等回到家,健伟发现朱平已经先回来了。她在书房里铺了个地铺。健伟走进去想说什么,朱平当他不存在,自顾自地看她的书。健伟无趣地走出去,一会儿又回来说“这是你的地方,我搬走好了。”听朱平无回音,他只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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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战延续的时间比健伟想象得长。他故意把电视机,收音机音量调得很响,于是只要健伟在,房间里就整日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朱平完全不在乎环境怎样,依然我行我素。彩莲抗议了好几次,知道健伟和朱平在闹别扭,就也跌跌撞撞地踢翻了一些东西,让健伟去收拾。健伟总觉得自己理亏似地,甘愿把东西弄乱,又夸张地整理好。大家不说话,仿佛在比谁的耐性更大。
??星期天早晨健伟很早起来打扫卫生,又扫地又拖地板,听见金属水桶和拖把的乒乒乓乓敲击声,和自来水哗哗的冲击声。可是朱平就是不理会,依然在书房里睡自己的觉。到了晚上,健伟连连说空气不好,很闷,想请大家出去吃饭。可是朱平已经穿好衣服,拿了她的文件包准备出去。健伟随意地问“不一起去?”朱平没理他,开了门,穿好鞋,径直走了。
??为了坚持自己的主张,健伟对彩莲说,那么我们自己去吃吧。健伟和彩莲开车去了热闹的市区。这是他们第二次一起出去。泊了车,健伟和彩莲同行,却故意和她离着很远的距离。他们一路走,一路四处张望。忽然彩莲说“我们走了一百米,也许有一百个认识你或者认识我的人看见我们。”
??“其实那里也有个停车场,只是难找空位泊车。”健伟说。
??“你好像很怕朱平。”彩莲说。
??“你说什么呀。”健伟打断她。
??两个人说着不一样的话题,而都用自己的方式议论着另一个缺席的女人。彩莲伸出手挽住健伟,又问“那这样你怕不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健伟嘴上那么说,可是被彩莲挽着,还是稍微有点不自在。.
??“她虽然表面上很礼貌,可是她其实很凶的。一个女人在外面闯,会遇到很多事情,遇到各种各样的男人。”彩莲说。
??“朱平有她的优点。”健伟反驳。他想自己真是奇怪。在朱平面前气她,在别的女人面前夸她。自己两边不讨好,真是不会做人。
??“我们不要讲那么多了。别去吃饭了,去酒吧吧。”彩莲拉健伟进了酒吧,酒吧在地下室,他们过了一个黑黑的通道,两边挂满了稀奇古怪的装饰品。女士免费,健伟一个去排队买票,从远处看彩莲,她在通道尽头,面朝着灯光,显得异常地白嫩,甚至有点惨白。健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只觉得彩莲很美,而她的背后是在新加坡的一段不幸的经历。她和很多男人上过床,她是他心中一个关于神话的传说。
??这一整晚,他们喝酒,唱歌,玩桌上足球的游戏。健伟在出气,彩莲也在出气。两个气呼呼的人,玩起来,特别疯狂。彩莲是尽性的。她整杯地喝啤酒,深夜里,彩莲眼睛发亮,红唇湿润,她挺直身体,胸前的两个乳房,要从衣服里爆破出来,在若隐若现的粉红色里颤抖着,跳跃着。彩莲从后面把手绕在健伟宽阔的胸脯上,她的头枕着他厚实的背。她的抚摸和女人的气味,让健伟心里一阵酥麻,仿佛无数的小虫子在舔他的下身。他深深地呼吸,那欲望马上会越过他最后的自持。
??就在这时,手机忽然响了,如奇怪的咒语,惊醒了两个恍惚迷离的人。“嘟……嘟……嘟……”
??健伟去拿手机,没拿到,不小心手机从桌上“砰“地掉下来,没了声音。他用劲地去寻找彩莲的乳房。可是忽然他停止了。他对彩莲说,我们回去吧。朱平会着急的。彩莲不肯,健伟不管她愿不愿意,拖着她往外走,叫了计程车回家。路上,健伟看见彩莲一直含着眼泪。他也不理会她,只是默默地想自己的心事。朱平把彩莲接回家来,对他是一种考验。可是这有必要吗?
??俗话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正在健伟为朱平和彩莲的事情烦恼着的时候,意外地又收到猎头公司的电话。奇怪的是这家猎头公司推荐的公司却是中国一家大型国有企业。健伟开始还没听明白,因为公司开出的薪水很高,一点不亚于新加坡。健伟不相信地反问“是国有企业,有合资吗?”
??“是一百八仙的国有企业。”(新加坡人称百分之一百为一百八仙,可能是英语“Percent”的同音翻译。)
??“国有企业怎会有那么高的薪水。”
??“哈,你出国时间太久,不了解中国了吧。薪水还要商谈,不过应该不在这个数字上下。回国机会多,市场大……”
??健伟想猎头公司多半不会搞错,可是就是不大肯相信。从媒体渠道中,他确实感受到中国尤如猛狮般苏醒着,而其速度之快,却有点超出他的意料。健伟打了几个电话回国,向以前的同学朋友打听市场情况,得到的答复千差万别,有的说好,有的说差。但有一点却很确凿。中国政府正在招兵买马,准备建设百废待兴的各行各业。只要确实有真才实学,政府愿意开出高薪。这个消息在健伟心中又激活了他回国的希望。想起家乡的母亲,想到叶落归根的愿望,想到日渐下落的新加坡经济和这里无休无止的炎热。他更觉得应该离开这捉襟见肘的弹丸小国。
??他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朱平,打手机给朱平,却是彩莲接的电话。彩莲说朱平正在开会,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她转告。健伟说,没什么事情,挂了电话。那晚在酒吧之后,健伟一直避开彩莲。虽然在表面上,健伟还把彩莲当作朋友,可是心里总有点不安。他觉得,彩莲就像定时炸弹,随时随地就会爆炸,把他原有的生活轨迹破坏地面目全非。有时,他也许会想和彩莲组成一个家庭。一个靠男人生活的女人,至少懂得付出,愿意委屈求全。可是,健伟一想到那么多男人曾经在她身体上流连,就无法自已。他觉得以他现在的条件,完全可以娶到一个更好的老婆。如果他要彩莲,他可以要很多人。他母亲曾经要他娶同村的一个女子,健伟相信,如果他肯要她,她甚至可以为他倒洗脚水。除此之外,回到国内,他也有大把的选择。可是他非不能,而是不愿意。在这点上,他和朱平是有共性的,他们都提防异性,不能完全交出自己,或者接受别人。
??下班后,健伟驾车去车行拿自己预定的汽车音响,并换一把汽车钥匙。他把车驶进车行,一边去询问台让小姐联络自己预约的销售。正等着,看见另一个展厅的服务台边也等了一个人。模样很熟悉,仔细看,却是申旺。申旺的背影很普通,混在人群中不容易一下辨认出来。可是当他转过脸时,汽车展厅晕黄色的灯光从不同角度打在他脸上,健伟却看到一张有点斑驳的脸。申旺全然没有办公室里那种浑身精神的神态,脸上的肌肉松弛下来,猛一看,有点呆呆的,顿着的傻态。健伟向申旺挥挥手,申旺点点头,缓缓地走过来。也这几步路,申旺脸上已经恢复往日的精神,好像一个松驰的皮袋,一瞬间充了气,鼓胀起来。这变化只几分钟,却让健伟一惊。
??“嗨,这么巧。”健伟说。
??“你也来了。”申伟说。一边点起一支烟。
??“我来拿汽车音响。”
??申旺沉默着,抽着烟,过了半晌,对健伟说,
??“上次请你女朋友给我爱人买保险,我爱人去检查身体,发现她得了胃癌。”申旺缓慢地说。
??“真的吗?”健伟很吃惊,“上次看她气色还不错。”
??“她整天在家里,看不出来的。胃,她一向不大好。这次去验血,就验出来了。幸好,发现得早”
??“开始治疗了吗?新加坡的癌症中心据说还不错,很多国内的人专程来这里看病。”
??申旺苦笑了一下,“我问了几个朋友,他们说,这个病,现在是可以治,但是还是迟早的事情。”
??“不要太担心了。有些癌病患者活到现在呢。现在医术先进,很多原来治不了的病,现在都可以医治了。”健伟安慰申旺。但也知道,这种事情,空洞的安慰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今天开始化疗。住院预交费四万新币(二十万人民币)。”申旺摇摇头,“这人呀,什么都成,就是不能生病。”
??健伟默默无声。他知道,在新加坡如果没有工作,没有保险,生了病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在新加坡生病,是生错了地方。这里什么都要钱。他看看申旺,了解他身上背的担子。他为申旺感到不安。他是他们家唯一工作的人。
??“不要担心,我明天帮你问一下公司的保险,好像配偶也能享受。”健伟主动说。
??“好,麻烦你了。”申旺向健伟点点头。一会儿健伟的销售下来了,替健伟办了手续,装好汽车音响。健伟说告辞了,明天办公室见。申旺笑笑。向他挥挥手。车开出不久,健伟从汽车的前车旁镜看到申旺正在招计程车。一个念头闪现在健伟心头--申旺把车卖了--他把车头转回来,停在申旺前面。
??“我送你回家吧。”
??“好。”申旺钻进车座。两人一路无语,各自想自己的心事。送完申旺回到家,朱平果然还不在。他觉得象朱平这样生存的人,其实很自私。她独立得不需要依赖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人依赖她,所以率性。而申旺,因为他有责任和负担,不得不在办公室里戴上假面具,左右逢源,小心经营。
??快十一点的时候,健伟在客厅里等朱平回来,听见外面钥匙的声音。健伟连忙站起来开门。朱平瞧了他一眼,走进房间。等朱平梳洗完毕,健伟已经为朱平铺好了地铺,前面放了一瓶酒,两只杯子。
??朱平看见健伟霸占了书房,站了一会儿说“健伟,你要睡这里,我就去房间。”健伟说“好呀。书房靠阳台,有自然风,比空调舒服。”朱平转身想走,健伟知道,她说走就不会回来。这人的心肠不是一般地硬。
??“对不起。”健伟立刻说。他说的速度很快,但是声音很坚定。好像含了很久的东西,一下子吐出来。
??朱平回过头,奇怪地看着他。健伟向她耸耸肩膀,眼中尽量显出那种希望得到怜爱的神情。健伟很早就知道,征服人最好的武器不是武力,而是“示弱”,这招百试不爽,只是健伟并不一定喜欢常用。他看到朱平转过头,就势问朱平“我们讲一会儿话好吗?”他抬头等着,朱平想了想,点点头,在健伟身边坐下来。“你的记性真好。”健伟说。
??“是呀,有些人做完了事情就忘记。”朱平脸上依然有点微怒。
??“我已经说对不起了。”
??“一句‘对不起’就行了?”朱平不饶。
??“那你罚我喝酒。我们玩游戏,喝酒猜拳。谁输了就要喝一口酒,再回答对方一个问题。好不好?”健伟提议。朱平不知道健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她说猜拳就猜拳。
??他们石头剪刀布地对干起来。和朱平在一起,健伟总觉得自己年龄要退回几年,才能进入她的思维空间。没几下,朱平先赢了,她得意地问健伟“那天你怎么也在那里,为什么要喝酒?”
??健伟说“你犯规了,一下了提了两个问题。算了。回答你吧。那天我和彩莲去看电影,你没来,我很生气,所以就喝酒。”
??第二次健伟赢了,他也照样罚朱平喝一杯酒,然后问“你那天和那个男人为什么那么晚还在一起?”
??朱平说,“他是我的客户。我去他办公室签好保单,他顺便送我回家。”
??他们一边喝着酒,一边互相问问题,几杯下肚,朱平看上去已经有点醉了。健伟拿起酒瓶看看,又摇了摇,说,好,最后三杯,看谁喝酒。两人同意了,又一阵比划,是健伟赢,健伟让朱平再喝一杯,一边问“这个问题你要照实回答。在认识我之前,交过几个男朋友?”
??朱平一愣,脸上显出气忿的样子,以她的性格,健伟怕她拂袖而去,可是,朱平没有生气,反带着毫不在乎的神态说“无数个。”
??健伟也不追问。第二次,是朱平赢。健伟喝一杯酒。朱平问“你曾经吻过多少人?”
??健伟想了想说“加你,一共三个。”
??朱平变了脸。可是两个人都假装不动声色。最后一次,也是他们两个最后一次机会提问。一瓶酒已经喝得快见底。健伟说,最后一点酒我喝,问题你来回答。朱平不肯。她说,我们公平游戏。你赢了,我回答问题,我赢了,你回答问题。结果他们猜了一阵,是健伟赢。朱平喝完最后一杯酒。健伟说,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但是你要老实回答。朱平说好。健伟问“你和多少人上过床?”
??朱平眯着眼睛说,“答案很简单。无数个。”
??健伟说,你是认真的?朱平不回答。健伟把酒瓶和杯子放到一边,说,好了,游戏结束了。你醉了,我把你抱进房间,我睡书房。他动手去抱朱平,没想到朱平冲他脸用力打了一巴掌。健伟顿时觉得脸颊一阵火热,生疼生疼。他一愣,看到朱平坐在那里放声大哭。他见过朱平肆无忌惮大笑,但从没见过她这样肆无忌惮地大哭过。朱平骂“你这个傻瓜!”然后又说“你想问就问,何必拐着弯”朱平奋力在他身上锤打着,她个子小,拳头薄,可是每一拳的劲头却那么大。“如果你不能信任一个人,就离她远一点。”朱平继续哭,哭得惊天动地。健伟无语,心甘情愿地承受朱平的宣泄。朱平哭得一踏糊涂。健伟知道朱平醉了,这一哭是借着酒性挥洒出来。“哭出来可能会好一点。”健伟抱住朱平说。风从阳台上吹进来,窗前的一挂风铃哗啦啦地摇摆着。
??朱平推开健伟的拥抱,继续骂,“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就算你,也会骗我!”
??说到以前的事情,健伟理亏。他连忙反驳,“我并不是有意的。而且那时候我们还不算男女朋友嘛。”
??“好,对,你以为我那时年纪小,就玩弄我。我还要怎样去相信你。你不是说过吗,人很复杂。我算是看透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我也不是说过,如果你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好人,即使他在你面前,你也不肯承认。”
??“我错了。我以前总先假定人是好的,然后才发现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情。”朱平忿忿地说。
??“如果你已经判了我死刑,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
??“好!连你也不要我了。”朱平眼泪象珠子般大颗大颗掉下来。
??“你有毛病。”健伟生气了。“你!血口喷人。”
??他一把举起朱平的手臂。“告诉我,我们分别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想知道,你配吗?”
??“我不配?”健伟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不要你管!”朱平想挣脱,可是她的力气哪可以和健伟比,挣扎半天,也逃不出健伟如钳子似的手爪。
??“你想躲避到什么时候。”
??“不要你管!”朱平用另一只手拼命地扳健伟的手指。健伟只不放手,对朱平说:“让我分担你的过去。我们还有一个未来要走。”朱平听了,更是放声大哭。健伟抱住朱平,摸她的头发安慰她。过了很久,哭声终於越来越小,小得只剩一点呜咽。健伟俯下身子,吻去朱平脸上的泪水,朱平在他怀里慢慢回转过来,抱住他,也回吻他。他们互相热烈地抚摸着彼此的身体,比以往任何一次更热烈地用身体侵吐热情。健伟觉得朱平这一哭,打碎了横在她和他之间的某个栅栏。他更加狂热地回应朱平给予他的热烈。他浑身湿透,感觉心跳得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那晚,朱平哭了很久,在他怀里一半累了,一半醉了,昏睡过去,他却无以伦比地清醒起来,犹如一种惊涛骇浪后的彻底平静。他独自坐着想了很久。过去的片段像电影似地在他脑海里回放。从第一次朱平站在背后问他“要不要帮忙”开始,到朱平献血给他,后来他们分手,再次地重逢。他们在一起有快乐,也有悲伤。而现在居然还能在一起,也算是缘分。健伟看着怀里的朱平,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泪水,心里对她说,只要你不负我,我绝不负你。我答应过你要给你幸福。风铃又响了。健伟觉得世界好安静。</TD></TR></T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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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1-2005 04:49:25|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90%" align=center border=0><TR><TD align=middle height=30>开车    文 / zhaoqingrebecca </TD></TR><TR><TD height=9></TD></TR><TR><TD align=middle bgColor=#c3c9d2 height=1></TD></TR><TR><TD height=11></TD></TR><TR><TD class=zhengwen height=11>??夏日到了,新加坡虽然全年是摄氏三十度以上,可还是能感受到夏季的来临。健伟和朱平和好后还常说其实书房比较凉爽。一直提议把书房和阳台的墙壁打通了,可以躺着看星星。朱平笑说,原来你是个真正懂得浪漫的人,可惜房子是租的,由不得我们。他们后来,再没有谈过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总以取笑的方式冲淡那天对彼此的震动。健伟有时躺下不久觉得身体滚烫,以为自己发烧了,可是连续几天后也不见咳嗽和其它的病状。他告诉朱平,朱平笑“天气太热了,我也觉得手心,脚底热得发慌。”房间里的冷气一刻不停地工作着,也许工作负荷太大,有一天居然转不动了。健伟晚上热醒后,只能一次次去洗冷水澡。从浴室里出来看见彩莲房里的灯还亮着,健伟张望了一下,被彩莲叫住。健伟低头走开,彩莲一把抱住他。他推开。彩莲弄出了声响,健伟一怒,在黑暗中狠劲地摆脱她,快步走回房,关上门。
??第二天,健伟想到要修冷气,便在公司里打电话回家,嘱咐下午有人要在家等修理工来。彩莲接的电话。朱平平时一早去她的办公室,健伟怕彩莲误会,立刻说,“昨晚热不热?”
??“有一点。所以什么也没穿”她的语气很缓慢,带了些暧昧,在电话那头轻轻地笑着。
??“今天有人来送新的冷气,你和朱平说一下,晚一点去办公室,房间里的冷气坏了。”健伟吩咐彩莲。
??“喔。”
??因为两个人对着电话讲,看不见人,反让两人的交谈有很多余地,从容地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健伟想挂断电话,可是听到彩莲失望的语气,不知怎么地加了一句,“你怎么样?”说完,又后悔自己心肠太软。何必自讨没趣。
??“不太好。”彩莲在电话里叹了口气,“很想念你。”健伟听了倒不好回答。健伟怕别人听到,压低了声音“我.....”健伟说了一半,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彩莲却继续说她自己的话,“健伟,看得出,你和朱平之间有问题。她不适合你。你需要一个家。”
??“太迟了。”健伟截断她的话,却反而惹来更多的话。
??“为什么?你和朱平又没有结婚,为什么太迟了?我明白你嫌弃我。过去我做了很多让你看不起的事情,但那是为了生存。我一直梦想有一个关心我,照顾我的男人,让我依靠。我觉得,你就是那个人。我在新加坡,从来没有人真正地关心过我……”
??“不要把我想得太好,男人都是一样的。”健伟再次地截断她的话。
??“如果你要回国,带我走好吗?我可以跟着你走。随便你去哪里,我都跟你。”
??“彩莲,不要想那么多。”健伟有点不耐烦了,他把话筒移开,等了一会儿,才又放到耳朵旁。彩莲居然还在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家,没有工作,什么也没有,一想到将来,我就害怕……”
??健伟写了张纸条给同事,让他给自己打一个电话。电话的第二条线响了,健伟把话筒移近,让彩莲听到电话铃响,说,“不和你说了,我有电话。你不会有事的。只要你还有‘希望’。”
??“你说话越来越像朱平了。”彩莲冷冷地说,挂断了电话,健伟听见电话“咯”的一声响,像一个闺中怨妇黑暗中的一声长叹,渐渐传远。
??健伟向同事耸耸肩。幸好同事没追问。他有点后悔打这个电话。健伟不擅长做决定,隐约感觉到危险的逼近。他不是平衡木,也没有心思做平衡木。翻开计划书,上面有朱平修改的笔记。他喜欢朱平的字,用铅笔写的,很大很工整。删除段落的横杠划得非常坚决,让人看了放心。现在公司客户多,他为客户写的工程方案书的英文草稿多半由朱平修改语法和措词。他看到文章最后,朱平用小字写的“修改者,朱平”不禁笑了。朱平从不争什么物质上的东西,但在才智上却虚荣得紧。健伟打开电脑准备计划书。上次是他起草了中文计划书原稿,翻译成英文,现在要把英文再翻译回中文。好在有原来的草稿,只要稍微改动一下就可以。他埋头干起来,只要一开始工作,他就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
??申旺离开公司对健伟来说是件比较突然的事情。那天本说好要一起去附近刚开张的韩国餐馆吃午餐,可是临到中午时间却不见申旺。到了下午,健伟收到一封电子邮件,是申旺写给公司所有人的。申旺说这是他在公司的最后一天。他感谢各位对他的关照。健伟觉得有点蹊跷,申旺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离开公司。平时没怎么想,现在细细想来,前不久,公司招聘员工,健伟看这职位的工作性质和申旺做的一模一样,后来说是招不到合适的人选从其它部门调了一名新加坡员工过来,和申旺一起工作。健伟现在才明白,这家公司原来还是新加坡的公司,申旺那块在中国的业务一上轨道,就会由新加坡人来接管。而公司的决定向来保密,所以申旺走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而公司的所有监视设备,为的是体觉员工的一举一动。从申旺想到自己,健伟有些心惊胆战,于是又想起了那猎头公司提起的中国国企--可是我还像一个“中国人”吗?他从座位上站起来,看见申旺以前的桌子上插着一支微型的中国五星红旗。他想到了车行里申旺无精打彩的神色,又想到他太太和孩子围着他时,他满足而疲惫的神态。想着想着,陷入了沉思。
??下班后,健伟不想立刻回家。他打电话给朱平,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回去。朱平说要请客户吃饭,问健伟要不要同去。健伟说,他在办公室还有点事情,等下开车去接朱平。朱平笑说她没有空,不过如果他愿意和她的客户一起吃饭,她倒愿意。健伟想想说,那就算了,晚上几点结束,我来接你。
??“九点”朱平收了线。健伟继续在电脑上工作。桌上的手机响了,他想难道朱平改变计划了。打开一看,是麦克的电话。麦克是健伟求学时的同学,毕业后在小小的新加坡城里居然一次也没见到过。健伟和麦克一度非常熟,可是朋友就像生活中的凉亭。每段生活都会有一个或两个,而那段生活走过了,朋友也被忘在身后,难得折回来,再进去坐坐。
??“嗨,最近好吗?我刚巧在你们公司附近开会,刚开完,要不要下来一起吃饭?”
??“麦克,毕业后也不和我联络,今天倒想起我了?”健伟挺高兴的。
??“我在你们楼下的停车场,露天的那个。我在车里等你。”麦克说。
??健伟下了楼,麦克看到他,就从车里出来。他们相互握了握手:
??“新加坡真‘大’,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麦克看看健伟,拍拍他的肩膀。
??“我的车在那里,要不要开过来。”健伟问
??“坐我的车吧,等下我送你回来拿车。”麦克建议。
??“恐怕来不及,我还要去接人。”
??“你结婚啦?”
??“还没有。”
??“你英俊潇洒,现在事业有成,担心什么?”麦克笑,“那你的车跟在我后面,我们去兰桂坊,那里我和几个朋友开了间鸡饭店,去看看?”
??“好。”
??他们俩一前一后驶上了高速公路。
??兰桂坊是在闹市中的一个酒吧聚集地,前面有一个旧庙,改装了,陈列新加坡建国前人民的生活状况。新加坡大都是从广东、福建等地移民来的中国人,所以,那画上,摆设的居然是中国古代农村的生活物品。墙壁重新装修了,存心地复古,留着黄迹斑斑凹凸的印子。健伟和麦克泊了车,从旧庙穿过,走出来忽然豁然开朗,满天星似的小灯泡绕在树杈上,仿佛火烛银花,与星空遥相对应。下面摆放了白色的圆桌和扶椅。周围一排装饰得别出心裁的小餐馆,酒吧,有的有两层楼样子,有的伸出个阳台,巨大的铜色路灯,映衬着街景,完全是西欧的风情。
??在建造群的周围,却是幽深的树木。新加坡雨量充足,植被茂盛,在市区里往往保留热带丛林的某个部分。让人觉得是在丛林里开出了一个城市。那树棵棵高大茂盛,树干宽大,底下一丛丛的草,漫布进深处。打着点灯光,灯光不及处,有更多的树和草,后面庞然地仿佛还是个小丘,令人想起热带丛林的神秘。
??麦克领健伟进了一个新装修的小餐馆。一些家具还没有装修好,散放在外面,用一个大型海滩伞撑开遮住。餐馆前面摆了很多桌椅。麦克怕热,让健伟和他一起进了有冷气的室内。
??“我自己是海南人,海南鸡饭在新加坡很受欢迎。它可以随便吃,你在小吃中心就可以买到,也可以优雅地吃。我这里,为没位客户都提供五种以上的调料。鸡汤也是很特别的……”
??“念完电脑硕士课程,又当餐厅老板?”健伟问。
??“没办法。现在这个世道,电脑算是主要的行当,可是保不准,几年后,这个热就过去了。你没看见,那些念生物化学的人正等着做时代的新宠。”
??“美国硅谷一裁员,新加坡的IT市场就紧张。况且做公司职员,生活没保障,说走人就走人。”健伟想起白天申旺的事情,觉得麦克自己做小老板,很有先见之明。
??“说对了。我自己是新加坡人知道。国家怕输,什么都和国际市场接轨,方向盘转得快。我们做人民的当然跟着转,可是我已经过了大半辈子,还能转得动吗?所以一边做全职,一边做做传统行业的生意。人总要吃吧。最普通的东西往往就是最好的东西。”麦克叫了两份鸡饭
??“我年轻时,也想出人头地,那时一无所有,反倒信心十足,现在有了家,有了自己的产业,反而觉得,年轻时的志向都是空想。生活其实就是油米姜醋,和老婆孩子过日子”麦克继续唠叨。
??“太太和孩子还好吧。”健伟问。
??“大的要考大学了。小的也要考试了“
??“负担不轻呀。”
??“我们做男人的,就是这样。一辈子忙到头,还是应该的。我太太常说,她把一辈子交给了我。我不也一辈子交给了她。我的一辈子哪能和她的比。”
??健伟想他太太是全职太太,而麦克整天在外面奋斗养家糊口,所以才有此一说。他们互相了解了一下彼此的现状,健伟听麦克抱怨,可是心里却有些羡慕麦克。
??“有件事情想请教你。”健伟问麦克
??“什么事情?”
??“我遇到一个女人,她说她不想结婚。如果说她不喜欢我,那也不对。很奇怪。”
??麦克听了健伟简单的叙述,说,朱平这人不坏,但是不太适合结婚。健伟连忙请麦克详细解释。麦克说,“这是个复杂的社会问题。想想,女人结婚为什么?为有一个依靠,可是如果这个女人觉得她不需要依靠,她需要什么?新加坡生活压力那么大,大部分的女人学会了生存的本领。那本领既已学会了,所以忍不住会不用。很难对付。你如果遇到这样的女人,只有两种选择,一,放弃,二,用她能接受的方式和她交往。”
??“怎么说呢?”
??“你结婚了会明白。打个比喻,婚姻就像一部车子。驾驶座只有一个。通常男人开车,女人帮着看地图。但是有一天,她也学会了开车,她想去的地方和他想去的不一样,她们就会去抢方向盘,这其实就是我所说的权利和自由。现在既然你上了这辆车,她会开车。你呢,或者到她想去的地方,或者就尽快下车。”
??“很有道理。很有道理。”
??“婚姻有很多问题,但是没有婚姻会有更多的问题。”
??“喔……”健伟说。麦克见健伟作沉思状,也点到为止不再多议论。
??“对了,我公司刚刚开张,所以买了新的财务软件。很小型的。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本地化一下?”麦克说。健伟早知道麦克有事情找他。他耸耸肩膀,脸上做了一个OK的表情。在生活上,麦克比他强,可是在电脑方面,健伟有百分百的自信。
??告别了麦克,健伟去接朱平回家。他一路上想着麦克的话。婚姻就是一俩小车,开在高架公路上的车。现在车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要去接朱平,和她一起回家。心中有了答案,就像编程时发现了错误的地方,接下去要做的就是重新录入控制错误的ErrorHandling(错误处理〕程序。健伟相信自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当健伟开车到和朱平约定的地方时,朱平已经在门口等她了。朱平上了车,在他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我终于又签了一个大单。下个星期我要去泰国,和他们总公司的财务总监见面。”
??“我陪你去。”健伟说,一边加快速度,把车开进了高速公路。
??“不上班啊?”朱平笑问。
??“佳人有约。我们还没有去旅行过呢。”
??“好啊。”朱平高兴地答应了。
??“对了,你想驾车吗?”健伟问。
??“现在还不是时候给自己买车。”
??“驾我的车啊,如果你也有车,那么我们就永远不能像现在这样坐同一部车了。”健伟说。
??“那倒也是。”朱平认真地想了想,赞同道。
??“你去学车,以后你开,我坐旁边给你看地图。”健伟建议。
??“这么懒呢?”朱平娇嗔。
??“对呀,因为女人喜欢开车。”
??“怎么说呢?我喜欢有一个司机,帮我开,我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在车上休息了。”朱平把车后座上的枕头拿过来,抱在胸前,做出舒舒服服的样子。
??“你真那么想?”
??“为什么不?”朱平反问。健伟面朝前,手扶着驾驶盘,笑而不语。
??回到家,彩莲还在看电视,看到他们,一声不响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健伟帮彩莲关了电视,看到浴室里,彩莲的内衣,散了一地,他摇摇头,把衣服拾了起来,一起扔到洗衣机里。</TD></TR></T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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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1-2005 04:47:46|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90%" align=center border=0><TR><TD align=middle height=30>旧友    文 / zhaoqingrebecca </TD></TR><TR><TD height=9></TD></TR><TR><TD align=middle bgColor=#c3c9d2 height=1></TD></TR><TR><TD height=11></TD></TR><TR><TD class=zhengwen height=11>??公司发布消息那天,健伟下班后在新加坡河岸边走很久。想着他和朱平的未来,仿佛是条延伸进漆黑一片中的不归路。回到家,留言电话的灯亮着。他打开听,是朱平留给他的。“健伟,我有个朋友要借住我们这里,好吗。”
??“咔”留言很短。
??“随你便吧。只要你开心”健伟留了言。他关上电话,去洗澡。水从头顶上冲下来,洗去一身的疲惫和烦恼。他健伟怕什么。无论结果怎样,健伟早已经习惯天下是家,处处安身的生活方式。来则来之,去则去之。
??那天,健伟回家时,发现灯亮着。他觉得家应该是这样,在荒地里走很久,看到前处有个亮光,然后听到锅碗瓢盆的声音。他推门进去,看见客厅里堆了一些纸箱子。厨房里朱平在说话。他侧耳听,觉得朱平在和另外一个女人讲话。不禁奇怪起来,那女人的声音似曾相似。
??“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听到朱平说,然后朱平出来看见他“健伟,一个朋友在这里住一阵,没有关系吧?”
??“谁呀?”健伟问。
??“教会里的朋友,你也认识的。”朱平说。
??健伟走进去,想打个招呼。一个女人坐在餐桌旁,低着头,手指拨着桌子的一角。好像桌上有一幅看不见的画,她正专注地研究着。
??“彩莲,怎么会是你?”健伟很惊讶。自从他上次离开新加坡后,再没和以前的房东联络过,所以没有再碰到过彩莲。
??面前的女人,显然消瘦了很多。往日胖胖的脸,削进去,两只颧骨突出,显得眼睛更加地大。她依然是美丽的,可是这美丽有点摇摇欲坠,岁月的痕迹和沧桑,渗进了她的神情。是一个无家可归美丽女人的落魄之态。健伟心一慌,条件反射地想退出厨房。
??“你吃过饭了吗?”彩莲起身,准备给健伟盛饭。
??“我自己来吧。”健伟只好走进去,洗了手,脱掉外衣,去拿饭。一边心里通通地跳。
??吃过饭,三人在客厅里看电视。彩莲不肯坐在椅子上,席地而坐,她没有化妆,穿的也是极普通的汗衫,短裤,好像一个戏子在后台脱去了油彩。健伟看着她,因为以前和她交往的经历,所以不肯显出热情,眼光中带着怀疑。一会儿,朱平催促彩莲去睡觉,抱了被子枕头给她铺床。两个女人在另一个房间忙碌着,健伟独自把碗筷放进水池,听到他们在隔壁说着话,开箱倒柜的。心里的怀疑更深了。
??“怎么回事呀?”等他们回房睡觉时,健伟便问朱平。
??“上个星期我去教会,碰到彩莲。她说她是你以前房东的朋友。最近丢了工作,睡在教会里。很可怜的样子,所以我想让她先在我们家住一段时间。”朱平说。
??“住多久?”健伟奇怪彩莲怎么也会去教会?
??“不知道。你不介意吧。教会里的很多朋友也帮我们不少忙。如果不是他们,我的保险也不会卖得那么好。大家帮大家嘛。”朱平说。
??“为什么对别人那么好,却从来不关心我?”健伟问
??“怎么不关心了,想想,我是怎么对你的?”朱平躺在健伟肩胛上,和健伟温存了一会儿就睡过去。在黑暗中,健伟觉得朱平真是幼稚,好端端地怎么领了个女人来。她朱平就不怕自己的男人被人家抢走,她不吃醋吗?难得朱平是有意在试图他?他觉得,现在的朱平和几年前有点不一样。
??彩莲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后,很乖巧,出门回来都没有声音。也不和他们同吃晚饭,即便在一起,她也是坐在客厅一个角落里,自顾自地听音乐,房间里好像没这个人似地。健伟开始一直提防着她,后来看她实在是很察言观色,很可怜的样子,也渐渐地放松了戒备。
??周六早晨,健伟和朱平睡了个大晚觉,起来后,朱平去做早餐,健伟扫地拖地板。他想问彩莲她的房间要不要一起清理一下。敲门,没有回音,健伟想可能彩莲出去了。一推门,床上果然没人,他就提了水桶和拖把进去。没想到,踩到一只脚,吓了一跳,连忙退后。定睛一看,彩莲睡在床和窗户之间的空地上。她把她所有的东西围成一个圈,自己蜷缩中间。身上没有盖任何东西,像一个马路上的乞丐。
??“怎么了?”被健伟踩一脚,彩莲醒了。
??“为什么不睡床上?”健伟奇怪地问。
??“你母亲不是要来了吗?”彩莲说。
??“喔。”健伟笑了。“朱平说的吧,还没办签证呢?你睡床上吧。”
??“不,不,我喜欢睡地上。”彩莲起来,身上的睡衣非常肮脏,可见很久没有洗了。
??“你睡,你睡,”健伟跑回厨房,帮朱平煮咖啡。一边告诉朱平刚才发生的事情。“彩莲连床都不要睡。”健伟说
??“怎么会呢?”朱平跑去彩莲房间,“彩莲,是不是房间里太热了,你睡不着,所以躺在地上?”
??“没有,我喜欢睡地上。”
??“你安心住着,我不收你房租的。”
??朱平说完帮彩莲收拾她的东西。一只蟑螂从彩莲的纸箱子里跳出来。吓得朱平大叫。
??“对不起,对不起。”彩莲连声说。慌里慌张地把自己的东西搬到她睡觉的那块小地方里。
??自从彩莲住进来后,朱平常常提早回家,煮了好吃的,强拉彩莲和他们一起吃饭。吃饭时,朱平夹很多菜给彩莲,彩莲虽然推迟,却把所有的菜吃得一干二净,他们吃剩的饭,彩莲也全部吃光。   
??他们认为彩莲受到某种刺激,虽然不说话,也给人留下深刻的印像。彩莲一直没有工作,有上顿没下顿的。朱平有时问彩莲,现在找不到工作,想不想回国。至少回国有自己的父母亲人,可以互相照顾。
??“不想。”彩莲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呢?”健伟问。
??“回去做什么呢?”彩莲反问。
??问起彩莲的经历,彩莲起先不说,后来也慢慢吐露,原来她是拿学生签证来新加坡读语言学校。嫁给一个新加坡人。那人是酒吧老板,开始时,还每月给彩莲家用,时间长了,有了别的女人,就不管彩莲死活。彩莲和那人大吵一架,被赶了出来。后来一直找不到工作,流落街头。健伟想,彩莲曾经和他的房东在一起,恐怕为的也是永久居留权吧。可是留下来又怎样呢?
??“你和你丈夫既然结婚了,那他就应该为你支付赡养费。”朱平说
??“他在法庭上说我为了永久居留证骗他结婚,新加坡法律当然不会帮外国人。”彩莲说。
??“你可以上诉呀?”朱平说。
??“上诉要聘请律师。这里的律师费不便宜呀。”健伟插言道。一个女人如果在家乡不管怎样,总有人可以帮她,可是离乡背井来到别人的国家,死了都没有人管。中国人讲究的是衣锦归乡。有多少人可以勇敢地一无所有地回家。健伟这样想着,不免产生一点同情。他想,彩莲是另一片浮萍。浮萍既然选择漂浮,所以只好永远地漂游下去。
??为了帮助彩莲解决生计问题,朱平让彩莲帮她做保险单据的一些行政工作,并且每月支付她固定的薪水。彩莲说自己不擅长电脑和英文。朱平鼓励她,说她会帮助她的。彩莲虽然勉强答应下来,可是做起事情来老出错。健伟听到朱平不断地收到客户投诉电话,后来朱平对彩莲处理过的所有文件检查再检查。本来,两个人做事情总比一个人强,但健伟觉得像现在这样情况,朱平的工作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健伟常劝朱平可以用其他方式帮助彩莲,朱平说,让彩莲有一技之长,以后她也能自己谋生。健伟笑朱平,不要以为每个女人都愿意自己谋生。像朱平,因为有学历,出生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才会养成独立的性格。女人嘛,总要靠男人的。朱平不同意,对彩莲细心地指导。彩莲慢慢也有了进步。
??彩莲的到来,让他们两个人把对彼此的注意力,转到第三方身上,仿佛站在同一阵营里看问题,不再完全地对立。在他们的照料下,彩莲像冻僵的蛇,回转过来,重新恢复了生气。
??
??老板跟新加坡的新中商会去中国考察,去了半月,忽然通知大家召开电话会议。健伟打开电脑,输入密码,画面上出现了老板的样子。他把耳机带上,忽然听到老板问    “健伟,你来公司多久了?”
??“两年半。”健伟回答。
??“公司现在在上海开了办事处,需要懂技术的售前支持经理,如果你同意的话,半年内,你可能代表我们公司,在上海开展业务。”老板宣布。这次老板是命令似的口吻,而且当众宣布,看来健伟被派回国的事情即将成为定局。健伟一瞬产生了相当复杂的感情,自己也说不上来,心跳得厉害。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要升职的强烈信号。
??“对了,上次的报告写得很好,请把它翻译成中文,我要让中国的合作伙伴参考一下。”会议结束前,老板吩咐,健伟连忙答应。
??也许电话有点串线,健伟在耳机里听到同事们的窃窃私语。他们图方便,几个人合用一台电脑,电话用的是免提。健伟连忙挂了电话。有时候科技先进,让人的联络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而科技先进,也让人豪无安全感可言。健伟在新加坡久了,做事一向小心。他知道,办公室到处都是一些监督员工工作的高科技产品,有的他知道,有的他不知道。
??正想着,健伟收到朱平的短信“我在你办公室外面。”健伟循“声”出去。开了门,让朱平进来。他们坐在会议室里,
??朱平问“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健伟觉得在办公室说话不大方便,对朱平做出一个“嘘”的手势,说“你看看你后面的白板背面。”朱平站起来去看,一块白板,前面有一个架子,挂着白纸。大家开会时用来写字而已,非常平常。
??“你这人怎么会看得到呢?”健伟笑了。
??朱平好奇起来,因为矮,踮起脚,往上张望。她忽然在墙壁装饰板的下面看见一个小小的黑孔。
??“那是什么?”朱平指着上面问健伟。
??健伟笑而不答,那不是针孔摄像机?他们互相明白似地点点头。
??“你好像很紧张。我一会儿就走。祝你生日快乐。”朱平说,并且取出一份没有包装的锦盒,健伟打开一看是一只漂亮的手表。
??“生日快乐。”
??健伟在朱平脸上吻了一下。
??“等下早点回来吃饭。”朱平提醒健伟。
??晚上健伟回到家,两个女人早已放好了蛋糕和鲜花,房间也刻意地整理过了。健伟本想请大家去外面吃一顿,而朱平却说她的马来客户刚教了她一些新手艺,要在健伟和彩莲面前一显身手。健伟走进厨房时,一股香味扑鼻而来。彩莲正洗菜,两只手在水里显得格外地白嫩。朱平教彩莲用小刀切姜丝,用中刀切豆腐。两个女人张罗着,健伟觉得自己像远古时代的大舜,有娥皇,女瑛相伴。此生亦有何求。健伟站在两个女人身后,想帮忙也插不上手。健伟看到桌上已经放了两道菜,一道是胡萝卜蒸鳕鱼,一道是油条塞鱿鱼圈。他用筷子尝了尝,两个女人问“哪道菜好吃?”
??健伟假作沉思“鳕鱼油而不腻,鱿鱼腻而不油。高手,高手。”
??“油腔滑调。”两个女人都笑了。
??“我们家乡有一个规矩,苯人要罚做肥皂,因为剩下来的油倒掉可惜,所以大家就拿来做肥皂。”健伟说,“我最苯,轮不到做菜,只好做肥皂。最后就变得油腔滑调了。”
??“那锅里有油呀。”朱平说。
??“我呀,只用别人手上的油。”健伟说完就去拉朱平的手,朱平顺势在他脸上一摸。“现在到你脸上了。”两人推搡着,撞在彩莲身上。彩莲急了,抱住健伟去摸朱平,踢翻了脚边的一桶油。油流得快,三人大叫。
??“现在只好脚底抹油了。”健伟脱了鞋子,就想逃。被两个女人拉住。“我是要去拿奶油蛋糕上的油给你们用呀。”健伟申辩。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把朱平和彩莲逗乐了。
??吃过饭,切了蛋糕,健伟为两位女士剥橙子。一边说,“朱平,我又给你接了一个客户。”
??“有人要买保险呀?”
??“是呀,就是那个申旺。他说他要给他太太买份保险。他太太没有工作,以后生病什么的,还可以得到一点保费。”
??“他想得真周到。”
??看朱平高兴,健伟继续说,“今天收到我同学的信,他在新加坡毕业后回国发展,好像挺不错。现在还有了自己的公司。”
??“国内机会多。”彩莲应和。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健伟忽然问彩莲。
??“我能有什么打算。”
??“如果我去上海,不知道你们要不要同去。”健伟问。
??“真的要去了?”朱平看了健伟一眼。
??“你和我一起去好吗?”健伟问,眼里满是期待。
??“我留在这里看房子好了。以后你回来也有地方住。”朱平说。他们俩讨论着,彩莲插进来:“他走你不难过?”
??“他自己要走的。”
??健伟被朱平一说,没了劲头,刚才还挺高兴,谈起这个话题就有点扫兴。彩莲看看他又看看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刚才还兴高采烈的气氛顿时消失了。健伟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朱平不肯跟他走。忽然朱平手机响了,听见朱平在问:“怎么,保单打错了?你明天到我公司里去,我帮你改。”
??“什么,你明天就要上飞机。好,我现在就去你那里取。”朱平放下电话,去换衣服。健伟知道朱平晚上又要出去,很不高兴。
??“这么晚了……”健伟说。
??“哎,彩莲打字也会打错。今天去你办公室,没来得及检查,又出错了。”朱平边说边往外走。
??“不知道你把我当什么。”健伟忽然问。
??朱平立住,在门口将走未走的样子。“明天再说好吗?今天太晚了。祝你生日快乐。”朱平说。健伟挥挥手,示意他不想再讨论了。朱平走了出去。客厅里留下健伟一个人枯坐着。彩莲从房间里出来,捧着衣服去洗澡。健伟觉得彩莲的目光刺得他无处循避。他只能两手抱头把脸埋进臂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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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1-2005 04:46:05|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90%" align=center border=0><TR><TD align=middle height=30>受挫    文 / zhaoqingrebecca </TD></TR><TR><TD height=9></TD></TR><TR><TD align=middle bgColor=#c3c9d2 height=1></TD></TR><TR><TD height=11></TD></TR><TR><TD class=zhengwen height=11>??经过谨慎的考虑,健伟决定一定要找朱平好好谈谈,看是否有机会把他的朱平带回国内。
??人们都说女人和金属会起化学反应,他想起了那些闪闪发光的小东西。下班后,他流连于附近的珠宝店。一只只钻戒在橱窗后面,好像神奇的小精灵,闪耀着神秘的光芒。他选了枚戒指,在戒指背后刻上他们第一次认识的日期。有的时候健伟对自己也觉得奇怪。他总是忘记眼面前的事情,可是对过去很久的事情却又记起来了。他记得那天是星期一,是他来新加坡第三个星期的星期一。他查了日历,就知道了那个日子。他想,女人总是会被细节打动。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记得很多事情,让朱平惊讶。
??他又去了鲜花店。老板娘已经认识他了。她还说,收到健伟鲜花的女人一定很幸福。健伟秘而不宣地笑笑。
??做完这些安排,他就去朱平办公室,等她做完全部的事请,对朱平说“我有事请和你说。”语气有点严肃,而且带了点命令的味道,倒让朱平吃了一惊。健伟保持着这样的严肃,朱平不由地也严肃起来。她跟健伟出来,去他们常去的克拉码头喝酒。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讲话。健伟想用严肃提起朱平的注意,好让她认真起来。
??叫了两杯白酒打底的鸡尾酒。喝了几口,健伟略微觉得有股热流在胸腔散开。在赤道上喝酒,容易出汗。但对于久在冷气房里工作的人,反觉得出汗有股畅快的劲头。他望着朱平,细细地端详她。她依然带着惯有的微笑,风扑扑地吹乱她的短发,她也不在意,倒迎着风,让风将她整个头发吹扬起来。
??“为什么不说话?”健伟问
??“你也没说话。”
??“你觉得生活中缺少些什么吗?”
??“你想接你母亲来是吗?我不会反对的。”朱平说,又笑。“我又没有反对。”还是笑。
??“可是我想让她看见我们俩。”
??“可以呀。”
??“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不知道。”朱平摇摇头。“我从来不自以为聪明。”
??“你就是太聪明了。‘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健伟说。
??“你?”朱平脸上显出微怒。
??“我不要和你吵。”健伟抓住朱平的手。“我们不吵架。”他说完站起身。
??“我要去洗手间,你等我一下。”健伟说完就离开了。朱平一个坐在那里。健伟知道她目送着他。等他到了黑暗中,他对服务生说,“开始吧。”
??服务生捧了鲜花走过去。健伟看着他的背影,径直向朱平坐的地方走去。
??“朱小姐,有位先生说,祝你们相识5周年纪念日快乐。”
??健伟看见朱平愣在那里,接过了鲜花。朱平笑了。就像一支烟花在黑暗中燃烧和绽放。他要他的朱平成为幸福的女人。他知道,他的爱能点燃朱平心底的热情,直到亲眼看到了,才知道,这灿烂是那么地美丽,那么地夸张,那么地激烈。他对自己做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从容地走到朱平面前,拿出戒指,对她说“你愿意嫁给我吗?”
??朱平抱住了他。
??为什么要在众人面前如此做作地表演这一场?
??健伟问自己。但是他感到了朱平的热烈,朱平因为感激而在他怀中热烈地起伏。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在众人面前他又不能说什么。他微笑着向周围的目光致意。大家友好地鼓掌为他们祝福。他把朱平拉到了酒吧前的新加坡河边。健伟不善言语,索性取出戒指直接交给朱平。朱平接了过去,放在手心里观赏。那神秘的小光点辗转着,摇摆不定。一会儿,朱平把头别过去。望向黑黑的新加坡河。河水微微有点涨潮,闻得到河水的淡淡腥味。
??“谢谢你,给我这样一个惊喜。”朱平说。她的脸还很红,语气里明显带着感激。也许是害羞吧,她微笑着,却低了头。两个人都有点傻气地想继续刚才的浪漫,可是反倒都觉出不自然。
??“我们结婚吧。其实,我一直是这样想的。”健伟说
??“为了你母亲?”
??“有一点。可是,并不全是。”
??“不要为了你母亲而迁就我。”
??“我没有。”
??“给我一点时间”朱平说。她踮起脚,去吻健伟。于是身体的靠近,为他们解了围,他们又接近了。健伟把朱平推开一点点,在她耳边问“为什么?”虽然他对于朱平的回答,略有心里准备,但是得到这样的回答,却很不甘心,“为什么?”
??“我自己也说不上来。不过,真的很高兴。”朱平说。
??“你是害怕什么吗?”
??“也许吧。你说了那么多事情,我的头脑还没完全消化。有点乱。”
??“那就不要理清楚了。听我的话。”
??朱平没有回答。健伟提议“我们去上海看你的父母好吗?”他本以为这样可以让朱平高兴起来,没想到朱平却没有声音,他感到朱平的脸颊湿润了。他放开朱平,看见她在哭。他有点吃惊。
??“这是你第一次问我的父母。我一直在等你问我,可是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的父母早已过世。我是孤儿。知道吗?我来新加坡因为我考取了奖学金,更因为我想离开照顾我的亲戚。你能体会到小时候寄人篱下的滋味吗?我已经习惯了。在我生命中,只知道往前走。”朱平说
??“对不起,我真的很粗心。”
??“我希望你了解我,可是又害怕你了解我。”
??健伟不明白,却隐约又了解。他何尝不是这样对待朱平的。
??“我已经忘记过去不愉快的事请。所有不愉快的事请都已经过去了。”朱平刚才还哭着,忽然脸上又出现了微笑。
??“让我照顾你吧。”健伟说。
??“我怕。”朱平耸耸肩,“男人的照顾总是带了很多附带条件。我没有安全感”
??“你不了解我吗?”健伟有点生气。
??“我不了解。”
??健伟推开朱平,把戒指收了回来。在他记忆中,朱平曾经是一个向往爱情的小女生,那时,朱平才大学毕业不久。后来,他的朱平和别人订了婚,据朱平说,他们根本没有举办婚礼,但是那段经历对健伟来说始终是一个谜。以朱平的性格,遭受挫折是理所当然的,但究竟这痕迹有多深,对朱平的影响有多大,他不知道。
??健伟想要一个家,出于他的成熟和对世事的把握,而他的朱平却尚在他刚来新加坡时的心境,从一个废墟中走出来,需要时间来重新集聚勇气。他想承诺什么。可是他不愿意了。他伸出手把朱平拉进怀里。一个懂得拒绝的女人总是好过一个烂交的女人。他这样宽慰自己。而且自从他变成一个和朱平一样以他乡为故乡的人后,他已经习惯流浪的生活。现在对家的渴望,也许是他天性中某种特质的复燃。而朱平,她所有的青年时代都流浪在这个没有家的异国他乡,他又怎样去改变她,让她明白,家是她安全的港湾。
??有时候健伟觉得这样的同居没什么不好。朱平不急他有什么好急的。每天工作,下班,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周末节假日,健伟和朱平到风景好的地方散散步,聊聊天。朱平什么都谈,就是有意回避着结婚的话题。她不允许他干涉她的生活。她自己也不干涉他的生活。时间久了,倒也生出老夫老妻似的协调。等公司发了年终红包,他就去车行买了部车回来。开着车跑在高速公路上,健伟深深感觉到金钱带来的自由,和他在事业上奋斗的价值。他买车的事情朱平一直不知道,后来他开了车去接朱平才把她吓了一跳。健伟常开车去马来西亚打高尔夫,而朱平也已经开了自己的公司,专做保险代理。留言电话成了他们联络的主要方式。健伟想接老母来新加坡住,可是想到以前和晓秋的经历,觉得母亲和朱平是不同时代的女性,在一起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请,便也作罢。对于眼前的幸福,健伟还是珍惜的。可有时候,空闲下来,那种空虚就又上来,好像无家无业,生活在一个虚无飘渺的世界里。
??公司里,健伟买车成了一个中国同事喜欢讨论的话题。尤其是申旺,他到处向人宣扬说健伟买车了。不久,健伟听说申旺正在学开车,后来又听说他拿到了驾驶执照,很快,申旺就开了他的新车来上班。在新加坡长时间旅居,健伟已经习惯做任何事情都和周围人无关,和公司里同事的交往止于公事,平时也独进独出,工作和私生活分得很开,可是申旺他们喜欢以情论事,如果私下里交往不好,工作上合作就有问题。为了使工作顺利开展,健伟尽量参与中国同事的一些活动,和他们保持私交。而中国同事中,到目前为止,只有健伟和申旺有车,所以申旺好像对健伟更加亲密一点--同为有车阶层吧。久而久之,健伟在朱平出国开会的时候,就去申旺家搭伙。申旺的女儿很可爱,像洋娃娃一样。小孩子一点都不怕生,爬在健伟身上,叽哩刮拉“说”个没完没了。健伟以前不知道自己喜欢小孩,可是自从看见申旺的孩子,想如果自己有个孩子会多好呀。最让健伟羡慕的是申旺已经把他的父母全接来和他们夫妇同住。如果他能和朱平能拥有这样的生活,他,健伟就心满意足了。
??有时候申旺很奇怪为什么健伟不和朱平结婚,以为是健伟不愿意,所以常劝健伟,朱平人长得还可以,又聪明,不要再考虑了。申旺太太也帮着劝。看人家诚心诚意地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健伟不得已实言相告。自己已经求婚多次,都被朱平拒绝。申旺的太太倒是奇了。在中国,女孩家年轻时挑三拣四,一到快三十都催着男朋友结婚。哪有象朱平,情愿同居而不想结婚的。健伟说,朱平不一样,她很小来新加坡,没有家庭观念,而且时代也不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申旺太太笑笑,说她自己是老式传统的妇女。
??不经申旺夫妇提醒,健伟本来还不觉得奇怪,可是现在他越想越觉得奇怪。他有什么配不上朱平的。论相貌,学历,他都不输朱平。想得狠了,他又故伎重演,潜入朱平的电子邮箱去寻找答案。朱平的信都是发给客户的。他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可是他认为这个女人既然已经和他有了肌肤之亲,就不应该保留自己的私人邮件。他健伟可以光明正大地打开自己的电子邮件信箱让朱平查个够,凭什么,他健伟就不可以看朱平的信,处理朱平的邮件呢?他做这些事情,做得有点理直气壮。
??晚上,健伟在房间里看书,朱平在自己的电脑上工作,电脑临时宕机,重新启动后,朱平请健伟帮她找回丢失的刚才正在编辑的文件。健伟笑笑,他喜欢她麻烦他。他有点得意地走到朱平面前,说,“我这个ITSupport(电脑支持工程师)随叫随到。而且免费。”他在朱平的电脑上,打开了很多个系统,并且顺手启动了一个远程控制软件。正忙着,忽然听到朱平说:“健伟,我知道你很擅长电脑。我想和你谈谈。”
??“什么事情?”健伟边干边问。
??“请你停一下。”朱平坐下来,盯着健伟说“健伟,你以为是电脑盲吗?你借此机会到处看我的资料。你看我上过哪些网站,你查我的文件档案。而且我有理由相信你动过我的私人电子邮件。我知道你能够做到的。”她的话虽然是肯定的,语气中却存了反问。说完,她就等健伟的回答。
??健伟本来不想回答,可是因为沉默本身带有压力,健伟只好再次抵赖。“我没有。”
??“你为什么要抵赖呢。健伟,我们已经是成年人了,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直接问我。”朱平残忍地推测:“你希望我在新加坡的工作不顺利,就可以和你一起回国,如你所愿。也许做工程的人都不擅长言语,或表达,但是,请,请对我坦白好吗?我最讨厌说慌的人。”
??“我没有。”健伟继续抵赖。因为狂风骤雨来之前没有任何征兆。他毫无准备。“我根本没有希望你工作不顺利。你忘记了当初是谁帮你印简历,发简历的。”健伟生气了。是,他想“研究”朱平的电脑,但是他根本没有害她的意思。如果她把他当作自己的“男人”,她就应该欢迎他去看,欢迎他去了解她。况且看一看又怎么啦。
??“请你不要不承认。你刚才做了什么?”朱平激动起来,涨红了脸。
??健伟的脸顿时红了。
??“健伟,如果你想控制另外一个人,那你只能失去我。”
??“是,我想控制你,那你呢?你这个人绝对地无情。我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去找别人。”健伟恼羞成怒。他委屈极了。忽然想到了姐姐,母亲,她们都那么地爱他,可以为他放弃一切,为什么他眼前的女人却把他当外人,把她的心门紧紧关上。他在她面前不值一文。
??“我不愿意被别人控制。”朱平说。
??“这算吗?我控制你了吗?你责怪我从来没有问过你的身世,可是你问过我吗?你甚至对我以前的事情毫不关心。”健伟说,他站起来,因为高大,所以几乎像要扑过来抓住朱平似的。“别的女人都想要一个温暖的家,难道你不想吗?你不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吗?你已经三十多了,难道你不想吗?”健伟挥舞着手臂,他真想把那电脑举起来,扔出窗外。她朱平为什么有那么多的隐私,有那么多不允许他涉及的地方。为什么,她还要这样保留她自己。他觉得头脑发胀,恨极了。然后他感到自己被朱平抱住了。
??“你是个心肠很硬的女人。”健伟说。推开朱平走进卧室,关上门。他想朱平可能并不爱他,自己仿佛用尽了所有的耐心和力量,被掏空了,又被人狠狠地补了一拳。健伟觉得自己受了自己的欺骗--你想在一个浮萍身上寄予希望?一个没有根,不断飘游的浮萍上寄予希望!他愤怒地不断骂自己。
??既然做不了好男人,健伟也不做了。这段日子下班后,他总是在外面游荡到很晚才回家。在他心中,他打算离开了,就像他当初离开中国来新加坡那样,他觉得该继续启航。他不仅希望被公司派回中国,而且因为手头存了笔钱,他也打算自己开一个系统集成公司,为船厂,或者其他的制造业进行软件集成业务。他甚至发现他周围很多人也有这样的想法,他们很容易组成一间自己的公司,就像当初的I2,由两个印度人发家,成为世界性的电脑大公司。可是想到最后,他还是妥协了。快到中年的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在感情上的第二次失败,或者还有些别的什么,让他放不下来。
??他本来以为他对女人是了解的,可是朱平让他感到困惑。有时她让他体验到“看取莲花净,方知不染心”的美好境界,可有时她又让他对这个世界充满恨意。朱平对他的防守和不信任,也许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可是,她究竟要的是什么?健伟想起,一次朱平看一段三十年代上海拍摄的黑白默片,由新加坡华人配上了中国华乐。那音乐用的是丝竹,谱的却是西洋乐曲。她在琵琶的铿锵声中,默默地流泪。她常哭,总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哭。生活中,越是艰苦,却越是微笑。她把自己埋得太深了。健伟想,也许连她自己都无法明白自己吧。他自己何尝又不是。人在他乡,身不由己。他再次地说服自己,宽容了朱平。朱平不知道,健伟一个人的挣扎,倒让他的感情在反反复复中变得更加稳定。
??在大家仿佛忘记那次争执后,一次,朱平说要借健伟的电脑上网,这是她第一次用健伟的密码上网,她用他的密码暗示着他也可以用她的。朱平悄悄地和解,而健伟又不肯了。他自持着,不愿再碰朱平的电脑。两个人傲气着,而心里忍不住关心对方,到底像没发生什么事情那样,恢复到从前。
??不久公司首批派驻中国的名单定了。健伟不在名单中。健伟有些生气,却也松了口气。回不回国,就像左手和右手的挣扎。如果朱平支持他,他会义无反顾地走的。可是现在没有走,他也一样地高兴。他已经习惯了新加坡的生活,在国外呆久了,一想到国内人事关系之复杂,就感到恐惧。决定过程很痛苦,而一旦决定了,这件事也被健伟抛在脑后,不再想起。
??不多久,朱平却又做了一件让健伟费解的事情。</TD></TR></T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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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1-2005 04:50:17|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90%" align=center border=0><TR><TD align=middle height=30>结局    文 / zhaoqingrebecca </TD></TR><TR><TD height=9></TD></TR><TR><TD align=middle bgColor=#c3c9d2 height=1></TD></TR><TR><TD height=11></TD></TR><TR><TD class=zhengwen height=11>??这是他求出的那支签。
??客厅深绿色的落地窗帘在她身上铺了层淡淡的绿光,她满头秀发,温柔地披散下来,刚好盖在她浑圆的肩上。她本是望着窗外的,当她转过头时,健伟忍不住向后退了一下。但他还是站定了,坚定地面对她。
??“健伟,你是在开玩笑吗?”
??彩莲从沙发上站起来。健伟迎过去。
??“我就知道你在和我开玩笑。你想证明我是不是对你真心的。你看我来了。”彩莲拉着健伟坐到自己身边。“你不是好好的吗?”
??健伟呆笑了一下。他到房间里取了以前在上海看病时的病历卡,递给彩莲看。因为当时确实怀疑是这个病,所以做了大量的检查。医生的字龙飞凤舞,但是仔细念仍然能够读懂上面的字。
??彩莲匆匆看完,惊讶道“那么现在你发病了。”
??健伟点点头。他说,“我完了。”
??“我不信。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彩莲说。
??“我为什么要骗你呢?我经常会摔倒,身体会疼痛,现在我已经无法握紧一个杯子。我知道我已经快不行了,所以我想有个人照顾我,陪伴我。”
??“喔,我明白了。你生病了,才想起我。为什么不想朱平呢?你不是很爱她吗?”彩莲坐着,又站起来,并把健伟拉起来。
??“你还能走路,为什么不去找朱平。是她不要你吧。”
??“对,她不要我。”健伟说,他故意一个踉跄,膝盖软下来,坐回原来的座位。
??彩莲站着,在房间中央踱步。她的脸色很难看,“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你可以问我的同事,我替你拨。”健伟假装手指哆嗦地拨了手机号,并把手机交给彩莲。他哆嗦地很明显,还不小心把手机掉到地上。
??彩莲拾起手机,把手机放到耳边,问“喂,请问健伟在吗?”
??一会儿,彩莲挂断了电话。她看健伟的神情虽然仍带着疑问,但已经有了点微怒。其实健伟刚才打的电话是麦克的手机,麦克按照约定说健伟得了重病,已经辞职等等。健伟看彩莲已经相信一大半,又说,自己头疼得厉害,视线也有问题。他假装看不见彩莲,想拉她的手,又拉了个空。
??彩莲注视着健伟说,缓慢地说,“我喜欢你,可是,我没有能力照顾你。我也没有能力照顾我自己。”
??“那你为什么要来?”健伟好像沮丧地说。
??“因为我想来和你告别。我要回国了。”彩莲回答。
??“你不要走,我想有个家。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候,我想有个家,有人关心我。”
??彩莲沉默着,沉思着。忽然她问,“现在她不要你了,你才想起我。是不是太迟了?”彩莲把以前健伟说过的“太迟了”三个字还给他。
??”真的太迟了吗?”健伟认真地问。
??彩莲摇摇头。她走到窗前,看外面的风景。健伟听到她深深地叹息了一下。彩莲折过身,走向健伟,抱住他,又亲吻他,“健伟,我喜欢你,可是,我没有能力来左右我的生活。我的生活已经到了穷尽,我不能再做任何事情,让我的生活变得更加艰难。”健伟摆脱了彩莲的亲吻,继续结巴地问,“太迟了?”
??“是的,太迟了。”彩莲说。
??“我先送你回家吧。谢谢你来看我。”健伟说。窗外稀稀落落地开始下起雨,健伟跌跌撞撞地取了伞,站在彩莲面前,容不得彩莲不动。彩莲跟着健伟出来,健伟也不言语。片刻功夫,雨已经很大。彩莲说,你不用送了。我自己会回去。计程车飞速远去,消失在雨雾中。健伟握着伞,站在路边。他想他演得太象了。他回忆起在上海的那段日子,他病倒在医院里,孤零零的一个人……该走了,可是走哪条路呢。
??他打着伞,无目的地在雨中踌躇。忽然听到有个人在他背后说“要帮忙吗?”
??“要帮忙吗?”他怀疑自己的听觉。她总这样在他背后出现,就象第一次他们见面那样……健伟转过身--难道这不就是朱平吗?--每次都是她先离开,而又自己忽然出现。他苦笑了一下,仍然沉浸在他的演技里,或者他早已经把生活当作舞台,忘记了真正的自己。他忽然觉得浑身疼痛,这次好像是真的,他觉得他的皮肤,他的手指,他的内脏都疼痛起来。他甩掉雨伞,让倾盆大雨把他完全淋透。他对朱平绝望地说,“你来是见我最后一面,我的病发作了,我要把自己藏起来,然后慢慢死去。”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
??“你不相信吗?小佩是怎么说的,这是一种很可怜的病。”
??“不会的。”朱平对健伟说,“你不会死的。我们现在就去看医生,吃药,我会为你祷告。你不会死的。”
??“你不怕我是一个负担吗?你最好早点自己跑开。让我安静一点。我这一辈子,总是被人误解,被人欺骗,我受够了!”健伟大声说,雨下得很大,淋得他浑身发抖。
??“健伟,你看上去很自信,很理智,其实你很敏感,你很脆弱。你不相信别人,因为你害怕被伤害。”朱平也透过雨声,对健伟喊,“相信你自己,相信神。”
??“你能做什么?安慰我,看着我死去?”
??“是的,安慰你,看着你死去。但是只要有神在,死亡并不可怕,让我们勇敢地面对它。”
??“你为什么要哭?”健伟问。”
??“我们现在去医院。”朱平拉着健伟往医院方向走。
??“朱平,”健伟一下抱住朱平,热烈地吻她,把朱平整个身子紧紧地抱进自己的怀了。“我要死了,你还没有来。”他对朱平说。“知道吗?我等你等得好辛苦。”
??“我下了飞机直接赶来了。泰国回新加坡的航班全满了。”
??他们紧紧地拥抱,雨水哗哗地冲洗着他们。“还是太慢了。”健伟说。“听,这雨声。这是天空和大地的接吻。”
??朱平抚开健伟额头上的头发,说“傻瓜。”
??健伟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朱平。他拉着朱平在雨中跑起来。他们叫了计程车,健伟说了一个地址,朱平也不细问,由着他带着她。天暗得很快。从车窗里望出去,天像块湿漉漉的大幕布,四周都是水泥钢筋赤裸的庞大建筑物。隐约看到船最高处的桅杆,和高高翘起的船头。船头伸进天空,骄傲地昂着头。远方两支细长而高耸的烟囱喷着火焰,像两把火炬在雨空中熊熊燃烧。下了车,健伟告诉朱平,“这是我刚来时工作的船厂。很久以前我在这里工作,每天流汗,劳作。”
??“这就是船厂呀!”朱平转动着脖子往四周看。远处隐约传来工地上劳作的声音。庞大的船厂像一个帝国那样,在钢筋水泥中焕发出雄伟的气魄。健伟请出租车停在船厂门口,他带着朱平熟门熟路地溜进去,爬上附近停留的一艘客船。他们从脚手架一直爬到船的甲板上。热带的雨混杂着海水的咸味,迎面扑来。此时,街灯和船厂的灯一瞬同时亮起来,照耀在海面上,周围顿时明亮起来。“健伟,好美!”朱平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海洋惊叹。健伟拉起朱平的手,眼睛注视着她说:“我一直想找个地方。现在我知道了,这里是最适合不过了。我们两个人在新加坡相遇,就像两只小船。我想要造一艘大船,容得下你和我。”健伟说。
??健伟扶住朱平的肩头:“当我第一次来新加坡工作时,我的婚姻完了,我在上海大病一场,连带工作也完了。我来新加坡几乎是从废墟中走出来的。人是不能孤单地走完一生的。我很想照顾你,被你照顾。我是一个比较自我的人,你也是一个自我的人。如果我不说这番话,也许我们会像两条平行线,永远没有交叉点。”朱平仰着头,脸色在灯光中显得格外地清澈。
??“我知道你一直在审判我。因为你不信任任何人。除了上帝,你不信任任何人,就像你对教会的判断。我也不信任任何人,所以才做了最后一次试探。”
??“试探?”朱平迷惑不解地问。
??“我没有得病。”
??“真的?”
??“真的。”健伟点点头。
??“你?”朱平拉下小脸,推开健伟。”我最讨厌别人骗我,试探我。”
??“你这聪明的小鬼不也在试探我?把彩莲带到家里来。”
??“我没有。你是以己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向你道歉。”
??“不必了。”
??健伟楞了楞,说,“我们生活在一个没有神话传说的时代,我们学会了保护自己。不管是我试探你,还是你试探我,我们都想放心去爱。但,如果最终我们不能互相坦诚,真诚相待,那么我们永远也得不到真正的幸福。我不会说话。我说完了我想说的话。我把信任给你。你是否把信任给我,选择权在你。”夜幕下的船厂,透过雨幕发出巨大的亮光,照耀在朱平身上,让她浑身染上一层金边。朱平犹豫着,忽然在光影里微笑起来。她大声说:“健伟,我愿意信任你。”她就是这样的女孩。一个选择性疑问句在她来看,就是这样回答的。
??健伟笑了。他又能拿她怎样。
??据说在爱情中,人都会变成诗人,而他和朱平为什么还那么木衲。
??他拉紧朱平,对她说,“到了我这个年龄,已经不相信天长地久,但是,这一刻,我要问你,愿意有我照顾你一辈子吗?”朱平点点头。“愿意照顾我一辈子吗?”朱平仍然点点头。他把朱平拥得更紧了。健伟说,“如果你不愿意回国,我就留在新加坡陪你。”
??“我想去吉林看雾松,看冰灯。”听到朱平在他胸口笑。
??“好,我带你去。”健伟抱住了朱平。第一次感到他和她那么地接近。健伟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他举起朱平的左手替她戴上。
??“当我一个人在泰国时,才发现,原来我想要那只戒指。”朱平幽幽地说。朱平翘起了手指,钻石在夜色中发出光彩。他们两个人凑着看。远处,从新加坡回返中国的飞机已经在他们背后轰然起飞,滑过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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