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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fanghomes

[狮城随笔] [转帖]上海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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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7-10-2005 17:28:04|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也许,这更使人对婚姻感到悲观。”
  “是吗?——看上去马克很爱她的。”
  “婚姻专家说,一个人真心爱他的伴侣却并不表示他会对伴侣保持一生的忠贞。”
  在洗手间我发现了一张有趣的张贴卡通画,上面是一片绿色丛林,一个巨大的问号: “世上最可怕的动物是什么?”从洗手间出来,我和朱砂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个答案:“人。”
  在中场休息的时候,大家喝着汽水开着玩笑。我有机会与马克说几句话:“你的家人很可爱。”
  “是啊。”他脸上的表情很客观。
  “你爱你太太吗?”我轻声问。我不想和他绕圈子,单刀直入的方式有时给人快感,我不太怀好意地看着他。
  “你会嫉妒吗?”他反问。
  “笑话,我不是傻瓜。”
  “当然了。”他耸耸肩,把视线投向旁边,和一个熟人打了个招呼,然后转过脸对我微笑。“你是在夜晚唱歌的女妖。在我们国家的传说中,这个女妖出没在莱茵河,她会爬上岩石,用歌声诱惑船夫触礁身亡。”
  “真不公平,这事打一开始就是你先诱惑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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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7-10-2005 17:28:19|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小狮租房
  伊娃走过来,抱住丈夫肩头,伸脸给了个亲吻。“在谈什么?”她面带疑惑地笑着。
  “哦,CoCo在讲一个新构思的故事。”马克顺口说。
  阿Dick在球赛结束前来找朱砂,他穿得简单而时髦,头发用发胶打理过,额前一片略略扬起。但左腮上有一块奇怪的伤疤,看样子是刚刚受的伤,并且是用利器刮的。他跟我寒暄了几句,还好没问我小说写的进度。最近我已经受不了别人一见我就问小说,那让我精神紧张。
  “你的脸怎么了?”我指指他脸上的疤问。
  “被人打的。”他只是简单地说。我张张嘴,觉得实在很奇怪,他又能惹上谁呢?我看看朱砂,她做了个手势,仿佛是表示此事既已过去,就不用再提了。
  我的脑子里突然电光一闪,会不会是那个疯狂的女人,马当娜?她口口声声说不甘心,难道她会找人用这种方式教训她的前男友?如果是这样,那真正是很暴力的情结。
  这些天,马当娜不在上海,她带着信用卡去了香港疯狂购物,并会在那儿住上一段时间。前几天晚上她给我打电话说了一堆神叨叨的梦话,说是去过全香港最有名的法师王半仙处,被告知近期的确霉运当头,诸事不顺,宜东南行,所以她去香港是去对了。
  朱砂和阿Dick要一起去装演店买墙面涂料,朱砂那套买在瑞欣花园的房子由阿Dick 帮忙设计。据说打算在墙面上涂一种复古情调的油漆,优雅的赭色,光滑厚实的质感,可以使人仿佛置身于塞纳河畔,因为只有法国才出产,带着30年代沙龙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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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7-10-2005 17:28:56|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有句话说得好,“决定了就做,做了就要承受一切。”
  “你在想什么?”他问。
  “在想我的生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在想……你会不会让我痛苦?”我盯住他, “会有那么一天吗?”
  他不说话,我突然被一种类似忧郁的感觉控制了。“亲亲我。”我低声说,把身体朝桌子那边靠了靠。他不太明显地犹豫了一下,然后也靠近桌子,把脸伸过来,在我唇上留下湿而温热的一吻。
  几乎就在我们同时闪开身的一刹那,我看到伊娃的身影从柱子后面闪现,她微笑着,手里提着满满的购物袋。马克的神情也几乎在一秒钟之内调整适当了,他接过太太手中的东西,用我听不懂的德语轻松地跟她开了句玩笑,(我猜是玩笑,因为她很快地笑起来),我像个局外人那样看着他们夫妇的恩爱举止,然后我向他们告别。“下周末在晚餐桌上见。”伊娃说。
  我在码头乘上过江摆渡游轮的时候,天色变得很糟糕,铅灰色的云堆积在头顶,像一大团败絮。江水一片浊黄,飘浮着零星的塑料瓶、烂水果、烟蒂之类的垃圾。水面微微起皱,像一片弄脏的巧克力奶昔。波光使眼睛略略不适。身后是高楼鳞次的陆家嘴金融区,前方是雄伟不可一世的外滩建筑群。一艘黑旧的货船从右边驶来,货船尾部飘着红布,看上去怪里怪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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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7-10-2005 17:29:05|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呼吸着清凉的发酵味的空气,看到浦西码头越来越近,我有种恍然的感觉,好像在很久以前梦里经历过这种场景,泛黄的水,伤感的空气,锈迹斑斑的船头略略倾斜着,向着尺尺之遥的码头慢慢倾斜过去。这就像靠近一个男人,就像触摸另一个世界的一颗心灵。
  近一点,再近一点,可也许一辈子都无法企及。或者,靠近只是为了最终的分离。
  我戴着墨镜走下铁踏板,走进中山东一路中的人群。我突然有点想哭一哭,是呀,每个人都有突然想哭一哭的冲动,上帝也不会例外。
  天突然下起了雨,可太阳还在照耀着楼群,渐渐地,太阳隐去了光芒,风大起来。
  我躲进一家路边的邮局,里面挤满了和我一样躲雨的人们,一股濡湿的蓊郁之气从头发、衣服和靴子上散发出来。我安慰自己,这气味尽管不好闻,可总比科索沃阿尔巴尼亚边境上的难民帐篷强多了,战争是可怕的,我只要一想地球上的数不胜数的灾难就想得开了。像我这样年轻、好看,写过一本书的女孩该是多么的幸运、幸福。
  我叹了口气,在报刊柜前翻阅了一会儿报纸,看到一则来自海南的消息,警方摧毁了一宗建国以来最大规模的国外名车走私案,涉及雷州半岛主要的领导层。
  我很快地从包里取出通讯录,得给天天打个电话。我记起我已有一星期没有跟他通话了,时间过得真快,他该回来了吧。
  在柜台付押金然后领牌去4号的DDD电话亭。我拨通电话,很长时间都没有人接。就在我要挂话筒的时候,天天的声音非常模糊地传过来,“嗨,我是CoCo……你怎么样?” 我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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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7-10-2005 17:29:16|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好像没有醒过来,半天才回答,“嗨,CoCo。”
  “你病了?”我警觉起来,他的声音实在不对劲,仿佛从遥远的侏罗纪时代传来,没有热力,甚至没有意识的连接。他模糊而低沉地哼了一声。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想知道你到底怎么啦?”我着急起来,提高嗓门。他不说话,缓慢而细微地呼吸声。
  “天天,请你说话吧,别让我着急。”长长的沉默,仿佛有半个世纪那么长,按捺住不安的躁动。
  “我爱你。”天天的声音像梦魔。
  “我也爱你。”我说,“你真的生病了吗?”
  “我……挺好的。”
  我咬着嘴唇,百思不得其解地盯着有机玻璃,玻璃上有不少灰色污垢,玻璃外的人群渐渐疏散了,看来雨已经停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的声音很大,惟恐不这样就不能吸引他注意力,他随时会睡去,会消失在话筒的那一端。
  “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寄些钱过来。”他低声地说。
  “什么,信用卡上的钱,你都用完了?”我吃惊极了。信用卡上有3万多块钱呢,就算海南的物价再怎么高,他又不爱逛商店,也不会拿钱去勾女人,他就像个褪褓里的小孩一样无欲无求,不可能花钱如流水的,肯定是什么事发生了。我的直觉被一片阴影所笼罩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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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7-10-2005 17:29:42|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看上去很友好,热情的表层下浮动着无形的冷漠,而这正是天天所能接受的性格类型。他们都有一双忽冷忽热的黑眼睛,干什么都悄无声息的,说也好,听也好,笑也好,眼神总是忧郁的。
  南方使人心情舒畅的风中,他们肩并肩散步,谈论着亨利·米勒和垮掉一代,坐在小小的露台上看夕阳,捧着新鲜的椰子吮吸洁白的汁液。不远处的马路上,一些肤色苍白的化着浓妆的姑娘开始出现了,她们怀着一颗毫无浪漫的婊子心寻寻觅觅,她们的脸上有虚情假意的笑容,她们的鼻于可怜兮兮地抽动着,她们的乳房看上去硬邦邦的,像沉重而绝望的史前化石,南方的空气里有无法言传的骚动、富丽、幻影。
  在李乐亲戚的诊疗所,天天第一次尝试了注射吗啡,是李乐先示范然后问天天想不想也试一下。屋子里没有别的人,已是深夜,不时有街上人用当地话说听不懂的话,有大型货车沉重地碾过地面的轰鸣声,和远处轮船拉响的汽笛声。
  这一切就像在世界的另一个地域,不知名的沟壑山丘起伏连绵,形成巨大的立体的阴影,甜丝丝的风吹过利箭般的大型枝叶,无名的粉红色花朵开在沟壑最底谷,一朵接着一朵,连续不断地蔓延成一片粉色海洋,轻飘飘地,温暖如母亲的子宫,有毒的陶醉感影响了土地上每一寸空间,直接渗入心脏的红色簿膜。
  月亮有盈有缺,意识时断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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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7-10-2005 17:29:28|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衣橱右边的抽屉里有存折,很容易找到的。”他提醒我,我突然变得非常生气, “你怎么啦?你得告诉我那些钱都花在什么地方了?不用隐瞒,相信我就告诉我实情吧。”
  沉默。。
  “不说就不寄钱。”我用蛮横的语气恐吓他。
  “CoCo,我很想你。”他嘟囔着。一般黑色的温柔捏住了我。“我也是。”我低声说。
  “你不会离开我吧?”
  “不会。”
  “即使你有了别的男人,也不要离开。”他请求,此刻他显得意志薄弱,不祥的气息一分一秒都从手边的电话线源源不断地流出。
  “怎么了,天天?”我低声喘息着。
  他的声音很微弱,但他还是说出了一桩可怕的事,我确信我一点也没有听错,他在吸海洛因。
  事情的经过应该是这样,他在某一个下午,坐在街上的快餐店里突然碰上了一个熟人,他在上海生殖健康医疗中心认识的叫李乐的人。他也来到了海南,住在这儿一个亲戚家,平时在亲戚家开的私人牙科诊所做小工。
  他们聊得颇为投缘,天天可能也憋了一段时间,对突然有了一个谈话对象而感到高兴。李乐带他去了很多地方,都是他以前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敢一个人去的地方。地下赌场,黑暗发廊,时常有群殴发生的废弃仓库,天天并不对这样一些场所着迷,但却被这样一个见多识广,诙谐而机智的朋友吸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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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7-10-2005 17:32:38|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两个穿牛仔裤,戴墨镜的男人的身影出现了,我和天天握在一起的手蓦然变得冰冷起来。
  李乐迎上去,跟他们低声说了些什么。男人朝我们这边走过来。我蹲在大墙角,屏息宁神,一动不动。天天站起来,把我给的钱擦在手里。
  男人盯着我看了一眼,然后问:“钱呢?”
  天天伸手过去。男人数了数然后一笑,“好,扣除上次的欠款,只能给你这么多。” 他说着迅速地把一小包东西塞到天天手里。天天把那东西塞进左脚鞋帮里。
  “谢谢。”他低低说了一句,然后拉起我,“走吧。”
  我们走得很快,李乐跟他们还在说什么,我和天天飞快地走到对面的大街上。街头还是很热闹,人来人往。我们默默地站在马路边,等着一辆空的出租车的出现。一群看上去流里流气的年轻男人走过我们身边的时候,把眼睛放在我身上乱瞟一气,一个人说起了我听不懂的话,肯定是粗话,他的同伴们得意地笑起来,把空的可乐杯踢到天天的腿上。
  天天那只握在我手掌里的手出了汗,变得烫烫的,我看看他,低声安慰他,“不用理他们。没什么。”这时一辆空的士适时开过来,我招了招手,车子停下来。我们钻了进去。
  在车里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他吻着我,我说不出任何话。我沉默地贴着他的脸,他的手温暖地放在我肚子上,从他的手而来的热融化了我子宫里的紧张融化了那些淤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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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7-10-2005 17:32:01|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腹突然一阵钝痛,我在手纸上看到一抹红色,太倒霉了,几乎一离开上海到其他任何地方,我的例假也就无一例外地来临了。尤其是现在,我是来面对一桩对我和我的爱人来说生死攸关的问题,但我自己的身体也陷入了另一种困境。
  神经上的紧张加剧了子宫内膜的收缩,疼痛一阵阵袭来。我原本还以为上一次与马克的性交已经植下了一个胎儿,我甚至想着对天天坦承一切,然后让胎儿出生,这个小孩是谁给我的无关紧要,只要她(他)身上流着爱的血液,只要她(他)的微笑可以让天空灿烂,小鸟欢鸣,阴霾和忧郁尽散,只要……
  我痛得全身发冷,把卷筒纸上的纸都拉下来做成厚厚的一叠塞在内裤里,我希望这些卷筒纸都消过毒。现在我需要的是一大杯热开水,和一只捂在肚子上的热水袋。
  妈妈曾对我说:大多数女人生下小孩就没有这每月一次的受难了,因为子宫颈松开了。那就是说如果我一辈子不要有孩子,就得痛一辈子,如果更年期在55岁,那么到现在还有30年,每年12次。我的脑子飞快地转着,一到这时候我就比一只病猫还要神经质。朱砂也有这问题,但不厉害,相比之下马当娜却更夸张。她身边的男人一个个离开她,固然有许多原因,但其中之一就是受不了一个月里那失控七天里她的喜怒无常。暴戾和衰弱折磨着她和他们,比如她让男友去超市买止痛片和卫生棉,但买回来的时候她不是因为他们买得不够快速就是因为他们没有买到她心仪的那种牌子而勃然大怒,地板上摔满了衣服和碎片。她的记性变坏出尔反尔,取消所有的约会、派对、计划,不能有人在她面前仰头大笑,也不能悄无声地走路。如果她猛一回头发现男友在身后,她就要尖叫。她还会在晚上不停地做噩梦,梦到以前广州做事时认识的一些黑道男人,他们把手伸进她的子宫,取走了一架奇特的类似无价之宝的机器,她绝望地尖叫,醒过来却发现血濡满了卫生棉,并渗到床单和床垫上来,还有一些沾在男友内裤上。于是她去洗手间冲洗,坐在马桶上换卫生棉,而男友则再也受不了了,这是当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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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7-10-2005 17:32:17|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每月一次的例假给女性造成的影响涉及生理心理各方面。影视和书刊也做足了这方面的文章,一旦例假没有来,女主角的命运就相应出现了转折。看多了有点蠢,但这给了女权主义者某种不大不小的把柄,她们不停地诘问男性:这公平吗?什么时候才会有真正的女性解放?
  塞着厚厚的卷筒纸,走路的姿势有些呈外八字,像裹着尿布的婴儿一样无助。此时我已失去了对接下去会发生事件的把握力。我想马上见到我的宝贝,我想着与他拥抱融合在一起时那种入骨入髓的温暖。这种温暖由心脏抵达另一颗心脏,与情欲丝毫无关,但却有另一种由亲情和爱情化学反应后产生的疯狂,还有不可分析的神的咒语。
  我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滚烫的咖啡,左手紧紧护在小腹上,然后我透过玻璃窗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我站起身,大步走进玻璃门。在穿过街道的时候,我大声叫出了他的名字,他停下来,转过身,我们微笑着注视着对方。因为再也别无选择,我们只能怀由强烈的爱而生的怜悯和哀伤,再次吸纳了对方。我们拥抱在一起,吻在嘴唇上,吻出血。爱一开始就存在着,就像死一开始就对立着。我听到他喉咙里的咔咔声。我的子宫变暖了,疼痛有所减轻,而我也明白我们注定是要贪图最后一滴的欢乐的,如在花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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