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狮城论坛

返回列表 发帖 付费广告
楼主: angela1019

[狮城随笔] [转帖] ~~海鸥南飞~~

[复制链接]
发表于 15-4-2006 19:01:00|来自:广东深圳 | 显示全部楼层
<FONT size=4>已经四点钟了,史密斯先生象闹钟一样准时地醒来,发出干咳的声音。他下面的节目就是起床洗澡。史先生没有双腿,需要两个护士伺候。我忙打电话把二楼的护士叫上来,一个夹双肩,一个抬下身把他放到浴椅上。二楼的护士让我带他去洗澡,自己手脚麻利地给他整理床铺。她悄悄告诉我,史先生很讲究,一起床房间里的一切就必须收拾整齐,所有东西各就各位,要不然白天他就要向护士长告状。洗完澡,我给他穿衣服,拿了一件,不行,再拿一件,还不行。一件又一件,终于找到他指定的衣服。然后是把他轮椅摆在一定的位置,喝加一定比例牛奶的英国早茶,吃指定牌子的梳打饼干。接着他又指示水瓶放什么地方,窗帘拉多高,门开多大,一丝不苟。终于一切都纳入昨天前天几年如一日的不变轨道。当史先生吃完喝完端坐在房子正中的轮椅上,面对敞开的房门如老道入定时,我已经象陀螺一样在屋里转了无数个圈,头晕脑涨。<BR>    忙完史密斯先生,又该做第二轮检查,叫他们解手。我手中的尿片早已用完。尿了床的换上干床单,给每个人擦洗下身,倒掉所有的夜壶便盆,再把它们洗刷干净放在机器里蒸煮烘干,各屋摆上新便盆,盖上一层卫生纸,最后把所有脏床单打包送到洗衣房。东方已经发白,这一夜即将熬出头。<BR>    伊莎贝拉嘱咐过我必须在六点半给赖特先生洗澡,这是夜班的最后一个工作。我走到赖特先生的床边,轻声叫道:“赖特先生,醒醒,该洗澡了。”他动动眼皮摇摇头又睡去了。我再叫了两声,他突然咆哮道:“滚开,我要睡觉。”把我吓了一跳。老人们的无常脾气我从不计较,院里有规定,在七点钟统一的起床时间之前,他们不想洗澡就不能勉强,反正我乐得清闲,但我还是打了一盆热水,给他擦身,他闭眼享受着,不再吵闹。据交班日记他昨天没有大便,趁他洗得舒服,我问,做好了挨骂的准备:“赖特先生,你想噗噗吗?”他摇摇头,我再试探:“拉噗噗吧,然后你又干净又舒服。”他不理我。得,我能做的就是这些了。<BR>    一切收拾停当,已经七点十分,义务工作了十分钟。我大大松了一口气,终于熬到了下班,浑身的骨头已经散了架子。好在这一夜总算没出什么纰漏,留给早班护士的是一个干净清新的环境。我按按太阳穴,清醒一下发木的脑袋,匆匆离去。<BR>    正要进电梯,背后响起冰冷的声音:“你是夜班护士吗?”回头看,是一夜不知去向的护士长伊莎贝拉。“我是。”“你不能走,你的工作没做完。”我楞了一下:“该做的我都做了。”“二十号房间拉得一床都是。”二十号房间是赖特先生。我说:“是吗,可是我刚刚给他换洗过。”“别跟我说谎,你不想给他收拾就说不想收拾,不要假装没看见。”我火了,说我别的也许可以容忍,说我投机取巧绝对不行:“二十号房间是最后做的,到现在也不过几分钟。”“按你说的,有这么巧?不必耍聪明,不管有多巧,在你当班的最后一秒钟他拉了也是你的责任。你现在就去收拾。”我干脆地回答:“对不起,我不会去做的,我已经下班,并且我确信在七点十分我离开他的时候,他是干净的。”其实她要是换一种说法,换一种态度我是会去给赖特先生收拾的,就当我义务工作。伊莎贝拉的眼睛冒火:“就算这是真的,你没有按规定给赖特先生洗澡,你怎么解释?”“赖特先生不肯洗。据我所知,七点以前如果老人不愿意洗澡,我们不能强迫他洗。你是护士长,你应该知道。”我们的争执一声比一声高,护士和老人们都围上来看热闹,护士长在这里就是女皇,一个护士敢如此冒犯,在这个老人院的历史上大概前所未有。我不是好斗之人,甚至可以说是温良恭俭让,但是只有一个例外,当我受到欺辱诬蔑时绝不相让。伊莎贝拉气得脸色发青。一个棕色的早班护士做出义愤填膺的样子抢着说:“嘿,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她是我们的护士长呀!”她的重音结结实实落在“护士长”几个字上,如同说“她是我们的国家主席呀”。我横扫了她一眼:“闭嘴,这里没你的事,干你的活去!”我对准伊莎贝拉,一字一句地说:“听着,不要以为我们护士都像你想象的那么懒惰。我不懒,我很勤快,我做了每一件夜班护士应该做的事,我尽了我的一切职责。工作时间以外的事,多一分钟我也不干!”然后转身离去。<BR></FONT>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15-4-2006 18:57:00|来自:广东深圳 | 显示全部楼层
小狮租房
<FONT size=4>密妮觉得秋荻很傻,我们一起回家的路上,她帮秋荻开窍:“你傻瓜啦!跟他结婚,有了身份,读研究生还成问题吗?只要两年时间(无居民身份者与当地居民结婚,需要两年才可入籍),到时候不高兴离了就是。”秋荻不屑:“这不是叫不择手段吗?”密妮瞪圆了眼睛:“啊呀,你怎么这样拎不清,目的重要还是手段重要?当你确定了目标,任何达到目标的办法都应该尝试,包括作出一定的自我牺牲。”密妮也是大学生,说话自有“哲理”。秋荻鄙夷地撇撇嘴,再也不愿意搭理她。密妮呢,继续日复一日地与麦哈蒂隔窗相望。<BR>    后来,再招呼密妮下班和我们一起回家,她总是说,你们先走吧。行动似乎有些诡秘。秋荻说:“才好呢,道不同,不相与为谋。”<BR>    艾玛终于失宠了。下班钻进麦哈蒂车子的是密妮,艾玛和秋荻一起卷包装纸,又当回了普通工人。她恨透了密妮,可又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胸脯挺得更高,屁股摆得更圆:“我只不过跟他走走,我决不会嫁他的,他已经有两个老婆了,我怎么会嫁这种人呢。不过,”她露出暧昧的笑容,“他的床上功夫倒不坏,象个电钻。”大约又想起逝去的欢乐,狠狠地哼了一声。<BR>    工厂的活不忙了,第一个被解雇的是我。麦哈蒂说,明天你结束工作,晚上下班到我这里拿工资。这一天我还得在传送带旁跑来跑去装箱搬运。明像做错了事要补偿一样,不断地过来帮我的忙。他看着我的眼神,好像得知我患了难以治愈的重症,他说:“我真为你抱歉,你干活最辛苦,他不该让你走。”这份工作对于明来说,似乎和生命一样重要,我倒要安慰他:“没关系,真的,我过几天就可以找到新工作。”明真是个好孩子。<BR>    秋荻也来安慰我:“没关系,咱们都一样,我也是临时工,过两天我也会被炒掉的。”<BR>    后来我到另一家工厂工作,巧的是不久秋荻也从临时工介绍所分配来了。她说,那个包装厂除了几个长期工外,临时工都被辞掉了,只留下了密妮。还坐在麦哈蒂对面贴标签,下班坐麦的车回家。我问,回谁的家?秋荻说,不知道,那重要吗?明呢?我问。她说,还那样,我真希望他能找一个好姑娘。<BR>    我一直和秋荻保持联系,她攒够了钱,读了研究生。几年后澳洲政府开恩,我们都变成了澳洲居民。<BR>    一天,我在街上碰到密妮,她胖了许多,两个黑色卷发小男孩,一个抱着,一个扯着。我问她和谁结婚了?她幽怨地说:“麦哈蒂。本来想搞个身份就蹬掉那个家伙,谁知根本摆脱不掉,不许离婚。你们不是也都拿到‘永居’了吗?我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太亏了!”<BR>    <BR></FONT>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15-4-2006 18:57:00|来自:广东深圳 | 显示全部楼层
<FONT size=4>老人院的圣诞礼物<BR>    <BR>    <BR>    我在老人院找到一份工作——护士。临时工,“On call”,需要我干活时打电话叫。老人院的院长通知我在圣诞节及新年期间去上班。这期间多数护士都去度假,于是一帮不兴过圣诞节的或等钱花的临时工就被召来。我虽然一贯坚持“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宏大宗旨,但我实在不喜欢这个工作。整日与老迈病残死亡打交道,弄得自己像个哲学家一样对人生的意义不停地思考,得出来的结论灰色无望,得吃喝玩乐好几天才能把心态调整过来。因此每次老人院通知我上班,我总是找个借口推托了。不过这次极有吸引力,假期的工资双倍,圣诞节及元旦的工资三倍。这么好的挣钱机会实在不忍拒绝,何况我又是单身一人,假日无事可干,物质终于战胜了精神,我决定去上班。<BR></FONT>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15-4-2006 18:56:00|来自:广东深圳 | 显示全部楼层
<FONT size=4>干了两天“滚老玉米”,还是达不到定额,麦哈蒂叫我到传送带上工作。这是最忙最累最重的活,传送带源源不断地送来三种不同的产品,要把它们按不同的数量放在不同的纸箱内。纸箱原来是折叠的,你还得抽空把它撑开,用胶纸封住一面,待装满了再封好另一面,分别放在不同的台子上。这是被动强制性的工作,你手脚再慢,也得与机器同步。我心里怪不平衡的,在这个工厂里,女工数我岁数最大,而且在传送带工作的都是男工,凭什么我干最累的活密妮干最轻的,不就是因为差了四个字“年轻美丽”吗?想起我在中国农村时,青壮劳力割麦插秧修水利,老弱妇女坐在场上搓老玉米豆,撵麻雀,多有人情味。我讨厌这个麦哈蒂,从此不再拿正眼看他。<BR>      我手忙脚乱地收着,装着,搬着。来不及收的产品噼啪跌落地上。在旁边传送带工作的明送来同情的目光,不时跑过来帮我清理堆积物,一边小声对我说:“这对你太不公平了。”明是越南人,是个高俊挺拔的小伙子,高鼻梁,明亮大眼,皮肤晰白,黑发弯了几个大波。听说他有一半西方人血统。我猜想当年越战时,不知是哪个美国士兵或澳洲士兵造下的孽,父亲再也找不到,他和他的越南妈妈相依为命。工人们说他是好孩子,挣的钱全都交给妈妈。<BR>    明一边忙自己的,一边帮助我,还不时抽空往秋荻那边扫一眼。秋荻是南国女孩,大眼厚唇高颧骨,典型的亚热带女子模样。人长得不难看,又温和善良。明一定是由她想起了越南女子。我逗趣说:“明,看什么呢?”明不好意思了,赶快埋头干活。<BR>    明在读一个技工夜校,每天很早到工厂,趴在餐厅的桌上解数学题,常常咬着笔杆一筹莫展。我凑上去看过,是一元二次方程,我上初三时的课程,我三下五除二解出题来要给他讲。一个女工把我支开:“不用你操心。”果然,秋荻一来就铺开纸张,边列方程边讲解。明听着,神态象一个品学兼优的小学生。<BR>    工人们知道明的心思,有意无意把他俩往一起凑。工作中秋荻需要男工时,男工们挤眉弄眼差明去。吃饭时工人把饭桌挤得满满登登,只在明的旁边留一个空位子,秋荻来了,只能坐在那儿,大家又借口一个个溜走了。明很高兴大家的起哄架秧子,看秋荻时的眼神羞涩而热情。<BR>      我私下问过秋荻:“怎么样,对明有意思吗?”秋荻淡淡地摇摇头:“这不可能。”秋荻是大学毕业生,还是数学系的,她准备攒够了钱,再读研究生。辛辛苦苦出国的中国人,谁甘心在工厂做一辈子。明再英俊善良,和秋荻也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明不了解这一点,好心的工人们也不懂。他们只知道,大家都是工人,大家都一样。<BR></FONT>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15-4-2006 18:56:00|来自:广东深圳 | 显示全部楼层
<FONT size=4>车间里的歌声、笑声少了,火药味越来越浓,女孩子们明争暗斗,为抢占好机器,挑拣容易做的活,甚至撕开脸皮吵起来。安东不得不跑出来“拉架”。安东很机灵,很敏感,虽然他从不和我们说题外话,但他知道这一帮讲着不同语言的中国人分两派。显然他喜欢对他毕敬谦恭,为他创造了更多剩余价值的那一群。但是出我所料,一次在调停完争吵后,安东把我带到办公室对我说:“我非常了解她们的为人,她们为了钱什么都可以做得出来。这种人不值得尊重,也不值得一吵。但我作为老板,并不关心工人的人品如何,我需要的是能干的工人,我只要求我的工人干得多,干得快,干得好。因此,我不希望再有吵架的事发生。”这是安东第一次对我讲这么多“肺腑之言”。一席话令我感到一阵悲哀。我终于明白了在他心目中老板和工人的定义:在他看来,我们不过是一部部赚钱的机器,我们的差别不过是马力大或马力小,好使或不好使而已。我在老板面前维护尊严的努力和另一些女工争宠的行径一样,在他眼里都是一钱不值的。那些拼命取悦老板的人太自作多情,而我的不卑不亢也是无地放矢。没有人把你当作有人性的人来欣赏,老板就是老板,不要指望他还能是些别的什么东西。从那以后竟与那些“包身工”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再也不想跟她们理论什么了。<BR>  大家使出了全身的解数大干资本主义,把个人日产量抬到四千甚至更多。安东更神气了,一天他宣布,由于客户降低了加工的价格,他不得不把我们的产品由四分减到三分。这意味着工资一下子减少了25%,工人们哗然。我对大家说:“罢工!把老板晾几天。”有人赞成,有人反对。反对者认为“划不来”,遂以更加拼命来弥补失去的损失。工人有工人的权利,不能让老板为所欲为,我在电话本上找到制衣业工会,一个电话过去,状告他无端削减工人工资,声称我不管也不知道他的客户是否减价,反正我们付出的劳动不能减价。<BR>  一个星期后,安东把我叫到办公室,问道:“有人向工会投诉了我,是你吗?”我一愣,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反响。我脑子里关于工会的概念还没从国内那个发电影票,组织春游的机构里脱出来,本是没有抱多大希望的。我答道:“是我。”安东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你有什么不满,应该先对我说,你为什么不先对我说呢?”怎么回答呢?习惯了,在中国都是这么干的。上学时,对同学有意见找老师;工作时,对同事有意见找领导;党章上似乎也讲党员有权向越级组织反映意见,总之向一个能管住他的人告状。这个问题跟洋老板解释不清,解释清了他也不懂。安东又一脸诚恳的样子:“你是怕我解雇你才不敢对我说的吗?不要担心,我不会因此炒你的。但是如果以后你对我不满意,一定要先告诉我,我们可以商量解决。如果商量了还不满意,你再向工会反映也不迟。现在你们的工资不减了,还是四分钱一件,你满意了吗?”我点点头:“满意了。”心里有些歉意,没想到工会把他吓成那样。<BR>  后来我与安东又有过几次“斗争”,为工资,为工时,或为劳动条件。我不想再用工会吓唬他,都是约他面谈,他总是很紧张地等待着“谈判”。每到这时,我心里常升起一丝怜悯:“还是个孩子。”多数情况下他都采取我们的意见,他一直没有给我穿过小鞋。在他生意的淡季,每天只需四五个人上班,大家轮流休息。安东绞尽脑汁安排上班者的名单,使大家工作的机会均等。我依然不紧不慢地干,还是两千多件的日产量,是工人中干得最慢最少的,但他照样安排我和大家一样的上班天数,没有打击报复的迹象。有一天他对我说,人多工作少,但他不想解雇任何人,他想让大家都有同样的挣钱机会,让人人都高兴,这对他来说是很费心的事。这时我觉得,这个小伙子不坏。<BR>  制衣业竞争对手林立,安东的生意越来越不景气。他最后向我们宣布把每件减成二分半时,看来是实在出于无奈了。安东聪明多了,接受上次的教训,他提前一个月印发了一堆小纸条,上面详细说明减工资的方案及各种补偿措施,发给每人一张,让我们提意见。他天天观察我们的眼色,只见我们整天吵来吵去,他听不懂干着急,出来进去,坐立不安。大家讨论的结果和任何中国人在一起办事一样,十个人十条心,各有各的打算,不仅达不成一致,还不欢而散。最后各自咽下一口气:“认了。”一个月的限期到了,最后一天,着实让安东莫名其妙了,他以为激烈争论了那么多天的我们与他一定有一场严峻的谈判桌上的斗争。然而那天是在极其平静中度过的,一种无奈的、哀伤的平静中度过。没有任何交锋,老板顺利地实行了他的“二分半方案”。我不再到工会告状了,都是自找的。再干下去也没有意思了,我提出辞工,安东似乎有些轻松,大家都说他怕我,但还是他胜了。离厂的那天,安东和娜塔莎送我一个大鲜花篮,上面写:“万事如意。”安东跟我说,如果我想回来,随时都有我的位置。<BR>  我想,我不会回去了。四年了,该换一个老板了。再见,安东。<BR>  <BR></FONT>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15-4-2006 18:59:00|来自:广东深圳 | 显示全部楼层
<FONT size=4> 鸡仔粥<BR>    <BR>    中午,老人们都聚集在餐厅。餐厅里一派节日气氛,天花板上悬挂着彩色的剪花纸链、汽球。录音机里播放着圣诞歌曲。有些护士换下天蓝色的工作服,身着代表圣诞色彩的绿裤子,红衣服,头戴白边红色尖顶帽,在各桌间穿来穿去,为老人们添茶加菜。老人们的圣诞午餐可没有职工们的丰盛,他们需要严格节食。主餐除了两片代表过节的火鸡肉,配菜仍和平时一样,白水煮胡罗卜、豆角和土豆,不同的是身体尚好的老人允许喝一两杯香槟酒,这已足以让他们像孩子一般兴奋。能说话的老人聚在一桌喜气洋洋地谈天。<BR>    我发现一张桌旁独自坐着一个亚洲老太太,正在用刀叉笨拙地扒拉着火鸡肉。在这家老人院我从来没见过亚洲老人,这唯一的一个大概是新来的。我走过去用英语问她:“我能帮你切肉吗?”她抬头望着我一脸茫然,然后似乎认定我是中国人,大声说起中国的南方话:“你是中国人吧,我听不懂你讲什么呀!”我不能确定她讲的是哪里的话,听口音像是广东某地区的语言。我会讲一些“土泾浜”的广东话,便试着用广东话与她交流。她听懂了,好像见到了亲人:“好苦哇!我是潮州人,我不会讲英语,她们讲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你来了就好了,你来了就好了。”我帮她把火鸡肉切成小块,她吃了一口,皱着眉头,“好难吃呀,这种饭菜没法吃,没油,没盐,没有味道。”其他护士告诉我,她来了一个多月了,每次吃饭都是这样,体重明显下降,她们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劝慰老太太:“吃吧,您老年纪大了,吃太多油盐对身体不好。这里的饭菜都是营养师配制的,有益健康。”她又吃了几口就再也不肯吃了,望着盘中一堆剩菜,叹息道:“我好想吃鸡仔粥,我在香港时,天天都要去茶楼吃鸡仔粥,味道极好。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了!”她无奈地放下叉子。<BR>    她硬拉我到她房间去“倾偈”(广东方言:谈心),憋了一个多月的话,像闸水打开。她叫林巧凤,已近九十,我当然不能像对澳洲老太太一样直呼其名,巧凤长巧凤短的,按中国人的习惯,我称她阿婆。林阿婆十六岁从潮州嫁到香港,主要的岁月都在香港渡过。老公去逝后,给她和三个儿子留下了一个中等规模的水泥公司。两年前因为某种政治上的恐惧,儿子们卖掉了公司,财产一分为三,全家移民到澳洲。儿子们留下三个媳妇在澳洲坐“移民监”,自己大部份时间留在香港经营生意。儿媳们谁也不肯接纳老人,三人一合计,就把老人放到了这里。老人无尽无休地怀念着香港的生活。最让她难忘的是香港朋友多:“一条街的人都认识我,他们喊我石头婆。嫁女儿,娶媳妇都来请我择吉日。在这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她的潮洲话真是难懂,我勉强地捕捉着,问她:“阿婆,你在香港呆了七十多年,怎么连广东话都不会讲?”“忘了,一离开香港就忘光了。”人们的记忆真是奇怪,幼时讲的母语一辈子不忘,讲了几十年的第二语言瞬间就忘光。说到语言,林阿婆的抱怨更多,她的全部英文就有两个字:“谢谢,再见。”不论护士问什么或要她做什么,她只有一个回答:“Thank you”,护士一离开赶紧说“Bye-bye”。“他们给我洗澡擦的肥皂太多,我身上痒得不能睡觉。我的腿晚上老抽筋。我的痔疮经常犯。……什么都不会说,什么都听不懂,只能听她们摆布。”越说她越悲哀,“人为什么要老而不死,到这种地方来受罪?观音菩萨大慈大悲,快快让我跌落地下!”她做了一个死去的动作。我说:“阿婆,瞎说些什么,你的身体这么好,活到百岁没问题。”我知道这种空洞的安慰对她是无济于事的。在老人院,与世隔绝的孤独感,对于一个新移民来说更是加倍地沉重。就像独自漂落在荒岛上的人搭上了一艘营救轮船,她只是不断地重复:“你来了就好了,你可以帮助我,我也有人可以说话了。”我一直没敢告诉她我是临时工。<BR></FONT>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15-4-2006 18:59:00|来自:广东深圳 | 显示全部楼层
<FONT size=4>下班后,我给一个广东朋友打了一个电话,问怎么煲鸡仔粥,然后加上自己的发挥创造,把鸡丁、肉丝、猪肝、皮蛋、姜末、葱花香香地熬了一锅粥。又找来一块白色的硬纸板,上面用英文一条一条写上:“洗澡时请不要擦肥皂;我的痔疮病又犯了;请帮我在腿上搽清凉油;……”共有十多个注意项目,每个项目之前画上小图,供目不识丁的林阿婆辩认内容以便给护士指示英文,这块板子将是她与外界沟通信息的唯一窗口。明天,我把这两样东西带给林阿婆,算是一份圣诞礼物吧。<BR></FONT>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15-4-2006 18:59:00|来自:广东深圳 | 显示全部楼层
<FONT size=4>洗不洗呢?我倒没觉得神父的要求龌龊,相反有些同情,面对这个终身以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待奉上帝的忠实奴仆,我想起了蒙泰里尼神父。少年时代第一次阅读《牛虻》,就深深同情这位内心燃烧着爱的有血有肉的人物。那时书评的批判矛头都指向这个“虚伪教会的代表者”,我只有把同情埋入心底。成人以后,我对蒙泰里尼神父的理解又深了一层,他不仅敢爱,而且敢于背叛无形偶像的意志,去追求爱情的物质形式——性爱。<BR>    我犹豫了一下,攥了两把肥皂,在他的那个硕大的家伙上搓了几下,那个没有骨头的“胳膊”或者“腿”在我手中像烂泥一样滑来滑去。神父的眼睛里显出满意的神色。可怜的神父,至少蒙泰里尼神父曾经把他的情欲付诸实践,作过一次具有人性的人。而他,只有在理智全无的时候,那被压抑了几十年的原始冲动才冲开潜意识中的阀门,通过这样一条扭曲的途径来实现它的“快乐原则。”我心底涌起一阵反感,“罪过”,道德的和职责的规范化为这一个词汇充塞着我的脑子。我匆匆给他披上大浴巾,带好纸尿片,穿好衣服,领他回卧室。<BR>    我重新把他捆在椅子上,为他拧开对面的电视。电视机里正在播放圣诞除夕夜教堂里盛大的弥撒,白衣主教们正在庄严神圣地为教徒们祈祷和祝福。神父面对电视机,空洞的目光穿透屏幕和墙壁,不知落在何方。<BR>    “上帝保佑你。”我轻轻带上门走开了。<BR></FONT>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15-4-2006 18:57:00|来自:广东深圳 | 显示全部楼层
<FONT size=4>团聚<BR>    <BR>    圣诞节一早,天已大亮,老人们还像婴儿一样酣睡,屋子里充满浸透尿液的纸尿片捂了一夜后散发出来的剌鼻的氨味。这里的老人大多数大小便失控,白天黑夜都兜着一张大号的纸尿片。按规定夜班护士应在夜间检查两次,保证尿片干燥。但是如果上夜班的护士偷懒睡觉,水淹七军的战场就留给我们白班护士收拾了。<BR>    我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夏日的晨光暖洋洋地照进来。我一个个地叫醒老人,换尿片,穿衣,理床。忽然楼道那边传来尖叫“Help!Help!”(救命!救命!)”不用说,那是十号房间玛丽&amp;#8226;艾尔伦太太的喊声,他总是稍不如意就这样大喊大叫。我快步走过去,只见膀大腰圆皮肤棕色的护士艾拉像抓小鸡一样,正用双手夹着她的腋窝,把她提到轮椅上。艾尔伦太太七十八岁,是老人院最年轻的居民之一,但是她最娇气。她不愿意站立和走路,整天坐在轮椅上,周围塞满了小椅垫,动不动就尖声吼叫,似乎受到残酷虐待。护士们都了解她的毛病,不愿意理她,甚至她越叫,对她越粗鲁。我有点看不过眼,说:“艾拉,三号房间还有两张床没整理,你去吧,我来弄她。”<BR>    艾尔伦太太还在干嚎着,没有一滴眼泪,我有些为她抱歉,圣诞节对洋人来说有如新年伊始,一早起来就这样不愉快,照我们中国人看来,一年都不会顺利。我对她说:“圣诞节快乐,小玛丽。”拿起梳子轻轻刷她的灰白头发,她的头发一直剪烫得很好,刷了几下,样式就出来了。“瞧,你多漂亮。别哭了,再哭成丑女孩了。”和老人们说话,我们都爱用对幼儿说话的语言和语气。人越老,心性越幼稚,人生走了一个大圈似乎又回到了起始的地方。艾尔伦太太嘟囔着:“我不穿这件衣服,我要穿那件红底白点的。”原来是为了这件事闹。给她穿衣服很麻烦,她的胳膊腿僵硬,又不肯配合。我说:“玛丽,你穿的这身衣服漂亮极了,为什么还要换?”艾尔伦太太的脸上突然放出光彩:“今天他们要接我回家过圣诞节,吉蒂和比利从美国回来过节了。他们住在盖瑞家,把尼克和克瑞丝汀也带来了,他们还打架争那个玩具车,尼克走不稳老摔跤……。”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人名和事情。我一边替她换衣服,梳头、搽口红,一边弄清了她的女儿吉蒂和女婿比利从美国回来过节,带着两个孩子住在她儿子盖瑞的家里。她的女儿移居美国二十多年了,她关于玩具车和走不稳的记忆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了,那两个外孙现在应该是年轻人了。“祝贺你,玛丽,猜猜她们会给你带来什么圣诞礼物?”“回家过节!”她愉快地接道,老脸笑成一朵菊花。我扶她去坐轮椅,鼓励道,:“站好,迈步。你能行,看,这不是能走了吗?你真是勇敢的小玛丽。”由于心情好,她很听话地配合着。我在她的周围掖好坐垫,腿上盖好彩色的毛线毯,“好好坐着,一会儿他们就会来接你。”玛丽端坐在轮椅上,银灰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红套裙映照着满是皱纹的脸,涂得鲜红的嘴唇优雅地抿着。无疑年轻时她是一个被丈夫宠爱有加的大美人。<BR></FONT>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15-4-2006 18:58:00|来自:广东深圳 | 显示全部楼层
<FONT size=4>午饭时间到了,我把老人们送到餐厅,顺便去十号房间看看。玛丽仍旧一动不动地坐着。“玛丽,他们还没来吗?”“我想他们不会那么早来,昨夜他们有大Party,睡得一定很晚。”“那我们去吃午饭吧。”“不,我还是回家吃吧,一家人在一起多热闹,加上我儿子的三个孩子,共有五个孩子,一定要闹翻天了,唉,我有时真是不能忍受他们。”她又在翻二十年前的皇历了。<BR>    护士长通知我们今天老人院为职工准备了烧烤式圣诞午餐,职工们可轮流去楼下的草坪享用。午餐十分丰盛,我饱餐了一顿烤羊排、香肠、火鸡、蔬菜沙拉和香槟酒之后去替换艾拉。她已经安排了老人们睡午觉,她告诉我只有艾尔伦太太不肯上床。楼里一片寂静,老人们无声无息地睡着,让人产生把手放在他们鼻子底下,试探一下他们是否还在呼吸的想法。我轻手轻脚推开艾尔伦太太的房间,她还坐在轮椅上,头耷拉在胸前睡着了,她家里仍没有人来接她。今天老人院格外清静,几乎没有一个家属来探视。这里是一个被圣诞节遗忘的角落,如果说人们忘情地享受节日,这“忘情”两字真是恰如其分。<BR>    下班前,我们应该给老人们穿上睡衣,换上干净的尿片。玛丽的尿片已经湿透了,裙子和坐垫也洇湿了,但是她不肯换睡衣,也不肯脱裙子,她还在等待。我对玛丽说:“玛丽,我真抱歉,他们还没来接你。”玛丽又露出那个灿烂的笑容:“没关系,他们要来的,只是他们现在太忙了。盖瑞是医生,他的病人太多了。吉蒂一定是被两个孩子缠住不能脱身,尼克总是要她抱。”她又陷入时间上的混乱,我不想提醒她今天是圣诞节,盖瑞不会上班,也不想告诉她,孙子们已是大姑娘小伙子了。老人这么乐观地解释生活,为什么要粉碎她的希望呢。<BR>    第二天我上下午班,艾尔伦太太还是端坐在轮椅上,还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穿着那身红色的节日盛装,只是衣服上散发出一股剌鼻的味道。按规定,这样的衣服必须换洗,不然是护士的失职,但是她不肯,否则她又会发出尖叫,谁也不爱听。<BR>    艾尔伦太太始终坐着,等待着,她的儿女们始终没有来接她回家,至少我工作的那些天没有来过</FONT>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回复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会员 新浪微博登陆

本版积分规则

联系客服 关注微信 下载APP 小程序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