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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zqalj86

[狮城随笔] [转帖]《重来》——发生在新加坡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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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1-2005 04:49:37|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90%" align=center border=0><TR><TD align=middle height=30>旅行    文 / zhaoqingrebecca </TD></TR><TR><TD height=9></TD></TR><TR><TD align=middle bgColor=#c3c9d2 height=1></TD></TR><TR><TD height=11></TD></TR><TR><TD class=zhengwen height=11>??
??泰国近海滩的地方有很多乡村休闲旅馆。从阳台上可以眺望几步路远的湛蓝的海。离开新加坡好像离开一段心情,整个人是完全新鲜的。健伟刚从海滩上跑步回来,洗了澡,看远处一群人在一个木头搭建的二层楼平台上吃晚餐。因为是自助餐,中间堆了许多鲜花,下面摆着一盆盆五颜六色的食物,好不诱人。他等等朱平,怎么还没有回来。就跑到楼下服务台,想借电脑用。可是服务生却不愿意借给他。健伟想,真该把电脑带来。一离开电脑,他不知道该怎么生活,该怎么打发时间,该怎样和外界联系。没办法,健伟溜达一会儿,出了旅馆。看见很多人把颜料涂在脸上,无论男女都这样,不禁跟着这些当地人走。穿过一片居民区,是一个邻家圆形庙宇,很多人脱了鞋坐在地上,他走上去,照样坐在他们旁边。忽然一个泰国和尚出来,人群涌上去,和尚撒着不知名的黄色小符,大家去抢。健伟抢到一个,当了宝似地拿着。上面的泰文一个字也不认识,他请教周围的人,问了很多人,却没有人理睬他,只能悻悻地回来。
??回到旅馆,习惯性地看看楼上,房间里的灯亮着。他一阵高兴,三步并作两步,撞开门。朱平果然已经回来了,洗过澡,换了件布制碎花的连衣裙。
??“事情办完了?”健伟问。
??“搞定了。现在我们可以开心地度假了。”朱平高兴地在房间里转了一个圈。
??“我就知道我老婆最行了。”
??“谁是你老婆啦?”
??“你呀。”
??“好了,我饿坏了,去吃饭吧。”
??“只知道吃喝的小女人。”健伟笑骂她。
??“哎,我今天得了一个神谕,你看。”吃饭时,健伟把黄色的小符给朱平看。朱平也看不懂。他们叫来了服务生,幸好他懂英文,看了神符就恭喜健伟和朱平:“这个符呀,是说您有一个好姻缘在前面。”
??健伟听了大为高兴,连忙问还有什么。
??服务生笑笑:“这还不够?”
??朱平微笑着看他,健伟想,我们结婚吧。可是觉得不必说了,这是命中注定的。他们吃得正欢,一群街头卖艺的人涌了来,在楼下唱歌跳舞。健伟下去,点了首歌,他们就簇拥着跳上来,在朱平周围舞蹈跳跃。朱平起先有点害羞,后来经不住舞者的拉搡,和健伟一起跳了起来。泰国的舞蹈重在手势,一拉一推都有讲究。朱平很认真地模仿,手和肩膀也随着节奏左右舞动。健伟一把拉了她,随兴地旋转起来,朱平在他面前,五指从小指开始一根根往下,一抓,然后忽然转到手的背面,娇羞似地一推。健伟凑着她做个鬼脸,好像被她诱惑了似地嬉皮笑脸地往她身上倒,朱平也顺势往后仰。她小时候在上海少年宫练过芭蕾,有一点基本功,这一倒,就从背后把头弯到了脚跟,引来周围人一片喝采。
??“吃饭时跳舞会得盲肠炎的。”朱平跳完,坐下对健伟说。“其实东南亚一带的舞蹈都很有意思。比如印度很传统的拜神的舞蹈,每个姿势都有意思,好像跳手语舞,却是说不出地优雅漂亮。”
??“你跳得很好呀。以前学过?”健伟问。
??“你对我好像一点也不了解。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你这个人,有好东西总是藏着不说。”
??“别人不问,我当然不说。”
??“知道吗,我以前小时候学过醉拳。”
??“好啊,等下演来看。”
??“要等喝醉了才行。”
??“拿酒来。”朱平向服务生大声吆喝。他们喝酒,发现那哪是酒呀,不过是馋了点酒的饮料。“他们怕我们喝醉了,所以来骗我们。”朱平笑。健伟说,泰国的女人都不喝酒,看见你这样的小蛮女,当然怕了。朱平哈哈大笑。
??吃完饭,他们去海滩边漫步。健伟觉得朱平很瘦,建议朱平要多加锻练。话还没说完,朱平就脱掉鞋奔了起来。健伟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朱平如此地顽皮,便也跟着她奔跑,一边喊,
??“别让我追了,我追这么久了。”
??“你真的追过我吗?”朱平忽然停下,问健伟。
??“明明白白我的心……”健伟唱起了他年轻时的歌曲。
??“这又是什么老歌?”朱平问
??“你太早离开中国了,这些你都不知道。可怜的女孩。”
??“你的心是双人床,单人房……”朱平也唱起了莫文蔚的歌。
??他们俩一时间好像回到了少年时代,对着大海一首接一首地唱起了歌。古人说“情竭为知音”。在大海面前,今人和古人却是相同的。大海用它的浪涛应和他们的节拍,一浪高过一浪。
??“朱平,问你一个问题。”健伟说。
??“你问吧。”
??“为什么有的人会信教?”
??“因为神在敲他们的心门。”朱平说,“你听,大海的声音,海水敲打海岸,就是这样,上帝在敲每一个人的心门,希望他们打开门,让他进去。”健伟和朱平默默地抱腿坐在大海边,海的舌头舔着他们的脚,“砰”、“砰”发出声响。广博的深处仿佛有一种神秘的磁力,吸引着人们进去。而黑色的水面上,一排排水浪纷涌前来,充满了力量,却又让人害怕。
??“AwesomeGod(敬畏的神)。只有敬畏神的人才能服从神,活出神来。”朱平说,她转过头,看着健伟:“还记得小佩吗?她死了。虽然她死了,可是她一直很坚强,在病重的时候还带着微笑。是神给了她力量。”
??“那个学医科的女孩。”健伟问?
??“是的。你没有看到她去世的场面。她微笑着,安静地死去。我当时哭得很厉害。我觉得她其实很痛,可是她还笑着宽慰周围的人。”
??健伟把朱平拢进怀里。“你不是说,我是上帝派来安慰你的吗?”
??“谢谢你。”朱平把头埋进健伟的怀里。健伟低头捉住她的嘴唇。浪滔声传来。健伟觉得自己的心展开了,海的空气冲走了其中的污物。没有化学颜料,没有电脑程序,没有现代生活的一切碎渣,他在海风中被彻头彻脑地清洗干净了。
??他抱起朱平,一路把她抱进房间,放在床上。他把她的短发从额头拂开,朱平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两道深不可测的湖水。湖水微波起伏,流淌着化不开的温情。他把她拥抱紧了,就像丈夫拥抱妻子,那种激情从容不迫,而体贴周到。四面墙中只有两个相爱的人,而外面,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健伟小心地褪去朱平的衣服,在她身上,流连着,感受着。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船,顺着沼泽地,慢慢滑下。地面温暖潮湿,平滑细腻,散发出植物的青草味。他随波逐流,顺坡而下,从最浅处到最深处,陷进沼泽,地底下的热量融合了他。他忘记了自己。只觉得和温柔的土壤化为一体。他想起了朱平说的话““你对我好像一点也不了解。我们认识多少年了?”是呀,他们虽然认识很多年,但是从来没有机会舒心地,认真地去了解对方。来新加坡的几年,生活忙忙碌碌,想的都是非常实际的问题。这一次,健伟觉得,反倒像是他的初恋。
??整夜睡觉的时候,他仿佛听到嘟嘟的声音,他以为自己在做梦,或者在不熟悉的国家容易听到奇怪的声音,听惯了就不觉得什么。后来起床后,才发现原来是他手机留言满了的提醒号。他打开看,全部是彩莲给他发的短信息。其中充满了思念之情。
??“我去海边晨跑。”健伟对朱平说,拿了手机就往外跑。
??走了很久,健伟面对大海,深深呼了口气。
??“喂,是彩莲吗?”健伟拨通了新加坡的手机电话。“彩莲,我是健伟。”
??“健伟,我很想念你。”
??“彩莲,你听我说。我们是不可能的。朱平对你那么好,你这样做是不道德的。”
??“不道德?我不道德?她当你是丈夫了吗?”
??“彩莲,如果你要这样的话,我们回新加坡后,就搬走了。你怎么这样傻。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现在寄居在新加坡,朱平收留了你,你也应该好自为之。”
??“我好自为之?你……你……”彩莲在电话那段显然气得说不出话来。“对,我不如朱平善良,能干,可是你也不必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
??“你要什么?”健伟问。
??“一个家。”
??“太迟了。”健伟说。“你懂吗?你已经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现在还在里面搅,不会有好结果的。你懂吗?”
??“我懂。责任都在我。我在抢你,好。”彩莲挂了电话。
??健伟藏着个手机,时时惊醒把它关了。有时打开来看,留言信箱里充满了彩莲的胡言乱言。他只能把手机上了锁,怕朱平看到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可是,健伟公司里也常发短信来向他询问一些问题。公司的财务软件一向由他负责开发和优化,有些技术问题只有他知道。他又不得不打开了手机。还没有来得及给公司打回电,接到的却又是彩莲的电话。他一次次地找借口,离开朱平与彩莲言语一番。因为时间短促,说的话被无穷地误会着,彩莲那边显然越来越生气。而朱平总是用带问号的目光看他离座,又神色慌张地回来。
??他越是心虚,就越掩饰不住。他以前是不在乎,所以做了错事,也不介意让朱平知道。但是现在他想表现出好来,不免遮遮掩掩,极力让他和朱平好不容易等来的快乐时光保持下去。可是朱平却对健伟的好意不领情,好像每个人都应该是直来直去的路,她要一眼看清了才罢休。她玩笑着做出把健伟手机抢过来的样子,吓得健伟连忙把手机关了。她有时又问,可不可以当一回你的秘书,帮你挡掉不必要的骚扰电话。我们可是在度假呀。一次,健伟又接到彩莲的电话,他立刻关了手机,一抬头,却看到朱平剑一样刺过来的目光。
??健伟一味护着他的手机,朱平看在眼里,健伟急在心头。
??说好去大皇宫,朱平早晨吃早餐时,却提议,不如回新加坡吧。皇宫在中国又不是没见过。一个皇帝有很多老婆,有什么好看的。再辉煌,也是女人的囚笼。健伟听了很难过。难道一个快乐的假期真要断送了吗?
??他默默吃完了盘子里的食物,朱平已经回房间收拾了行李,把它们堆在健伟面前。“我已经问过了。回新加坡的飞机是十点,刚好可以。我们现在去机场。”朱平说。
??健伟忧伤地看着周围快乐的游客,他们像默片里的演员,被抽调了声音,却还在眉飞色舞地说着话。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朱平已经说了,并且做了。行李就在面前,他只要站起来,一切都完了。
??“陪我好吗?陪我一次。”健伟终于开口。他看着朱平,等待着。这是他第一次强求朱平。朱平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她动脑筋的时候经常出现这样的表情。健伟有时真希望她是个没有脑袋的大娃娃,好永远陪伴在他身边。
??“好吧。”朱平说。她又哭了。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哭泣。也许她的承诺违反了她的原则,她的答复违背了她的心愿。但是她说“好吧。”
??健伟把行李重又放回他们的房间,心很痛。
??他们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地去了大皇宫,在皇宫前拍照片,参观展品,购买回新加坡的旅游纪念品。有一尊不知名神像,朱平说像彩莲。彩莲身材丰满窈窕,穿上泰国的服装一定像极了。健伟不应和,朱平非说像。健伟不跟朱平争。那一天,健伟一直握着朱平的手,赤道上下着场没有时间的雪,他问朱平看见了吗,朱平说她看见了。
??等到了第五天,他们终于启程回新加坡。在飞机候机厅,朱平说,“好了。假期结束了。”
??健伟闷声不响。他知道朱平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朱平又逼他。
??“是有秘密吗?”
??“当然没有。”
??“对呀,这又算得了什么秘密。当初你结婚的事情,对我一个不相干的人来说也不算秘密。”
??健伟听朱平翻起旧帐,心更痛了。
??“习惯了。”朱平一耸肩,吐出一句话。
??他们俩坐着,看闭路电视上Mr.Bean(豆先生)的喜剧动作。
??“我很想听你的手机留言。”朱平忽然说。
??“你一直在试探我。”
??“你的留言信箱密码能告诉我吗?”朱平问。
??“有这个必要吗?”健伟说。
??朱平冷笑了一下。“你的浑身上下都是让人奇怪的事情,先是你已经有婚约在先,后来又说你得了绝症,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如果你真的想回国,你就回去吧。何必要瞒我。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对和错,只有选择和放弃。”
??朱平说得轻松,健伟仔细看朱平的脸,希望哪怕找到一点点的愤怒,也好让他知道她在乎他。可是她简直是一个铁打的女孩,身上包了层铁。在泰国时,那铁融化了一点点,现在又完全结拢,铜墙铁壁,连缝隙也没有。
??“假期结束了,我们也算留下了美好的回忆。其实人生不就是这些点滴的回忆,何必妄求什么。”朱平做了总结性的发言,便不再说话。
??等大厅里的广播响时,健伟拿了行李,牵朱平的手排队上机。朱平不说话,由他牵着。他们过了关卡,验了座位卡,往过道上走。忽然,朱平挣脱了他的手,对他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再呆两天。新加坡让我好烦。”
??健伟站住,一下没有听明白。他一愣的时候,朱平已经大踏步地往回跑,跑得极快,跑出了过道,跑出了候机厅,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健伟站住,心里澎湃万千。委屈,愤怒和说不出来的惆怅占据了他的心房。如果他还是当初那个年轻小伙子,也许他会去追,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力量也没有激情,去理论一番,争个是非曲直,黑白对错。难道他不是一直这样等待爱情的降临,又眼看爱情自己离开。他深深地喘了口气,眼泪掉下来。人流流进机舱,他像一滴水,被人流冲走了。
??回到新加坡,彩莲不在家。他把彩莲的东西一件件地往外拿。他不受任何人的威胁,他怕什么。他要赶走彩莲,然后自己也搬出这个房间。“咣锒”一声,彩莲的包里掉出一个瓷器,掉在地上摔成两片。他觉得那东西很熟,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他拾起,把两个碎片拼在一起,才发现原来是他很久前自动不见的一个杯子。杯子上有他小时候的照片。
??他凑着阳光看茶杯。多好的瓷呀,洁白而细腻,很薄,在阳光下如一块重见天日的碧玉。上面的照片是他十多岁时拍的,多么傻气呀。他对着过去的自己笑了笑。那时,他在黄山顶上大声疾呼,还以为自己总有一天会成为指点江山的风云人物。千帆过尽,他习惯了小人物的生活,体验着小人物的烦恼。原来是彩莲把这个茶杯拿走了。她什么时候拿的,为什么拿走呢。徒然地又生出了哀伤。他是英俊的,他也是聪慧的,他的人生到底在哪里出了错。
??他把彩莲的东西一件件放回去。既然人生是按照它自己的节奏进行的,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做出任何截断这惯性的行为。他洗了个澡,照常上班下班。留言电话很久没响。彩莲回家,看见她的东西被挪了位置,很不高兴。质问健伟:“想赶我走。”
??“随便你。”健伟见到彩莲就往外跑。
??“不想见我,何必住在这里。我是朱平请回来的。”
??“你不要太过分。”
??“我过分,房子契约上是朱平的名字,我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健伟被彩莲气得脑袋冒烟。他迅速撤离战场。彩莲会生气,朱平连生气都不会。他跑出房间,发誓再也不回去了。
??
??
??在马路上转了几圈,也想不出要去哪里。不如还是去同学家吧。等到了麦克家,健伟的心情才从愤怒中平缓过来。麦克的女儿正在弹钢琴,虽然音符有点支离破碎,可是到底从坑坑洼洼的小沟里流出来。麦克太太泡的一杯红茶,淡淡散发出牛奶的味道。他听着那不规则的音乐,因为不流畅,反让人屏声静气地等待下个发音,忘记了心里的烦恼。他对麦克说他的房东欠了债,大耳隆(放高利贷者)来追,他不得已才逃了出来。麦克让太太为健伟收拾了客房。健伟也不客气,就住了下来。
??第二天,健伟一大早跑出去。他一夜没睡,想了很久,实在忍不住那渴望知道真相,知道朱平过去的心情。他觉得自己被逼到悬崖边上,象只受伤的困兽,团团地旋转着。他必须要反击!而反击前,他必须知道朱平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他驾车来到朱平以前念书的大学,也是他自己的母校。新加坡大学都是开放式校园,建筑在小山丘上。校园四周没有校墙。有时明明到了顶楼,上了电梯,却已经到了另一栋楼的底搂。幸好健伟对这个校园很熟悉。他走遍了整个校园,细查看每一个布告栏,想发现些什么。他跑到中央图书馆,把朱平的名字打进搜索栏,看见了朱平论文的简介和导师的姓名。他转身跑出去,寻到教授办公室,正要敲门。教授从外面回来。健伟迎上去问他是否记得一个学生,叫朱平?教授奇怪地说,他现在教的学生中没有这个人。听他说话口音,是英国人。健伟说,是好几年前的学生了。教授耸耸肩,让他去学生处找档案。健伟没办法,又回到图书馆,继续查找朱平的材料。朱平除了论文之外,在其它学术性杂志上也发表了些文章。健伟都念了,却一点也没有他要寻找的答案的线索。
??他想了想,又驾车去朱平以前住的地方,那里住了一对印度夫妇。印度太太开的门,问健伟有什么事情,健伟问,房东在哪里,他要找房东。印度太太给了他地址,他便去隔壁另一栋楼找房东。房东倒没有令他失望,虽然对他的来意有点反感,但房东是一个离婚的中年男人,比较同情健伟的处境,就告诉健伟,说朱平搬走时,说要结婚,留下一个地址,叫他把她的信转寄到新地址。
??接过地址,健伟的手微微有点抖动。他深呼一口气,继续驾车去寻找房东给的地址,到了那里,他站住。正犹豫着去敲门,门自动开了,他连忙跳开。一辆车驶出来。健伟定眼望去,车里面,男人在开车,女人坐在旁边,孩子坐在后面。一家人的样子。等车开远了,他才去敲门。一个印尼女佣隔着门问他找谁,他说找主人。印尼女佣说,主人刚出去。健伟说,我是他朋友,家里还有别人吗?女佣说,主人和夫人都出去了。家里没有别人了。
??健伟想,不如改天再来。追查到此,他自己有点犹豫了。刚才太匆忙,没有看清车里男人的样子,可是知道,那是个比他自己年龄大很多的男人。健伟驾车往回开,心里凉凉的,思绪如麻。都说浮萍无跟无迹,但真要认真追寻,每个人做的事情,仍是有迹可查。这时手机玲声响了,他戴上手机耳机,打开电话。是申旺的电话,
??“健伟,明天我们要回国了。有些账单寄来,麻烦你替我们收一下。”申旺说。
??“好。明天我去送你们。”健伟收了线,心里更加沉甸甸的。
??第二天,健伟驾车去接申旺一家。申旺夫妇,父母,孩子,把车子坐得满满的。行李倒不多,申旺说,他也许还会回新加坡,有一些公司正在联络他。申旺没有把新加坡的手机线割掉,转成了全球漫游,他走得真是耦断丝连。看健伟有点魂不守舍,申旺说,“健伟,我自己已经走了,心态也不一样。不过回国也是很好的选择,这次回国,主要也是为我太太的病。”健伟点点头。
??“听说,小同也要走了。”申旺说。
??“嗯。”健伟并不相信申伟的所谓小道信息,不过只要一天在职场里,一天逃不过这些来自各个方向的猜测和担忧。送走申旺,健伟精疲力竭地回家。等夜色降临了,麦克来健伟房间说话,健伟才和麦克说起发生的事情。他想向麦克讨教接下的生活他该如何选择,看看麦克会给他什么建议。
??麦克听完健伟的叙述,隐约明白了健伟的困惑。他笑着说,“回不回国都好。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重心和立足点。”在麦克看来,中国发展那么迅速,早点回去打基础也好。新加坡一九六五年建的国,发展就在一瞬间。这一瞬间,是千载难逢。错过了可惜。健伟觉得有道理。看麦克象以前念书时那样真诚对他,他又把他白天找寻朱平以前男朋友的事情告诉麦克。麦克听完好奇地问,你真去找朱平以前的男朋友啦?”
??“嗯。”健伟说。
??麦克拍拍健伟的肩膀,劝他,老兄,别那么认真,看开点。你知道了又怎么样。健伟说,这心里的疑问一直逼在那里,令他觉得呼吸都困难。麦克取了两杯咖啡进来。他们边喝边谈。当听到健伟说,那个女孩叫朱平时,麦克惊了一惊。“朱平?Sheena?”
??健伟立刻问原委。麦克喝了口咖啡,定了定神说,
??“其实也没什么。我前两天买保险,碰到的就是朱平。原来,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女孩。怪不得。很精干的一个人。也很热情。第二天就把保单送到家里来。她和我们聊天,是和我太太聊天。她说了些事情。”
??“我把我的一些通讯录给了她。她可能给每个人都打电话,推销她的保险吧。真不好意思。”健伟说。
??“哪里,在新加坡买保险很正常。很多种保险,比如出去度假呀,孩子教育呀,甚至是失业呀,最好都买保险。新加坡什么都贵。没有保险就没有保障。”听了麦克的话,健伟方知道,原来朱平做的事情还挺有需求的,难怪她的手机响个不停。麦克见健伟聚精会神地听他讲,便继续说下去,“朱平呢,她和我们分享她自己的经历。她说她以前一次生病,如果她没有保险,恐怕欠很多债还不了。后来,我太太在她的教会听说她的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呢?”健伟追问。
??“其实也没什么,她曾经有一个男朋友。可是你知道,东南亚一带有些国家的人可以娶四个太太。朱平没想到。那人是有太太的,又要和朱平结婚,后来可能经历了很多周折,才使她自己的婚姻无效。这种事情,我们不多打听。不过,看上去,她已经完全从那个遭遇中走出来了。”
??“她从不和我谈。”健伟奇怪地说。
??“她看上去很Open(开朗),可见她已经可以面对这段往事了。”
??不会吧。健伟在心里嘀咕。朱平真是不可理喻,她对他那么残忍。见健伟困惑,麦克说,女人总是折腾她们喜欢的男人,尤其是朱平这样要强又遭遇挫折的女人。要对付她们,需要一点技巧。在麦克的开导下,健伟忽然笑了。他本来有着玩世不恭的血液,麦克的主意让他兴奋起来。所谓势能最低最守恒。他不怕输,因为在上一场游戏中他已经输了。
??麦克第二天打了两个手机。一个打给朱平,一个打给彩莲。他告诉她们,健伟重症肌无力发作,病危,请她们速来。
??健伟请了几天的假,在麦克家里上网办公。他觉得自己又向上帝抛出了一枚硬币。是正,是反,不得而知。健伟得重症肌无力的事情,朱平和彩莲都略微知道。麦克建议利用这点,试探一下把健伟生活搞得乱七八糟的两个女人。健伟在上海看病时的病历卡上就有这一项的检查和化验,时间久了,大家也渐渐地忘记了,或者认为他是纯粹地撒谎。现在忽然重症肌无力忽发,在逻辑上可以成立。
??是麦克说的,这两个女人其实都很爱他,不过,更重要的是在他落难的时候仍然爱他。现在的世界很现实,尤其是在新加坡,每个人不得不为自己考虑多一点,人的感情也是说变就变,绝对无情。过去发生了什么其实并不重要,在人的经历中,谁没有走过弯路。但是两个人要在一起,一定要有甘苦与共的决心。在麦克的鼓励下,健伟接受了麦克的安排,在麦克家逗留。
??不久,麦克就来敲健伟的门,带着点淘气的笑容对健伟说,“她来了。”
??“是谁?”健伟问
??“你自己去看。”麦克说。
??健伟连忙跑到客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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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1-2005 04:44:00|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小狮租房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90%" align=center border=0><TR><TD align=middle height=30>前妻的家    文 / zhaoqingrebecca </TD></TR><TR><TD height=9></TD></TR><TR><TD align=middle bgColor=#c3c9d2 height=1></TD></TR><TR><TD height=11></TD></TR><TR><TD class=zhengwen height=11>??上海的早晨热热闹闹,天还蒙蒙亮,就听见卖点心的小贩在吆喝。菜场虽然已经搬进了一个超市底楼,但是零散的小菜贩依然喜欢到弄堂里招揽生意。地皮上湿的,健伟提了他的箱子,买了烧饼,一边吃,一边穿过弄堂,搭车去新客站北上西安。西安是晓秋的故乡。
??说也奇怪,他和晓秋结婚那段日子,没见过他们老人家,现在反倒唐突地去了。一路上健伟有些忐忑不安,他不打算打电话问,怕别人先在电话里回绝,一点机会也没有。反正是跑一趟,即使被拒之门外,至少可以见上面,或者想点别的办法知道晓秋的信息。想是这样想,可毕竟有点担心见到晓秋父母时的尴尬。他要以怎样的身份和态度去面对他们。在心底,他更怕见到晓秋。这些悬而未决的问题老在心里转悠。
??上了火车,人群把健伟推来搡去,仗着人多,健伟心里有种踏实,好像自己确实活在这个烟火盛世中。回首昨晚,仿佛是时间的某个阴暗处,冰冷恐怖。他向列车服务员要了杯热茶。热带国家呆久了,尤其地怕冷。他坐稳,看见地上有张报纸,捡起来念。旁边一位四十开外的妇女问健伟要不要坐在窗口。她要一直上厕所。健伟和她换了座位。可是老觉得那女人往自己身上张望。健伟无心搭讪,埋头看报。健伟念到一则新闻“出国潮下的归国流”。文章说现在中国改革开放,吸引很多海外留学生回国发展。健伟想,自己不过是只流浪的狼,到处寻找机会,而成功之门却迟迟未向他开启。
??他点上支烟吸着,望着火车外迅速退后的景色,想起了过去,又想到了未来。出国时,都以为还有回来的路。其实后退的路早已经撤了。要回来不都等到了衣锦归乡?这可不是退回来的路,而是前头搭出来的一截可以回来的新路。一眼望去,路漫漫呀。窗外两边立着高耸的杨树,枝干高而挺拔,像伟岸而健壮的北方汉子。北方的天很空旷,每到一个站点,车站里响亮的音乐,肆无忌惮地在空气里传扬。刚上车的人说话都拔挺嗓子,骂骂咧咧地找座位。等快到西安时,车厢内已经挤满了人,有列车员查票,踢着横倒在过道上的乘客,开出一条路来。而不幸被罚票的人,则破口大骂,气呼呼,挺委屈似地狡辩,谩骂,到底最后乖乖地交了钱,把票子凑到嘴上一舔,粘在嘴唇上。健伟看着他熟悉的人群。回到中国北方,他有一种莫名的舒畅,身体里一部分真实的东西慢慢地从底下翻腾上来。他本来就是这片北方大地上奔跑的一个孩子。
??“这个给你。”坐在他旁边的妇人,到站下车时,奇怪地递给他一个小盒子。健伟刚想问为什么,妇人已经把盒子往他手里一塞,提了行李向车外走。健伟耸耸肩,想了想--是定时炸弹?--手一缩。他轻轻地摇着小铁盒,感觉里面好像有一块硬物。他把小盒子上交给乘警,结果打开一看,却是本圣经。
??“是本书。”乘警说。
??“是圣经。”健伟肯定地说。
??他提了圣经坐回座位。抚摸着圣经的硬封面,健伟想起朱平闭上眼睛为他祷告的样子。为什么这个妇人要把圣经留给他?为什么呢?健伟百思不得起解。也许人生就是这样,遇到很多没有答案奇怪的事情。健伟想。也许,上天是要告诉他,他一定要回新加坡找朱平。他一定要再回去。
??到了西安,健伟就近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一间招待所,洗了澡,换干净衣服,循着地址往晓秋家跑。西安城到处都是古时留下的城垣,用表砖砌成,青灰色,在落日余光下,显得恢宏壮观。晓秋家座落在城市中心,健伟按地址找到那个新村,望进去,整排的公房,一眼望不到尽头。每栋房子造得一模一样,都六层楼,楼顶上有个大蓄水池,背后零零落落伸着长长短短的电视天线。夜幕下,楼群象一群圆头短颈,身材肥胖的巨人,而健伟自己则是挺着长矛的唐吉.珂德。
??健伟在火车上,他已经把可能出现的情况列了一个表,计算过所有的可能性,并稍微想出了应对之计。临到走近,忽然又生出一种犹豫。晚风吹来,健伟打了个寒战。西安城大,已经是春天了,依然有种春寒料峭的严峻。他觉得肚子饿,闻到一股厚重结实的香味从不远处的小餐馆里传出。他不由地向那边走去。
??是一个卖羊肉泡馍的馆子。
??健伟坐下,要了一份。羊肉泡馍其实是一碗放在羊肉里的馍,白呼呼的一堆,外加两片绿菜叶,和少许粉丝。健伟以前听说过这种食物,但是这还是第一次品尝。他刚想用筷子搅动,一旁的女服务生连忙阻止。
??“这位先生,千万不能拿筷子在碗里搅动,而要一层层地吃,转动你的碗。”
??健伟对他笑笑。他看面前的碗,这哪是碗呀,简直和小面盆差不多,完全可以装进一个小孩的脸。他模仿服务生的比划,转动着碗,在服务生的指导下把七成熟的烙饼掰成蜜蜂脑袋一样小。掰馍的工序大概要花一个小时,服务生怕健伟不耐心,就陪在他旁边和他聊天。
??当服务生知道健伟从新加坡回来去看望妻子的父母,对他大加奉承了一番。健伟看着这位西安女子,觉得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她那神情居然和晓秋有点相像。大而干净的脸庞上,有一种既温柔又粗狂的笑容。即便是奉承也是真心实意的羡慕,毫无造作。健伟闭上眼睛想像她如果生气,发怒会是怎样的表情,正想着,服务生说可以吃了。
??健伟只浅尝一口,就已经感觉到那鲜美。同是一种羊肉的香气,却由淡至深,千变万化。他大口地吃着。忽然觉得,西安的这种食物,好像和这个城市,和这个城市里的人很相像。在粗糙质朴的外表下,有一种对细节绝对极致的追求,表面上平平淡淡,但在细腻出却有层出不穷的变化。
??他忽然想起了他和晓秋去结婚注册的早晨。那天晓秋穿了件细花纹长瘦腰半透明的紫色印度绸衬衫,裙子很短,露出两条细长的大腿,脚上则是同样紫色的高跟凉鞋,带子高高地绑在纤细的脚踝上。临到去登记时,他有些犹豫,奇怪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他们交往时间太短,直到要去结婚,才有点恍然大悟的样子。他说去取钱,站在银行门口,从玻璃反射中偷看晓秋。临到要结婚了,他才终于想到要结婚的问题。他站得离晓秋很远。晓秋等久了,坐在银行外面的地上,虽然是盛装的打扮,却也这样随便地坐着,很响亮地向健伟喊道“或许改天吧,银行那么多人。”他也想说,好吧,改天吧。可是也许因为晓秋那身紫色蹊跷的打扮,让他最后下了决心。他觉得放弃这样一个女子不是太傻了,他也没什么理由去放弃。他从来没有好好地端详过他的新娘。为什么她穿紫色。就是这介于红色和蓝色的紫色,让他迷惑,好奇,并且向往。也许从一开始,就被晓秋蒙骗了。而婚姻本身难道不就是一种以蒙骗开始的赌博?他想想自己又糊涂了。都说北方女子多情多义,而北方女子的细腻又有几个人会去体会?
??他的神情也许太投入,倒把那女服务生给逗乐了。“很久没吃国内的好东西了吧。”
??“新加坡大部分也是华人,吃的和我们差不多。”
??“下次再来呀”女服务生热情地招呼,健伟披上外套,对她的善良报以温柔的一笑。
??离开羊肉店,健伟打起精神,按响晓秋家的门铃。门是黑色雕花大铁门,上面倒贴一个大福字。铃声响了一会儿,传进里屋。健伟深呼口气,对自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健伟是见过世面的,里面就算是只老虎,也敢和它斗一斗。
??一位妇人来开门。健伟定睛望去。妇人虽然头发已经花白,可是保养得很好。神色中有点像晓秋。健伟猜测,这就是晓秋的母亲了。
??“谁呀?”
??“我,健伟。”健伟说,语气中带着十二分的恭敬。
??“你?”
??“谁呀?”房里传出一个洪亮的男声。
??“你来做什么?”老妇人掩住铁门问。
??“我来找晓秋。”
??“晓秋已经去加拿大了。”
??“是谁呀?”屋里的人又在问。
??“没人。”老妇人“砰”地关上门,把健伟关在门外。
??健伟站着,低着头,赶了两天两夜的飞机火车,浑身感到疲惫。
??此时,铁门又被打开了。老妇人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是晓秋在加拿大的地址。健伟接过纸条,把它小心地放进口袋里,心里极为怅然。
??晓秋去加拿大了。她以前成绩一直很好。她也走了。
??
??离开晓秋家,走在路上。夜很凉。刚才的餐馆正在排门板,灯光一点点暗去,最后一块门板上了,灯光就全看不见,只有外面路灯落下来的晕黄的光,照亮面前几步路的地方。北方的寒冷很干燥,他紧走几步,搭上了最后一部公车。
??梳洗过后,坐在书桌旁,铺上纸,给晓秋写信。他写得冗长,后来,又重新写了一遍,变成很短的一封信。他想离婚这事情不能老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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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1-2005 04:43:06|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90%" align=center border=0><TR><TD align=middle height=30>裁员    文 / zhaoqingrebecca </TD></TR><TR><TD height=9></TD></TR><TR><TD align=middle bgColor=#c3c9d2 height=1></TD></TR><TR><TD height=11></TD></TR><TR><TD class=zhengwen height=11>??回到船厂,船厂的气氛有点紧张。新加坡经济周期很短,每过几年就有一次经济危机。新加坡实在太小了,无法在短期内消化世界经济压力,所以一向起起浮浮,在颠簸中求生存。健伟刚来时,新加坡经济正处高峰,没两年,经济已经开始下滑。健伟没想到,经济不景气很快就波及到他的周围。
??船厂的同事比以前更努力地工作着,乔也不例外。大家尽量和扎克搞好关系,但扎克离每个人都很远,不理不踩。乔他们放着风声,说移民局现在批工作证很紧,经济不好,政府禁止大量外国劳工进来抢走本地人的饭碗。而已经在新加坡的外国员工马上也要被赶回自己的国家……大家纷纷传言着裁员的消息。
??说了很久,但裁员的这把刀却一直悬在头上,没有完全落下,让人提心吊胆而不敢喘口大气。时间就在猜疑中一点点过去。船厂正式开始裁员时,已经快到年末了,前面零零碎碎遣散了临时工,又让工程师一级以上的技术人员拿无薪假期,随后便是消减薪水。健伟以为还可以捱过一阵,没想到马来西亚和新加坡抢生意,推出更便宜的价格吸引各国的船只到马来西亚港口停靠。船厂的定单一少,不得不立刻宣布紧急裁员,而且裁员计划将在春节前公布。
??午饭时,健伟找到乔,就尾随他去吃饭。乔的一班朋友都在。饭桌是一长条的那种,健伟坐在离他们不远处,希望能够听到一些内部消息。果然没多久,他们就谈起裁员的事情。乔的声音最响亮,他是员工中间资格老的,来船厂已经四五年了。他认为,船厂如果裁员,对他也许是好事,因为在公司工作两年以上的人,都可以得到相当于任职年数乘上月薪的赔款。乔说,如果他被裁退,不仅可以拿到赔款,还可以有充足时间找另一份工作。乔大学时念的也是化学,生物化学现在正逐渐成为新兴的朝阳行业。乔很有信心在新的行业里重新开始。而其他一些过于年轻或超过四十岁的职工,都有些忿忿不平。对他们来说,船厂工作虽然累,可是薪水却相对高。他们觉得公司一旦经营不好,就马上裁员,毫无人情味可言。
??有人推测,公司可能让百分之五十的工程师走人。话一出口,立刻引来更精确的计算。“那就是每两个人里面走掉一个!”修理油漆部平时最不看重。设计部可能会好一点。有人显得忧心忡忡。健伟看,是他们部里一个泰国来的华人工程师。“对呀,技术含量高的部门相对安全一些。船厂要招普通工程师,到处都是大学毕业生,随要随招。”“那我们现在六个人,看来不久其中一半的人要和另外一半的人说再见了。”他们热烈地讨论着,逐渐产生共鸣,纷纷认为时局不好,应该让外国劳工离开。乔说,“听说,工会已经为大家争取权利。可是他们不管外国劳工,因为工会是新加坡的工会。”乔幸灾乐祸起来。那位泰国工程师吃完饭,站起来,离开他们。虽然在新加坡为新加坡做贡献,临到最后,谁也不会管客工,毕竟是人家的国家。
??健伟想,扎克一直不喜欢自己,他还是早做准备吧。报上经常有关于是否需要聘请外国劳工的辩论。虽然政府认为,外来人才帮助新加坡建设国内经济,但是大部分国民却并不认同。在何为“人才”的问题上争执了很久。健伟想,自己跑来抢人家的工作,换做是他自己也不会愿意。正发愣,乔走到他面前说,“健伟,你回国也不亏,还在这里拿政府津贴念学位。我们新加坡对外国人好。”
??健伟不理他。乔一群人笑着从他面前走过。健伟倒在椅背上想,如果没有工作,这书怎么念呀?
??周末,健伟和朱平约好在巴刹吃饭,他并没有把他的问题告诉朱平,怕她为他担忧,只含糊地问朱平有没有想回国的打算。朱平正沉浸在她的爱情中,人变得比以前更漂亮了。她说她还不想回去,因为自己在新加坡生活太久,回国会不习惯。他们说着,听到摆摊的小贩在骂他的伙计
??“你这样懒惰,明天我不要开店了。”
??伙计被小贩打着跳出来,一溜烟地逃走了。
??“现在世道不好,人都有一肚子气。”健伟感叹。
??忽然听到街上传来鼓乐声。他们循声望去,一群人披着古装,抬着八人大轿,从街道上游行过去。健伟很奇怪,问朱平“都已经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还搞迷信?”
??朱平向他解释,这是新加坡本地道教。人群在祈祷平安和幸运。健伟不禁叹气。也许社会压力大,人们纷纷求助于神灵的保佑。以前在中国,大家比较平等,经济情况差不多。虽然穷,但是心态还算好。现在来到新加坡,贫富差距一大,每个人活得都很辛苦,求神拜佛便层出不穷。
??“其实信哪种教,都是每个人的缘份。”朱平说。
??“都是精神寄托呀。”健伟感叹。
??健伟看过去,人群中有一个人光着膀子,背上硬生生插进5支钢管,上面飘了五面彩旗。血淋淋的。人群不知道奏着喜乐还是哀乐,热热闹闹地前行。只见一块大牌“生火院”在后面被人抬着,火字倒写,歪歪扭扭,透着邪气。
??“你们教会也是这样的吗?”健伟问。
??“没有。教会很安静。”朱平说。
??健伟目送远去的人群,生出一种凄凉的感觉。他觉得普天下都是艾艾众生。关心自己的,不过是身边的女子,而前景如何,却都不知道。
??“还记得那些民工吗?他们得到了一部分的赔偿。”朱平说
??“新加坡政府赔的吗?”
??“也许是吧。好像是在中国使馆的压力下。”
??“现在才知道护照的含义。”健伟说
??“为什么?”
??“这里的警察局,工会,都是为新加坡人服务的。如果我们没有中国政府的保护,那么我们就更加无助和受人欺负。”
??“是呀。不过我们还有上帝,他是公平和大能的神。”
??健伟对她笑笑。他步行送朱平回家,在朱平离去时,他抱紧了她,深深地把她贴在自己的胸前,让自己感受朱平的体温。
??“我喜欢你。”朱平说。她的手围着他的腰。
??“我也是。我喜欢抱着你的感觉,好像很安静。”
??连日来在船厂的焦虑化做了细腻的,缠绵的吻。他觉得自己真的一无所有,而怀中的女子不知何时也会离他而去。他吻着她。仿佛到了地老天荒世界的尽头。
??“送我上楼吧。”朱平轻声说。
??“不了。”健伟又吻朱平,吻她的眼睛,眉毛,眉毛里小小的痣。然后他推开朱平,又抱了抱她。“早点休息。”他笑着,面朝朱平退着走路。走了很久,看朱平还站着。他挥挥手。“我走了,你早点休息。”有点害羞似地一转身,大踏步地回家。
??   
??
??春节前几天,扎克把健伟叫到办公室里。健伟等这一天很久了,但是没料到会那么快,工会声音响亮地在为工人争取权利,以为总等过了农历新年吧。没想到会那么快。
??扎克交给他一个信封,对他说:“现在船厂的情况你也知道,你在我们的第一批裁员名单上。”扎克面无表情地向健伟说明了公司关于裁员的一些规章制度。就问健伟还有什么要说的。
??健伟问“因为我是外国人吗?”
??扎克看了健伟一眼,回答道:“不是,我们根据各人的工作性质,工作能力,和岗位需求,经过慎重考虑作出的决定。感谢你在此地的工作。公司失去你是公司的损失。”扎克的语气就像主持仪式,并且显然是个不打算拖得很长的仪式。
??“好。”健伟盯着扎克的脸,心里一阵愤怒。他听到自己拳头骨头“咯,咯”的声音。来新加坡后,他已经很多次想揍人一顿,这次在离开船厂前,他再也忍不住了,上前给了扎克一拳。血往脖子上冲,头脑嗡嗡作响,胸口闷着团气,他用力向前挥去,被扎克一躲闪,挥了个空,踢翻了他刚坐的椅子,桌上的文件,文件夹哗地撒了一地。扎克高声说“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打人是要坐牢的。”健伟对他怒目而视。这个肥胖的印度人彤红的嘴唇向外翻着,令人作呕。健伟又朝着那地方挥过去,此时,门外迅速进来两个警卫,把健伟一边一个夹住。健伟甩开警卫,拉了拉衣服,告诉自己“扎克并不是主宰我命运的神!中国人走也要走得抬起头。”他离开扎克的办公室扬长而去。
??回到办公室,所有员工密码已经全部失效,他什么系统也进不去。健伟领了最后一个月的薪水,就捧了个纸箱,坐公共汽车离开船厂。有人在脚手架上用高压水冲洗船壳,远远望见健伟,大声叫他:“走了,好好保重。”健伟也向他挥挥手:“你也多保重!”
??车从船厂开进Boonlay站,还没有到下班时间,车上只有一两个人坐着,空空荡荡。健伟一个人来,又一个人走,毕竟呆了两年,路旁的景色也看得熟悉。去年飞来的乌鸦好像在一处闲置的厂房里筑了巢,只数也多出很多,停在屋檐上,像卫兵似地目送健伟远去。再见了,船厂。健伟觉得自己像离开港口的小船,又上了路。一程又一程,总是被命运推着往前走,望不到终点。
??晚上,健伟去朱平住的地方散步等朱平。朱平来了,健伟强装出快乐的样子,和朱平一起去吃饭。他讲各种笑话给朱平听,逗得朱平咯咯直笑。他立意要用笑赶走心中的压力,用快乐忘记烦恼。笑到一半,朱平忽然正色地问:“健伟,今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他不明白朱平为何有此一问。
??“因为你今天和平常不同。”朱平眨着眼睛看健伟。
??“是吗?”
??“是的。”朱平肯定地说。
??“什么事情呢?”朱平问
??刚才快乐的气氛忽然没了。健伟不回答,朱平自己猜了出来。她小心地问,“是不是工作有问题?”也许怕伤健伟的自尊心,说的话吐出来,又把最后一个字吃进去。健伟还是不说话,习惯性地把头低下来。朱平的语气变得肯定起来。“现在经济不好,恐怕会影响到你的船厂吧。”
??“你怎么知道?”健伟问。
??“报纸上已经报道了。而且前一阵子,一直听你说要回国。我就这样猜想,是不是?”
??健伟垂着头。他低头的样子让人不忍心再逼问。朱平仿佛为他解围似地说了许多教会的事情:教会最近也有很多人被裁退。这在新加坡很平常,你在新加坡呆久了就会习惯的。很多年轻人根本不在乎,他们在找第二份工作时把离职原因坦白说出来。雇主也了解。新加坡经济不稳定,又不是员工的错。说着说着,健伟抬起头,脸孔上做出一个奇怪的笑脸,“你真的很聪明。其实你没猜到,我也要告诉你的。我的工作没了。不过你可能没想到,我只能在新加坡呆一个月。”他看到朱平变了脸色。
??“你可以转学生签证。”朱平建议
??“学生签证不一定会批准”
??“不能在新加坡等学生签证的结果吗?一定要先回国吗?“
??“这你比我清楚。”
??“我可以帮你做担保,延长你现在的临时逗留签证。”
??“学生签证审批的时间太长,我只能回国等。”健伟说。
??朱平愣了一下,安慰他:“好啦,你一定会回来的,我知道!”
??健伟想问,如果他无法再来新加坡,朱平是否会回国和他相见。可是他问不出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用工作啦,我们好好去玩吧!”朱平建议。
??健伟觉得像朱平这样的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不想强迫她什么,因为他从没有强迫过任何人。离别的感觉哽在心口,脑子里纷纷乱乱,他低头把饭吃完了,不想看到朱平为他担心,他突然说,“瞧,那里的糖炒栗子。一直想吃。你坐着,我去买。”
??说完,他奔着跑去买。回来时,拎着个纸带,故意笑着说,
??“很香,刚才我在路上已经先偷吃了一个。”
??朱平也尝了一粒说,“真的很香呀。”
??那晚,朱平送健伟到他的车站。两个人靠在栏杆上等车,一起望着同一个方向。等待着,健伟突然问“你还相信我得了重症肌无力吗?”朱平摇摇头。你这人真的事情不会说出来,总编些故事来骗人。健伟说,如果你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你就不会害怕任何事情了。朱平表情认真起来,盯着他问,你是骗我还是说真的。健伟轻吁一口,说,你那么轻信,我又怎么忍心骗你。我只是拿重症肌无力的事情做比喻。朱平默默无语。车来了,健伟上了车,坐在座位上,等车开动。车开了一段路,健伟回看,朱平还是站在那里,风吹动着她的短发。她的剪影在冷清的车站里显得尤其地单薄。
??
??
??
??健伟来新加坡这么久,没有好好逛过这个城市。朱平陪他到处游玩。两个人在一起,总有很多点子,很多计划。他们去东海岸骑脚踏车,游泳,钓鱼。像小孩子似地一边啃冰淇凌,一边滑滚轴溜冰,把烦恼搁在脑后,远望着湛蓝无际的大海,然后又沿海岸线,向东面探寻风景最美丽的地方。每次他们玩到浑身冒汗,他们就会躲到有冷气的商场里,一起站着吃同一杯红豆冰。朱平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休息。她个子矮,健伟个子高,所以不得不踮起脚。健伟就半蹲下来,让朱平靠着,朱平反推他。他说朱平没良心,朱平问,你为什么长那么高呢?健伟说,那我就分一点高度给你。他们嘻笑着,时间因为有了限制变得更加珍贵起来。两个人谁也没有谈到将来,因为将来不再确切。他们只要珍惜现时现刻就好了,有一种喘不过气的尽兴和开心。
??晚上,朱平陪健伟去夜间动物园游玩。动物在夜里精神抖擞,还真吓了他们一跳。他们走过两边有野狼群的行人小道,听到狼呜咽的声音,抬头一看,几只狼就在他们面前高一点的石岩上,虽然草丛下有水沟和栅栏,但因为掩饰得好,看不见保护栅栏,猛一看令人觉得和野狼群狭路相逢。朱平吓了一跳,说她好害怕,健伟也有点怕。他抱住朱平,慢慢走过小路,而野狼也随着他们转过岩石,逼视着他们。健伟小声说,“晚餐它们肯定没吃饱,以为我们是来喂食的吧。”朱平更怕了。不知为什么,看见朱平怕,健伟有点想呈英雄,就学狼叫。他放声一叫,几只野狼跳起来,向他们扑来。这下健伟真的怕了,朱平早已经跳起来大跑。他们拉着手狂奔,奔了很久才停下,健伟说,“还想走一次吗?”
??朱平说,“休想!”看朱平认真的神态,健伟真想笑。朱平两颊飞红,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健伟觉得那一时刻,他特别想要她,想要这个女子真正属於他。他抱住朱平说,“如果狼真的来了,我就牺牲自己,让它们把我吃了。它们吃饱了,就不会来追你了。”
??朱平说“瞎说。”
??健伟看朱平不相信,就拉住她的手说,“那我们再回去,我做给你看。”
??“不去,绝对不去了。”朱平把身体贴近健伟。闻到朱平身上的气息,健伟又震动了一下。他想如果他能回新加坡,他一定一定会好好地对待这个女孩。</TD></TR></T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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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1-2005 04:43:22|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90%" align=center border=0><TR><TD align=middle height=30>失误    文 / zhaoqingrebecca </TD></TR><TR><TD height=9></TD></TR><TR><TD align=middle bgColor=#c3c9d2 height=1></TD></TR><TR><TD height=11></TD></TR><TR><TD class=zhengwen height=11>??当过多的快乐突然降临时,也许某些事情就要发生了。在健伟临走前,却发生了两个人都料想不到的事情。是上天对人的考验,还是美好的愿望总是容易破灭?
??学校的证明信开出来后,健伟去移民局办学生签证。朱平因为要去探望教会的姐妹,所以和健伟同行。一路没完没了说着话,健伟想起那天在动物园里看到许多鸡、鸭、牛、羊等家禽,就问朱平,“为什么新加坡动物园里还养家禽?”
??朱平说,“因为新加坡地方小,所有食品都从国外进口,小孩子还以为鸡就是超市里冰冻着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子。”健伟点点头。
??正说着,健伟先到站。他向朱平说再见,下了车,可是等门快关上时,他又返身跳了进去。他说他先陪朱平吧。朱平责骂他。签证那么大的事情怎可以游戏,健伟说,没关系啦,反正是取消工作证,又不是向他们申请。朱平说,那也要认真对待呀。就同他在下一个站下了,去对面一同又坐了相反的一站回来。两人打算先陪健伟去移民局,然后再一起去看朱平的教友。
??新加坡的移民局是新盖的,健伟和朱平上了四楼。
??健伟在后来很久,还一直责怪自己做事情太任性。当初应该坚持自己一个人去的。何必要带了朱平同去。都是一时的感情用事。他本来可以带着一段美好的回忆回国,可是突发的事情却让他连这点愿望都无法实现。这一跳正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那天,移民局的人不多。朱平陪着健伟等在队列里。等到健伟时,健伟把材料交进去,移民官仔细地查看。完了,把材料退了回来。健伟问“材料不对吗。”
??健伟很奇怪。他把所有的材料都带来了。不仅是复印件,而且还有原件。他在前一晚就准备好了。他重又问了一次。
??“缺材料。”里面回答。“缺你太太的材料。”
??健伟和朱平都没有听清楚。
??“你说什么?”朱平连忙问。
??“需要当事人配偶的出生公证。”移民官又说了一次。她的眼睛抬了抬,而柜台外的人却都已变了脸色。
??朱平仿佛迟疑着,一边健伟早已红了脸。
??“你太太的材料!”朱平对健伟说。
??“你来时,所有的材料在这里都有记录。”朱平接着说。她瞪着他。
??一刹那,朱平明白了。健伟结过婚。她应该早就想到的。健伟也算一表人才,有学历,有长相,虽然多疑,孤僻,但是以他的年龄,应该结婚了才对。朱平自己没去好好想。难道她真是一个笨蛋,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另一边,健伟早已完全呆住,他没想到转学生签证还要别人的材料。而那个别人却是他分居的妻子。往事如云烟却经久不散。虽然过去多年,仍然会跑出来,毁坏他现在的生活。为什么!
??健伟曾经设想过很多种方式让朱平了解他的“秘密”,但是因为他即将离开新加坡,归期未定而作罢。他不想破坏朱平对他的感情,不想破坏他们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信任。可是,没想到,在移民局,在他最没有准备的时候,让朱平知晓了他的婚姻状况。他想朱平现在一定认为他是世界上最卑鄙,最虚伪的人。
??健伟和朱平对视着,而视觉的力量把他们推向不同的方向,越离越远,越离越远。移民局的大厅很大,一瞬间却变得很小,令人窒息。健伟立在柜台前,成了一个傻人。轰雷闪电,健伟好像被推到了一个黑暗的空旷之地,厉光从黑云中劈打下来,照得他周围地方通亮,好像燃烧起来,而他是中间的一个黑影。巨风吹得他几乎要倒下来,他却站着不能动,因为他无法动弹,像生了根似地,而根却崎岖着张牙舞爪地攀长开来。他措手不及,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看见,朱平迅速地离开大厅。她黄色的连衣裙,像抽象画里的一笔,蘸足了颜料,在粗宣纸上狠力地一拖,拖到无穷的尽头……
??健伟狠狠扯自己的头发。懊悔涌上心头。一瞬间,他从天堂掉到了地狱。为什么会发生,为什么?为什么就发生了呢!!他大叫朱平的名字,追她出来,而朱平已经跳上一辆刚驶来的计程车绝尘而去。他叫着朱平,追着车,奔跑着,而那女孩的头却僵直向前,他只看到她的短发,和她抖动的肩膀,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这个突发事件打乱了所有的计划。健伟不能和朱平说声再见就要启程回国。行李已经准备好,明天就要走了。他向移民局补交了所有的材料,但心里却是空的。连日来的快乐在回忆中都变成了尖锐的讽刺。他有什么好说,他又能有什么好说。他有什么理由去见朱平?他有什么理由向她解释?一无所有的他,已经一无所有的他连诚实都没有!他在房间里来回地踱步,每走一步,都觉得时间的流逝。他再也没机会和朱平道别了。明天就要相隔两茫茫,而每一分钟的流逝,都告诉他,他见不到朱平了。懊悔着,天已经暗了下来,而他明天就要走了。健伟出了家门,听得见蟋蟀的鸣叫,月亮被云掩着,他又感到他的悲伤,在心深处,怦怦地敲着。组屋底下,有人在办丧事,哀乐声一波接一波,他看着人群,想着生离和死别,心更加沉了下去。
??他无意识地踱步到车站,刚好一辆车驶进来,他上了车,向那熟悉的站头开去。一路走到朱平的楼下,抬头看见那个窗口是黑的。他等了一会儿,便往朱平的教会走去。小径上人很少,巨大的榕树像伞一样地张开。夜已经暗了,月光照在地上,把树影子隔成一条一条。教会的门开着。健伟推进去。这是他第一次走到教会里面。顺着唯一的小路,来到礼拜堂。一股幽幽的清香隐隐约约传来。十字架高高地挂着,无声地俯视着健伟。健伟在前排座位上坐下。四周无人,寂静无声。他坐在那里。
??“是健伟吗?”健伟回头,看到是小佩。
??小佩不知何时坐在健伟身边。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健伟说。“上帝是不是真的存在。”
??“他存在。”小佩说。
??“他在哪里?”
??“他在那里。”小佩用手指向十字架。“他在那上面。”
??“可是我看不见他,怎么相信他的存在?”
??“你不用看到,只要感受到。”小佩说。
??也许因为教堂特有的庄重安宁的氛围,健伟觉得他的心变得宁静了,柔和了。仿佛一团蜷缩的柳枝,慢慢地舒展开来,开始呼吸阳光和空气。
??“我本身是有病的。在我十二岁时,得了肾病,每个星期要去洗肾三次。我很累,不想活。可是神给了我力量,让我活下去。我真的很希望能完成医科的学业,救好更多的病人。”
??健伟听了,转过头看小佩,“你真的很勇敢。我想我就不行。”健伟说。
??天亮了,健伟拖着箱子走出房间。他多么希望能在路上看见朱平。如果事情发生得不是那么突然,移民局给健伟离开新加坡的期限不是那么短,健伟也许还有机会向朱平解释。可是人生不就是如此,聚散无常。他健伟又能怎样。在去飞机场途中,他看到一幅巨大的广告牌,上面写道“寻找生命的意义–LOTUSISYOURCHOICE”(LOTUS是一个品牌。中文意思是“莲花”)。图案上半边是蓝色的天空,半边是蓝色的海。许多片浮萍正向各个方向流去。健伟忽然,想起了他和朱平。他们两个人就是其中的两片浮萍。天那么广,海那么阔。他们的相逢,因为总是漂泊,很快就成了偶然。
??“也许真有个上帝吧”这是告别新加坡时健伟的想法。</TD></TR></T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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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1-2005 04:43:41|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90%" align=center border=0><TR><TD align=middle height=30>上海    文 / zhaoqingrebecca </TD></TR><TR><TD height=9></TD></TR><TR><TD align=middle bgColor=#c3c9d2 height=1></TD></TR><TR><TD height=11></TD></TR><TR><TD class=zhengwen height=11>??飞机在浦东机场降落。离开上海才两年多,这里已经造好了新机场。出了关,指示牌上到处写的都是中文,令健伟好生诧异。一想,这可是用中文字的中国呀,不禁笑自己。回到故土,回到使用母语的故土,健伟倍感亲切。出关卡时,健伟仍然习惯性地在英文栏里用拼音字母写名字,被海关的检查人员退了回来。
??“中国字都不会写了。翻过来,写出境卡背面。”健伟翻过卡片,果然是中文的表格。他遂用中文重新填了一遍。中国人就是这样地大国似地倨傲,健伟喜欢。在新加坡寄居久了,他喜欢中国人响当当的傲气。
??走的时候是三月,回来时也是三月。健伟回国第一件事情,便是去上海找晓秋,要和她签署离婚协议。
??健伟出了候机厅。上海的街道非常热闹。人们穿着五颜六色的冬衣,人挤人,高声说着话,脸上红扑扑的。也许是天气冷的关系,令人精神一下子振作起来。回想新加坡,也许太干净,太有秩序了,反而少了份生活气息。上海的天空很高,云很淡,有股亚热带地区特有的阴湿。健伟深深地吸了口气,刚想找计程车,已经有人来拉客。他们是来往于市区和机场大巴士工作人员。还没等健伟反应过来,就七手八脚地把健伟的行李搬到他们的大巴士上,粗鲁地推健伟上去。车很挤,座位全被占满了,一颠一簸开出浦东,驶过高架桥,往浦西的静安寺车站去。和娇小精致的新加坡相比,健伟觉得上海好大。一条路就有东,西,中三段,开了很久还没有到尽头。
??到了静安寺,健伟叫了辆计程车回家。健伟所谓的家,就是他以前在上海打工时住的地方。房东是位老太太,丈夫中年过世,女儿出嫁后便独居着。健伟当时租她们家的亭子间,也是巧合,因为那时老太太没过门的毛脚是健伟的同事。健伟猜测,那房子兴许还空着。老太太喜欢清静。
??计程车叮叮咚咚开进弄堂。头上照例挂了很多晒干的衣服,像万国旗似地随风摇动。车子驶过石板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健伟看到附近一个小女孩,抬头盯着他看
??“伟伟哥哥。”女孩居然还认得他。两个小辫子一摇一晃。
??“小莹莹”健伟向她招招手。算起来,小女孩今年该8岁了吧。奶奶在喂她吃饭。她一边跑,一边玩,奶奶跟在屁股后面,拿个大调羹,往她嘴里塞饭。
??这条弄堂,健伟和他的法律上的妻子,晓秋,曾经进进出出很久。晓秋喜欢逗小莹莹玩。每次都要小莹莹改口叫她姐姐,而不是阿姨。健伟想起往事一阵难过。他好像看到几年前的自己,和晓秋手拉手穿过弄堂回家的情形。他们曾经很亲热过,那也是他成年后第一次和女性有亲密接触。男人总是对生命中第一个女人耿耿于怀。他们那时也曾经有过快乐时光,想忘都忘不了。
??到了家,房东太太不在。健伟把行李放在楼下厨房里,独自上楼。他看到了他以前的房间。因为房间的窗口朝里面,另外一个窗户用窗帘挡住,房间黑洞洞的。健伟本来就害怕重新见到这个房间,现在看到了,心里很痛,很痛。不知为什么,时间过了那么久,他还感到那揪心的痛。
??房间安静地注视着他。可是健伟却听到无数的声音。他仿佛又看到了他和晓秋吵架时的情形,拿桌上的东西扔,扔得满地都是。晓秋用碎了的碗砸他,砸在他手上,落下伤口。他们扭打在那里,晓秋尖锐的指甲伸向他的脸孔,掐进他的肉里。健伟闭上眼睛,不敢再往下想。这个房间里充满了太多的回忆。
??下了楼梯到厨房里等房东太太。
??忽然又想起,晓秋在这里烧饭忙碌,他在楼上亭子间从窗口探头下来和她大声聊天的情形。晓秋围着围裙,把头发向后用夹子夹住。她问他喜欢吃蒸的鱼还是煎的鱼。她洗衣服时,从他口袋里掏出钱来。他则逗她,逗她开心地在下面笑。是呀,他们曾经有过快乐的时光,可是太短暂了。房东太太也许去打麻将了,估摸要到四点半后才回来。健伟开了炉子煮水,水开后泡了一杯茶。在这样一个乍暖还寒的午后,健伟望着杯子里的茶叶,陷入沉思。
??那时,健伟刚到上海,正是踌躇满志。他科班出身,有工作经验,长相又好,很得同事青睐。虽然是一个人来到上海,仗着他天生牛犊不怕虎,和与生俱来的自负,很快在上海立稳了脚。除了工作,他也和年轻的同事们一起追逐女孩,然而上海女孩骄横跋扈,让他很快败下阵来。
??不久,他认识了一位来自西安的女生,晓秋。晓秋在上海念硕士学位,念的也是化学。两个人,没有亲人在身边,空余时常常在一起。叶晓秋那时,很朴实,也很体贴。常常跑到健伟家里为他洗衣煮饭。生活中有个女人照应,让健伟倍感如家似的温暖。认识半年,晓秋还没毕业,他们就着急地结了婚。因为一个求学,一个工作,经济不宽裕,所以结婚只办了法律手续。晓秋把铺盖搬来,两个人住在一起。第一次与女人有肌肤之亲,健伟不能自拔。他一向来是男孩,忽然在女人身上体会到做男人的感觉,压抑很久的火山突然爆发,让他忘乎所以,一味地沉浸在性的快乐中。还没来得及好好地计划未来的生活,就成为人家的丈夫。
??晓秋放寒假时,他们打算回老家见见双方的父母。先去了健伟家。健伟家在吉林乡村。晓秋和他母亲闹便扭,这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子,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健伟家。健伟没去追。不知为什么。他懒得这么做。晓秋爱上他,他没费过什么力,只觉得晓秋这一跑,让他很没面子。本来说好,去完健伟的家,再去晓秋家,因为晓秋跑掉,自然也没去成。健伟在吉林住了一个星期回到上海。
??从此后,生活变得没有趣味起来。晓秋明明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子,说自己一叶而知秋,因为了解世人,所以不必学旁人般的虚荣。健伟曾经提议为她买一枚结婚钻戒,也被她高兴地婉拒了。可是回到上海后,晓秋却完全像变了个人,动不动就指责健伟不重视她,不珍惜轻而易举得来的东西。要求健伟买这买那,证明健伟爱她。健伟年轻好胜,对女人的要求也尽量满足,可是晓秋却不饶过他,要他买的东西越来越贵。健伟烦了,渐渐觉得负担不起。晓秋毕业找到工作后,并不帮补家用,让健伟大感失望。
??不知哪里不对,也许一开始就不对,两人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得喋喋不休,后来越吵越凶,天天摔盘子摔碗。健伟的母亲变得越来越担心。母亲的信中责怪自己当时对晓秋太苛刻,可是母亲的自责,让健伟更恨晓秋。他觉得,一个女人,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丈夫的母亲,怎么可以因此而毁掉一个刚刚建立起来的家庭。上海是个灯红酒绿的十里洋场。上海的女子,即便是好端端的良家妇女也懂得调情。晓秋工作后,很快学会了这些。健伟鄙视晓秋,觉得当初那个女学生,用柔情似水骗了他。而这个女人却口口声声说健伟从没有爱过她。两人各执一词,都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互相不屈不饶地互相折磨着。后来,晓秋开始彻夜不归。健伟对晓秋的鄙视转为仇恨,他故意对她的动向不闻不问,权当是个不相干的女人做着令人发指的事情,而晓秋因为健伟的不屑,变本加历地折磨他,好像非要让他当真地,彻底地绝望和痛恨她。
??往事历历在目,健伟长叹一声。茶已经凉了。他倒掉水,又重新用热水灌满。因为时间隔得久,健伟也逐渐明白当时的错不只错在晓秋一个人身上,而那伤痛却沉淀下来,像杯子上的茶垢,蜡黄蜡黄。
??烧饭的阿姨来了,拧开水龙头洗菜。走进走出,一边问健伟是谁,健伟说,是以前的房客。阿姨说,喔,就是你呀。老太太以前提起过你。
??健伟心想,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当初他和晓秋住在这里,每天闹翻天。邻居都说这两个外地人,出来看看一表人才,回到家天天吵,不知道吵点什么。健伟以前很爱面子,后来面子破了,连夹里也破,也就不在意。现在重新换个角度听到同样的事情,不自觉地难为情起来。
??正说着,老太太回来,跟阿姨说今天运道好,牌桌上赢了两块钱。看到健伟有点吃惊。健伟忙送上从新加坡带来的燕窝和肉干。老太太不好意思推迟,推迟不过只好说:“来看看就好了,何必那么客气。”便留健伟吃饭。两碟菜,一个汤。吃完,健伟帮忙洗了碗,和老太太坐在客厅。十四寸彩色电视机里在播越剧。小姐丢了块手帕,那个读书人正犹豫是否要拾。
??两人看着早已知道结局的故事,窗外弄堂里传来停自行车的声音,老人咳嗽声。老太太问“你去新加坡也快两年了吧。”健伟的目光方从电视上移开。
??“是呀。”健伟在昏暗中点点头。
??“你走后,晓秋也回老家西安了。后来碰到过吗?”
??“没有。我正是来找她的。”
??“她回老家了。你走后,她也走了。”老太太叹了口气“你们太年轻。她也算是个勤俭的姑娘了,大冬天洗被单,手冻得通通红,还帮我洗。现在这样的姑娘不多了。”他们聊了一会儿天,健伟说他明天要动身,能不能今晚在此留宿。老太太说:“还是那个老房间。一直空着,赶快拿块布头去揩一揩。”
??健伟听老太太说晓秋回老家了,心里落实了点。离开新加坡前,他打过国际长途给晓秋,同事说晓秋早辞职了。他没打电话去晓秋家,怕被人骂,所以先来上海,碰碰运气,希望能够找到晓秋。
??长年关着,房间里都是霉味。健伟和衣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他翻身,手伸向床的另外一半。那里以前躺着个女人,他的妻子。他想起许多次,他喝醉酒回来,去扳晓秋的身体。晓秋不理她,他只能用蛮力。最后,两个人互相发泄似地为性而性,彼此恨得要死。想到此处,他再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各样的情节。迷糊着昏睡过去。
??朦胧中他觉得他提了把刀,从静安寺走到虹口区,推开那扇门,看见晓秋赤裸地躺在床上。另外一个男人也同样赤裸着。他仿佛看见晓秋眼睛里挑战似的神情。他一刀砍下去,刀被那个赤裸的男人敲了去,“咣铛”一声,刺破夜空。
??健伟惊醒,一身冷汗。房间里没有暖气。两只脚冰冰冷。他蜷缩着,把脚放在另一只脚的腿肚子上取暖,但是再也没睡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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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1-2005 04:45:16|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90%" align=center border=0><TR><TD align=middle height=30>回国    文 / zhaoqingrebecca </TD></TR><TR><TD height=9></TD></TR><TR><TD align=middle bgColor=#c3c9d2 height=1></TD></TR><TR><TD height=11></TD></TR><TR><TD class=zhengwen height=11>??那天健伟去找朱平,两人从教会出来,朱平说有点眩晕想回家。健伟送朱平回家。过马路时,朱平一把抓住健伟,险些跌倒,路上的汽车急按喇叭,吓得健伟一把抱起朱平,把她抱到马路对面。回到朱平家,健伟连声拷问朱平,才知道原来朱平早已开始绝食,很多天除了喝水没有吃任何东西,饿得失了体力。健伟找来锅,为她煮方便面。他把碗端在朱平面前说:“先吃点东西。”朱平不肯,把碗推开。健伟有点恼火,他觉得朱平没有告诉他这件事情,根本不把他当朋友。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对他一字不提,把自己真正的内心世界向他掩盖起来。他大声地问“为什么要折磨你自己。”
??“你不会懂的。”朱平说。
??“我不懂,才问你。”健伟铁着脸,向朱平发怒。
??“你怎么会理解呢?”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理解。”
??“你会说我是傻瓜。”
??“你?!”健伟又气又笑。
??“我在问神,是不是要离开教会”朱平面色苍白,却还带着她惯有的微笑。“通过斋戒,能让身体干净,才可以听到神的话语。”健伟皱起了眉。信仰给人带来安宁,可是为什么他的朱平却总是为此在受苦。他问“要斋戒多久?”
??“一个星期。”
??在朱平床前坐下,健伟想起很久以前,朱平也这样坐在他的病床前。他们漂洋过海,冷热自知,喜乐自负,习惯把心事放在心里独自承受?因为漂浮不定,所以漂浮不定就成了生活本身的样子。每次看到朱平依然充满自信的笑,他都有想哭的感觉,为自己,为朱平。他低头吻了吻朱平。觉得那冰冷的嘴唇那么细腻,那么轻巧,好像要化了似地。他在心里“交托给我吧,把你自己交托给我吧。我会让你幸福。”
??那一个星期,朱平除了喝水,没有吃任何东西。健伟望着这个日渐羸弱的女子,心里充满了犹豫和无奈。也许他曾经对世界存有美好的愿望,可是他是男人,懂得优胜劣汰,他喜欢朱平因为朱平的单纯和善良,而现在,为了朱平,他不得不去改变朱平美好的东西。健伟也知道,朱平的改变,并不完全出于他,而是她自己的生活经历。他健伟,不过是这个过程最后一击,一枚催化剂,以人的语言,诠释神的话语,如果神真的存在的话,去完成朱平从理想走向现实的过程。
??终于等到斋戒最后一天,健伟买了牛奶和蛋糕接朱平下班。走进礼拜堂,看见一个人影,跪在神坛下。他知道那是朱平。朱平的个子小,单薄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楚楚可怜。模仿蜡烛的灯光,在祭台上撒发出两点幽怨。那里是亮的,下面却是黑的。健伟坐在后排的长排木椅子上等。等了一个多小时,他有耐心等朱平自己站起来。他觉得满世界的艾艾众生,都像朱平那样,跪拜在一个比自己更强大的神前。这个神也许是金钱,也许是权利,也许是上帝,而无论如何,人都是最小,最弱的。
??原来是国立大学经济系毕业生,在教会中耽搁多年,朱平重新找工作时,发现她几乎没有任何受到认可的工作经验。健伟在公司里帮朱平印了上百份简历,周末到朱平家,和她一起看报纸,写信封,寄简历。一个又一个月过去了,朱平虽然陆续收到一些面试邀请,可面试后却都杳无音讯。健伟想出种种言语安慰朱平,而朱平虽然认真地听着,眼神里却是心知肚明的不在意。健伟知道他空洞的安慰没什么用。而朱平却告诉他,她自己选择的道路她不后悔。上帝一定会为她开一条路。
??“上帝?”健伟以为朱平已经放下她的信念。
??“上帝和教会不是一回事情。“朱平解释。“上帝在天上,教会在地上。”
??时间就在等待中慢慢流逝,不变的是健伟对朱平的关心。寄简历、等待、面试、等待、寄简历、等待、面试、等待,朱平每天都祷告,可是她的上帝却迟迟没有为她打开她面前的门。“他送来了你,让我在信心最弱,生活最糟糕时有一个人来安慰我。”朱平这样告诉健伟。说也奇怪,扪心自问,健伟并不真担心朱平是否很快找到工作,却越来越喜欢朱平在脆弱时,全心交托于他的感觉。每个周日早晨,健伟接朱平去教会。礼拜时间短则一个小时,长则两个小时,有时实在坐不住,就回头看一旁的朱平。从她的眉毛,看到她的眼睛,然后她的嘴唇。她祷告时整个身体靠在前排的椅背上,因为用力身体颤抖,把椅背震得不停地抖动。礼拜后是特别祷告会。朱平和健伟留了下来。因为时间长,健伟很倦,默坐着,闭上眼睛,在心里说:“上帝呀,我真心向你乞求,让朱平找到工作吧,我多么想看到她快乐的神情。如果您能显示您的大能,我必信你。”
??说也怪,不久,朱平告诉他,她准备去美记保险公司做保险代理。保险公司老板当时邀请很多人参加他们的保险讲座,发现朱平在多年的传教过程中认识很多人,有很多朋友。这正是一个保险经济人必须具备的首要条件。而朱平学的又是经济,真是机缘巧合。健伟先是一惊,后又一喜。他想冥冥中他和上帝有了约定。
??朱平开工那天,健伟订了束玫瑰送到朱平办公室。他本可以在网上定购,但还是亲自去花店选花。在老板娘的建议下,健伟包了十一支红玫瑰。玫瑰有很多种,健伟却偏爱红色。健伟把手机开着,等朱平的电话。虽然知道花一定会送到,但他仍然等着,想像朱平充满幸福的脸庞。临到中午十二点,又过了十来分钟,手机果然响了。传出朱平兴奋的声音。“谢谢你!晚上我请你吃饭。”朱平在电话另一端快乐地说。
??“应该我请你吃饭。”健伟说。
??“也好,我们晚上见。”朱平收了线。那晚,他们在Jack’‘sPlace吃过晚餐,驱车去克拉码头喝啤酒。健伟坐在新加坡河边,望着像征城市起源的鱼尾狮,想着“心安即是家”的古话。他问朱平“想有个家吗?”朱平笑笑,没有回答,指着河对面说“其实新加坡人很少说自己的国家是狮城,因为他们觉得只有外地人才会这么说。”
??健伟笑“你答非所问。”
??“这只狮子站在这里不过为了吸引游客。新加坡这个名称由Singapura(新加‘普拉’)意谓‘狮子城’衍生而来.相传一位苏门答腊王子在第一次踏上这个岛时,看到一只美丽的动物,后来想来就是狮子.所以这位尊贵的王子就把它称为‘狮城’。一个旅游胜地是很难让人体会家的感觉。”朱平说。健伟知道朱平是在胡乱搪塞,于是转问朱平是否对新工作满意,朱平说她原本善交,推销保险对她来说就像是传教,每天和不一样的人打交道,走进他们的生活,和他们交朋友。健伟点头称是,一个点子忽然涌上心头。
??“现在你可以走出教会,认识更多的人,也可以让更多的人知道神。”健伟说。“这不是一举两得?”
??“你说得对,这是神的安排。”被健伟一提醒,朱平更加兴奋起来,“这是神的安排。我可以用传道的方式去做保险推销,也可以在推销保险的时候向人们传道。这真是再好不过的工作了。”她的脸孔因为喝了点酒,红通通的,散发出迷人的光彩。看着朱平眉飞色舞,健伟不尤地浑身轻快,也许人最大的快乐是让别人快乐,或者有能力让别人快乐。从那时起,健伟爱上了克拉码头,因为这是他和朱平重要的一个晚上。从此后,他们之间的关系更进了一层。
??那天,他们兴致很高。健伟送朱平回家后,还不想立刻回去,又多聊了会天。电视里刚好播世界杯足球决赛,健伟问他可不可以看完了再回家。朱平说,随便你吧,自己进去冲凉。健伟看见朱平把他们俩在教会聚会时拍的照片放在客厅了。照片上,朱平靠在他肩上,头发中分,脚踮起来,手钩着他另一个肩膀。他脱了外套,从房间一头走到另一头。看看照片,开了旁边的电视,坐下又站起来。他本想去厨房冲茶,没想却去敲了浴室的门。
??他大声问:“我可以进来吗?”他的态度有点不符年龄地玩世不恭。里面没有回答,他转身去开煤气,拿茶叶,觉得自己很愚蠢。忽然,浴室门开了,里面的水汽飞扬出来。健伟关了煤气。他走进去。在朦胧中,第一次看见朱平的裸体。他觉得有点不真实,身体微微发抖。他抱住了他想像过很多次的那个柔软的身体。在眩惑中,水从头顶冲下来。他紧紧地拥抱上帝为亚当创造的另一半。水冲散了他们的酒气,又带来更强烈,更眩晕的,令人窒息的欲望。他们被这欲望紧紧抓住,谁也离不开谁。
??很久后,健伟一想到那晚,就想起了一首英文歌:“她让我完全,她让我进入我的完整。”(Iamcompleted,Ireachmycompletion),对,就是“完全”的感觉。健伟爱上了那种感觉,因为,它和“存在”很相近。没有与晓秋在一起时的怨恨,没有与彩莲在一起时的负罪,而是一种自然无比的真正的被”完整“的感觉。
??健伟每天晚上送朱平回家,在她家坐一会儿,看见房间脏了,就挽起裤管,帮她拖地板。有时,朱平工作累了,他煮养神茶给她喝,看她喝得脸上冒出热汗,透出红润来,才一个人步行回家。周末,健伟接朱平去外面吃饭,游玩,再送朱平回家。时间久了,朱平提出,为生活方便,不如他们住在一起吧。在朱平催促下,健伟搬了过去。健伟主动说他支付房租,朱平不同意。她说这是她的地方,不如健伟支付日常开销。从此,健伟便勤恳地购物,买最好的东西给朱平用,用最好的食物喂朱平。健伟想,我愿意为你挑起生活的负担,我是真心的,请看看,想想。
??在健伟心目中,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交往,总要往婚姻的路上走。可是朱平却总不得要领。他们虽然住在一起,还是保持着完全的独立。健伟猜想也许朱平经历过一次失败的交往,对婚姻有敏锐的反感。健伟有耐心等待花开结果的一刻。朱平自从找到工作后,像以前那样早出晚归,忙着推销她的保险。健伟向朱平买了一份人生保险,成为朱平的第一位客户。健伟建议朱平可以通过发电子邮件的方式让所有认识的人知道她的新职业,并且从网上下载了一个免费软件,经他修改了让朱平使用。这套软件,把每个邮件以客户的名字做开头,虽然是一次性的JuntMail,但客户和客户互相不能看到彼此的信息。朱平试用了一次,对健伟的才华大加赞赏,佩服之极。
??朱平做保险的消息传开后,很多教会的教友都来找朱平买保险,也许真是上帝的安排。健伟每天听到朱平的手机响个不停。健伟要求朱平至少每个周末晚上要保证和他一起吃晚饭,以培养“家庭默契”。可是朱平就象他以前答应要去教会一样,只听见爽快地答应,却从不信守诺言,照章实行。
??
??新加坡植物园座落在市区唐霖,离中国大使馆不远。忙中偷闲,没事的时候,健伟和朱平傍晚去植物园散步,呼吸新鲜空气。那天他们走到小河边,听到河对岸传来鼓乐的声音,非常好奇,寻音而去。原来是在举行露天音乐台。河面上,升出半岛似的平台,艺人在水上唱歌表演。河边坐满了观众。健伟和朱平坐在最后面,倾听悠扬如述的歌曲。忽然健伟把头凑近朱平,认真地看这个女子。他把朱平拌过来,贴近他的身体。朱平也不躲避,靠在他肩膀上。
??“有个问题问你?”健伟说。
??“什么问题?”
??“当时为什么没有举办婚礼”健伟的声音很轻,像在和自己呓语。
??“不想说”朱平说。
??“什么时候才可以告诉我?”
??“不想说。”朱平直了直身,健伟怕她离开他的肩膀,立刻说
??“那好吧。我可以等。”
??“那时,我还想结婚,觉得到了结婚的年龄,应该把自己嫁出去。”朱平忽然又说了。
??“还有呢?”健伟追问,把朱平搂得更紧了些。
??“不想说了。”朱平推开健伟。
??“后来呢”健伟还在尝试。
??“我不想讲了。”朱平的语气里显出不耐烦。
??“他没有再来找你?”
??“没有。”
??“他缺乏自信心。”健伟说,歌台上传来老歌“MoonRiver”(月亮湖)。他觉得他的朱平像只不知疲倦的小鸟,在空中飞呀飞。她想飞去哪里呢,会不会觉得累呢?如果她没有遇到他,她的结局又会如何呢?
??“今后有什么打算?”健伟问。
??“好好努力工作……我要努力做事!”朱平说。
??“再以后呢?”
??朱平笑“怎么问那么多,累不累。”
??健伟心里回道“问你,才是对你重视呀。傻丫头。”
??正想着,前面人群中有一个人头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小声对朱平说,“我好像看见我的同事了。“
??“你的同事?”朱平问。
??“我们中国来的工程师。技术上有两把刷子,而且特别会做人。”
??“做人?”
??“哎,你肯定不理解。中国人的那一套,你肯定早忘了,可能学都没机会学过。”
??“好,看看他和哪个女人来鬼混了?”朱平说。
??“好呀。”他们俩个人,象孩子似地站起来,越过人群,观察那个叫申旺的人。果然他身边坐了一个女人,可是奇怪的是,却是一个大肚子女人。
??“哈哈,是他老婆啦。前几天,听他说老婆要来新加坡生孩子,果然来了。”健伟说。
??“哈哈,那么我们冤枉好人啦。”
??“别把男人看得那么坏!”健伟说。
??朱平回道,“那好,先假定是坏的,然后慢慢证明是好的。”
??健伟无奈地看看朱平,又笑了。和一个相知相识的人在一起,每分钟都是快乐的。心里以前空落落的地方,现在填了个人,可以去牵挂,去关心,去施爱,那心就很温暖,也很充实。热带的夜晚,到处是花团锦簇,远处衣着鲜艳的舞蹈者,在烟花中载歌载舞,让人更觉生活在奇异的绚丽之岛上。健伟拢住朱平的肩头,不肯让快乐的每一分钟,白白地流走。
??每天的生活,因为有朱平而变得与往常不一样。健伟发现,他变比以前开朗多了,爱在办公室和同事开玩笑。工作上,即使出现问题,也会有一份谅解,和耐心,从正面的角度去处理。当人对周围环境友善时,周围环境也会变得友善。在工作中,健伟感到越来越顺手,也越来越有滋味。
??朱平从没见过健伟的同事,朋友,所以对申旺总有点念念不忘。没想到,不多久,朱平就正式见到了健伟的同事,申旺。那天,健伟老板乔迁新家,约了健伟和其他同事去他家庆贺。健伟邀朱平和他同往。老板家靠近东海岸,是栋独立小洋房,后面砌了个游泳池。楼前种很多树和花草,搭出个池塘,架了微型小桥。令人惊讶的是,院子角落里居然还养了两只丹顶鹤,仰长了脖子鸣叫着。仿佛深郊野外的景色也可以搬来,令人刻意地把玩一番。
??健伟和朱平来得比较迟,他们到的时候,楼下已经摆好自助饭菜,一个又一个银色的大盖子下面传出食物的香味,每个盘子中间,插了一束紫色的兰花。空地上架着宽屏幕大型电视机,足有一米高。因为同事中,马来人,印度人,印尼人都带来了他们的太太,先生,混杂着,所以大部分人使用英文。朱平中文英文都好,常常招呼中国同事带来的不太会讲英文的中国太太,或者招呼不会讲中文的其它种族的客人。她一会儿用英文,一会儿用中文,彬彬有礼,热情大方。健伟看在眼里,自豪感油然而生。朱平本来就是爱热闹,爱人群的,看朱平兴高采烈的样子,健伟也乐在心头。
??“看看新加坡人的生活,和中国还是有一段距离。”不知什么时候,申旺走过来对健伟说。申旺个子不高,长期办公室工作,肚子凸出,整个人的体型成了标准的“梨”型。他负责公司里新开辟的一项中国业务,和健伟在一个部门,不同组别。听到申旺感叹,健伟赞同“中国大部分人,还在和生存做斗争”。
??“但是这里人的压力也大呀。”朱平找到健伟,给他端了杯柠檬汁,插进话来。
??“这是我女朋友,朱平。”健伟看见朱平,连忙为他们介绍。
??“我叫申旺,幸会,幸会。”申旺说。一边仔细观察朱平
??“申旺?”朱平眼珠子一转,对健伟夹夹眼睛。
??“你太太怎么没带来?”朱平问申旺。她与人相交,一向很大方,就象以前,朱平第一次认识健伟,就聊得象老早认识的好朋友。健伟退后一步,让朱平说个尽兴。
??“她怀孕了。”申旺说。
??“哈哈哈哈。祝你早生贵子。”朱平笑。偷眼看了一下健伟。健伟想,朱平这人,还真会打探别人的事情。
??朱平好像很好奇申旺的生活。每次申旺说什么,咱们,咱们,朱平就很开心。因为咱们包括“我们”和说话的对象,也就是朱平。朱平喜欢北方话。她自己是南方人,因为认识健伟,对中国北方,总带着点好奇和欣赏。朱平对申旺怀孕的妻子尤其关心,问长问短。她的问题,申旺都很客气地一一答复。后来朱平说,“新加坡出生的孩子,不会自动成为新加坡公民。新加坡和美国不一样。”申旺倒是一愣,连忙追问,是真的吗。
??这时,健伟看到朱平的嘴角微翘起来。他知道,她终於得到了她想得到的答案。她也许想知道,申旺接太太来生产,是想照顾她,还是想要一个新加坡公民权。她也许得到答案了。於是,朱平不再问了,靠在健伟身上,很安静地听他们聊天。很自然地,他们又聊起中国和新加坡的种种比较,百聊不厌。正聊得投入,忽然朱平打断他们说,“看,朱容基讲话。”电视机里正播放中国总理朱容基的讲话回顾。他们齐都转向了空地上的电视屏幕。画面上显示出朱总理在乌节路接受采访时的回答:
?“现在,中国还有很多留学生在国外求学。我希望他们回来,为中国建设贡献力量。但是我们奉行‘来去自由’的原则。来,我们欢迎,走,我们不挽留。等有一天,中国富强了,可以向他们提供和国外一样高的薪水时,我要对他们说‘你们都回来吧’”银幕上传出热烈,经久不息的掌声。一群中国的海外游子站在新加坡的星空下,听着朱总理的讲话,心里说不出地激动。
?“也许,过一段时间,我们真的该回国。”健伟说。
??“健伟,我们公司在中国的发展计划做得怎么样了?”老板加入他们的谈话。他是一个头发秃顶的中年华族男人。在新加坡,很多男子到中年头发就掉光了,像麦克……“我们下一步的发展就看中国了。”健伟老板说。
??“你好。”健伟的印度同事中文居然已经讲得很溜了。印度人学语言的天赋真让人妒忌。
??朱平回过头笑。健伟说“你好。”
??老板拍拍印度同事的肩膀,“你在公司时间长,多帮助健伟。健伟熟悉中国市场,你们多合作。”
??“OK,OK。”印度同事忙答应。
??正纷纷扬扬地说着话,健伟的中国同事吵着喝啤酒。
??“中国人爱喝啤酒?”健伟老板问。
??“是啊,酒在中国很便宜。一瓶啤酒大概只要新加坡钱六毛钱。”健伟说。
??“好,去买酒。”健伟老板立即叫菲佣去买。健伟和朱平加入喝酒的行列。真是无酒不成欢。几杯下肚,大家变得妙语如珠,互相逗乐。一扫新加坡人特有的彬彬有礼。有时太讲究礼仪,让人隔着层隔膜,亲热不起来。健伟看见,几个小孩穿着漂亮的游泳衣,把冰淇凌放在泳池边,跳进水里玩耍。健伟想,真希望中国的孩子有一天也能在自家的泳池里玩耍。可是一种不详的感觉悄然涌上健伟的心头,刚才朱平那不动声色的神态,令他有点吃惊。他的朱平真有点变了,变得多疑了。
??在老板的催促下,健伟和国内的朋友联络多次,查了许多资料,写下厚厚几十页的计划书。因为和其他种族的同事一起合作,计划书用英文写。交上去前,健伟问朱平可否替他看看,朱平刚巧去泰国出席一个会议,就把计划书接了,放进行李袋中,说,“好,我在路上给你看。”和朱平生活在一起后,健伟发现朱平还是和以前一样,东跑西走,常常出国。健伟觉得,也许这就是朱平给他的感觉。她来去自由,无拘无束。那天朱平不要健伟送她,提了包径直走了。“打电话给我。”健伟喊,站在窗口,目送朱平进了出租车。一个人呆在房间,真有点空荡荡的寂寞。他打扫房间,洗完澡,然后去上班。其实健伟并不真的仰仗朱平为他做什么,只希望朱平可以为他做点什么,或者出国时,带点什么和他有关的东西。
??朱平一走,下班回家,健伟的空余时间就显得太多了。他去浴室看到朱平毛巾上绣的小熊对着他笑,他去洗衣服,在洗衣机里找到朱平绣着娃娃的小袜子,他去阳台收拾,发现朱平看了一半的书。书上写了几个大字“这人是傻瓜”,是朱平的评语。她不爱惜书。健伟想。拾那书念,却是本保险学。他猜不透这和傻瓜有什么关系,也许她念念书,忽然想起某件事情了吧。真是个喜欢胡思乱想的女孩。虽然朱平不在,健伟反觉得更接近这个人。
??朱平不在,健伟懒得给自己做饭,晚上就到下面去吃咖啡店的中华料理。在电梯里,碰到邻居老太太带自己的孙子去散步。老太太问“你太太出差了吧?”健伟一愣。他想,是呀,“他太太”出差了。她是他的。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在想念她呢,而现在,她已经是他的了。人生真象梦一样,一场一场地上演。他对自己笑了笑,又对老太太点了点头。他去运动场上和孩子们一起打篮球,出了身汗,才回来蒙头睡觉。
??等朱平回家时,已经是五天后的傍晚。朱平象走时那样自己拎了包回来。健伟很失望,他本来想去接她的,可她却没有通知他。朱平一回到家,忙这忙那,把包里的衣服扔进洗衣机,又去洗澡。健伟跟在她后面,跑出跑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朱平冲完凉,在脸上涂许多做面膜的泥土,一边招呼健伟到阳台上吃她带回来的红毛莲,她自己则早已吃得满手彤红。“稿子改好了?”健伟在她对面坐下,假装随便地问。
??“喔,天哪!”朱平大惊失色,”天哪!“她着急地说,用餐巾纸把手一擦,连忙把稿子拿出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亲爱的。前两天,实在太忙,忘记了。现在改,马上看。”朱平说完就去洗脸。
??“算了,明天就开会。我先交上去吧。听天由命。”健伟有点失望。他在新加坡一直思念朱平,而这个人看上去毫不把他放在心上。
??“别,很快,很快的。等着啊。”朱平已经把笔记本电脑拿出来,找到健伟存盘的地方,认真修改起来。健伟收拾了阳台,去看朱平,说,“算了。”朱平不肯。健伟把手放在朱平肩膀上,俯下身体去亲她。可是朱平眼睛盯着电脑,无动于衷。劝不动朱平,健伟只好一个人回去睡觉,躺在床上看朱平独自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小巧的鼻子上架了幅大大的眼镜,右食指迅速地敲着鼠标,一行行地小声念电脑屏幕上的文字。她有时速度极快地敲字,有时站起来去翻字典。忙到半夜才爬上床,钻进健伟的怀里。
??“做完了。”朱平对健伟说,一翻身,沉沉地睡过去,从合眼到进入梦乡只几秒钟时间。健伟怕热,把冷气调得很低,朱平喜欢蒙着被子睡觉。健伟走去把冷气调高了几格,爬回床上。“哎,”怜爱地看看朱平。“傻丫头。”健伟想。他已经习惯不阻止朱平做任何事情。朱平想做的事情从不听劝。想到朱平为他熬了大半夜,他感激地吻吻怀中的女孩。他想摇醒她,可是又怕她太累了,于是翻过身把她紧紧地抱住,轻轻地吻着她的头颈和裸露的肩膀。“如果你一直这样睡着,没有那么多思想,那该多好。”健伟想。
??做计划书那阵,健伟着实忙碌了一阵子,等把计划书交上去后,才有时间享受下午茶时间。他独自坐着,面前泡了杯咖啡。这段时间以来,他经常想起新加坡和中国的差别,一些更本质的差别。通过隔开的座位,健伟可以看到中国同事们在电脑前忙碌的样子。申旺坐在他左前方,以前每次到喝茶的时间,他总会跑到健伟座位上,偷声笑话新加坡人,学新加坡人说话的样子,模仿新加坡人走路的姿势,并且为新加坡人的低能找到了原因--新加坡地方小,每户人家子女众多,所以新加坡人很可能近亲结婚--近亲结婚生出来的当然是歪瓜裂嘴的低能儿。健伟并不赞同,但也从不反驳。可是最近,申旺躲他远远的。他们原来总在一起吃午餐。现在健伟每次邀申旺去吃饭,申旺都不理他,自顾自地整理文件。公司开会,申旺坐得离他远远的,发言时和他处处抬杠。其他中国人都向着申旺,好像他们已经把健伟和其他新加坡人归为一类,一起地看扁,认为他们都讲究规则,不通人情,又自以为是。健伟开始还不明白,独自想了很久,方才想起电子邮件的那件事情,好不懊悔。
??那次,老板找他,问他为什么把源代码泄漏给客户。他非常惊讶。因为系统的源代码向来是对客户保密的。后来,他和客户联络,才了解到是同事申旺在做售后服务时,为客户解决系统故障,把源代码告诉客户。他写了封电子邮件向老板说明缘由,习惯性地将邮件附寄给申旺。他的本意是提醒申旺以后不要再犯类似的错误。这在新加坡很平常。大家公事公办,责任明确而互相监督。没想到惹得申旺对他怒目以对。
??健伟是记得中国人做事风格的,以人情为重,同事之间很少在老板面前公开指出错误,除非两个人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在这里久了,健伟养成了新加坡人公私分明的习惯。他这样做,没有考虑到中国同事的感觉,让申旺误会了他。他知道这些工程师在国内都有丰富的工作经验,有着强烈的优越感。夹在新加坡人和中国人中间,健伟觉得还是少说话为妙,否则两边不讨好。后来,健伟部门和申旺部门的合作,总是差强人意,每次交过去的方案,都得不到很快的处理,一直拖着。而健伟立意不愿意使已经糟糕的关系变得更糟糕,对他们之间的矛盾只字不提。
??很快,健伟的公司因为中国的分公司表现很好,准备派本地的工程师去中国主持业务。健伟成了其中的一个候选人。公司已经向他暗示过,正等待他的回复。消息很快传了开去,那以后,申旺突然主动来邀健伟一起去吃午饭,刺探“军情”。健伟对申旺打着哈哈,始终不置可否的样子。
??对於回国的事情,健伟闲暇时,自己悄悄盘算过。做一张浮萍,也总想有“有根”的感觉。中国是他的故乡,他想回去。但他没有把握朱平是否会跟他一起回国。毕竟朱平在新加坡度过了整个青年时代,她想回国吗?健伟常常问自己。而第六感给他的答案是否定的。</TD></TR></T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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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1-2005 04:45:26|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90%" align=center border=0><TR><TD align=middle height=30>求婚    文 / zhaoqingrebecca </TD></TR><TR><TD height=9></TD></TR><TR><TD align=middle bgColor=#c3c9d2 height=1></TD></TR><TR><TD height=11></TD></TR><TR><TD class=zhengwen height=11>??健伟想乘朱平心情好时,借个机会当面问问朱平。恰好,朱平最近刚签了一个大单,健伟便建议去“夜上海”餐馆吃饭庆贺。去之前,健伟想好了一大堆的计划。他会先向朱平提出请自己母亲来新加坡小住一段时间。这样,朱平就会问,如果你的母亲来了,看到我们俩住在一起怎么办?然后健伟回答,那我们结婚吧。再后来自然是结婚,朱平和他夫唱妇随……健伟想着自己的计划,有点洋洋得意。
??“夜上海”是靠近朱平现在公司的一间餐馆。新加坡有几件中餐馆比较出名,和朱平相处久了,健伟在小事上习惯迁就朱平。他选择去“夜上海”因为觉得朱平会喜欢自己的家乡菜。走进餐厅,满目的白玉兰花,墙壁上挂满做古的上海美女图,照片有些泛黄,美女们巧笑盼兮,饱满的月牙脸上两弯柳眉,微笑着。悠扬的钢琴曲从四周轻轻传来。健伟点了几个上海的本帮菜,一碗腌笃鲜,一盆烤麸,二份八宝鸭和醣醋小排骨。现在的上海人未必喜欢这些传统菜,可一离开上海,这些菜对上海人就意味深长。菜不久端上来,腌笃鲜汤面上浮了几根笋片,腊黄黄的油,一股香味扑鼻而来。朱平很惊喜,“哇!”小鼻子都伸长了一段。
??“我在上海呆过嘛。”健伟举手在朱平脸上捏了一下。
??“谢谢你。今天真是太快乐了。”朱平拿起汤匙,快乐地说。
??“其实我也很想念上海,倒并不是因为那里是我的故乡,而是因为我年轻时的岁月都在那里了。虽然时间不长,可是好像发生了许多的事情。”健伟感叹。那心境因为回忆起往事,平添了几岁。“上海是个奇怪的城市。原来不觉得,可是离开了上海才觉出来。”
??“为什么奇怪?”
??“说不清楚。我觉得那个城市和新加坡不一样。”
??“我也这么觉得。城市好像人一样,有自己的个性和脾气。”
??“我觉得上海的女人都很强。”
??“夸我?”朱平一扬眉毛,她得意时,毫不掩饰。
??“想念上海吗?”健伟问。他用叉子叉了块烤麸,浓油赤酱,一口咬下去,满口的甜汁。他咀嚼着,一边问朱平。
??“为什么不想,那是我的故乡。”朱平说。
??“我们回去好吗?”健伟问。
??朱平没有立刻回答。汤的热气腾起,飘过她的面庞。在她眼神中有种不着边际的迷茫。仿佛在沙漠中走了很久的人,前面忽然出现海市蜃楼,有点不敢相信的样子。“近乡情怯。”朱平说,顿了顿又说“回家还不是时候。”
??“就是近乡情怯。”朱平点点头,这个词很多人用过。她说时,很自信。这个词和她所要讲的意思非常接近。“难道你不怕吗?”
??健伟明白朱平的意思,理解这个词“近乡情怯”。在回国的一小段时间里,他已经深切地体会到这种感觉。虽然那里是家乡,是自己熟悉的生活环境,可是他自身却在异国他乡逐渐地发生改变。这种改变是发自内心深底处,潜移默化一种质而非表面西化的改变。他们坐在叫做“夜上海”的餐馆里,想念着遥远的上海。这里的菜虽然都是完全模仿上海的菜色,菜味,可是供菜的方式却还是西餐的式样。汤先端了上来,然后是冷食,八宝鸭和糖醋小排骨被分成两份,算是主食了。朱平和健伟用刀叉把肉切割成小块,慢慢吃着。在他们周围,有一些华人,更多的是来尝鲜的白皮肤洋人。在新加坡,文化是一种标志,一个符号,而它的形式以中西壁合的方式体现出来。他和朱平也是这样不中不洋,是无根的。或者曾经有过,现在却是没有了。在新加坡眼里,他们被当作中国人,而在中国人眼里,他们又是“外国人”。何去何从,都是浮萍的自由。因为不管到哪里,仍然是飘游。
??健伟没有再问。当他们快吃完时,他问朱平,“哎,接我的母亲来住一段时间?你觉得怎么样”
??“你母亲?她住哪里呢?”朱平奇怪地瞧瞧健伟。“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呀。”
??“当然和我们一起住。”健伟说。
??“那我暂时先住别的地方吧。”朱平说,
??“我们不可以住在一起嘛?”健伟继续努力把朱平引回谈话的轨道上。
??“没关系的。我住朋友那里。”朱平坚持。
??“为什么?”健伟问。他觉得朱平很不通人情。
??“那怎么办?”朱平反问。好像健伟自己更不近人情。
??“住一起呀。我们可以结婚。”健伟提议。
??“为了你母亲来,而结婚,是不是有点奇怪。我想这太奇怪了。”朱平肯定地说。
??也许是北方人吧,健伟总觉得求婚是件很难启齿的事情。本来很慎重的事请,他偏挑了种“奇怪”的方式提出。他有点懊恼。为什么他的朱平就不肯稍微将就一点。他已经很努力地在承合她,为什么她就不承合他一次呢?健伟后来几次尝试再谈谈他的那个想法,朱平脸上已有了愠色。没办法,健伟只好说,朱平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以前他在大学念化学时,读到一则消息,说美国东岸北卡州海滩的母海螺生了阳具,追其原因是因为海洋污染,一种含锡的有机化合物污染了水质,导致海螺阴阳不分。朱平问这是真的吗?健伟说,他面前就是一只,朱平就是那险境中的母海螺,在经历中减少了本来属于女性的特征。朱平反倒笑了。本来很严肃的谈话,只好玩笑似地结尾。
??这件事请提出后,健伟觉得朱平应该有所表示,可是朱平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朱平总是晚回来,第二天又很迟起来。所以时间倒又错开了。健伟上班时,朱平还睡着,他下班时,朱平还没有回来。总是在他睡过去了,才听见朱平洗澡拿衣服的声音。也许朱平的客户越来越多了吧。健伟心里挂了件事请,不免注意朱平的动向。
??
??
??
??那天,周五下班,健伟刚打算离开办公室回家。申旺忽然过来邀请健伟和朱平去吃他女儿的满月酒。健伟知道公司最近因为要往中国扩展,冒出很多管理层的空缺。申旺怕错过了升职的好机会,所以比其他人更热情地对待健伟。健伟看不大懂中国人的交往方式,所以一直处于以静制动的状态。这次申旺请他,他觉得君子合群而不结帮,还是推迟了。但又怕得罪申旺,中午出去买了一条小孩带的金链子作礼物,给了申旺。
??其实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约了朱平回家吃饭。下班后,连忙回家下厨。想起朱平做饭健伟就想笑。第一次看到朱平烹饪的伟大工程,他大为惊叹,简单的事请原来可以变得如此复杂。朱平买一大堆配菜和调料。她的餐具很丰富,几乎到了过分的地方,光是刀就十几把,切熟食,生菜,小的东西,大的东西,各有不同的刀。她又讲究,煮菜时,照着书,一会儿开大火,一会儿开小火,一会儿放盐,一会儿放酒。她爱用小火慢慢地熬,认为这样煮出来的东西,入味而柔软,有时一等就等二三个小时。忙了半天,最后端上一盘少少的菜,仅够两个人一顿吃的。所以平常,都是健伟下厨。他认为朱平做饭是办家家。
??而朱平在家吃饭的时间又少。每次刚坐定,手机响了,朱平连忙跑出去见客户。健伟想劝朱平不要这样辛苦,但他说不出口,房租一直还是朱平付着。他曾经向朱平提出过让他来承担房租,朱平坚持不愿意从“屋主”变成“房客”,健伟只好随之任之。朱平的理由看似不近人情,但是仔细为她想想,却也有她自我保护的道理。
??菜煮好了,放在茶几上。健伟拨电话给朱平,告诉她今天煮了她最爱吃的黑胡椒螃蟹。朱平大呼,立刻要回来的样子,可是一等又等了很久。他实在太饿,于是自己盛了碗饭吃。刚端起饭碗,电话铃响了。健伟以为朱平的电话,连忙去接,却是申旺的声音:
??“吃过饭啦?大家打麻将,缺一个人,你来吧。”
??“我不去了。”
??“来吧。我们大家都在等你一个人呢。今天是周末,来吧。”
??“改次吧。”
??“来吧,难得大家有机会在一起聚一聚。你又没结婚,没老婆管。出来吧。”
??经不起申旺的再三请求,而朱平一直没有打电话报告她的行踪。健伟慢慢来了气,不想老呆在家里等朱平回来。於是他对申旺说,“半个小时后到。”申旺还叮嘱道“赶快来呀,我们不见不散。大家都在等你啊。”
??健伟叫了辆出租车,往申旺家驶去。到了一看,是一个公寓。他顺着门牌号,摸到门口,已经听到人说话的声音。推门进去,房间里还堆满了礼物。满月的小孩子不在,看来已经睡了。申旺见健伟来了,立刻招呼自己的妻子来见客。申旺太太从里屋出来,一身家居的打扮,人因为生产过后,微微还有点发胖。脸庞却很清秀,一看是东北那里的女人,眉眼平整而广阔,脸盘大而干净。更难得的是,在她脸上,有一股温顺气,这在朱平脸上总也见不到。那女人一笑,温和慈祥,不仅让健伟竖然。立刻客气地说“打搅啦。”
??“不会啦。孩子满月,灯是要开一夜的,孩子以后长寿呢。”
??“你快去休息吧。”申旺招呼妻子回房,一边搭着健伟的肩膀,走到牌座边。其他几位同事,也都是从中国来的,妻子还没有从中国接过来,所以可以称为“结了婚的单身汉”。他们摆好麻将,摩拳擦掌,健伟连忙说,打一会儿吧,十二点前要回去。申旺笑,“你现在真是新加坡人,守规矩得很……”但马上又打住,说:“好,先打再说。”四个人立刻霹雳扒拉地开始码牌。
??打了一会儿,大家就聊起办公室里的事情,健伟只低头,不接话题。申旺问健伟,“你什么时候来新加坡的?”
??“很多年了吧。”健伟随便地说。“哎,现在国内怎么样呀?”他也正好向自己的中国同事了解了解中国。
??“好的地方好,差的也差。”有人说。
??“现在国内经济呢?”健伟继续问。
??“也要看人的。有些人自己开公司,几千万都赚了。象下岗工人,日子就不好过。”
??“大部分都还行吧。”申旺说。
??“那你们还来新加坡干嘛?”
??“出来看看,混个‘海归’吧。”
??“哈哈哈哈。”大家侃着新加坡,呼啦呼啦打了好几圈。健伟因为没来得及吃晚饭,肚子早已经饿了。这时,申旺太太端了四碗白果汤出来。大家大呼,“谢谢大嫂”,一边吃,一边恭维申旺真福气,娶到一位好太太。申旺笑笑。那你们为什么不把太太接来。
??一个说,“想是想,不过接来了,也是我伺候她。”大家又笑。吃完了,互相敬烟。健伟很久没抽烟了,可也不想推辞,从主人申旺那里接了烟,慢慢吐着。大家抽着烟,气氛仿佛更融洽了一点。於是又谈到了以前在国内的生活,怀念的多,对新加坡更有种种不满和不屑。
??健伟说“国内网上,都把‘海归’叫‘海待’(海外归来待业),海外经历还吃香吗?”
??“也要看人吧。做个中国人不容易。”申旺说。
??健伟想了想觉得有理。
??随便又说了些话,因为惦记着朱平,等烟抽完的空档,健伟正好告辞,其他几人也就一同告辞。都说申旺家温暖,以后一定要再来。纷纷扬扬地招车往城市各个临时的居住地散去。
??等他回到家,朱平正在房间里换衣服。望过去,茶几上的菜已经收起来,朱平已经吃过饭。他有点失望。朱平见他回来了,走过去,给他一个甜蜜的拥抱。
??“亲爱的。你去哪了。今天我的客户又签约了。”朱平撒娇似地说。
??“恭喜你啊!”健伟被动地说。
??“今天,我真的好高兴。他也是基督徒,还是我们同一个教会的……”朱平还在说,健伟已经把朱平要换的衣服仍掉,然后把她身上剩余的衣服一件件脱掉。他觉得只有这样才感到这个女人真正属于自己。在申旺家呆了一会儿,他觉得他更需要这个女人。好像一个热恋中的人,他一日日地更深地留恋着他的女人。他觉得自己总被朱平隔着,探不入朱平真正的世界里。他深深地,紧紧地拥抱朱平,好像要把她揉碎了。他想进入,进入她的深处,被她完全地接纳。一番激情后,健伟觉得自己有点虚弱,沉沉地睡了过去。他想和朱平用头脑交谈,可是这个女人却让他无端地紧张。最后他选择了靠身体来完成交流。因为那时他完全占据主动,他明确地知道,朱平要他。是的,她要他。等半夜,他看着怀里的朱平,想朱平这个人活得很率性,她没有习惯去为别人考虑。说消失就不见了,而且毫不留余地。她就这样自私,自我,无拘无束地活了那么多年。</TD></TR></T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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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1-2005 04:44:22|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90%" align=center border=0><TR><TD align=middle height=30>故乡    文 / zhaoqingrebecca </TD></TR><TR><TD height=9></TD></TR><TR><TD align=middle bgColor=#c3c9d2 height=1></TD></TR><TR><TD height=11></TD></TR><TR><TD class=zhengwen height=11>??北上的火车继续北上。健伟离开家已经好几年了。母亲虽然偶尔写信来,但毕竟在远处,无法解开健伟的思乡之情。这次回家,前途未卜,欣喜中掺着些惆怅。兴冲冲地到了家,健伟推开门,房间里静悄悄的。
??健伟家的房子,一共三间并排的平房。中间有正门的是堆杂物和做厨房用的,左边一间是母亲的房间,右边的一间是健伟以前的新房。健伟走后,房间就一直空着。他们家的家俱很少,所谓的家俱不过是木箱子和泥彻的大炕。健伟放了行李,往里屋走。他叫着,“妈,我回来了。”
??“妈,我回来了。”他一路叫着在这所被叫做家的房子里转悠。母亲躺在占据房间一半的大炕上。上次回来时,健伟发现母亲特别爱睡觉,也许年纪大了,一累就想休息。健伟小时候,总认为母亲精力过人,头脑聪明,虽然父亲早逝,可是他的生活一无所缺,念大学时,学费的每一分钱都是母亲辛苦赚出来的。直到那次和晓秋重返家乡举办婚礼时,才发现母亲老了很多,虽然帮着张罗,到底力不从心。
??“健伟,回来啦。”母亲从床上起来,一边穿衣,健伟按住母亲的肩。“妈,别起来。我坐你旁边。”
??“回来,怎么也不先说一下。”母亲爱抚地看着儿子。“吃了吗,我去煮饭。”母亲欠身要下床。
??“妈,我不饿。”
??“你好吗?”
??“我好。你好吗。”
??“妈也好。”
??健伟看着母亲,心里充满了不知名的内疚。和晓秋的母亲相比,健伟觉得自己的母亲明显苍老很多。也许农村的妇女比城市妇女操劳,日日风吹雨打,不懂得保养,所以年纪一大,皱纹爬满脸庞,真实无误地显露出岁月的痕迹。可那些皱纹在健伟眼里却是最亲切的母爱的印证。想到母亲操劳半辈子,没享到自己一天的福,健伟心里有说不出的内疚。母亲执意从床上起来,去厨房弄东西给健伟吃。健伟跟她进去,坐在小板凳上看母亲在灶头上做饭。虽然都是女人,晓秋做饭是一种办家家似的生活情调,而母亲做饭,却让他感到无穷的感动和实在。母亲利索地舀了水,把锅一擦,动作果断而轻巧。那从古至今习以相沿的女人的形像只有在母亲身上才可以真正地体会到。健伟想着,我回家了。他小时候也是这样巴望着母亲做饭,两只小眼睛盯着母亲的一举一动。看母亲变出可口的饭菜,那时,他的小脸蛋上充满幸福和欲望得到实现的笑容。现在他也微笑着看他的母亲,可是那笑中带了点无奈。他原来喜欢报喜不报忧,让母亲永远认为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儿子。可是这次回来,是受了挫伤,不免犹豫着如何告诉母亲。而母亲一直也没问。
??“回来不走了?”母亲问,一边揉着面粉,不断地把锅边散落的白粉和进一大团已经坚固的面粉团中。
??“也许吧。”健伟说。“妈,现在家里好吗?”
??“你姐结婚了,嫁了村长的儿子。那个人你也认识的,你走前还来送你呢。很会喝酒。”
??“那小子?没出息。”健伟说。
??“他们家还不错,现在鼓励人做生意,叫什么‘创业’,他呀,做起了木材生意,现在在镇上买了房子。”
??“他大学也没考上。”
??“他哪有你行。小时候,你是最聪明的。邻居们写信,算帐都叫你来做。那时候你个子小,还不到桌子那么高,就已经会写很多字。你还每天在外面抓毛毛虫,叫你吃饭也不回来,学校发的书里夹满了蝴蝶呀,树叶呀。那时,你很调皮。”
??“我小时候喜欢生物。”健伟说。
??拉着家常,健伟变回了家里的儿子。岁月如斯,母亲还是一样,永远为他深深地骄傲着。
??“隔壁的惠芳回来了”母亲忽然说了条新闻。
??“惠芳?”
??“她大学毕业,在上海离了婚。带了个孩子回来。上海好,可是上海人不见得都好。你看,嫁了个上海男人,又跑回来。咱们这出去的人和那里的人不是一条路上的。”
??“惠芳也离婚了?”健伟很吃惊。他说“也”,确实把自己也包括进去了。这世界怎么啦。他还记得那个在他桌子里放满月照的女孩。她一心想离开吉林,没想到还是回来了。
??“你和晓秋联络过吗?”
??“别提了。她去加拿大了。”健伟说。
??
??
??第二天,健伟去镇上看望他的姐姐。也许去得早,敲了门没人在。健伟写了张纸条,说自己从新加坡回来,往门缝里塞进去。然后就去镇上。
??镇上没几间店,都是平房,黑乎乎的,有的墙壁上还贴着“少生、优生、幸福一生:少生孩子多种树”的标语。健伟一路望去,不禁给一些标语逗乐了。一则标语写“群众有困”,下面是“难找警察”显然断句有问题。原意应该是“群众有困难找警察”。另一则普及义务教育的口号“养女不读书,不如养头猪,养儿不读书,就像养头驴。”他想起上海的人民广场,草丛中树着块牌子“如果喜欢我,请不要摘我,多来看看我。”虽然同样是标语口号,那语气却完全地不同。
??路边有一个面店,面店门上贴了一张纸条:“吃饭补胎”,不禁又笑了。这“胎”应该指的是“轮胎”吧。正笑着,听到有人喊他,“嗨,是健伟吧!”迎面走来穿大夹袄的大叔,见到健伟用食指指着健伟,眼睛眯成一条线,斜看着他,忽然大笑“我们的大学生回来了。”
??“阿根叔。”健伟也很高兴。
??阿根捧了一大碗面出来给健伟吃,上面铺着几块排骨,一碟辣酱,几根生大蒜,直把健伟吃得鼻子冒油,红光满面。健伟打算付钱,被阿根一挡,生气似地骂:“跟俺客气啥?到外国去了一趟,咋变得也像外国人似地客套。叔不喜欢。”健伟的手被阿根一推,几乎连续后退几步,一个踉跄。阿根似乎真的生气了,而健伟手上的钱是罪魁祸首,赶忙扔了,扔进口袋。阿根看健伟藏了“罪证”,脸上才展开笑容。“这就对了。咱们还是中国人,学老外一套干嘛?”
??阿根说话急,一口痰卡在喉咙里,顺喉结上上下下,他一吸气,“啐”地一声把痰吐出来,甩在健伟脚前的地板上。健伟下意识地移了移步,那污物姜黄色,带着点血丝,粘乎乎地富有弹性。健伟怕阿根笑话,站着没敢动,却觉得自己喉咙痒痒的,恨不得也吐出些什么东西。
??“阿根叔,来家里玩。”健伟走时招呼,一辆拖拉机从身边擦过,朝天上吐出黑烟,轮子卷动,卷起地上的泥尘。健伟声音被机器的响声盖住,他怕阿根叔没听清楚,又说了一声。
??“得了,得了,听到了。你去忙。”
??当晚,知道健伟回来的左邻右舍都来看望健伟。健伟母亲取出瓜子,糖果高高兴兴地招待大家,好像那次健伟回来办喜事那样,兴致很好,连眼睛边上的皱纹也化开了不少。阿根叔说话声音洪亮:“今天,小子去俺铺上吃碗面,还要给俺钱,见外了不是。吃了几天外国饭,变成外国人了。”
??“媳妇呢?咋不见回来。”有人问。
??健伟红了脸,还好他坐得离大炕远,灯光在他脸上罩了层保护色。他也奇怪,为什么新加坡的灯光是白色的,而在家里,这光就没力,无精打采地有些昏暗。大家说笑着,从健伟议论到别人家里的种种事情来。
??“惠芳带着个孩子回来,你们家健伟怎没东西带回来呀。”
??“还是家乡好吧。出去的人都想回来呢。”
??“看看,是新加坡的燕窝。新加坡就稀罕这个。”母亲打开健伟带回来的血燕,红通通的几个包在锦盒里。她让大家看了一下,说“今儿个,大伙儿尝尝。”
??“这哪有咱们长白山的老参好?”阿根叔的手指又粗又黑,在燕窝里拨了拨。燕窝的细腻更显出那几根手指的厚重。
??“咱吉林的冰灯,恐怕他们从来没见识过。”健伟有点害羞,母亲的炫耀让他很不自在。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健伟总是被推到议论的前沿,发表一些看法。他既不能说新加坡不好,因为大家不同意,认为中国现在发展了,可是究竟还不如人家。但他也不能说新加坡好,因为大家也不同意,认为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他也不能不说什么,因为话题就那么些。惠芳从上海回来的事情,说了一阵,后来说他的事情,他也声东击西应和大家。他们不停地问“什么时候带你娘去见识见识外国的月亮?”“健伟语塞。在新加坡没有人关心他的私事,很礼貌地各自保持一段距离,他怎么活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他无需向别人解释更无需向别人交待,快乐由他,烦恼由他。而回到家,这样的权利给生生地活剥了。他们都是再了解他不过了的人,从他出生,长大,求学,结婚,每件事情他们都有份参与,也有份了解。随着大家询问问题的增多,细节的深入,健伟额头上渐渐出现了一层冷汗。大家因为健伟回来了而喜气洋洋,健伟不忍心破坏气氛应和,但心已经漂游出去,站在人群的外面回看男人抽烟的样子,女人喝茶的姿态。健伟的家的摆设从小没有改变什么,但是以旁人的目光扫视时,健伟觉得他的家原来如此狭小和简陋。炕上炕下的男男女女像剪影,围着他晃动。而他们实则是和他完全无关的。
??“叭,叭”两声汽车喇叭响声。健伟侧耳听。小孩从他们娘身上跳下来,跑出去看究竟。他姐姐和姐夫走进屋来,健伟迎上去,从门口张望。夜色中,小小的院子里停着一俩小汽车。
??“回来也不早点通知,我可以开车接你去。”那个已经成为健伟姐夫的男人大步进来。他给阿根发了枝烟,自己也点上一枝,有人给他让了个座位,他就一屁股坐下,对健伟嚷嚷。
??“你在哪下的飞机?”
??“上海。去那里办了点事情。”健伟说。
??“我刚也去上海了。上海人喜欢樟木。我去送货。”
??健伟有点惊奇。这个男人结婚后显然发了福,像一只冬眠的熊,身骨壮实,声音洪亮。他好像很自得着。健伟转身找姐姐,发现她和母亲进了厨房,在里面泡燕窝茶。等看见姐姐时,健伟觉得普天之下,这个女人是她最熟悉的。姐姐长得和他一样高大,已经脱了外衣,穿了件套头毛衣,底下一条灰色的卡其裤子,更显出修长的身段。他想起他小时候喜欢从背后抱着姐姐睡觉,把身体和她贴得很近很近。可一眨眼,姐姐已经成了别人的老婆。他看了一下称为姐夫的男人,有种自家院子被占领的仓皇。
??“回来啦。”姐姐用一个托盘托着几个茶杯出来,一边问健伟。
??“还好吗?”健伟问
??“还好。”姐姐在那个男人身旁坐下。
??“晓秋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姐姐问。
??“她去加拿大了。”
??“她去加拿大了?没去新加坡?”姐姐疑惑着。健伟想,这个曾经和他最亲近的女人,现在也已经离他远了。如果人生是一篇连载故事的话,姐姐早已经停止阅读弟弟的这本书了。他要怎样和她说,前面脱了太多的情节,他无法向她一下说明后来的结局。
??“别说那么多了。吃饭了没?”母亲打断话题。
??众人看健伟家要开饭了,都嚷着要告辞。母亲和健伟苦苦地挽留。“留下一起吃吧。”
??正推辞着,阿根上厕所从外面回来。“你的车咋不锁,小孩进去了。”
??有孩子的女人连忙跑出去看,带进来的却是两个。那个小的孩子显然只有两三岁大。小小的一截。老大人似地站着。
??“那不是惠芳的孩子?”
??“你妈妈呢?”健伟的姐姐把小孩抱起来。孩子被女人胳膊拢着,伸出个严肃的小人头来。
??“你妈呢?”
??小人头转了个脸。众人一看,惠芳已经跟着进来。
??健伟连忙起身让座给惠芳。惠芳不肯。她说她刚带孩子去井边洗衣服,一眨眼,孩子不见了。找过来,才说是被抱到这里来了。
??健伟站起来,并且走近惠芳,他闻到惠芳身上淡淡的芳香。
??“你好吗?”健伟问惠芳。大家看着健伟,因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众人面前说私底下的话,好像很奇怪。
??“还好。知道我的事情吧。外面是一个精彩的世界,但只有有翅膀的人才飞得起来。我累了。所以回来了。”
??惠芳耸耸肩,带着点自嘲。健伟觉得她的口气很熟悉,也让他心动。他对女人有着天生的兴趣和好奇。他说“我的翅膀也折了呀。”
??他们笑。众人有点奇怪,甚至愤恨起来。他们俩个人说他们自家的语言,和他们不接轨,不和谐。惠芳到底坐了下来,而她一被淹没在人群中,和健伟又不相干了。一群人带着取悦大家的意思高声说话,说的全是可说可不说自以为是的幽默。而健伟想的是,和一个女人,私底下谈点什么,说说疯话,或者什么也不说。他觉得自己的浪漫在这乡村的土地上太不适宜,简直令人唾弃。他是带了什么回来。一个浪荡子的惯性。
??说也奇怪,惠芳的孩子不闹也不笑。坐在地上瞪着健伟。和她母亲一起关注着健伟。
??“健伟,没想到几年不见,你对女人更体贴了。”姐姐取笑健伟。“是晓秋教的吧。现在可是地道的上海男人了。喔,是新加坡男人了。”姐姐的取笑有点突兀,健伟怕惠芳脸上罩不住连忙把那取笑往自己身上全部包揽过来:“上海男人那体贴,真是没说的。我还真想让别人以为我是上海男人呢。”引起一片哄笑。
??众人走时,健伟母亲拿些小糖让他们带走。阿根说“健伟去了外国,不像咱爷们了,真个儿‘面’呀。”(“面”是东北土话,意为“软”的意思)
??健伟讪笑。
??一群人散去,姐姐和姐夫也走了。健伟回房,母亲已经摆出了饭菜。母子俩就着众人散去的余韵,在寂寞中吃起了饭。
??吃完饭,健伟抢着洗碗,母亲硬不让,健伟没办法,只好转游出去,看小兔子吃饱了没有,兔子还没有剪毛,像只小白球,松软松软的一小团。健伟捧了点草给兔子吃,兔子吃得急,咬他一口。他想起当年晓秋天真地看这群兔子的样子。她总是捧一大蓬青草,兔子吃不完,撒一地。她还用小碗盛了水,给它们喝。
??他在上海时,很少提及家乡。两人回来后,晓秋表面上没说什么,可她拿什么东西都拧着兰花指,吃东西跳三捡四,让健伟感到很不自在。晓秋喜欢喂兔子,一个人痴痴地和不会说话的动物谈心。健伟那时陪着他妈,应付亲朋好友,而晓秋却仍像大学里的学生,清汤挂面,既不知道怎样做别人的新嫁娘,也不愿意有心去学。除了结婚那天,她顺着健伟母亲的意思,穿了身红大褂,其余时候,她仿佛是来健伟家作客的同学,一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既不讨巧,也不惹事,只等时间过去好去看她的父母。健伟想起他那时全没有作为新郎的快乐。晓秋在他面前一晃,就不见踪影,他尤如一个人回到家乡,在众人面前演一出结婚的独角戏。
??母亲从不在健伟面前说什么,可是健伟每次看见母亲紧锁的眉头和担忧的神色,就让他感到自责。在上海时,健伟和晓秋生活简单,两人各忙各的事情,健伟不觉得什么。可是一回到家乡,好比空间里竖起两道坐标轴,把他们的生活被放在X,Y轴上定位,他才发现,原来他们的生活根本称不上婚姻。他在潜意识里抬高了对晓秋的要求,他要她成为他的妻子,而不是一个同学,一个一起生活的人。那天很晚了,母亲说去倒便桶,并且到他们房间里来拿他们的便桶。健伟正在外面,晓秋就给母亲拿了去。等健伟在院子里见到母亲时,母亲说,她要乘没人时去把便桶倒了,怕别人看见取笑。
??“怕别人取笑”,健伟的心被揪起来。别人家娶了媳妇,婆婆可以享福,而他健伟却不能给予他母亲这样的福气。他一时恼怒,在院子里大声喊晓秋,并且当着母亲的面指责晓秋不懂事。健伟无法忘记晓秋当时的神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她的眼睛像把刀,割过健伟和他的母亲,在他们身上留下刀印。无论健伟如何地暴跳如雷,她却平静地一无波澜,像面镜子,把健伟的突然暴怒,反射回健伟。母亲站在他们中间。他们三个人站在院子的中央,不远处是一个漆黑的便桶。最丑恶,最下贱的排泄物在木桶里隐约地发出臭味,和着农村特有的青草和牲畜味,嘲讽似地包围着这三个人。健伟说:“你去把便桶倒了。”明显的是命令的口吻,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
??“我……不……去。”晓秋回答。
??“你去不去?”
??“你为什么不去?”晓秋问
??“好,我去。”健伟提了便桶就出去。母亲紧走几步,把他追住。到底夺了过来。“不要吵了。我每天倒的。”母亲说着往外走。
??“你去。”健伟抓起晓秋的胳膊把她拉过来,“你去。”他把晓秋往那臭味推。他的力气惊人,让晓秋“哇”地叫出了声。
??“你想强迫我吗?”
??“是的,你今天不去,我和你没完。”
??“我偏不去,你要去自己去。”晓秋拼命地想挣开手,可是健伟像钳子似地扣住了她。她开始掉眼泪了。健伟以为她怕了他,把手捏得更紧。他几乎把她架到了便桶前,让她面对着它。也许这还是晓秋第一次那么近,那么认真地看一个平常从不注意的生活用品。她忽然笑了笑。
??“我嫁给你,为了给你家倒便桶。”她笑了。健伟记得她的笑诡异而灿烂。他们回来后,这是晓秋第一次笑。她的笑挂在脸上,像雨果笔下的笑面人,永恒的,不正常的笑态,而笑下面却是令人恐惧的哀怨和果断。她这样笑着,拿起了便桶,在健伟母子的注视下,走出了院子。
??那晚,她便没有再回来。
??想到晓秋,心里就有点郁闷。饭后出了门,走在小径上。他躲村里的人,怕他们问“媳妇咋不一起回来。”幽幽地点上枝烟,看看高远的天空,朵朵白云厚墩墩地,散开了又聚合了。更远处树林边,袅袅地升起炊烟,每个炊烟下都是一户人家,有着自己的烦恼,自己的快乐。
??
??呆在家里,除了电视几乎没有任何的娱乐节目。每次调频道,健伟还不得不跑出去,转动用长木头撑上去的电视天线。农村的生活因为缺乏内容而显得尤为缓慢。母亲名下有三亩地,这四月的地覆盖了层冰,务农的季节还没有到。百无聊赖,健伟陪着母亲,看她为他一针一线把裤子缝补上。他想,没有晓秋,生活是安静的,可也是不完整的。他被抽空了,像剪影似地在木偶戏中生活。时间在走,而其中的内容是静止的。
??健伟在堆杂物的地方发现了一部破旧的脚踏车。闲来无事,健伟替它上了油,居然还能用。吉林市十五公里外有个松花湖,健伟骑着老爷破车,一路“吱呀,吱呀”地骑到湖区。他从湖旁的巨石攀登上去,忽然看到开阔的湖水。湖面碧波荡漾,白帆点点宽处烟波弥漫。近处有两面像削过的巨石,倒影如黑,周围山环水绕,很有中国山水画恬静的意境。健伟坐在岩石上吹冷风,他靠的一株松树上,结着一层冰霜,簇蔟松针如银菊在初春的空气里怒放,晶莹而多姿。面向广阔的自然,他觉得往事如湖面上的云烟,飘忽而不可捉摸。他为当初不能带晓秋来此地一赏美景有点遗憾。现在独观这“云气生虚壁,江声走白沙”的景色,是有点委屈了这湖,委屈了吉林的美。
??他一坐就坐好几个小时,城市的烦躁渐渐地从他身上褪去,他听得见远处的声音,由远及近,在冷风遥远地传来。“你听不见上帝的声音。”在热带国家,有个女孩这样对他说。“不,我听见了。”当周围安静的时候,心底的声音就显现出来,“我听见了”。到了傍晚,湖面上开始有缕缕雾气,继而越来越大,越来越浓,大团大团的白雾从江面滚滚而起,不停地向两岸漂流。热带国家的那个女声说,“神敲你心门的时候,你打开迎接他吧。”健伟坐在这奇异的景致中,由雾包围着,虽然冷,水在他的衣服上浅浅地结了层霜,他却觉得热。他被升高了,见到更美的境界,他感觉心中的热浪翻腾。离开现时现刻的生活,他又变成蒲公英的种子,那么轻,那么灵活。也许他活着,就是为了这样的漂游,好让他经历人世间的种种磨难,让他变低,变小,然后被风轻易地托起,往他不知道的地方前进。但如果他不去,就永远不知道前面还有些什么。
??从湖边回来,健伟怕遇见熟人,挑小路回家。车骑了没多久,链子终于脱落,他脚一踮地,刹住。弯腰捡起松垮垮的链条。他把脚踏车往地上一放,无奈地往回走。此时来了一辆牛车。他听到背后车的声音连忙让路,回头看,牛后面戴着顶大草帽的不是惠芳吗?她问:“去镇上”
??“是呀。”
??“坐我的车吧,我送你回家。”惠芳吆喝住牛,她的声音又响亮又清脆。
??“不用了,我可以走。”
??“上来吧,怕别人看见?”
??惠芳让了让身子,旁边就空出一个位置。健伟跳上去,觉得很不合时宜,可是他跳上去了再跳下来,更奇怪。好在他还觉得自己刚从别的地方回来,借着那点对故乡的陌生,也不计较许多。
??“回来不走了?”惠芳问。
??“记得以前小时候最喜欢放牛了。”健伟说。
??“是呀。那时咱们多么年轻。”
??“现在也不老呀。”健伟说。
??“不要安慰我了。”
??“回来不适合孩子的教育。”健伟说。
??“咱们那时没怎么念书,不也考上了大学。”
??“现在外面竞争激烈,小孩子还是在城市里比较好。”
??“我想通了。记得我们念的那篇英文吗。里面说一个人因为要表现自己最勇敢,所以他召集了全村的人看他从悬崖上跳下去。”
??“后来他没跳。因为如果从悬崖上跳下去,他会变成残废。”
??“是的,他没跳,在全村的人面前丢脸也是需要勇气的。”
??“这个承认失败的勇气比跳下悬崖的勇气更大呀。”
??“你还是喜欢讲故事。”
??“你也是嘛。”
??健伟从没有和朱平这样地聊过。也许朋友就是曾经经历过一段共同生活的人。健伟和朱平讲故事,都是各自讲各自的,而惠芳却能和他共同讲同一个故事。这次回来,第一次让他有种怀旧的感觉。
??“最近还好吧。”健伟问。语气中带了点关怀。
??“还好。总想人为什么要活着。想通了。不就是为了吃饭。”惠芳一吆喝,牛紧走几步,却像知道他们想多说一点话似地又拖慢了脚步。健伟从惠芳那里得知以前的小学同学几乎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有的已经上了小学。健伟发现,他们以前一班的同学中,读书读得越多的,离故乡越远,也最迟结婚。而上完小学就停课的人,都过得很实在。他觉得惠芳和他一样,是一个不算安分的人,他们互相看着对方长大,飞出这个村庄。他想远在加拿大的晓秋,是不是也会和另外一个男人谈着同样的话题,在一次婚姻失败后成为勇敢的承认失败的人。他一走神,被惠芳发现了。
??“又梦见周公那里啦?”惠芳取笑他。
??“去周公那里要饭呀。”
??两人快进村的时候,健伟跳下来说,“好了,不远,我走走。”他向惠芳摆摆手。却发现阿根叔从斜插过来的小路上远远走来。他连忙装作没看见,往反方向理直气壮地回家。心里想道。认识人多也是麻烦呀。
??
??
??听说惠芳在村里的小学里教书,他去那里看过。那所小学也是健伟和惠芳写字条,打橡皮弓的地方。过去了那么多年,校舍显然已经翻新,可是那旧日的树,操场依然如以前一样,保留了健伟回忆中的气味。十年踪迹走红尘,回到小时候玩耍的地方,才发现,回首青山入梦频的青山还是在尚不谙事的少年时代。人在境遇中长大,染了身沧桑,那少年时代,被定格,放大,成为最完整也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从很远的地方望进去,看见老师在讲台上。他想那是惠芳了。想起小时候的老师,威严而神秘。现在惠芳站在同样的地方,生命也许就是这样延续,权利也是这样移交的。往日的学生如今成了老师。他仿佛看见了一个扎小辨的小女生,穿着宽落落的布衣,和另外一个高个子,膝盖上打着补丁的小男生手拉手从校舍深处的茅墙里走过来。那是他和她。他们一起在泥地上写字,用橡皮筋打鸟雀,还偷偷地偷来隔壁邻居晒的玉米梆烧了吃。
??回来了,他和她已经长大。惠芳从来没有从学校里走出来偶然碰见健伟。她就在那里。可是他却始终没有和她再说上话。
??
??日子在健伟散漫的节奏里度过。健伟记得学校很确切地告诉他,他成绩好,签证应该没什么问题。可是等待是悬而未决的审判,让时间变得更加漫长而难捱。在新加坡时,他惦记着家里,可是一旦回来了,又惦记新加坡的事情。在惦记中他没了做任何事情的心情。每天去镇上邮局等邮件,没有等到,便骑车去湖边独坐,悠然地想想心事。他甚至想弄一台电脑来打发时间。到底什么事情也没做,比起新加坡,故乡倒更像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过境小镇。
??姐姐在健伟回来后常回娘家常数落晓秋的不是。每当姐姐提起他的往事,健伟便借故岔开。两人的谈话时时中断,又没什么好说了。惠芳的孩子常常跑进来,这孩子几乎对车着了迷,姐姐的车到,他人也到,小手摸着车,围着车转,一圈又一圈。健伟想孩子长大了,就会驾上车,坐上船,或者乘上飞机离开故乡到更远的地方找寻未来。孩子来了,惠芳跟着来找。姐姐把孩子抱给惠芳,一脸不耐烦。惠芳骂孩子,怎么一辈子没见过汽车似地,怎么这样不知道好歹,骂的声音很响亮,连健伟在里屋也听得一清二楚。仿佛惠芳骂的不是孩子,而是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姐姐说“你不要老是和乱七八糟的女人混。阿根叔看见你们一起上镇上了。”健伟听了觉得烦。他开始怀念新加坡的自由。在家乡时间呆久了,人们悄悄地议论着,猜测着健伟这次回来和惠芳一样,是呆不下去了,才逃回来。不管健伟内心多么焦急,签证就是没有一点消息。母亲劝健伟不如帮姐夫做生意。口气中非常称赞姐夫实在,做事情脚踏实地。还说姐姐贤惠,姐夫喝酒她也不阻拦。小日子不是过得有滋有味?他低头抽烟。他想做一番解释,可是母亲并不要他的解释。“回来陪我也好。”母亲常这样说。
??“学生签证快下来了。”
??“这么大年纪了,不要再念书了。”
??“外面竞争很激烈。”
??“妈不懂,可是你姐夫没念什么书,不也很好。”
??“他很好。”健伟喃喃自语。
??他守着他的母亲,很想小心地呵护她。可是天长日久,在母亲和姐姐两个最爱他的女人的轮番保护和教育中,觉出了无比的厌烦和枯燥。烟瘾变大了,日子变得更漫长。他又不能说什么不好。只好把一切埋在肚子里,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暗暗祈祷签证赶快到。这样焦灼的等待,尤如慢性毒药瓦解着健伟最后的一点自信和乐观。母亲和姐姐已经把他和姐夫的合作当作了极大的可能,他连她们都要躲。他不是不想回来,可是他还不能。他怎样告诉她们呢?她们懂,好男儿志在四方,而他空有一番志向,却像断了翅膀的鸟儿在巢里哀叫。他怕。怕她们笑话,看出他心底下的虚,和无能。
??夜里,披衣出来。整片的星空盯着他。也许家里吃得好,他觉得自己休息过剩,用不完的体力在胸腔里涌动。他从村前跑到村后,觉得自己是一个游魂,穿梭在无名的世界里,夜笼罩着他。一有人的响动,他就往夜的暗处躲起来。
??不要想起我……让我一个人好吗?
??签证来的那天已经快5月了。虽然只等了一个多月,于他却是漫长的日子。从邮局取了信,打开看。学校批准他从业余课程转到全日制课程。就那么一封盖着新加坡邮戳的信,再次改变他的命运。也许人的一生就是等待这写“Approval,Congratulation”(同意,恭喜)这样的字眼。背后的时间缩短,凝聚在这几行铅印的字上。等待有了结果,等待也被赋予了意义。虽然前程未卜,毕竟没有白等一场,终于再次拥有站在起跑线上的权利。他仿佛听见起跑的发号令,在他的脑袋上空砰然巨响,整个人精神起来,准备往前一跃。深深地喘了口气,小声对自己说--这是大家要的交待--走出这个世界的人不应该回来,除非衣锦归乡。第一次离开故乡还有点盲目,这第二次却是背水一战,非死即胜。
??回家路上,他的脚步变轻了。路上又碰到惠芳。惠芳驾着她的牛车,从后面赶到他前面。她让他上车,他却执意不肯。他说,“我要回新加坡了。”他把好消息告诉了第一个人。
??“我不想承认失败”第二句话,说得很轻,说给自己听。惠芳对他笑笑,从他身边驶过。健伟想想,不知为什么忽然跑着赶上她,把一个新加坡钥匙扣递给她,让她留做纪念。惠芳取了,吆喝一声那头扎了红绳子的老牛,一拉牛绳,倒飞也似地跑走了。只见红绳子飘起来,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小姑娘辫子上的红绳子。
??健伟拒绝了姐夫送他的好意,准备搭公车去火车站。临走时,母亲再次地为他缝补衣物。灯如豆,人如影。健伟在黑暗中流泪,兀自流了一遍又一遍。古人说,父母在,不远行。可是他知道他说服不了自己留下来。他的根已经被拔起。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他已经没有根了,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飘泊是他生存的意义。他希望有一天能接母亲去看看外面的世界。</TD></TR></T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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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1-2005 04:44:43|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90%" align=center border=0><TR><TD align=middle height=30>重返校园    文 / zhaoqingrebecca </TD></TR><TR><TD height=9></TD></TR><TR><TD align=middle bgColor=#c3c9d2 height=1></TD></TR><TR><TD height=11></TD></TR><TR><TD class=zhengwen height=11>??在国内南南北北走了一圈,沾了一身陈年旧事的霉气,再回到新加坡觉得空气格外地新鲜,街灯格外地明亮。连平日不注意的街头建筑物,也变得格外地亲切。健伟觉得,回去不过几个月,可是好像隔了一个世纪。他不仅在空间上回了一次家,还在时间上穿越了一次“过去”。
??拿的是全职念书的学生证,在国内时已经申请好了学校宿舍。回到新加坡后,就熟门熟路住进了学校。
??放下行李,他用吸尘器吸了地板,又用拖把拖了地,才去冲凉。等终于躺倒在沙发上时,觉得全身疲惫。拧开电视,发现电视里播放的仍然是他走时播放的连续剧,不过已经是第二部了。情节,演员都没什么大变。他横着,竖着躺在沙发上,深深感到独处的自由。
??桌上一个电话。他望着,不知道应不应该打电话给朱平,或者朱平的朋友小佩。万事还在开头,前途还没有着落。他握起电话又把它放了下来。他对自己说,等待是值得的。只要有信心。
??从家乡回到新加坡,健伟觉得自己像酝酿很久的火山,蓬勃欲发。经过休息调整,他已经准备好了远征。路途虽然遥远,却吓不倒一个有备而来的旅行者。他为自己制定了严格的时间表。从早晨6点起,到晚上11点,每段时间都安排得满满的。除了老师规定的科目,健伟还打算拿下一些电脑的技术认证。时间在他眼里,变得弥足珍贵。他觉得自己浪费了太多的时间。现在赤了脚去追。他新买了台电脑。这已经是他买的第三台电脑。鉴于上两次的经验,他只买零部件自己装配。电脑更新快,健伟已经习惯了随买随扔的生活方式。
??三十三岁正是壮年,褪去了少年时的迷茫,青年时的任性,进入壮年的健伟,更有一份毅力和耐心,脚踏实地地做事。健伟很快在同学中崭露头角,当然,他也应当如此。周围的同学大不部分都比他小一截,他又有工作经验,对学习的东西多一份洞悉和领悟。所以不久,获得了奖学金,并参与学校和企业合作的开发项目。所谓聚势而发,不过如此。仿佛以前他做了很多没有直接关联的事情,而此时,却终于触类旁通,有了用武之地。
??动手能力本来就是健伟的强项。在电脑面前,他有的是自信。他的手指细长,敲击键盘灵活而富有弹性。鼠标像跳跃的光符,令人目不暇接,只见荧屏上一幅幅地变幻画面,然后出现一个完美的结果。健伟自己最喜欢Compile(程序编译)时那一秒钟的等待。程序一排排从下面移动上来,健伟心里快乐极了。他觉得自己是摆布这些神秘字符的创造者。电脑本来不难学,但技到高处,便不止于基本的原理,而是灵感和感悟。一个好的程式,简单,逻辑性强,甚至富有美感。像艺术那样充满了奇妙。
??同学中有几位年纪比较大,新加坡人。其中一位叫麦克。麦克已过四十,接受能力差,学得相当吃力。老师上编程课时,麦克跟不上节奏,脱下一步,下面的就很难跟上,只好放了动手的一部分,勤奋地做笔记,回去慢慢研究。麦克和健伟熟了后,上课总坐在健伟身旁,一旦落下,就立刻问健伟。健伟也耐心,常常帮他补课。所以,麦克虽然比健伟年长,却是叫健伟大哥,对健伟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们在上课间隙,到楼梯口抽烟。一次健伟问麦克,为什么来上这课。他觉得以麦克的年纪,即使侥幸完成了课程,也很难在这个行业中有所成就。麦克告诉健伟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的社会,如果不会电脑,简直找不到工作。他原本念的是土木工程系,毕业后,正逢上新加坡经济发展,大兴土木,造组屋,架大桥。那时候,一个土木系毕业生真的了不得,哪家公司都抢着聘用。可是国内市场小,等房子造完了,桥架完了,土木工程毕业生马上找不到工作。麦克现在在一家电脑公司工作。他那时学的一些电脑知识早就被淘汰,不得不重新入学,再次提升自己。
??健伟拍拍麦克的肩膀。不管是本地人还是外国人,都在挣扎着生活。他想起了第一次来新加坡时,飞机下降那一刻,他看到了灯海似的童话美境。这个小国以美丽整洁著名,而在这背后,却是一群群勤劳工作,永不停歇提升自己的人民。
??漫步在校园内,年轻的学生无忧无虑地抱着书匆匆走过。重返校园有种亲切感,几乎可以唤醒年轻时一些被遗忘了的细微感受。但是成年后返回校园,更多的却是沉重感。生活和学校费用化的都是自己往日的积蓄,经济压力始终盘横在心头,让他畅笑不出来。除了念书,他广交朋友,希望在毕业后能迅速找到工作。
??麦克在节假日请健伟去玩。麦克住在带游泳池的公寓里,房间收拾地干净而典雅,露台上一只镂空雕花黑铁圆桌,围着四把同样款式的椅子。桌上一捧干花,插在镶有金色玫瑰的细巧花瓶里。背后用白石彻成的小型喷泉,吐着带香味的清水。麦克有三个孩子,两个上小学,一个正考大学。麦克的太太是居家妇女。虽然生活看上去不错,生活负担却很重。麦克一个人抗着。老到秃了顶,还在为生计奔波。这番辛苦,和健伟前途两茫茫却又不一样。健伟觉得麦克的压力比他真实,比他急迫,但也比他幸福。麦克太太下厨的手艺很好,经常变幻着做些马来或印尼的食物款待麦克的朋友。虽然麦克家并不宽裕,但是家里还是请了佣人。仿佛车,佣人,房子都是新加坡一般华人生活的普通标准。麦克好客,健伟把麦克家当做打牙祭的地方。
??去久了,健伟认识了麦克的朋友。麦克的朋友各行各业,以他们的年龄都自己开了公司,经营着自己的生意。新加坡大部分华人,都从中国福建一带移民此地,与中国有着剪不断的联系。他们常常拿新加坡和中国作比较。在承认自己中文不够好时,并不真的惭愧,而是带了点莫名其妙的洋洋自得。虽然在中国内陆也有崇洋媚外的人,可是在新加坡,这几乎是一种风尚。他们早已以西方人自据。说的是英文,喝的是英国式的下午茶,保留华人的根,完全是西方人喜爱东方文化似的附庸风雅。
??健伟融入这个本地人群体后,印像中,新加坡和故乡成了明暗焦距的相片。回到新加坡后,新加坡那部分变明了,对故乡的记忆就在暗处。也许两地的生活状态太不相同,其中的连贯性不太明显。他和麦克他们说起吉林,他们不了解也无从关心。在他们眼里,健伟就是一个来自中国的电脑高手,一个有着远大前途的硕士留学生。他喜欢这样的感觉。在麦克的家里,他偶尔会想到母亲和正在新婚自得的姐姐,他觉得她们的快乐实则很微薄。那回忆是在相片暗处,焦距没有对准的阴影处。遥远地想起,非常非常地遥远。而眼下,他喜欢这样混在友好的新加坡人群里,没有过去,只有现在和将来。
??最后一个学期写论文时,报上已经开始鼓吹“搭中国改革开放顺风车”的呼声。很多新加坡人疯涌去中国投资。健伟也成为麦克一班朋友的所谓中国专家。他们喜欢听取健伟的意见,对中国人的处事方式从不屑一顾到害怕更进一步转而叹服。健伟往往能从他们谈论中国的态度分辨出他们和中国做生意的时间长短。
??很多人说新加坡是一个势利的国家。他们攀附发达的国家以求自身经济的发展。健伟觉得一点没错。如果把新加坡比做一艘船,那么其上的人民就是船上的工作人员。有的是船长,有的是水手,有的是清洁工,还有的是娱乐船上工作人员的后勤工。政府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船员们已经做好准备,同心协力地执行命令。健伟在图书馆找资料时,偶尔接触关于新加坡发展的书籍。他觉得新加坡之所以在建国几十年后就有这样的成就,很大部分来源于明智的政府和响应的人民。亚洲国家往往如此。一个明君远比一套完整的民主体制要有效而可靠。但是新加坡国小,所以充其量它只是一艘小船。浪打来,船要不停地掉头,好平安地逃过浪头,快速前进。也因为是一艘小船,所以它掉头很快。刚才还是美国经济的附庸者,现在东面的水流速度快,浪头小,他们就已经掉转船头,准备在中国经济腾飞时,成为东西方文化交流的使者,一个亚洲通向世界,世界进入亚洲的窗口。
??去中国做生意的人多了,对中国的了解也越来越全面。中国那么大,中国人又那么聪明。好像中国的发展指日可待。健伟认为这些新加坡人比中国人自己对中国还有信心。尤其是在政府大力鼓吹,媒体极力吹捧的时候,喜欢从媒体了解资讯的新加坡人,对中国充满了浪漫的幻想。健伟很明显地感觉新加坡作为一个整体对待中国人态度的转变。其速度之快,可谓见风使舵者中之最。
??健伟有时对他们泼泼冷水,说,在中国吃大锅饭的人多,没有危机感。尤其是上海人,出手阔绰,赚得不多,化得却极快。麦克说,一切都会变的,中国改革开放了,用不了多久,中国会和新加坡一样,充满竞争和自我奋斗。他说以后新加坡和中国的联络会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深。还调侃,新加坡,台湾,香港,其实都是大中国圈里的成员呀。真是富人有亲戚呀。
??每个周末去麦克家吃饭。麦克见人就夸健伟的电脑好,有领悟性。慢慢地,有人来找健伟帮忙写程式。这当儿,新加坡正缺电脑人才,行行业业都在电子化,健伟的爱好,现在的专业,成了赚钱的本钱。因为功课繁忙,健伟不敢接太多的项目,却也慢慢知道,他所学的行业,以后有用武之地。随着学业的进展,他越来越明确地认识到,等待他的不完全是一个无法预料的前途。他的命运和中国的发展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准备毕业论文答辩那段时间,健伟每个星期见一次导师。他选了那位吉林老乡作为自己的Supervisor(导师)。写论文的阶段,考试的压力轻了,多出许多时间和麦克聊天。麦克因为写论文做实验时,还要仰仗健伟帮忙,所以和健伟更亲近。一日在麦克家吃饭,麦克的朋友拿来一篇文章给健伟看,说是中国人写的。健伟接了报纸念道:
??“说到移民,大凡来新加坡的中国人,都觉得这是必要的经历,去了某个国家而不拥有那个国家的居民权实在是丢人。而留下来的中国人,却总是高高兴兴,毫无遗憾地奔向世界另一个角落,和新加坡说声再见。”
??    他觉得文笔很流畅,移眼看谁是作者,没想到,居然是“朱平”的名字。不禁很吃惊。他在学校深居简出,生活在有限的范围内,仿佛“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活在一个没有明确时间标记的空间里,对外界的具体事情混混噩噩。忽然看见朱平的名字,心通通地跳。他对麦克和他的朋友们说,“这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麦克立刻建议健伟引见给他们认识,健伟默然不语。想起朱平好像是平静的湖面突然丢进一块石头,一层层的涟漪在他心深处传递开去。很多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慢慢变淡了。等见到朱平的名字,心里打翻了五味瓶,沉淀在心底深处的种种懊悔,伤感都腾了上来。
??他随便地说,以后有机会吧。虽然有了一点关于朱平的消息,可是让他当真去找她,还一时缺乏勇气。以他一个穷学生的身份,做什么都毫无意义的。况且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也不介意再走上一程。
??毕业论文初稿完成后,他常在晚风中的小山岗上散步,独自回忆晓秋,朱平,彩莲,还有他的母亲,姐姐。校园。小山岗上,树木葱绿,野花遍地,微风摩挲着树叶,发出“砂,砂,砂”的声音。底下是一个硕大的花园。草皮被修理过了,从山岗上往下看,整齐而有序。他还记得自己从这个小坡上滑下去的情形。那时朱平在花园里和同学们一起做祷告。风景还在,人却已经不在。他觉得,他活到那么大,还没有为任何和他有关的人带去幸福。在这点上,他算是完全失败的。步行回图书馆,抖一抖多愁善感的身心,把自己埋在丰富而理智的知识海洋里。等到图书馆关门了,健伟才踏着夜色回宿舍。
??一个朦胧的毕业后的前景,激励着他。前面的生活好像是他青年时代到中年时代的一个过场,一段前叙。人生充满无奈,因为有希望存在,那无奈也显得比较容易忍受一点。
??写完论文,进行论文答辩那会,健伟整天默背着论文内容。他的英文已经提高了很多,但总还有一点心虚。他同乡的教授对他寄于很高的期望,对他的论文也很欣赏,叫他在答辩时保持镇静,希望他能在最后拿一个“Distinction"(优秀)毕业。健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对教授的信任拿出全身心的努力来回报。他整天假想答辩时的情形,猜度他可能得到的问题,准备着如何回答的整段英文。他有时很想请个什么人来听一下,给他提点建议。那时又想起了朱平,觉得如果朱平在,一定会起劲地帮他。因为朱平最喜欢为人师,教训人了。他对着校园的树木,侃侃而谈,面向着清风,吟诵着关于电脑数据异地通讯,同步复制的专业术语,他觉得自己是痴了。或也许,他隐隐感觉到这段校园生活即将结束,他怀旧的天性,让他用这种方式纪念他在校园中的努力。不知道是因为他自己,还是校园美丽的景色,他觉得自己爱上了新加坡,爱上了现在的生活。
??论文答辩终于结束后不久,健伟意外地收到了晓秋从加拿大的来信。健伟在西安时,寄给晓秋一封信,但一直没有收到回信,他还以为地址错了,或者晓秋生活上有所变动,所以根本没有收到他的信。学业繁忙,他几乎忘记了这档子事。
??那天,看到信箱里的信,他的心都要跳出来。熟悉的字迹,熟悉的名字。信封相当精致,质地细腻,摸上去硬挺挺的,仿佛还留着寄信人的体温。他回房间,等不及,一路就取出来看。信很短。晓秋是这样写的“让我们完全结束吧。如果没有结束,就没有新的开始。”信封里附着一套离婚协议。晓秋说,她已经请加拿大的律师办好了一切手续,只要健伟在上面签字就好了。
??是的。签一个字就好了。一张纸让他们在一起,一张纸又让他们成为陌路。
??晚上,健伟喝得酩酊大醉。他已经很久没有喝酒了。酒在新加坡非常贵,而他要保持健康,还戒了烟。收到晓秋的信,尤其是那么干脆的信,健伟觉得他维持很久的健康生活方式忽然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需要什么东西让他变得不正常,让他可以发泄,让他大哭大闹一场。他买了瓶烈酒,回到房间,独自喝,一口接着一口,一半带着自虐,一半由着惯性。酒喝多了,胃抽筋起来,可是他还是给自己灌酒,直到开始呕吐。他觉得他提不起脚,也举不起手。脑袋昏沉沉,巨痛着,他才一下哭出来,哭得泪流满面。
??也许只有经过这样酒醉,健伟才算和自己的过去真正告别。在他喝酒的时候,他只觉得痛,把身体某部分腐烂的地方生生拔出来扔掉时的痛。痛得不知道怎样去揉,去屏住,甚至不知道怎样地痛,痛在哪里。只觉得身撕俱裂地痛。而这其中已经没有任何责怪,后悔或者犹豫,只是痛。一种抽身出来的痛。这几年,他还在那里,被压在那里。现在他可以走了。痛过后,健伟也许就能漠然,冷静地回首过去。健伟倒在地上,由任自己的意识慢慢漂向天空。
??新加坡的夜呀,依然月明星稀,洒进屋内,洒在健伟依然英俊的脸庞上。
??校园的生活和月光那样,静静地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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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9-1-2005 04:45:00|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90%" align=center border=0><TR><TD align=middle height=30>重逢    文 / zhaoqingrebecca </TD></TR><TR><TD height=9></TD></TR><TR><TD align=middle bgColor=#c3c9d2 height=1></TD></TR><TR><TD height=11></TD></TR><TR><TD class=zhengwen height=11>??终于熬到毕业找到工作时,健伟已经快过三十四岁生日了。他交了毕业论文,开始寄工作简历。因为学的是应时的专业,求学时还业余做了几个重要的项目,很快得到了工作的Offer(公司给予工作机会,并建议性给出的待遇条件)。算算从健伟第一次来新加坡已经四年,虽然磕磕碰碰,到底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全职念书让健伟皮囊空空,却为健伟带了一份有发展前途的新工作。健伟以优异的成绩获得硕士学位,新加坡政府也张开双手,拥抱这位“外来人才”。健伟毕业不久,取得新加坡的永久居留权。那时,一间美国公司在他签了工作合约后,也回应他在网站上刊登的工作简历公告,健伟想,当他准备充足时,好运会接踵而来。可见生命充满未知的可能,人可以做的就是永不言放弃,努力争取。
??穿上深色长袍,带上方帽子,健伟走上主席台,从校长手里接过毕业证书。那瞬间,他觉得世界所有光芒都集中在他头顶上。千帆过尽,他又完成一个过程,而且结果是他胜利了。麦克站在他后面,他们互相紧紧地握手,拥抱,留影,一同流下快乐的眼泪。麦克全家都来观礼,麦克太太领着三个孩子。大孩子已经长得比母亲高了。健伟为他们照了全家福。他真希望自己也有家人在身旁,有太太,有孩子,和他一起分享他的快乐。
??重新加入上班族,回到成人的世界。健伟觉得,经过长时间的调整,他的自信恢复了,对于各样的事情,处理起来也游刃有余。就像练习很久的技艺,忽然放下一段日子,再拿起时,技艺突飞猛进。而三十四岁的人,因为已经经历了大部分“初犯”的错误,对自己格外地自信起来。
??第一天上班,健伟穿上白衬衫,西装长裤,戴上领带,坐在冷气办公室里,觉得自己完全蜕变了,从一个外国来的打工仔蜕变成一个新加坡学府毕业的高材生。他的英文带上浓重的新加坡口音。虽然Singlish(Singapore和English两个词合并的缩写)常在报端杂志上受人奚落,但这一口带方言的英文,却让健伟对新加坡有一种自家人的亲切。健伟在大学里受到的训练,在工作中很快运用到。下班后,他总还匍匐在他自己的“Cubicle"(办公室里互相隔开的座位)里埋头苦干。有时,猛一抬头,发现周围的同事早已回家,办公室安静地能听见他手指击打键盘的声音。他望着面前一盏写字灯,觉出无比的充实和自豪。
??试用期过后,由于他出色的表现,他得到了加薪,生活逐渐稳定下来。此时他对朱平的思念与日俱增。他已经不是当年初到新加坡的毛头小伙子。他要用行动去实现曾经向朱平许下的诺言。健伟对自己和朱平的重逢,存有各样的幻想。他想他要假装自己还在国内,然后买一束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为她戴上自己买的钻石项链。看她欣喜地抱着他,吻他。可是他也被另一个幻影纠缠。他看见朱平已经结婚,抱了一个孩子,对他冷漠地笑着,说他是个不诚实的人。两个幻影交替出现,让他有点焦灼不安。他仍然在等一个偶然,一个和朱平巧遇的偶然。健伟在网上寻找朱平,给所有类似朱平名字的人发电子邮件。可都没有得到回信。他去朱平常去的网站上等,也没等到朱平。想打电话给朱平,又害怕。他一向害怕电话,害怕被直截了当地拒绝。经常有意无意地在朱平楼下散步,去他们以前一起吃饭的巴刹吃饭,可是,一次也没有等来那熟悉的身影。朱平好像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他觉得像朱平这样一个好端端的大学生,投身于宗教行业,实在有点可惜。他认为教会是个行业,因为他猜测朱平的生活费来源应该是教会。从世俗的眼光看,这个行业本身没有任何发展前途。难道朱平回了上海?也许朱平混不下去,回了上海?想到朱平写的文章,他更觉朱平已经回去了。
??这样的猜测终于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竭。一个周日的早晨,他从睡眠中醒来,已经快晌午,在完全的休息后,他感到无以伦比的力量。屋子里很空,也很静,一种梦醒时才有的伤感涌上心头,一个名字在他体内翻滚,他突然和自己妥协了。没让自己多想,也就在一时性起的时候,他迅速从床上起来,拿出手机,按到“通讯录”菜单,把指示键调整到朱平的电话号码上。按下“Yes”键。一个男人,手上握着一只小到仅有他手掌一半大的手机,聚精会神。以他庞大的身驱看,手机显得那么小,但是,他却用双手紧紧地握住它。他看到手机屏幕上正不断显示“正在寻找对方”的讯号,圈形向外一波又一波地扩展。他知道,这些无声的波浪会把他的信息通过无线形式传扬到空中,让不知道在何方的另一架手机接受到。他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可是却感动喉咙口紧着。
??“嘟”手机屏幕上显示“已经接通电话”。
??他愣了一下,心咚咚地跳。
??健伟忙说“喂”,心跳得更厉害了。可是那端居然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一口流利的英文。健伟心中一慌。
??“朱平在吗?”健伟问。
??那边没有声音。健伟用英文问了一次,男人方才奇怪地说“WrongNumber”(错误号码)。男人挂了电话。健伟松了口气。一鼓作气,又打小佩的手机,想小佩总知道朱平的下落。等了半响,手机传来电信局“此电话已停止使用”的报告。然后就是“嘟,嘟,嘟”的忙音,很无情的样子。健伟重又拨了一次。同样的报告,同样的语气,一点斡转的余地也没有。这个世界变化真快,一眨眼,朱平不见了,小佩不见了,所有人都不见了。
??健伟失望地坐着,下午的日光苍白地洒进房间。日光渐渐变暗,越来越暗,黄昏悄悄地来临了。
??健伟站起来,走到窗前。想来想去,只有最后一个机会,去朱平的教会。无论如何他和朱平断线的地方就是教会。哪里断的,还得在哪里续上。
??仍然是那条树木成荫的小径,幽幽地通向尖顶红墙的教堂。十字架依然在屋顶上空俯颔芸芸众生。健伟穿了浅灰色衬衣和烟黑色麻质长裤,熨烫得非常平整。虽然已经有了一点年纪,走在路上却依然醒目。北方人的轩然和南方人的清秀,加上那份抹不开的书卷气,让他鹤立鸡群,吸引不少路人暗暗的目光。他想在见到朱平的一刻,他要告诉朱平他已经完成学业,找到了一份工作,他和他的前妻已经离婚。他真的有很多事情要告诉朱平,有很多好消息要和她分享。时间本身已经把他改变。他不再是他眼里老闯祸的那个人了。他流浪很久,就是为了再次和她相见。
??走进教会。办公室里没人,不远处的礼拜堂灯亮着。他走向那亮光,轻轻地推开门,里面聚了群老太太,一位精瘦的牧师围在老太太中间,低着头,显然是在做祷告。教会的空气里有种空调房的清香,楼上隐约传来有人练琴的声音。健伟立在后面,等他们祷告结束。一边想像朱平在此地,周围聚了群小朋友听她讲故事的情形。他笑了。隔了那么长时间,对朱平的记忆已经有点不太确切。在想像中,朱平被他美化,显得格外地美丽。
??“你来参加聚会?”牧师看见健伟,从人群中问道。健伟有点窘迫,还是走了过去。他站在圈子外面,摇摇头。“我是来找人的。”
??“找谁呀?”牧师问。
??“您知道一个叫朱平的中国人吗?是女的。”
??“朱平呀,她结婚以后就没有再来。”
??“她结婚了?”
??“结婚有段时间了。住在淡宾尼。”牧师说。后来还说了什么,健伟记不太清楚。越是害怕的结果,越是会发生。他只记得那两个字“结婚”,“结婚”,“结婚”……了!好像他在吉林长白山上,对着悬崖大喊时得到的连续不断的回音。那声音如雷贯耳,让他从头凉到脚,还停留在他体内不停地发出余音。他等那么久,难得就是为了证实这个猜测,他不甘心,可是余声依然萦绕在耳边,一下比一下,更坚决地告诉他这个事实,令他觉得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下,连躲一躲的机会也没有。他是被这两个可恶的字“结婚”完全包围,手无寸铁地受它袭击。
??他向牧师道了谢,垂头丧气地跑出教会,一路跑到西海岸。浑身是汗,坐在海边的草地上,像拔掉牙芯的气球,没有一点力。又是懊悔,又是难过。他身体上失去的那部分,还空着,觉得格外地虚空。好像忘了什么东西没拿,又无法折回去拿。他站在海岸边,风吹过,海面上漂过海的泡沫,和轻烟。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就象是这泡沫,仍然在飘游,仍然没有靠岸的机会。他在浪尖上求生,风过处,他又变成了泡沫。
??
??
??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点着盏小灯。灯下面是一个孤独的,俯案工作的人影。夜已经很深了,可是灯还是亮着。
??健伟不在乎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地很寂寞,很孤单。他每天加班,连周末也去办公室。他把时间完全交给了工作。因为除了工作,其它的生活对他而言是空的。那思念一日日的存在,无法枯竭。只要一停下来,他就会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许多错事,忽略的细节被完全想起,并且在心里反复温习,让他窒息,心里蒙了层灰。他唯有在工作中重新找到自己的价值,在忙碌中遏制自己那种无望的期待,和期待幻灭后的倦怠。有时,他会想起他留在吉林的那本圣经。奇怪地得到,又被他遗忘在自己的家乡。他想,人生是否就是这样没有理由。有缘相遇,无缘还是注定要分开的。
??毕业后的两年是职业生涯中相当关键的两年。健伟在孤独中不知不觉地完成了从学生转向企业骨干的过程。他投入地工作,投入地学习,以极大的热情对待自己经手的每一个项目,过问每一个细节,在他自己工作领域里,树起了一定的口碑。由於出色的工作表现,一年后,健伟收到猎头公司的电话。他刚毕业寻找工作时,曾经寄出很多简历,一些招聘公司得知他找到工作后,仍然不断地和他联络,观察他的发展。他为公司实施了一些企业资源管理和客户关系管理软件系统后,自身的市场价值得到升值,他的工作热情,和良好的工作业绩,让他从众多的同行中脱颖而出。新加坡是一个倡导公平竞争的社会,工作业绩和教育资历决定了一个人的事业轨迹。健伟刚开始接到此类猎头电话,还不很心动。因为从中国来的人,对跳槽和不断改换工作并不十分习惯,后来健伟发现,身边的同事,朋友都习惯以跳槽来获得高薪。他们告诉健伟,做IT这行的,是吃青春饭。乘这门技术还占有市场时,要赶快用它在最短时间内获得最大的利润。以后新技术出现,淘汰旧的技术,那时再跳槽就来不及了。健伟见身边的同事,一会进,一会儿出,在各个IT公司如走马灯似地转来转去,他终于熬不住,在高薪的诱惑下,去了另一间公司。
??新加坡国小,方向转得也快。那时,新加坡许多公司已经准备向广阔的中国市场进军了。健伟的加盟,正逢时机。健伟的新公司,在上海刚设了个办事处,为中国客户提供软件产品咨询和安装业务。健伟的中文和英文都好,他从中国来的背景让他在公司内担任了重要工作。健伟的老板,在健伟为中国交通总公司完成一个开发项目后,就升健伟做中国市场开发部的项目主管。健伟老板对健伟说,以后公司到中国进一步发展,健伟还大有用武之地。健伟因此定了心,在公司内更加刻苦勤奋地工作。
??公司认真研究中国的市场和经济,不断发展中国业务,中国市场所带来的利润在整体利润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大。连一位资历颇深的印度籍同事也常羡慕健伟说:“早知道中国会腾飞,应该早点学中文。”新加坡虽然是双语的社会,但是华文一直以来和其它马来文,淡米尔文的地位相仿,是新加坡人的第二语言,所以真正能把华文运用自如的新加坡人还不多。公司找到健伟自然大为器重。因为在中国的业务扩展速度太快,后来他们索性直接从中国招来许多会讲英文的工程师,负责中国业务。中国工程师陆续到来后,健伟觉得非常亲切。很久没有那么自由地说中国话了,尤其那口北方口音,听了令人心旷神怡,沁人心脾。
??可是,不久,健伟就觉得,其实他和他们还是有差别的。健伟手下有几位刚来新加坡的中国同事。他们一起吃饭,替健伟一起把钱付了,健伟想还钱给他们,他们就很不开心,让健伟有点无所适从。有时他们谈一些中国现在的热门话题,健伟插不进话,象圈外人,傻乎乎地枯坐在人群中。偶尔,实在感兴趣,插口问一些问题,他们好象看外星人似地看他,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他又有点讪讪
??不过,新加坡的老板对中国同事倒很纵容,对他们的迟到早退,并不象对新加坡员工那样苛刻。只要他们交出结果就好。因为好几次,中国同事对中国市场熟悉,懂得如何搞关系,为公司做了不少贡献。比如在中国销售财务软件的计划中,中国同事建议用中国所采用的帐务系统和格式进行开发,虽然一度遭到新加坡同事的反对,但商务方面的成功不得不让健伟的老板买帐。时间久了,健伟发现他的老乡们对新加坡几乎有一种不屑一顾,认为新加坡人太讲游戏规则,太笨,太迂,是愚笨的一群人。健伟尝试解释:“这也许是新加坡发展迅速的原因。以后等中国真正发展了,各方面也会变得规范。”中国同事群笑起来,“健伟,你在这里太久,成为新加坡人了。”
??“这个地方呆久了,你才会发现它的不同。”健伟想,但是没有说出来。因为他和他们不同。他刚来时,夹着尾巴做人,那时,他还不知道中国有可以和别的国家相提并论的资本。没几年,中国经济发展了,国力强盛了,竟然可以让海外的中国人扬眉吐气,以征服者的姿态自居。他以前一向都是听新加坡人有点不屑地谈论中国,而现在,中国人却在别人的国家里说新加坡人的不足,不由地感叹世事的变化无常。
??在忙碌中,新年不知不觉来临。独身生活很容易忘记各样节日。健伟来新加坡后第一次有好好过个年的想法。事业上的立足使他慢慢恢复了往日的乐观和自信。马斯洛说的没错,人的基本需求,如食物,安全满足了,就会生出对社交,自我实现更高层次的需求。周日,健伟逛到新加坡最繁华的商业街,乌节路。很多年前他和朱平在这里手拉着手,在人群里流汗。他还记得那年的烟火把天空照得彤红闪亮。健伟从一个商厦逛到另一个商厦,买了对联,吉字,衣服,皮鞋和皮夹。他的兴致很好,拎了大包小包,不厌其烦地挤进人堆,又挤出人群。乌节路上摆了许多摊位,气氛相当热闹。五颜六色的大伞一朵朵在马路两边盛开,扮成卡通动物的小丑跳来蹦去向路过的孩子送气球。气球堆出来的花门随处可见,灿烂阳光下,不知谁在吹肥皂泡泡,大大小小,纷纷扬扬地升到天空中,越升越高,和空气融为一体。
??是的。和平年代,洋溢着平安和喜乐,是他健伟自己没有发现。自从离开家乡吉林后,他一直在世事里沉浮。现在才闲下来,有情绪看四周,欣赏他所生活的环境。想起过去的生活,好像发生了很多的事情,而又好像什么也看不清楚。还是记忆把那些不太美好或者过於仓促的片段自动删除了?他想起了在网上看到的一首诗:
??“浮萍/虽然没有强壮的痉/却能/随波起舞/虽然没有固定的根/却能/跟随河水流浪/漂流的日子/虽然没有尽头/生活却逍遥自在。”
??他踱步在人海中。没有人认识他。他和许多人摩肩接踵,又和许多人擦肩而过。大隐隐于世,人群中也有孤单的人。
??“先生,能请您谈谈新年愿望吗?”
??当健伟正准备从人群中撤走时,听到一个熟悉甜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健伟有点不相信,有点不肯相信。
??这个声音怎么这样地熟。
??一直在耳边的。当他远在吉林,坐在松花湖上还记得的声音,忽然怎么糊涂了。这不是他在新加坡找房子时,听到的那个女声吗?他从背后听到她说“要帮忙吗?”是的,她说“要帮忙吗”这个声音如此动听,因为熟悉而变得亲切。健伟愣了一下。有点舍不得地转过身子。茫茫人海中,两颗到处流浪的浮萍,居然有飘到同一地方的一天。
??是朱平!他定眼再看。是朱平!是朱平站在他面前。
??上天是否对他太厚爱了,还能让他再次见到朱平。他对她太熟悉了,几乎一闭起眼睛,就可以看到她踮起脚,要和他勾肩搭背的傻样子。可是直到看见,健伟又觉得好陌生。她从平面变得立体。他尝试印证她当初的样子,可是回忆,幻想,和现在的具像把他搞晕了。她看上去比以前瘦,以前小女孩时,脸袋胖乎乎的,现在变得有轮有廓,好像时间的手在她脸上挥了一下,把她的脸展平了,拉长了,她笑时,眼角还有一点点皱纹。他又看她的身体,可是却看不够。她不就站在他面前吗,听得到,摸得着。
??“你?”健伟吃惊地问。
??“你,你,你??好久不见了。”朱平笑。
??朱平举起采访机和话筒,把话筒放到健伟嘴边。“先生,您在新的一年内有什么愿望吗?”朱平问。
??“我的新年愿望?”健伟望着朱平,不可置信地问“我的新年愿望?”
??“我的新年愿望,嗯,我的愿望是祝在新加坡的所有中国人新年快乐,梦想成真。”健伟大声说。
??朱平假装一本正经地继续问“请问您现在在哪里工作?”
??健伟此时才有点恢复意识,也假装地说,“本人已经毕业,在E-TECH做软件工程师。”
??“那请问您对自己有什么样的祝福?”朱平又问。
??“我祝愿自己能为周围的人带去幸福!”
??朱平对着健伟大笑起来。他们哈哈大笑,让行人对他们侧目。说来难以置信,新加坡弹丸之地,两个人居然三年没有碰到过。也许城市里不同生活节奏的人,出没于不同时间,不同地方,虽然近在咫尺,却远如天涯。三年不见,仿佛很多话问,却不知从何谈起。他们笑了又笑,笑得眼泪也掉了出来。忽然,健伟一下把朱平拥进怀里。他从不在行在大庭广众下流露自己的感情,可是,他却身不由己地把这个小小的,会自动消失的女人,拥在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抱住。然后,他感到自己脸红了,拉起朱平的手,就往远处跑。
??附近有间Borders咖啡店,他们奔过去,在那里坐下。刚坐下,恨不得立刻把所有要问的问题从头问来。他们对视着,因为刚才的拥抱,还没有让两个人回过神。健伟贪婪地看着朱平一一把她现在的模样和记忆深处的模样印证。健伟想朱平也该有二十九岁了吧。如果不知道她年龄,绝对看不出她已经快三十。她连眼神也是年轻人的神气,带着好奇和热情。也许开朗的人不易老吧。健伟这样想着。但或许还是有点改变吧。他们坐在咖啡店露天座位。朱平背脊笔挺,说话时头发微微仰起,握杯子的手从容而高雅。健伟想这个女生变得成熟,有女人味了。
??在朱平的连续发问下,健伟认真详细地地交代了他回国,读书,工作,跳槽的经历。他仿佛在做一件他很久以前就想做的事情,他把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因为在做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会把这件事情告诉朱平。朱平永远是他做每件事情的一个缺席见证。虽然朱平不在他身边,可是他仍然感到这个女人的存在。
??“你真有毅力!”听完后,朱平啧啧赞叹。
??“你呢”健伟问。
??“还在教会里工作。”
??对於朱平的回答,健伟有点吃惊。他想起了朱平的教会,想起了朱平已经结婚的事情。犹豫了一下,问道,“恭喜你。听说你已经结婚了。”
??“是吗,你怎么知道?”朱平低下头。
??“我去了你以前的教会。”健伟轻声说。
??朱平沉默着,有点尴尬的样子。健伟以为朱平是害羞,连忙澄清,“去之前,我其实,已经有点猜到了……”
??“好啦,怎么样,你和你太太后来怎么样了?”朱平打断健伟,有点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们离婚了。”健伟老实地说,并且很高兴朱平这样问。
??“结果是离婚了。也好,该离就离,拖拖拉拉对谁都没好处。”朱平挑起眉毛说,“现在你又结婚了?”
??“没有。”健伟回答。
??“有女朋友啦?”
??“没有。”
??“你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女朋友?”朱平说。“以前我结识男孩子时,从来没有想到他会已经结婚的。经历多了,才知道,这个世界比我想象的,要更丰富。”
??虽然朱平以陈诉的语气谈论这些,健伟知道朱平还记得他们在移民局的一幕。   
??健伟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想了想,于是问道:
??“什么时候打算有小宝宝?”
??朱平停了停,仿佛了解他的意思似地摇摇头。
??“不会有了。婚礼没办。”朱平一边说一边从包里取出支烟给自己点上。朱平并不掩饰。“你要问谁教我抽烟的,我自己教自己的。”
??“为什么?”
??“何必问呢?我也一样没有问你过去的事情。”朱平脸上的神色很严肃。健伟吓了一跳。
??“那我现在告诉你。”
??“我也不想知道。”
??“是他对你不好?”
??“我不想说。”
??健伟伸出手,把它盖在朱平的手上,感到朱平想握紧她自己拳头的震动。他抚摸着朱平的手背,这是他想了很久的动作。他感到他的幻想和他真实生活的一些隔阂,就是那似曾相似,但看不清楚的迷惑。
??在他印像中朱平是多么独立和果断。她有大把的爱心和善意去面对人生。她曾经还是一个热烈尝试爱情的女孩。为什么她现在变了,变得令他感到陌生。但是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不会变化的。因为是他选择了她。他要把她变成公主,她也会因为他而成为不同的女人。
??健伟的公司离朱平新的教会不远。重逢后,健伟每天傍晚步行去朱平办公室等她下班。新加坡的天暗得很快。七点过后,夜幕已经笼罩了城市。马路两边种着枝叶茂盛的树木,马路中央长着灌木丛,天桥上架着攀藤花草。真是一个和详的花园城市。健伟还在朱平工作地方附近,发现一座小山,小山上有一些小木屋子。他爬上去看,却是一个大苗圃,专门卖花,和种花的泥土。小山的另一面,停了很多小汽车,好像都是来买花的人停在这里的。健伟一一地看车的品牌,在夜色里,欣赏着名车,慢慢踱到朱平的办公室,朱平总还在干活,戴着耳机,在机器上做剪辑,一会儿放带子,一会儿录自己一段话。她正为一个教会的电台做编辑。看朱平忙来忙去,健伟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静静地等。也许上了点年纪,喜静不喜动,什么事情都有耐心。健伟常为朱平解决电脑方面问题。电脑操作性极强,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对健伟说小事一件,对朱平讲,健伟真的很了不起。慢慢地,朱平的同事也麻烦健伟帮他们摆弄电脑。健伟下班后,仿佛在朱平办公室里打起了另一份工。健伟喜欢。他觉得累一点没关系,别人感激的神态,对他尊敬的态度,就是给他最好的报偿。
??等朱平做完工作,他们去宏茂桥一带咖啡店吃晚餐。然后散步,聊天回家。接触久了,健伟发现朱平的生活非常拮据,甚至比以前更拮据。他们俩出门,朱平会计算车费,对一毛钱,一分钱都斤斤计较。以前健伟也拮据,所以没有可比性。现在健伟和以前不一样了,才真正发现朱平的生活。她平常除了两件T恤外,好像再没别的衣服,就连吃饭,也是挑最便宜的吃。健伟想替她付帐,又被她婉拒。朱平告诉健伟她的生活还可以维持。朱平在教会事奉多年,每月拿几百元的薪水,这薪水要靠她完成募捐的额度才可以领取。健伟听闻为朱平忿忿不平。在健伟看来,这和普通公司的销售差不多,教会利用教友对神的信仰,支付极其微薄的薪水。一次,他忍不住问朱平“信仰不能当饭吃。人的生存问题没有解决,何谈精神世界。”朱平说“存在的就是有价值的,教会的存在是为了传达福音,它本身并不盈利。”朱平回答地很娴熟。
??“那为什么富有的牧师驾着奔驰车去宣教?”健伟问。
??“这是神眷顾他们,给予他们财富。”
??“可是为什么你却不得到眷顾?”
??朱平变了脸色。健伟违心地说“如果为教会做事,你觉得快乐,就好了。”朱平却又不置可否,“其实我也很困惑。好像年纪越大,考虑的事情越多,心也不如当初那样地平和。有几次从恶梦中惊醒,不断地问自己,我的坚持对不对。”
??“你质疑了,也许就应该换一个角度想问题。”
??健伟一逼她,她又像自卫似地回答“也许这是上帝对人的考验吧。”   
??虽然朱平有意维持一份不染世俗的心情,但健伟看到的却是一个为生活担忧,前途毫无着落的身处异乡的女子。健伟立意在朱平面前旁敲侧击,较枉过正地重新解释教会的种种现像。仿佛朱平中了魔法,他想把她唤醒似的。朱平开始斋戒时,健伟根本不知道。那天,朱平只是看似随便地提起,教会中一位从中国来的姐妹无法交纳保证金,延续她的陪读签证,向教会借钱而无人肯借钱给她,都假惺惺地劝她回国。健伟评判道:“这很正常,人都是这样的。谁会把辛苦赚来的钱借给一个中国人,况且这个中国人只是来陪儿子念书,还钱的希望接近于零。”他冷笑几声。而朱平却变了脸色,沉默不语。小小的脸袋像用胶布贴了一圈,整个地定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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