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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1-2005 04:44:43|来自:新加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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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90%" align=center border=0><TR><TD align=middle height=30>重返校园 文 / zhaoqingrebecca </TD></TR><TR><TD height=9></TD></TR><TR><TD align=middle bgColor=#c3c9d2 height=1></TD></TR><TR><TD height=11></TD></TR><TR><TD class=zhengwen height=11>??在国内南南北北走了一圈,沾了一身陈年旧事的霉气,再回到新加坡觉得空气格外地新鲜,街灯格外地明亮。连平日不注意的街头建筑物,也变得格外地亲切。健伟觉得,回去不过几个月,可是好像隔了一个世纪。他不仅在空间上回了一次家,还在时间上穿越了一次“过去”。
??拿的是全职念书的学生证,在国内时已经申请好了学校宿舍。回到新加坡后,就熟门熟路住进了学校。
??放下行李,他用吸尘器吸了地板,又用拖把拖了地,才去冲凉。等终于躺倒在沙发上时,觉得全身疲惫。拧开电视,发现电视里播放的仍然是他走时播放的连续剧,不过已经是第二部了。情节,演员都没什么大变。他横着,竖着躺在沙发上,深深感到独处的自由。
??桌上一个电话。他望着,不知道应不应该打电话给朱平,或者朱平的朋友小佩。万事还在开头,前途还没有着落。他握起电话又把它放了下来。他对自己说,等待是值得的。只要有信心。
??从家乡回到新加坡,健伟觉得自己像酝酿很久的火山,蓬勃欲发。经过休息调整,他已经准备好了远征。路途虽然遥远,却吓不倒一个有备而来的旅行者。他为自己制定了严格的时间表。从早晨6点起,到晚上11点,每段时间都安排得满满的。除了老师规定的科目,健伟还打算拿下一些电脑的技术认证。时间在他眼里,变得弥足珍贵。他觉得自己浪费了太多的时间。现在赤了脚去追。他新买了台电脑。这已经是他买的第三台电脑。鉴于上两次的经验,他只买零部件自己装配。电脑更新快,健伟已经习惯了随买随扔的生活方式。
??三十三岁正是壮年,褪去了少年时的迷茫,青年时的任性,进入壮年的健伟,更有一份毅力和耐心,脚踏实地地做事。健伟很快在同学中崭露头角,当然,他也应当如此。周围的同学大不部分都比他小一截,他又有工作经验,对学习的东西多一份洞悉和领悟。所以不久,获得了奖学金,并参与学校和企业合作的开发项目。所谓聚势而发,不过如此。仿佛以前他做了很多没有直接关联的事情,而此时,却终于触类旁通,有了用武之地。
??动手能力本来就是健伟的强项。在电脑面前,他有的是自信。他的手指细长,敲击键盘灵活而富有弹性。鼠标像跳跃的光符,令人目不暇接,只见荧屏上一幅幅地变幻画面,然后出现一个完美的结果。健伟自己最喜欢Compile(程序编译)时那一秒钟的等待。程序一排排从下面移动上来,健伟心里快乐极了。他觉得自己是摆布这些神秘字符的创造者。电脑本来不难学,但技到高处,便不止于基本的原理,而是灵感和感悟。一个好的程式,简单,逻辑性强,甚至富有美感。像艺术那样充满了奇妙。
??同学中有几位年纪比较大,新加坡人。其中一位叫麦克。麦克已过四十,接受能力差,学得相当吃力。老师上编程课时,麦克跟不上节奏,脱下一步,下面的就很难跟上,只好放了动手的一部分,勤奋地做笔记,回去慢慢研究。麦克和健伟熟了后,上课总坐在健伟身旁,一旦落下,就立刻问健伟。健伟也耐心,常常帮他补课。所以,麦克虽然比健伟年长,却是叫健伟大哥,对健伟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们在上课间隙,到楼梯口抽烟。一次健伟问麦克,为什么来上这课。他觉得以麦克的年纪,即使侥幸完成了课程,也很难在这个行业中有所成就。麦克告诉健伟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的社会,如果不会电脑,简直找不到工作。他原本念的是土木工程系,毕业后,正逢上新加坡经济发展,大兴土木,造组屋,架大桥。那时候,一个土木系毕业生真的了不得,哪家公司都抢着聘用。可是国内市场小,等房子造完了,桥架完了,土木工程毕业生马上找不到工作。麦克现在在一家电脑公司工作。他那时学的一些电脑知识早就被淘汰,不得不重新入学,再次提升自己。
??健伟拍拍麦克的肩膀。不管是本地人还是外国人,都在挣扎着生活。他想起了第一次来新加坡时,飞机下降那一刻,他看到了灯海似的童话美境。这个小国以美丽整洁著名,而在这背后,却是一群群勤劳工作,永不停歇提升自己的人民。
??漫步在校园内,年轻的学生无忧无虑地抱着书匆匆走过。重返校园有种亲切感,几乎可以唤醒年轻时一些被遗忘了的细微感受。但是成年后返回校园,更多的却是沉重感。生活和学校费用化的都是自己往日的积蓄,经济压力始终盘横在心头,让他畅笑不出来。除了念书,他广交朋友,希望在毕业后能迅速找到工作。
??麦克在节假日请健伟去玩。麦克住在带游泳池的公寓里,房间收拾地干净而典雅,露台上一只镂空雕花黑铁圆桌,围着四把同样款式的椅子。桌上一捧干花,插在镶有金色玫瑰的细巧花瓶里。背后用白石彻成的小型喷泉,吐着带香味的清水。麦克有三个孩子,两个上小学,一个正考大学。麦克的太太是居家妇女。虽然生活看上去不错,生活负担却很重。麦克一个人抗着。老到秃了顶,还在为生计奔波。这番辛苦,和健伟前途两茫茫却又不一样。健伟觉得麦克的压力比他真实,比他急迫,但也比他幸福。麦克太太下厨的手艺很好,经常变幻着做些马来或印尼的食物款待麦克的朋友。虽然麦克家并不宽裕,但是家里还是请了佣人。仿佛车,佣人,房子都是新加坡一般华人生活的普通标准。麦克好客,健伟把麦克家当做打牙祭的地方。
??去久了,健伟认识了麦克的朋友。麦克的朋友各行各业,以他们的年龄都自己开了公司,经营着自己的生意。新加坡大部分华人,都从中国福建一带移民此地,与中国有着剪不断的联系。他们常常拿新加坡和中国作比较。在承认自己中文不够好时,并不真的惭愧,而是带了点莫名其妙的洋洋自得。虽然在中国内陆也有崇洋媚外的人,可是在新加坡,这几乎是一种风尚。他们早已以西方人自据。说的是英文,喝的是英国式的下午茶,保留华人的根,完全是西方人喜爱东方文化似的附庸风雅。
??健伟融入这个本地人群体后,印像中,新加坡和故乡成了明暗焦距的相片。回到新加坡后,新加坡那部分变明了,对故乡的记忆就在暗处。也许两地的生活状态太不相同,其中的连贯性不太明显。他和麦克他们说起吉林,他们不了解也无从关心。在他们眼里,健伟就是一个来自中国的电脑高手,一个有着远大前途的硕士留学生。他喜欢这样的感觉。在麦克的家里,他偶尔会想到母亲和正在新婚自得的姐姐,他觉得她们的快乐实则很微薄。那回忆是在相片暗处,焦距没有对准的阴影处。遥远地想起,非常非常地遥远。而眼下,他喜欢这样混在友好的新加坡人群里,没有过去,只有现在和将来。
??最后一个学期写论文时,报上已经开始鼓吹“搭中国改革开放顺风车”的呼声。很多新加坡人疯涌去中国投资。健伟也成为麦克一班朋友的所谓中国专家。他们喜欢听取健伟的意见,对中国人的处事方式从不屑一顾到害怕更进一步转而叹服。健伟往往能从他们谈论中国的态度分辨出他们和中国做生意的时间长短。
??很多人说新加坡是一个势利的国家。他们攀附发达的国家以求自身经济的发展。健伟觉得一点没错。如果把新加坡比做一艘船,那么其上的人民就是船上的工作人员。有的是船长,有的是水手,有的是清洁工,还有的是娱乐船上工作人员的后勤工。政府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船员们已经做好准备,同心协力地执行命令。健伟在图书馆找资料时,偶尔接触关于新加坡发展的书籍。他觉得新加坡之所以在建国几十年后就有这样的成就,很大部分来源于明智的政府和响应的人民。亚洲国家往往如此。一个明君远比一套完整的民主体制要有效而可靠。但是新加坡国小,所以充其量它只是一艘小船。浪打来,船要不停地掉头,好平安地逃过浪头,快速前进。也因为是一艘小船,所以它掉头很快。刚才还是美国经济的附庸者,现在东面的水流速度快,浪头小,他们就已经掉转船头,准备在中国经济腾飞时,成为东西方文化交流的使者,一个亚洲通向世界,世界进入亚洲的窗口。
??去中国做生意的人多了,对中国的了解也越来越全面。中国那么大,中国人又那么聪明。好像中国的发展指日可待。健伟认为这些新加坡人比中国人自己对中国还有信心。尤其是在政府大力鼓吹,媒体极力吹捧的时候,喜欢从媒体了解资讯的新加坡人,对中国充满了浪漫的幻想。健伟很明显地感觉新加坡作为一个整体对待中国人态度的转变。其速度之快,可谓见风使舵者中之最。
??健伟有时对他们泼泼冷水,说,在中国吃大锅饭的人多,没有危机感。尤其是上海人,出手阔绰,赚得不多,化得却极快。麦克说,一切都会变的,中国改革开放了,用不了多久,中国会和新加坡一样,充满竞争和自我奋斗。他说以后新加坡和中国的联络会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深。还调侃,新加坡,台湾,香港,其实都是大中国圈里的成员呀。真是富人有亲戚呀。
??每个周末去麦克家吃饭。麦克见人就夸健伟的电脑好,有领悟性。慢慢地,有人来找健伟帮忙写程式。这当儿,新加坡正缺电脑人才,行行业业都在电子化,健伟的爱好,现在的专业,成了赚钱的本钱。因为功课繁忙,健伟不敢接太多的项目,却也慢慢知道,他所学的行业,以后有用武之地。随着学业的进展,他越来越明确地认识到,等待他的不完全是一个无法预料的前途。他的命运和中国的发展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准备毕业论文答辩那段时间,健伟每个星期见一次导师。他选了那位吉林老乡作为自己的Supervisor(导师)。写论文的阶段,考试的压力轻了,多出许多时间和麦克聊天。麦克因为写论文做实验时,还要仰仗健伟帮忙,所以和健伟更亲近。一日在麦克家吃饭,麦克的朋友拿来一篇文章给健伟看,说是中国人写的。健伟接了报纸念道:
??“说到移民,大凡来新加坡的中国人,都觉得这是必要的经历,去了某个国家而不拥有那个国家的居民权实在是丢人。而留下来的中国人,却总是高高兴兴,毫无遗憾地奔向世界另一个角落,和新加坡说声再见。”
?? 他觉得文笔很流畅,移眼看谁是作者,没想到,居然是“朱平”的名字。不禁很吃惊。他在学校深居简出,生活在有限的范围内,仿佛“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活在一个没有明确时间标记的空间里,对外界的具体事情混混噩噩。忽然看见朱平的名字,心通通地跳。他对麦克和他的朋友们说,“这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麦克立刻建议健伟引见给他们认识,健伟默然不语。想起朱平好像是平静的湖面突然丢进一块石头,一层层的涟漪在他心深处传递开去。很多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慢慢变淡了。等见到朱平的名字,心里打翻了五味瓶,沉淀在心底深处的种种懊悔,伤感都腾了上来。
??他随便地说,以后有机会吧。虽然有了一点关于朱平的消息,可是让他当真去找她,还一时缺乏勇气。以他一个穷学生的身份,做什么都毫无意义的。况且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也不介意再走上一程。
??毕业论文初稿完成后,他常在晚风中的小山岗上散步,独自回忆晓秋,朱平,彩莲,还有他的母亲,姐姐。校园。小山岗上,树木葱绿,野花遍地,微风摩挲着树叶,发出“砂,砂,砂”的声音。底下是一个硕大的花园。草皮被修理过了,从山岗上往下看,整齐而有序。他还记得自己从这个小坡上滑下去的情形。那时朱平在花园里和同学们一起做祷告。风景还在,人却已经不在。他觉得,他活到那么大,还没有为任何和他有关的人带去幸福。在这点上,他算是完全失败的。步行回图书馆,抖一抖多愁善感的身心,把自己埋在丰富而理智的知识海洋里。等到图书馆关门了,健伟才踏着夜色回宿舍。
??一个朦胧的毕业后的前景,激励着他。前面的生活好像是他青年时代到中年时代的一个过场,一段前叙。人生充满无奈,因为有希望存在,那无奈也显得比较容易忍受一点。
??写完论文,进行论文答辩那会,健伟整天默背着论文内容。他的英文已经提高了很多,但总还有一点心虚。他同乡的教授对他寄于很高的期望,对他的论文也很欣赏,叫他在答辩时保持镇静,希望他能在最后拿一个“Distinction"(优秀)毕业。健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对教授的信任拿出全身心的努力来回报。他整天假想答辩时的情形,猜度他可能得到的问题,准备着如何回答的整段英文。他有时很想请个什么人来听一下,给他提点建议。那时又想起了朱平,觉得如果朱平在,一定会起劲地帮他。因为朱平最喜欢为人师,教训人了。他对着校园的树木,侃侃而谈,面向着清风,吟诵着关于电脑数据异地通讯,同步复制的专业术语,他觉得自己是痴了。或也许,他隐隐感觉到这段校园生活即将结束,他怀旧的天性,让他用这种方式纪念他在校园中的努力。不知道是因为他自己,还是校园美丽的景色,他觉得自己爱上了新加坡,爱上了现在的生活。
??论文答辩终于结束后不久,健伟意外地收到了晓秋从加拿大的来信。健伟在西安时,寄给晓秋一封信,但一直没有收到回信,他还以为地址错了,或者晓秋生活上有所变动,所以根本没有收到他的信。学业繁忙,他几乎忘记了这档子事。
??那天,看到信箱里的信,他的心都要跳出来。熟悉的字迹,熟悉的名字。信封相当精致,质地细腻,摸上去硬挺挺的,仿佛还留着寄信人的体温。他回房间,等不及,一路就取出来看。信很短。晓秋是这样写的“让我们完全结束吧。如果没有结束,就没有新的开始。”信封里附着一套离婚协议。晓秋说,她已经请加拿大的律师办好了一切手续,只要健伟在上面签字就好了。
??是的。签一个字就好了。一张纸让他们在一起,一张纸又让他们成为陌路。
??晚上,健伟喝得酩酊大醉。他已经很久没有喝酒了。酒在新加坡非常贵,而他要保持健康,还戒了烟。收到晓秋的信,尤其是那么干脆的信,健伟觉得他维持很久的健康生活方式忽然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需要什么东西让他变得不正常,让他可以发泄,让他大哭大闹一场。他买了瓶烈酒,回到房间,独自喝,一口接着一口,一半带着自虐,一半由着惯性。酒喝多了,胃抽筋起来,可是他还是给自己灌酒,直到开始呕吐。他觉得他提不起脚,也举不起手。脑袋昏沉沉,巨痛着,他才一下哭出来,哭得泪流满面。
??也许只有经过这样酒醉,健伟才算和自己的过去真正告别。在他喝酒的时候,他只觉得痛,把身体某部分腐烂的地方生生拔出来扔掉时的痛。痛得不知道怎样去揉,去屏住,甚至不知道怎样地痛,痛在哪里。只觉得身撕俱裂地痛。而这其中已经没有任何责怪,后悔或者犹豫,只是痛。一种抽身出来的痛。这几年,他还在那里,被压在那里。现在他可以走了。痛过后,健伟也许就能漠然,冷静地回首过去。健伟倒在地上,由任自己的意识慢慢漂向天空。
??新加坡的夜呀,依然月明星稀,洒进屋内,洒在健伟依然英俊的脸庞上。
??校园的生活和月光那样,静静地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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