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原乡（长篇小说---作者平安-99）

卢克强 · 发表于 26-2-2006 23:48:00|来自：甘肃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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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悄悄地降临下来，森林里的能见度越来越低，四周的景物也越来越模糊，脚下已经没有了路，在黑夜里找到出路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严代英再也走不动了。她看到有一棵被折断了的大树横在地上，便一下坐在那上面，树的表面已腐烂，虽然有些凸凹不平，但足有一张单人床那么宽。严代英疲倦极了，她躺在树干上，一动也不动。<o:p></o:p>
森林的夜晚很冷，阵阵的山风吹来，严代英睡在树干上瑟瑟发抖，她随手就近拔了一些茅草盖在身上。暮霭里，几只老鸹在林中飞来飞去，呱呱地叫着，落在古树的巢穴里，叫声直让人毛骨悚然。此时，她才真正体会到失去同伴的那种孤独难熬的滋味。在连队，即使在最寂寞的时候，也能感觉到兵团战士们就在自己的身边，心里没这么空荡。现在的她，正经历着生平以来最最难熬的时光。<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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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代英在老连队没干多久就被调到了新连队，说那样是为了便于对知青学习、生活上的管理。<o:p></o:p>
星期天，赵副连长要去县城给老婆买药。他是兵团的地方干部，为人心直口快，没官架子。比知青们大七八岁，与知青和得来，平时大家都叫他老赵。严代英和几个同学缠着要跟他一起去县城玩，他经不起住知青们的纠缠，答应了。<o:p></o:p>
从县城回来时，天已经有些晚了，老赵带着几个知青从原始森林边抄近路赶回连队。他们一行人有说有笑地穿梭在茅草丛生的小径里。<o:p></o:p>
茅草丛中的路很窄小，人一走过，两边的茅草就合拢来了，把小路遮得严严实实，行人立即会被淹没在草丛里，只几步远就看不见前面的人了。得一个接一个，一步也不能落下地跟着走。茅草丛里的路，不是当地人很难识别的。 <o:p></o:p>
严代英例假刚完，本已经干净了，因为走了远路，又流了些血，两腿摩擦起很不舒服，她想方便一下，故意放慢脚步走到了最后。<o:p></o:p>
严代英方便完后，赶紧去追大家。她沿着依稀可见的小径紧赶慢赶了好一阵，也没赶上大家。起初，她并没在意。只是一味地加快脚步，走了好一段路，仍不见前面的人，于是，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都跑得喘气了，依旧不见前面有人影。她心里开始着急了，一着急走得就更快。她边走边大声地呼喊着同学的名字，一点反应也没有。走一阵后她又停下来喊同学的名字，还是没有一点反应。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边走边喊。空旷的山谷里除了嗡嗡的回声外，哪有同伴的回应。脚下的路也不知是不是路，茅草丛中的树木越来越密。她怀疑自己步入了原始森林，急得蹲在地上直哭，林子不见一个人，只有凄厉的哭声在上空回荡。严代英一边哭，一边急匆匆地向前赶路。<o:p></o:p>
严代英在森林里走了好一会儿，脚下的路越来越不像路了，她歇下来四处张望，寻思着出路。树林里异常的阴森，虽说是旱季，但黑压压的林子里却湿漉漉的，一股股凉气逼人。参天的古树上藤萝缠绕，积累了多年的枯枝败叶在地上发出阵阵腐臭。她在遮天蔽日的林子里不知走了多远，脚痛得厉害，肚子也饿了，严代英格外地疲乏。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原始森林。<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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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完全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亚热带气候白天和夜晚的温差很大，严代英被森林里的雾气包裹着，冷得牙齿直打咯咯。冷、饿、累同时袭来。四周不时地传来怪怪的叫声，严代英脑子里浆糊似的一团糟。<o:p></o:p>
漆黑中，她疲惫得已经没有丝毫精力去想什么了，全身蜷在树干上，木材的腐烂气味扑鼻而来。慢慢地，她睡着了。<o:p></o:p>
严代英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回到了童年时代。<o:p></o:p>
在家乡的松林坡上，她和一群小伙伴在树林里捉迷藏。忽然，林子里响起悦耳的知了声，小伙伴们顺着那叫声一路找去，在一棵松树的树杈上趴着一只硕大的蝉，大家聚在树下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人说这是“蝉王”，有人说是“鬼蝉”。胆大的姚小平踩在龚渝的肩上，把叫得正欢的知了捉了下来。哇！一只通体全黑的蝉 ，连背上那两对网状形的透明翅翼，一根根的脉络都是漆黑的。慢慢地，慢慢地，蝉的头部开始出现象人脸一样的棱角，鼻子、眼睛、嘴巴，全清晰地刻在脸庞上。蝉，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得像电影屏幕上的特写镜头，把严代英的眼睛胀得发痛。突然，“啪”地一声，蝉，掉在了地上，小伙伴们“嗖”地一下全没了。林子里异常的静，严代英被无数只硕大的蝉包裹着，她拼命地挣扎，拼命地呼喊，全身被捆绑得动弹不得，无论怎么使劲，嗓子里就是喊不出来。终于，她挣脱了捆绑，身子松弛下来。她醒了过来，全身冷汗淋漓。<o:p></o:p>
林子里一片寂静，漆黑一团。她分明地感受到树叶间透出瘴气般的水雾，猛地想起《西游记》里描述的妖魔鬼怪，各种丑陋的脸谱在眼前晃动，严代英恐怖极了，几乎所有的肌肉都紧缩成了一团。噩梦使她全然没有了睡意。在她的记忆里，很小的时候也曾做过类似的梦，她怎么也弄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会在相隔数年后做同样的梦。这预示着什么呢？她苦苦地思索着。<o:p></o:p>
林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是把眼睛睁得再大也无济于事，依旧什么也看不到。严代英索性把双眼闭上，脑子里什么也不去想，只想睡觉，希望自己能睡上一觉，但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入睡，一种求生的欲望不断地迫使她努力调整自己的思维，寻思着天亮后如何走出去，可是各种奇怪的念头总要蹦出来扰乱她的思绪。<o:p></o:p>
肚子里空荡荡的想吃东西。一想到吃，严代英就想起了家乡的麻辣小面来，想得直咽口水。想到家乡就想起父亲，想起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母亲，想起那从天而降的陌生哥哥；想起嘉陵江船工们的号子声，姑娘们在江边洗衣戏水、捞鱼虾……；想起菜园坝火车站上与同学的别离……；她想连队的战友，想一起支边来的同学……，连队的领导会派人来找我吗？他们能找着我吗？她心里一阵酸楚，止不住的泪水又流了下来。<o:p></o:p>
她在心底里默默地祈祷，希望上天能保佑她明天走出这片原始森林。<o:p></o:p>
越想越哭，越哭越想。一阵痛哭宣泄后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她竟然又睡着了。 <o:p></o:p>
天亮了，薄雾已悄然散去，太阳挤出了云层，温和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缝隙像无数把利剑斜射进潮湿的树林里，将融融的暖意洒了进来。林子里热闹起来，鸟儿卿卿我我，在树稍上婉转鸣啼，不时地传来拍打翅膀的声音。<o:p></o:p>
严代英醒了，她张着嘴，喘着粗气。饥饿使她呼吸不象平时那样畅快，整个胃壁好似贴在了一起，相互摩擦着。她把手伸进随身携带的黄挎包里，里面除了一叠例假用的草纸外什么也没有，昨天在县城里买的那块叶子包的糯米粑早就吃了。她看了看周围，希望能发现点吃的东西。然而，树林里除了树还是树，那些矮一点的树上布满了藤蔓植物，还有就是地上一丛一丛的蕨类植物，没有看见果实。即使有果实她也不敢随便摘来吃，她无法辨认在这神秘的热带雨林中哪些果实能吃，哪些果实不能吃。严代英喉咙干得发痛，想喝水，周围没有小溪，哪来的水。<o:p></o:p>
灌木丛中绿得发亮的叶片上滚动着晶莹的露水珠，严代英不觉眼前一亮，径直走进绿叶丛中，把舌尖伸向一片片绿叶，贪婪地舔着那上面的小露珠。那一滴滴露水滋润着快冒烟的喉咙，甘露！真正的甘露！甜甜的，像母亲的乳汁一样，她看到了生的希望。<o:p></o:p>
严代英在树林里转悠着，周围绿叶上的露珠差不多都被她吮吸光了。她的精神比先前好了许多。她默默地闭上眼睛，微微的张开嘴，深深地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不知是甘露的滋润或是清新空气的洗涤，严代英的头脑清醒了许多，精神也好些了，她又开始了一天的跋涉。 <o:p></o:p>
走了许久，面前出现了一道<st1:chmetcnv w:st="on" TCSC="1" NumberType="3" Negative="False" HasSpace="False" SourceValue="2" UnitName="米">两米</st1:chmetcnv>多高的山岩，岩上像瀑布似的垂挂着重重叠叠的藤蔓，严代英用手拉了拉，藤子很结实，只落下一些枯枝和泥土，还有岩石表面大块的苔藓皮。<o:p></o:p>
她拽着几根较粗的藤子向下使劲拉，想利用藤蔓翻过那道岩。突然，一阵“挲挲”的响声，她停止了行动。那声音有些异样，她禁不住朝发出响声的地方望过去，她吓呆了。<o:p></o:p>
一条碗口大的蟒蛇在距她六七米远的树丛里，慢慢地向前滑动。严代英紧张极了，拽着藤子的两只手高高地悬在半空，身子紧贴在岩壁上，头侧向蟒蛇那边，脸部的肌肉都扭曲了，两眼死死地盯着蟒蛇。那神情，那高高举起的双手，像战场上的俘虏兵。她一点也不敢动弹，连大气都不敢出，惟恐自己的气味让蟒蛇给嗅出而遭受到它的攻击。平时听老赵说过，森林里的蟒蛇只要是吃饱了的，你不惹它，一般它不会主动攻击。此时的严代英只希望那不是一条饿蟒。她屏息伫立在那里，蟒蛇好像一点也没发觉她，依旧慢慢地向前爬行，直到钻进深深的树丛中。<o:p></o:p>
过了好一阵，严代英才缓过劲来。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里的那种恐惧丝毫未减。她拽着藤子，匆匆地向上攀，想尽快地离开这块让人心悸的地方。她心里越发慌手脚就越是不听使唤，刚爬上去，一不小心又顺着藤子滑了下来，接连爬了好几次，才翻过了那道岩。<o:p></o:p>
严代英在森林里艰难地跋涉着，每挪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体力，她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先用棍子在灌木丛里拨打后，才移动步子，走一段路，停下来歇息一阵，就这样，她在森林里慢慢地向前移。<o:p></o:p>
太阳偏西了，被饥饿和疲惫折磨得难以忍受的严代英，看着阴森森的树林，仰望着森林里高大茂密的枝叶，她真想大呼“救命”。可在这密密的见不着一个人影的森林里，呼救又有什么用，况且她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快两天了，全身的能量几乎都耗尽。她有些绝望了：我能活着出去吗？<o:p></o:p>
不！我得活着出去。她决定今天不再走了，要保持体内的能量，要等到大伙来救。她找到一块大岩石，岩石的一处陷了进去，刚好能容一个人，她折了些树枝来架在上面，一个简单的蜗居形成了，严代英躺在那上面，感觉比昨天舒服多了。<o:p></o:p>
或许是饥饿的缘故吧，夜里她醒了好几次，醒来后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待她彻底醒来时，森林里已经有了亮光。头，晕乎乎的，她把手撑在地上试着站起来，周身像散了架似的，痛得一点劲也没有，她又倒了下去。严代英在那蜗居里躺着想了一阵，还是得走，只有走出森林才有活路。她忍着疼痛站了起来，刚站起来又坐了下去，她真的不想再走了，与其受这样的煎熬还不如死了痛快。懊丧之极，一缕刺目的阳光射得眼睛发痛，她忽地想起早晨从连队出发时他们一行人那长长的影子，上路时一直是背着太阳往县城走的，现在应该朝着出来时的反方向走才对，“对，自己始终朝着一个方向走，或许能够走出去。”她豁然开朗起来，精神倍增。<o:p></o:p>
有了目标，有了希望，心中踏实多了，脚步也便挪得快点了。得趁着早晨精神好多赶一点路程，她迎着初升的太阳向东方走去。<o:p></o:p>
她就这样一步步地挪啊，挨呀，累了就歇一会儿，困了就打一会儿盹，不知自己走了多少路，也不知走了多少天。 　　　 <o:p></o:p>
幽深的树林里，凉气沁人心脾。每走几步，严代英就要停下来，喘喘气。饥渴正变本加厉地折磨着她的肌体，疼痛的胃，像有无数只蚂蚁在撕咬着。<o:p></o:p>
慢慢地树木有些稀疏了，草丛中，星星点点的、五颜六色的小花舒展着嫩嫩的花瓣。一股清凉的风顺着严代英的耳廓刮过，“叮咚”、“叮咚”，这声音是那么的清脆，这声音使精疲力竭的她一下振作起来。水！是水声，这附近有水！严代英异常的兴奋，她在周围四处寻找着。<o:p></o:p>
不远处，一块布满青苔的巨大岩石上，一股细细的泉水悄悄地流淌着，岩石的下面积起一潭水，清澈而透明。水面上飘着一些花花绿绿的小花瓣，水从潭中溢出后形成一条很细的小溪向下涓涓而流。兴奋的严代英脑子一阵眩晕，她向前走了两步，脚一软，坐在了地上，她什么也不顾了，爬着、滚着到了水潭边。她俯下身去，双手捧着水喝了个够。甜甜的水，顿时让她满口生津，严代英从没有过这样的满足感。水经过食管，流进了胃里，肚子发出咕咕的响声，就像一个悬着的、未装满水的瓦罐在半空来回晃荡。<o:p></o:p>
小溪的流向与严代英要走的方向恰好一致。喝足了水的严代英沿着小溪向下走去。慢慢地，周围的灌木丛没那么密了，脚下绊脚的藤蔓草根也越来越少。路，似乎好走些了，但她行动依然十分缓慢。<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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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代英失踪后，把连队的领导急坏了，与她一同去的人全遭到了批评，带他们去的老赵还有可能受到处分。领导们一边组织全连农垦战士分组沿途寻找，一边向上级汇报情况。营部、团部也向附近的连队发出了通知，要求他们在自己的管辖区内密切注意寻找失踪知青，同时与当地驻军部队、地方政府、少数民族村寨取得了联系，希望他们能协助工作，帮助寻找。<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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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在森林里睡了几个晚上的严代英迷迷糊糊的，只要稍微有点精神就走一段路，没有精神就倒在地上睡一阵。她全然没有精力来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的问题，只是一味地在森林里走啊，走啊……，她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鼓励着自己：只要有一口气我就得走。<o:p></o:p>
严代英昏昏沉沉地倦缩在一棵大树下，感觉到火辣的喉管里有一股清泉在向下流动，干裂的嘴唇被甜甜地滋润着，耳边隐隐地听到两个年青的男人在说话。<o:p></o:p>
“水，快把那个水壶的盖打开，壶里已经没有水了。”<o:p></o:p>
“好。”<o:p></o:p>
“把馒头掰碎塞进她嘴里去。”<o:p></o:p>
那声音很小，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馒头碎片刚接触到严代英的嘴唇，她就本能地张开了嘴，和着水缓缓地咽了下去。严代英的眼睛动了动，却老是睁不开，全身到处是被蚊虫咬了的大红疙瘩和被蚂蝗叮过的伤痕，脸上、手上一道道被划破的口子，血迹斑斑，头发又脏又乱。衣服、裤子有许多处被挂烂。她从眼睛的缝隙里朦朦胧胧地看见两个戴着帽徽领章的解放军战士。<o:p></o:p>
 “醒过来了！醒过来了！” 解放军战士见她睁开了眼睛，兴奋地说。<o:p></o:p>
严代英眼里噙满了泪水，一句话也说不出。她不知道是怎么躺在这里的，也不知道在这里的躺了多长时间。但她心里明白自己得救了，整个身心松懈下来。慢慢地，严代英将那个馒头吞咽完了，身上还是一点力气也没有，连睁开眼睛都很费劲，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o:p></o:p>
当严代英再次醒来时正躺在医务室里。已经是傍晚时分，屋子里有些黑。严代英恢复了意识，她用眼睛扫了扫屋子的四周。房间不大，里面摆了两张病床，墙壁没有涂抹白灰，砖与砖之间的缝隙都未填平，是一间非常简陋的医务室。床头柜上放有一个玻璃瓶，瓶里插着一束刚摘的鲜花，屋子里飘着一股清淡的幽香。<o:p></o:p>
严代英正好奇地打量着，寻思着自己是在什么地方时，一个解放军战士进来了。<o:p></o:p>
“醒了，好些了吗？”<o:p></o:p>
“是您救了我？” 严代英小声地问道<o:p></o:p>
“你可真吓人啦，在我们这里昏睡了整整两夜一天了，还发烧呢！”战士轻声地回答道。<o:p></o:p>
“这是什么地方，离我们连队有多远？”<o:p></o:p>
“不远，就三十多里路。你真行，居然从原始森林里走了出来，要不是倒在离路边不远的地方，很难被人发现。”<o:p></o:p>
一个小战士从外面进来了，“靳学兵，她还没醒吗？”<o:p></o:p>
当看到严代英背靠在床头上正与靳学兵在说话，小战士腼腆地笑了笑，说：“我们执行完任务途经原始森林边沿时，在路边，我看见远处草丛里有个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再定睛一看又没动了。以为是自己眼看花了，也就没再看。我和靳学兵继续往前赶路，边走我就边把自己的发现对靳学兵讲了。”小战士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在路边小便时发现的严代英。<o:p></o:p>
“开始我们俩都没想到会是人。不知咋的，我突然想起两天前连队召开会时，专门说到一个重庆女知青失踪的事，会不会是那个女知青呢？我脑子里忽地冒出这样的念头。”靳学兵说。<o:p></o:p>
“靳学兵突然停下来问我看清楚没有，会不会是那个失踪的女知青呢？我说：咦！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该多看一下。靳学兵说我们马上再回去看看。”小战士说道。<o:p></o:p>
“我们俩原途返回，一路找过去才发现了你。”靳学兵说。<o:p></o:p>
“刚发现你时真吓人，我们还以为你已经死了，靳学兵拿手往你鼻孔边触摸，还有一点气，很弱。你不知道当时我俩有多高兴，我们赶紧给你嘴里灌水，你嘴唇居然还动了两下。”<o:p></o:p>
严代英听着两个解放军战士争先恐后地讲着如何发现自己的经过，她很激动，一会哭，一会儿笑。她完全明白自己是在死亡的边缘上，被他们硬拉回来的。短短的几天她如同历经了一个世纪，仿佛来自外星，对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和新奇。她的脸上荡漾着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笑意，晶莹的目光里满是感激。对眼前的两位救命恩人，她除了只会不断地说谢谢外，不知说啥好。<o:p></o:p>
第二天上午，严代英连队的指导员开着拖拉机来把她接了回去。经过了五天五夜原始森林生存磨难的严代英，总算捡了一条命回来。 <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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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代英去云南不久，父亲在厂里分了一套一居室的住房，他们家搬出了大石坝。从原始森林回来的严代英的身体刚恢复，突然接到父亲病危的电报，她回到了重庆。<o:p></o:p>
严天成被查出患上矽肺，而且已经是病入膏肓。患这种病或许与他在钢铁厂干修炉工有关，整天蹲在呛人的炉坑里干活，不得那病才怪呢！<o:p></o:p>
风尘仆仆从边陲赶回家的严代英，在职工医院里听人说了一个偏方：河蚌肉和白糖吃可以医治矽肺病。<o:p></o:p>
在哪里去找这种河蚌呢？她打听了许多的人。有人跟她说嘉陵江对岸的大竹林有一条小河，里面有河蚌。严代英不顾旅途劳累，天刚亮就匆匆地赶到大竹林去。<o:p></o:p>
她拿着一个撮箕找到了那条小河。那哪是什么小河呀，纯粹就一条污水沟。亲情让这个还未满十九岁的姑娘，顾不了那么多，她毫不犹豫地跳下齐膝深的臭水里，不停地用撮箕在水里打捞着。这时的严代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能治好父亲的病，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无所畏惧。她站在那看了就叫人恶心的臭水沟里，一整天做着同一个动作，从沟的下游一直捞到上游，从上午忙到下午，腿在水里都站僵直了，两个手臂痛得连提撮箕的力气都没有了，累得腰酸背痛的她，污浊的水溅满了全身，可连河蚌的影子也未曾见到一个。<o:p></o:p>
下午，响起了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暴雨马上就要来了。一位好心的老大娘站在沟的上面关切地问她：“小妹，你在沟里捞什么？我看你都快捞了一天了，要下雨了，快上来吧！”<o:p></o:p>
严代英抬头看了看天空，用手臂揩了揩脸上的汗水说：“我在捞蚌壳。”<o:p></o:p>
“捞蚌壳干啥，这河里哪里还有什么蚌壳，早就没有了。你看这水，这么脏，蚌壳能活吗？别瞎忙了。”<o:p></o:p>
“不，我一定要找到。”固执的严代英仍然在小河里不停地捞，又是一阵雷声，还夹杂着稀疏的大雨点。老大娘叫她快上岸避雨，自己顶着一件衣服跑了。<o:p></o:p>
黑压压的天空，大雨马上就将来临。<o:p></o:p>
严代英抓紧时间在河里又捞了几下。哗啦啦，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地从天而降，把她着实地浇了个透心凉。她很不情愿地从沟里爬了上来，提着空撮箕向嘉陵江边的渡船跑去。全身湿透了的严代英，头发紧紧地贴在了头皮上，雨水顺着头发丝向下滴着，汗水、泪水、雨水在脸上流淌，她一口气跑到了渡船上。船上除了船老板外，没有一个要过河的人，她筋疲力尽地坐在船舱里的木板上。<o:p></o:p>
稍歇片刻，严代英与船老板搭讪着，“大伯，你知道哪里有蚌壳？”<o:p></o:p>
“蚌壳呀，好多年都不见那东西了，这附近河沟里都没有，你拿蚌壳做啥？”船老板反问道。<o:p></o:p>
“我父亲得了矽肺病，说用蚌壳肉和白糖吃能治好那病。”<o:p></o:p>
“我以前只听说有人用那单方治过肺病，还没听说能治矽肺病。早些年，我们村里就有人用蚌壳来治过肺病，吃了不少也没见好，最后还是死了。”<o:p></o:p>
听船老板这么一说，严代英的心顿时冰冷。想起父亲躺在病床上那枯瘦如柴的躯体，母亲那可怜巴巴希望父亲好起来的目光，她心里既难过又非常的无奈。她太无能了，也太失望了，十分丧气地坐在船舱里，两眼直直地盯着江面被雨水溅起的一个个小水花，久久地凝视着，一言不发。<o:p></o:p>
傍晚，严代英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她连衣服也没换就倒在凉椅上大哭起来。<o:p></o:p>
几天后严天成走了。<o:p></o:p>
严家失去了一家之主，忍受着巨大悲痛的严代英面临着又一次命运的抉择。按政策规定，职工死后，允许一个子女顶替进厂工作。当严天成的尸体还在停尸房里时，车间人事员就把一张顶替登记表交到严代英手中。拿着这张登记表，看着一脸木纳，就像鲁迅笔下成年润土形象的哥哥，严代英几乎没有犹豫，在登记表上写下了“严代华”三个字。<o:p></o:p>
第二天，人事员又拿着一张空白登记表来到严家。他对严家兄妹说：“厂里审查，严天成的劳保卡上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严代华的名字，查档案，也没有严代华是严天成儿子的记载，由严代华顶替严天成不符合政策，还是让严代英顶替吧！”<o:p></o:p>
“那就让妹妹顶替，反正我在农村都那么多年了，也习惯了乡下的生活。”严代华说。<o:p></o:p>
这事严代英也已经想好了，她认为自己虽然在边疆，但好歹总有个工作，属于城镇户口，比哥哥强。让哥哥顶替不仅有了工作，还有了城市户口。严代英毫不犹豫地对人事员说：“让哥哥顶替。”<o:p></o:p>
“不行，审查通不过，材料报上去也批不下来。”人事员为难地说道。“不过，只要能找到有关严代华是严天成儿子的确切证明，要是公安局能开个证明，可能就有希望。”好心的人事员给严代英递了个点子。<o:p></o:p>
“我要我儿子顶替，我要我儿子顶替……”陈瑞蓉从外面回来，嘴里嘟嘟咙咙地念叨着。也不同屋里人打招呼，转了一圈后她又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念着“我要我儿子顶替，我……”<o:p></o:p>
屋里三个人正谈着事，谁也没有注意她。<o:p></o:p>
当即，严家兄妹就同人事员去找了厂有关领导，厂领导听了严家兄妹的诉说，马上责成人事员同严代华一道去取证。<o:p></o:p>
陈瑞蓉径直来到严天成工作的车间，逢人就说：“我要我儿子顶替，那是我的儿子。”工人们把他支到车间领导面前，她还是说“我要我儿子顶替。”不过，在这句话的后面又加了一句“我儿不顶替工作，严天成就不许火化。”这可能是哪位好心、好事的工友教她的。<o:p></o:p>
开始，车间领导还耐心地告诉她，“组织上正在想办法。”可陈瑞蓉不听，就要领导马上答应她的要求。她缠着领导，嘴里不住地念叨着那句老话。<o:p></o:p>
在严代华与人事员去办证明的那几天，陈瑞蓉每天像上班一样，到车间去找领导，把几个领导折腾得哭笑不得，直甩脑壳。领导们被她纠缠烦了，见了陈瑞蓉逃也似的远远躲开。<o:p></o:p>
严代华的证明材料拿回来了。很快，他办完了顶替工作的手续。<o:p></o:p>
严天成的葬礼再简单不过了。被“疯婆子”折腾够了的几个车间领导，哪个还敢去参加葬礼？<o:p></o:p>
火化那天，陈瑞蓉不知到哪儿去了。严代华端着父亲的遗像，严代英将车间工人送的一个唯一的大花圈端在胸前，兄妹俩沉重地走进殡仪馆。在遗体告别的小厅里，没有哀乐，没有人主持吊唁，没有亲戚，没有朋友，甚至连邻居都没有一个，就她兄妹俩。 <o:p></o:p>
小厅里静悄悄地进行着一场生者与死者的最后诀别。<o:p></o:p>
多么凄怆的告别啊！严代英和严代华两兄妹围着父亲的遗体转了一圈后，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就推着遗体走了。在推进大火炉的那一刻，严代英像被重锤猛击了一下似的，她神经质地、本能地扑向父亲的遗体。这个与她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父亲，家里再苦再难总是一人默默承担的父亲，瞬间将化为灰烬。曾经在原始森林里体验过一回“死”的严代英，哭得几乎昏厥过去。她拉着遗体车不让工作人员推走。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一个掰开她的手使劲地抱着她，另一个赶紧将遗体推进了火化室。严代英哭喊着，欲再次扑上去，却被工作人员死死地拽住，严代华赶紧过来抱着妹妹，兄妹俩抱头痛哭。<o:p></o:p>
处理完父亲的丧事，严代英拿着从西双版纳带回的土特产，去看望她的男朋友——那个在火车站挥泪送她的小工人。回重庆后，严代英给他写过一封信，她希望能当面把他们的恋爱关系说清楚。都这么多天了，小工人却一直没来见她。在男朋友的家门口，严代英被男友的母亲拒之门外，吃了闭门羹。当初不正是男友的母亲看上她后，才找人来说媒的吗？现在居然连面也不让见，她知道他们不会有以后了。严代英情绪低落，心里很郁闷，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不知不觉地到了大石坝。<o:p></o:p>
她们家原来的房子卖给了迟玫家，房子依旧是那么破破烂烂，只是以前的大门用烂砖头封住了，迟玫家已将隔墙打通，屋顶的茅草换成了小青瓦。<o:p></o:p>
大石坝的几户人家都是铁锁把门，没一个人影。<o:p></o:p>
石坝边的老杨槐树倒是潇洒风光地屹立在那里。布满绿翠的树冠，巨人般地张开双臂，似乎在欢迎远道归来的邻居。严代英摸着苍老的树干，姚小平小时候爬树的顽皮情景就像昨天一样清晰可见。<o:p></o:p>
迟玫家屋后的坡下，一派葱茏。那是她和迟玫小时候在歌乐山挖的野蔷薇来栽种在坡下的，没想到几年后，野蔷薇竟长得如此的茂盛，像一堵天然的屏障，刺多得让人不敢靠近。<o:p></o:p>
时过境迁，不知大石坝的伙伴们如今在何方，现都在干什么？严代英触景生情，很是惆怅。当她走到龚渝家门前，龚渝正在屋外的檐下生火炉。一把破烂的老蒲扇“叭哒叭哒”地扇着火炉口，一股浓烈的青烟在低空盘旋，四周散发着呛人的烟味。<o:p></o:p>
“龚渝，你也回来了？”严代英惊喜地大声问道。<o:p></o:p>
龚渝回过头来，眯缝着被烟熏得睁不开的眼睛，他一看是严代英，大吃一惊，想说什么，一时竟忘记了，不知说啥，半张着嘴傻傻地看着严代英。<o:p></o:p>
“怎么啦，我才走一年，就不认识了？”看着龚渝的那傻样，严代英忘却了先前的不快，戏谑地说。<o:p></o:p>
“你——，你怎么——回来了？”。<o:p></o:p>
“哎——”严代英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爸去世了。” <o:p></o:p>
“什么，你爸去世了？得的什么病？”龚渝急促地问道。他揉了揉双眼，此时，才看清严代英手臂上戴着的青纱。<o:p></o:p>
“矽肺，查出来已经晚期了。” <o:p></o:p>
“你爸身体那么好，平时药都很少吃，怎么会这么快就去世了呢？”龚渝十分诧异，不解地说道。“就是，谁也没想到。”严代英有些伤感地说。随即又问龚渝道：“你怎么也回来了？”<o:p></o:p>
“我根本就没下乡。” <o:p></o:p>
“你没下乡？在家当老顽固。”<o:p></o:p>
“我爸妈都病了，我要留下来照顾他们。”龚渝怏怏地说。“怎么搞的，大石坝的人怕是撞上邪了。你爸平时身体那么好怎么一下也病了？”<o:p></o:p>
“是呀，哪个想得到。哎——。”龚渝叹了一口气，“你走前我姐就死了，后来苏缘的手又被钢厂的尖脑壳炉渣砸残了，爸爸得了肝硬化，妈又病倒在床上，你说我怎么下得了乡嘛？”<o:p></o:p>
“看来你们家比我们家还要倒霉，老天爷怎不长眼哟，倒霉的事情都让我们给碰上了。”严代英抱怨道。<o:p></o:p>
“龚渝，是谁来了，你在和谁说话？”苏碧云在屋里问道。“妈，是严代英回来了。”<o:p></o:p>
“噢，代英回来了，进屋来坐嘛。”<o:p></o:p>
“苏姨，你好些没有？”严代英说着进了屋。她把包里原准备给男友家的土特产——一包冰糖和一包笋干拿出来放在桌上说：“没什么好东西带给你，这是西双版纳的土特产，是个心意呗！”<o:p></o:p>
“你还带什么东西嘛，来耍就是了，你也真是太客气了。在云南那边还好吧？” 苏碧云半躺在床上，还未等严代英答话又继续说道：“你瘦了，黑了，是不是边疆生活太苦太累了？”<o:p></o:p>
“还可以。”看到龚渝的母亲在生病，严代英不愿提及边疆那些不快的事。<o:p></o:p>
“这大半年来把龚渝累够了，要不是他在家里撑着，我真不知该咋办。你看，我这腿，痛得只能整天躺在屋子里。你看这房子，一下雨到处都漏，原来准备翻修一下的，谁知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呀！现在也没钱修了，就只有这样将就过算了。你们家还好，在厂里分了一套房子。哎！——”苏碧云叹了一口气。<o:p></o:p>
严代英看了看屋子，地下虽然湿漉漉的，打扫得却很干净。房上的瓦盖得有些稀，破了的瓦明显地从缝隙里透进一缕缕的光来，玻璃瓦已经发黄，被一些枯树叶遮住了，屋子里的光线显得很暗。前几年，他家的房子在棚户区里是最好的，门口的那一面墙是用青砖筑成的，门也是上了漆的。<o:p></o:p>
苏碧云的关节炎发了，关节肿胀得没法下地。平时话很少的她，这次见着严代英却一个劲地唠叨。许是她太压抑了，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把心里的苦水倒一倒舒服些。她继续说道：“代英，还是你好些，在边疆至少每个月还有点工资。我们龚渝要是下乡去，家里哪有钱寄给他，连称盐打油的钱都没有。这不，我又有病，苏缘又没有工作，她父亲那点工资扣了欠费后就剩不了多少了，我还要吃药，哪里够一家人开销。哎——真不知该咋办！本来组织上说叫他爸写个申请，在单位上吃点补助，他那老汉呀说啥也不肯。”<o:p></o:p>
“龚伯伯呢？怎么没在家？”<o:p></o:p>
“他呀，身体稍好一点就到街上喝茶去了，屋里就是揭不开锅了，他都不着急。不过，他那病，也不能着急。”<o:p></o:p>
“苏姨，你现在要安心养病，别操这些心，把病养好。”严代英安慰道。<o:p></o:p>
“我这老毛病哪里好得了，一遇到天气变化就发，哎，也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哟！”<o:p></o:p>
龚渝把火炉生好后在外面给母亲熬药。屋里苏碧云慢吞吞地和严代英，有一句无一句地摆着龙门阵。<o:p></o:p>
到老住地去逛了一天，严代英心情似乎好多了。半个月后，她回到了西双版纳。<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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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克强 · 发表于 26-2-2006 23:47:00|来自：甘肃兰州

3<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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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玫的母亲出院后，她又返回农村。<o:p></o:p>
下了船，迟玫在县城住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便乘班车到区上。可汽车行驶到半途中再无法前进了。夜里的大暴雨引发了山洪，公路被洪水冲断。驾驶员正与乘客商量办法，突然，一块巨大的岩石从山上滚了下来，落在离车头约<st1:chmetcnv w:st="on" TCSC="1" NumberType="3" Negative="False" HasSpace="False" SourceValue="2" UnitName="米">两米</st1:chmetcnv>远的地方。“哇！好险呀！”全车的乘客惊呆了。驾驶员见状，决定将乘客送回县城，等水断流后，道班工人把路修好了再走。<o:p></o:p>
那得等多少天啊！迟玫犹豫了一下，决定徒步回公社去。她独自一人下了车。<o:p></o:p>
公路被山洪冲出一条深深的沟壑，上面临时搭了一块独木跳板，湍急的山水在跳板下面哗哗地流着。迟玫背着一个二十多斤重的背篼，里面装的是父亲给她准备的日用品和药品，还有给同学带的一些东西。她颤微微地踏上跳板，和着跳板晃荡的节拍，小心谨慎地踩了过去。<o:p></o:p>
迟玫沿着螺旋形的盘山公路急匆匆地朝前赶路。天，下起了小雨。她必须在天黑前走出这几十里的无人地段，只要翻过一个叫鹰嘴岩的垭口，离区上就不远了，否则，只有露宿当“山大王”。 <o:p></o:p>
公路两边怪石嶙峋，静谧得只稍大声地喊叫就会山崩地裂似的。虽说已进入了初夏，可阵阵的山风夹着雨水扑打在她的脸上、身上，仍旧凉嗖嗖的。她像一只身负重荷的蜗牛，艰难地在泥泞的公路上爬行。<o:p></o:p>
途中，迟玫意外地发现一条上山的小路，她估计那是通往鹰嘴岩的近路，没有犹豫，欣喜地踏上了那条小路。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迟玫心里有些纳闷：怎么还没有到达鹰嘴岩呢？<o:p></o:p>
走着走着，路越来越平坦，前面竟出现了一块开阔地。天啊！这哪是什么近路，前面已经没有路了，是一个被废弃了的铁矿井。迟玫抬头一看，鹰嘴岩就在头顶，鹰嘴岩下的公路桥近在咫尺。但是，笔直的峭壁堵在她面前，想攀上去根本不可能。另一面是一条深沟，奔腾着浑浊的山水。<o:p></o:p>
迟玫像一只离群的孤雁，孤独无助的她，绝望地一下坐在地上掩面痛哭。过了一会儿，毫无办法地只得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沿途返回，这下，她只好老老实实地沿着公路走，不敢再抄近路了，<o:p></o:p>
夜幕来临之际，迟玫翻过了鹰嘴岩。她站在鹰嘴岩的公路桥上，看着下面的深渊，想着自己先前在下面的绝望，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o:p></o:p>
没走多远，前方有了人影。走了好几十里的盘山公路，终于见着一个人了，迟玫心里一阵欢喜，随即又恐惧起来。她本能地有了一种防卫意识，赶紧从挎包里摸出一把崭新的电工刀子，那是几乎每个知青都备有的防身武器。她将刀子打开紧紧地握在手里，把手藏在背篼后的底部。<o:p></o:p>
公路上，一个中年汉子拉着一架装满煤的板车，艰难地向前挪动着步子，他弓着背，手快触到了地面。迟玫紧张地看着那男人，中年汉子侧过头来，漠然地瞅了迟玫一眼，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o:p></o:p>
他们擦肩而过。好一场让人心悸的虚惊！<o:p></o:p>
夜幕完全落了下来，路边有了零星的农舍。迟玫忍着全身肌肉的酸痛，加快了脚步。<o:p></o:p>
走了近一个小时，迟玫终于到了区上，在她曾住过的那家供销社招待所登记住了下来。由于去晚了，招待所已没有了热水，迟玫累极了，懒得洗脸洗脚，也顾不得被子上有无虱子，和衣倒下床就呼呼入睡了。<o:p></o:p>
第二天，她起了个早，草草地吃了两碗稀饭后便往邮局走。一条只要三分种就能逛完的小街，由于不逢场，街上大多的铺面都关着。迟玫跛着痛脚，穿过小街到了邮局，邮局的门没关，“老孙，有我的信吗？”迟玫问道。那个被叫做老孙邮递员抬头看了看迟玫问道：“你是哪个公社的？叫什么名字？”<o:p></o:p>
“云寨公社，天池大队，迟玫。”<o:p></o:p>
“没有你的信。”老孙说。<o:p></o:p>
“你是天池大队的？”一个趴在柜台边取汇款的男知青掉过头来问道。“我们离得不远，中间就隔了一个山头。”男知青自我介绍说。<o:p></o:p>
“万杰，把字签了。”老孙将笔和回款单递给了男知青。<o:p></o:p>
 “这下好了，有老乡同路了。”老孙笑说道。看来他俩已经是老熟人了。<o:p></o:p>
万杰是老三届知，他们不在一个公社，但两个插队的生产队都属于所在公社的边界，大概相隔十二三里路程。在那么偏远的地方能遇上老乡，听到“乡音”无疑是件快乐的事，两人一见面就像老熟人似的聊了起来。
在回生产队的路上，万杰要帮迟玫背背篼，已经累得不堪的她，正求之不得，马上将背篼取下来给了万杰。<o:p></o:p>
迟玫身穿一件白底蓝格子的确良衬衣，得体合身，细柳的腰身，俏肩微耸。灰色的小脚裤，使两腿显得修长，臀部微翘，痛脚一崴一崴地拐着，摆动着背上的麻花辫。走在万杰的前面。<o:p></o:p>
夕阳西沉，他俩踩着林中金黄色的松针，说个不休。一路上，万杰像个大哥哥似的特别关照迟玫，还特意绕道将迟玫送到她插队落户的“家”。<o:p></o:p>
童玲走后，迟玫很孤独，回到知青屋里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只有钱福来伯伯家的小孙女——细妹，和她一起玩。迟玫很喜欢她，常变换着花样给她小“耍宝”（玩具），逗她作乐。细妹成了迟玫生活中的一部分。<o:p></o:p>
钱富来伯伯家只有一个儿子，就生了这么一个小孙女，细妹生得乖巧，机灵、活泼，虽然是个女孩，但全家还是很喜欢她。钱福来伯伯一家人都是老好人，不大爱说话，唯独细妹的话特别多，嘴也甜，常常知青姐姐长知青姐姐短地说个不休。<o:p></o:p>
细妹是她家的“外交大臣”，每次她家有什么活动，总是她出面。比如她家要想送碗咸菜给知青，送点客人来了才能吃的高粮汤圆给知青，都是她的事，由她给迟玫端来。<o:p></o:p>
寂寞中的迟玫心情极不好，情绪十分低落。钱福来一家人对她却是格外的关照，特别是钱福来，更是百般殷勤。他家只要吃一点好的总忘不了给迟玫盛上一碗，家里遇到来了客人，还叫迟玫过去吃饭。每次她都会受到客人一样的待遇，在碗里少不了埋上几块老腊肉或者一个油煎的荷包鸡蛋。钱福来见迟玫屋里没柴烧了，就会主动地从山上给她扛一大捆回来。钱家对她好，好得真是无可挑剔，迟玫从心底里很感激。<o:p></o:p>
在迟玫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钱福来成了她唯一的、最了解的人，少不了和他往来。钱福来虽是农村人，可他们家在当地也算得上是赫赫有名的了。父亲曾是抗美援朝的志愿军战士，上甘岭战役的勇士，负过伤，身上还有美国佬给他留下的纪念。他父亲没有文化，如果有文化，早不在农村了。<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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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克强 · 发表于 26-2-2006 23:43:00|来自：甘肃兰州

第 四 章 <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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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乡三年了，姚小芬的同班同学很多都调了回城。她在甘肃和肖俊生已经结婚，地方上不承认她是“知青”，招工没有她的份。这让姚之远很气闷，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自己只是个连单位都没有的临时搬运工，纵然有十八般武艺也奈何不了远在千里之外女儿的事。<o:p></o:p>
姚小芬调不回城，姚三妹又面临下乡。<o:p></o:p>
姚三妹是新三届里最小的一批学生（小学‘六八’级）才刚满十六岁。姚之远不放心她跟随学校集体下乡。几十年没与老家联系的姚之远，专程回了一趟老家，为办理姚三妹投亲靠友插队落户的事，他要把女儿送回老家接受再教育，希望能得到亲戚的照顾。<o:p></o:p>
两个月后，姚三妹在父亲的舅娘家落了户。她管父亲的舅娘叫舅婆。舅婆早年守寡，一人拉扯大六个小孩，五个儿子中，四个儿子都已成家。五儿和最小的女儿和她住在一起。女儿跟姚三妹一样大，还在乡里念初中。<o:p></o:p>
姚三妹的舅婆六十多岁，年青的时候很能干，人也长得高大漂亮，早年织“麻纱土布”（农村专用来做蚊帐的一种布）小有名气。大跃进时，丈夫去世，她每天起早摸黑地干，一场要织两匹土布拿到街上去卖。一家人全靠她织布的钱来维持日常开资，供几个孩子上学读书，还把公婆养老送终。<o:p></o:p>
从第一天见到舅婆起，姚三妹就没见她下过床，一直睡在床上。她患有严重的哮喘病，动弹不得，一动就不住地又咳又喘。<o:p></o:p>
舅婆在生产队里说话是很有份量的，不仅小辈对她毕恭毕敬，与她同辈的人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在她面前不敢胡言乱语。她的那几个已成了家的儿子虽然已自立门户，但儿子媳妇没有一个敢怠慢她。姚三妹到农村来，她特意把几个儿子、媳妇叫到床前打了招呼，要他们关照姚三妹。一遇到下雨不出工，姚三妹就爱到舅婆家坐坐，和舅婆说说话。别看她人老了，说起话来一点也不罗嗦，思维也新潮，文化革命的一些时髦语言常从她嘴里蹦出来。<o:p></o:p>
姚三妹住在以前的知青屋里。六九年，队里曾经来过两个女知青，生产队专为她们修了两间土墙屋，七一年调回城了，那房子就成了生产队堆化肥的保管室。队里把里面的那间屋收拾出来后，让姚三妹住在里面，外面那间房做厨房，在厨房的一角依旧堆放着一堆化肥，整个屋子充满一股浓浓的氨气味。<o:p></o:p>
生产队的农民们以前就与知青有过接触，对知青的德行已屡见不鲜，所以姚三妹的到来他们不以为然。农活是繁琐的，每天的活都不一样，好在舅婆的二儿子是生产队长，派活的时候他尽量照顾姚三妹。<o:p></o:p>
第一次出工，薅玉米地里的草，是舅婆的四儿媳妇——四表婶带姚三妹出去的。<o:p></o:p>
吃过早饭，姚三妹和四表婶扛着锄头走到一个叫大坡的地方，已经有好几个人等在那里了，正粗声大气地在拉着家常。<st1:chmetcnv w:st="on" TCSC="1" NumberType="3" Negative="False" HasSpace="False" SourceValue="1" UnitName="米">一米</st1:chmetcnv>多高的玉米，缺肥似的纤细地立在土中。等人到齐后，大家一字排开，一人管五棵苗。四表婶站在姚三妹旁边，不时地指点着她既要把玉米苗周围的草除尽，又不能伤了玉米苗，还要能省力。姚三妹做事非常认真，薅草不是什么高科技，稍一琢磨，做一会儿就会了。大家站在地里有说有笑，说笑的时候就停下手里的活，站一会儿铲几锄，站一会儿铲几锄。姚三妹和大家不熟，他们说的话她也听不太懂，只顾埋头薅草。四表婶在旁边不住地提醒她别铲快了，铲几下，站一会儿。这就是农民常说的“大站式”（‘大寨式’的谐音）。姚三妹很不习惯这样干活，但看到左右两边的人都落在了自己的后面，不得不停下来听大家吹牛。仔细听了一会儿才知道他们全在拿一个老光棍开玩笑。说有人想给他介绍女朋友，要他把猪脑壳和大“媒膀”（猪腿）准备好。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荤话”（低级趣味话），把老光棍当猴耍。老光棍也不示弱，说出的话来更难听，弄得在场的姑娘和小媳妇们怪不好意思。<o:p></o:p>
“你知不知道，张聋子那东西不行，不能生育。”一个嘴巴包不住门牙的女人小声地对四表婶说。<o:p></o:p>
四表婶嫁给四表哥不到两年，队里的一些陈年旧事她知道得不多。“没生育能力他怎么有儿有女的？”四表婶有些不解地问。<o:p></o:p>
她俩说的张聋子就住在姚三妹后面的那间茅草屋里，几天来，她天天晚上都听到聋子媳妇在大声地骂他，也不知骂的些啥，有时夜半三更也在骂。聋子的女儿已在公社念初中，儿子才五六岁。<o:p></o:p>
“这你就不知道了，那女儿是聋子媳妇带来的，他那儿子是‘借种’生的。借的老刘家冬娃的‘种’。你没注意看，那娃多像冬娃，聋子哪会生出那么壮的儿来。”<o:p></o:p>
“真的吗？”四表婶诧异地问道。“那年，冬娃还没成家，聋子媳妇和冬娃也就是在这块土里收包谷，她见人都走了，只剩冬娃和她了，就拿出两元钱来向冬娃‘借种’，冬娃嫌钱少了不愿干，她又添了三元钱，才干上了那事。听说后来还干了好几次，每次聋子媳妇都拿五元钱给冬娃，才有了那小儿子。要不是冬娃去当上门女婿了，还不知他俩要扯出些啥事来。”女人继续说着，边说还边不时地拿眼瞅姚三妹。姚三妹装着没听懂她们说的啥，头也不抬地只顾薅草。
“聋子媳妇那么厉害，还能做出那些事来呢？”四表婶说。“聋子没得生，不找人帮忙，他不就绝种了。你才嫁到我们这里不久，有些事情不了解，你慢慢看，怪事多着呢！”后面这句话显然是说给姚三妹听的。<o:p></o:p>
姚三妹居住的棚户区怪事也不少。“借种”的事也只听大人们骂架时说过，没想到在农村还真有这样的事。她们说的人不觉脸红，听的人倒觉得很不好意思，姚三妹的脸有些发烫。接下来那女人又说出一个怪事来。<o:p></o:p>
“昨晚，大院子里林家在吵架，你知道是为啥吗？”<o:p></o:p>
“为啥？”<o:p></o:p>
“林老三昨天不知在哪家打‘拱猪’，一夜都没回家，他媳妇把门给留着没关。林老二摸到林老三媳妇床上去了，他媳妇还以为是自己的男人回来了，等把那事做完了，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待她翻身起床点灯时，林老二从床上溜下来就跑了。老三媳妇才知道自己的男人还没有回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便骂开了。”<o:p></o:p>
“是不是林老二，黑洞洞的，老三媳妇又没看到人。”四表婶说。“看不到，难道闻不出来，自己的男人和别的男人气味都不一样，未必你没有感觉？”<o:p></o:p>
“嘻嘻……”两人笑了起来。<o:p></o:p>
“再说，动作也不一样嘛。”那女人边说边诡秘地笑着，用眼睛瞥了一下姚三妹，姚三妹埋着头直往前薅草，把她俩已拉下几米远了，对她们说的那番话姚三妹听到很不自在。<o:p></o:p>
“他们家的大门关着的，谁进得去。只有林老二才有那么骚，你看他平日里看他兄弟媳妇那眼神，色迷迷的。老三媳妇早就有察觉。”<o:p></o:p>
“那她咋睡觉不关好自家的小门？”四表婶说。<o:p></o:p>
“这，你又不懂了，老三媳妇还不是想那事，才故意那么做的。”<o:p></o:p>
“做了就做了呗，老三媳妇还骂啥？”<o:p></o:p>
“哎呀，我说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骂他，是想以后吆喝他呗，帮他家多干活。”<o:p></o:p>
农村里的怪事也真多，所以人们在坡上干活时总有那么多的怪话说。刚十六岁的花季姑娘，听堂客们说那些让人肉麻的男女两性话，姚三妹自觉很不好意思，脸一直发烧。农民就这样，说话没个遮拦，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也不管有没有大姑娘在场，从不分场合、地点，而且专拣最能刺激的男女性方面的话来说笑，以此为乐。<o:p></o:p>
姚三妹虽然不懂农活，但她能吃苦，不管轻活重活她干起来并不比本地的姑娘差。他们生产队有个砖瓦窑，下乡没几天就遇到窑子熄火起砖。起砖时人站成一排，从窑子里往外面递。为了照顾她，二表叔特地安排姚三妹站在窑子的中间传递。窑下的人要弯腰取砖，窑上的人接过砖后还要堆码，她在中间就只是把别人递在她手上的砖，换一下手递到另一个人的手里就行了，看起来是比两头的人活要轻松些，实质上也轻松不到哪去。两脚成八字站开，手要伸直才能接到砖，换手后还得把另一只手伸直递给上面的人。窑子里的热还没散尽，股股热浪逼得呛人，不多会姚三妹便全身汗淋淋的了。干一天下来，四肢又酸又痛。第二天又要往街上运砖，那可是难得的、最挣工分的活，挑二十块砖，算一百斤，挑一趟就是一分。像姚三妹在生产队里干一天最多记六分半。<o:p></o:p>
头天传砖已经把她给累趴下了，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她还是坚持要去运砖。在家里从小就被父亲逼着挑鹅卵石的她，挑起二十块砖不比队上的小伙子们跑得慢。那天，她挣了十五分，比在生产队里干两天活还强。舅婆知道后，骂儿子不该安排姚三妹去运砖，姚三妹赶紧对舅婆说是自己要去的。舅婆还是心疼地说：“你这么小，骨头还嫩，怎么能干那么重的体力活。”<o:p></o:p>
“没啥，我在家里干过体力活的。” <o:p></o:p>
“城里长大的人，哪能做这样重的活……”舅婆絮絮叨叨地说着。<o:p></o:p>
看来姚之远教育孩子们从小建立劳动观念还真没错，这不，就派上了用场。姚三妹在生产队里像农民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歇地生活着。下乡大半年了，公社从没组织知青学习，公社到底有多少知青她是不知道的，连公社的干部都不大认识。<o:p></o:p>

卢克强 · 发表于 3-3-2006 21:49:00|来自：甘肃兰州

第 五 章<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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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郑家村的会计郑清赢拿着扁担绳子急匆匆地往公社去，公社给他们队里分了一个知青来，他是专程去接的。<o:p></o:p>
从郑家村到公社要走三十里的山路，郑清赢走到公社的时候，十来个知青已早等到那里了。<o:p></o:p>
“郑会计，来啦！”公社办公室文书同郑清赢打了个招呼，低头在办公桌上的花名册上看了一眼，喊道“龚渝。”<o:p></o:p>
 “这是你们生产队的郑会计”龚渝从门外走进办公室，文书向他介绍道。然后又指着龚渝对郑清赢说道：“这是重庆来的知识青年龚渝。”文书把“龚”字说成了“jiong”。<o:p></o:p>
“郑会计，人，我就交给你了！”文书说完就忙其他的事去了。<o:p></o:p>
“你叫龚渝？”郑清赢没有把“龚”字说错。龚渝点了点头。他俩来到公社的院坝里。“在街上玩不玩一会儿？”郑清赢问道。龚渝摇了摇头。<o:p></o:p>
“那我们就走。”龚渝没回答，转身去搬他的行李——一捆铺盖卷和一口旧木箱。<o:p></o:p>
郑清赢用绳子将龚渝的行李捆成两捆后，用手掂了掂，“咦！”郑清赢没再说啥，将行李挑了起来。<o:p></o:p>
“哈，哈……哈，哈……”院子里的人狂笑不已。<o:p></o:p>
郑清赢几乎是将箱子靠在背上的，双手压住前半截扁担，准确地说是用手和铺盖卷把背后的箱子“撬”起来的。<o:p></o:p>
“不碍事，出去后，我找块石头绑在铺盖上就平衡了。”郑清赢大大列列地说着走出了公社大门，龚渝紧跟在他后面。<o:p></o:p>
翻过一道山梁后，在一户路边人家的门前，郑清赢提议说：“我们歇会吧！”龚渝“嗯”了一声后就再不言语。郑清赢把担子搁下来问道：“渴不渴？喝点水吧！”<o:p></o:p>
“不。”龚渝说完再不吱声。<o:p></o:p>
郑清赢进屋去拿了一根板凳横在龚渝的面前，“坐吧。”龚渝就势坐了下去。郑清赢走进屋去，端了一大碗水出来再次问道：“喝不喝？”龚渝摇了摇头。郑清赢捧着碗“咕咚咕咚”地喝了一气。他刚把碗放到屋子里的大方桌上，从里屋出来一个与郑清赢年龄一般大的农民问道：<o:p></o:p>
“郑会计，挑的啥？”<o:p></o:p>
“没啥，接一个知青到队里去。”<o:p></o:p>
“你们队里不是有两个女知青吗？”<o:p></o:p>
“走啦，调回城去了！”看样子他们已是老熟人了。<o:p></o:p>
郑清赢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从兜里摸出一支裹好的叶子烟，把它插在一根短竹烟杆上抽着。他边抽烟边不住地打量坐在对面的龚渝。<o:p></o:p>
 “龚渝，今年多大了？”郑清赢问道。“二十。”其实他还差几个月才满二十岁。<o:p></o:p>
“他叫啥啦？”农民问道。 “龚——渝。”郑清赢一字一板地说。<o:p></o:p>
“公鱼，还母鱼哟！”屋子里的农民“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怎么叫这么怪个名字。”<o:p></o:p>
龚渝抬起头来把两眼向上竖着，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什么也没说。像这样的情况，他不是第一次遇到。<o:p></o:p>
“‘龚’就是我们这里说的‘jiong’，‘渝’就是重庆的意思，对不对？”郑清赢像是在问龚渝，又像是给屋里的农民做解释。“昨天，接到公社的通知时，听广播里的播音员读的是‘gong’，我还特地把字典拿来翻了的，这个字我们这里念了几辈子的‘jiong’了，是个地方错别字，得改改了。”<o:p></o:p>
“那是，那是，谁不知道你郑会计是远近闻名的秀才。”农民恭维郑清赢道。<o:p></o:p>
歇了一会儿，他们继续上路。在路上歇息了好几次。快到生产队了，郑清赢看了看绑在铺盖卷上的、挑了几十里山路的那块石头，终于忍不住问龚渝道：“这箱子里装的啥，怎么这么沉？”<o:p></o:p>
“书”。又是一个单词回答。听说是书，郑清赢顿时对龚渝有了好感。<o:p></o:p>
他俩走到生产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在地里干活的人都收工回家煮午饭了，农舍里升起一缕一缕的炊烟，清新的空气中夹杂着被烧过的柴草的气味。<o:p></o:p>
郑清赢把龚渝领到一个大祠堂里，说：“这是村里的小学堂，学生们放学了，老师的家就在附近，都回家吃午饭去了。以前，这是我们郑家的祠堂，在这一带很有名的。”郑清赢掏出一根烟来，坐到祠堂大门的门槛上，一个劲地“啪哒，啪哒”地抽。龚渝满脸愁容心事重重地坐在旁边一条矮长凳上。 <o:p></o:p>
抽完一杆烟后，郑清赢站起来对龚渝说：“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吧，生产队里专门安排了一个人给你煮饭的，午饭后我再来把你带到知青屋去。”说完他站起身来走了。<o:p></o:p>
龚渝坐了一会儿，见周围没一个人，就在祠堂里到处走着看。<o:p></o:p>
郑家祠堂矗立在嘉陵江边的一座山上。<o:p></o:p>
祠堂的迎面有三层青瓦翘角房檐，整个祠堂除了天上的瓦和地上的石板外，全是用木头做的，上面的漆已经开始脱落。屋脊、脊檩以及柱子，还有楼上的回廊、栏杆都分别雕有不同的花纹图案。顶上中间的那根脊檩上刻着：建于大清道光四年。整幢建筑虽然有些破旧，但依然保持着它那雄伟的气势。像那样能完整保留下来的祠堂在山区里已不多见了。<o:p></o:p>
祠堂左右的房间被打通，成了一间间的教室。教室里的桌椅很烂，地下却很平整，全是用石板嵌了的。<o:p></o:p>
不多会儿，一个大娘端了一大碗菜豆花来，接着又端来一大碗米饭叫龚渝吃。龚渝太饿了，也没多说，端起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旁边的大娘也没闲着，不住地在给他介绍村里的情况。<o:p></o:p>
“那下面是郑家大院，光大院的门就有一百零八道，以前那里面住的全是高辈份的郑姓家族。”大娘指着祠堂下面的一个大院子对龚渝说道。<o:p></o:p>
龚渝抬头看了看，没说话，忙着扒碗里的饭。大娘也不管他听没听，接着说道：“我们的祖先是在湖广填四川时迁过来的，过来时还带有许多家奴，在这里定居后，便把所带来的家奴全部赐为了郑姓，只是把那些家奴的字辈降低了好几辈，我们这一带全是姓郑的，没有外姓，郑河村的地名也是以郑姓取的。”<o:p></o:p>
仅看那座祠堂和祠堂下的大院子，便可见当年郑家祖先在修建它们时是何等的昌盛，许是正处于鼎盛时期。<o:p></o:p>
“过去，每年清明节时我们全族的人都会到祠堂里来吃清明会，祭祀先祖。由家境好的族人轮流办一餐饭，成立人民公社后就再没有吃过清明会了。祠堂被充了公，用来办了一所小学校。”<o:p></o:p>
大娘一直絮絮叨叨地在说。<o:p></o:p>
刚吃过午饭，就有学生来上学了。孩子们把龚渝团团围住，悄悄地在嘀咕着什么，他们说话像唱歌似的，尾音很重。龚渝听不懂他们说的些什么。 <o:p></o:p>
已是七三年的春天，新三届该下乡的知青几乎全走了，没走的都是一些坚决不下乡的顽固派。龚渝和十几个来自不同学校的知青，就这样插队落户到了大巴山。<o:p></o:p>
下午，郑清赢直接把龚渝带到了知青屋，并帮着他把屋子收拾好后说：“我姓郑，名清赢，是大队会计兼生产队的会计，家就住在对面。”他用手指了指青棡林另一端的青瓦房。<o:p></o:p>
队里为了节约开支，没把公社拨来的知青安置款用于建房，把龚渝安置在队上的保管室里。那屋子说是保管室，其实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放，就是挖了一个贮藏红苕的窖。屋子又黑又潮湿，没有窗户，仅靠屋顶上的那几片玻璃瓦透光。屋顶上的椽子是用细竹子做的，小青瓦盖在上面，一遇到刮大风下大雨那小青瓦就会往下滑，所以屋子常漏雨。隔壁是一个牛圈，六九年时队里曾来过两个女知青，也是住在那屋子里的。<o:p></o:p>
屋后有一大片青棡林，和不远处高高低低的山峰连成了一块。别看那些老不见长大的青棡树，树干疙疙瘩瘩的，树叶却绿得发亮。青棡林里还夹杂着一些苦楝树，有的苦楝树的树茎上露出一块一块白色的木质，很远就能看见。那是村民把表面的青皮剥下后留下的痕迹。据说那树皮用来煎水喝，是驱除蛔虫的良药。树下的黄泥土夹杂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从山上的鹅卵石来看，许多年前，这山上很可能就是河床。<o:p></o:p>
郑清赢走后，龚渝十分疲惫地躺在床上，看着这陌生的屋子，心里感到空荡荡的。他觉得太无聊，顺手拿起一本书来翻。想起远在重庆的家和家里一年多来的遭遇，不免又有些伤感。书也看不下去，索性到外面去走走。<o:p></o:p>
虽然已经进入了春天，但在山区里寒意未减，一阵风吹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其实风并不大，但四周却传来哗哗的响声。那是青棡林里发出的声音。周围没有一个人，除风声外再没有其它声音。听惯了厂里机器声的龚渝对眼前的空寂，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慌和压抑。<o:p></o:p>
晚上，郑清赢给龚渝端来一碗咸菜，他见龚渝坐在煤油灯下看书，还没有吃饭，就叫龚渝去自己家吃晚饭。龚渝半推半就地来到了郑清赢家。<o:p></o:p>
郑清赢家是个小独院，用大小不等的片石砌成的围墙，院角的玫瑰，发出阵阵浓郁的香味，地下是用石板嵌了的很平整。一排老式的长三间板壁屋，收拾得干净利落。堂屋里整齐地摆着一些新编的箩筐和背兜，房梁上挂着一把一把的竹篾。堂屋的两边是两间卧室，一间是两个女儿住的，一间是郑清赢住的。两个女儿都出去读书了，平时就他一人在家，只有学校放假女儿才回来。郑清赢把龚渝领进堂屋后面的厨房里，厨房里放有一张大方桌，旁边有一扇门，里面是一个猪圈。猪在圈里不停地叫，显然是饿了。<o:p></o:p>
郑清赢招呼龚渝在方桌前坐下后，盛了一大碗玉米稀饭，端出一碗萝卜干咸菜和一小碟豆腐乳说：“将就吃吧，吃了好休息，今天走了那么远的路也累了。”龚渝的确累了。<o:p></o:p>
下乡的第一天他就这样应付过去了。<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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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清赢一家原来是住在郑家大院的，祖父早年在重庆城里当裁缝，土改时为了分田土，从城里搬回了老家。那时祖父手里还有点积蓄，嫌郑家大院子里太挤，人多且嘈杂，就在青棡林边修了这幢独家小院。郑清赢从小跟教过书的父亲读书习字，写得一手好字。<o:p></o:p>
郑清赢很聪明，心也特别细，自学得一手篾匠手艺，编出的背篼、箩筐、簸箕等竹器与别人的就不一样。尤其是他编的篾席，篾条起得薄，编织的纹路细，还能在篾席上编出花纹和“喜”字来。篾席四边的里面裹了一根粗麻绳，篾席的边很不容易被折断。知道的人宁愿多花点钱都要卖他的货。尤其是那些新婚家庭，总是提前向他订做，图的就是那个的“喜”字和篾席的边锁得好。<o:p></o:p>
灾荒年，郑清赢的父母没经受住那场灾难先后去世，才过上几天好日子的妻子，突发心痛病也猝死。<o:p></o:p>
他的两个女儿长得十分乖巧。妻子死时大女儿十岁，小女儿才七岁。原本六口人的家转眼便去了一半，只剩下三口人了。郑清赢十分悲伤，亲自把妻子送上山，在坟前许诺要把两个女儿抚养成人，决不再婚娶。<o:p></o:p>
六六年，大女儿兰馨刚念完小学，文化革命就开始了。复课闹革命后，两个女儿同时进了公社办的“戴帽初中”（小学办的初中）。两年后，同时毕业。小女儿兰香被推荐到县中读高中，兰馨因岁数超龄未能上高中，只得回家务农，为此，兰馨怄了一场大病。不久，她被村革委会推荐到地区的医科中专学校的短训班学习去了。<o:p></o:p>
不知不觉下乡都有几个月了，龚渝在生产队里不多言多语，也不像其他知青那样贪玩，干偷鸡摸狗的事，从不与其他知青串门，连场都很少去赶。除了在生产队里参加劳动外，一有空就拿着一本书看。别的知青家里常寄钱来，却从没见龚渝有过汇款单。不是家里父母亲不给他寄钱，家里也实在没有钱，龚渝完全了解家里的经济状况。父母曾给他寄过五元钱来，他原封不动地又给寄了回去，从此家里就没再给他寄钱来。<o:p></o:p>
郑清赢从龚渝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他的家境。在收小麦的前后总有那么一段梅雨季节，他就教龚渝编竹器。龚渝天资聪颖，没学多长时间，就会编些粗篾货了。郑清赢把他们编好的篾货拿到街上去卖了后，分给龚渝三五元钱。虽然钱不多，龚渝却干得很有劲。<o:p></o:p>
郑清赢的书法远近闻名，每到年关，都会有不少人来找他写对联，村里有个红白喜事也总免不了找他去帮忙写点什么的。空闲时，龚渝也跟郑清赢学学书法。他们常在一起谈论古代书法家，从王羲之的兰亭序到怀素的笔塚，从颜真清的祭侄稿到黄道周的狱中诗卷，到傅山的做字先做人的翰墨精神。他们畅所欲言，像朋友似的谈得很投缘。<o:p></o:p>
夏天，郑清赢的两个女儿同时毕业，大女儿兰馨分配到河对面的区医院当医生，小女儿兰香却成了“社来社去”的回乡知青，在家务农。<o:p></o:p>
村小学增加了班，差民办教师，原本想找郑清赢去教民办的，因他在村里的会计工作丢不开，就让兰香去顶的名额。兰香在生产队只干了一个暑假的活，开学后她就到郑家祠堂里教书去了。<o:p></o:p>
兰香回来后，龚渝就不常到郑清赢家去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一看到兰香心就发慌，浑身不自在。那般年龄的人，看到陌生的异性难免有些想法，又怕被对方看出来，处于想和年轻异性接触但又怕接触的阶段。<o:p></o:p>
兰香呢，明明知道龚渝是大城市来的知青，却故意在他面前摆出一副自命不凡的清高样子。她还在县中读书的时候就常听同学讲过一些有关知青的事，兰香对知青没有什么好印象，所以从不主动和龚渝搭话，让人看上去很难接近。每每见到兰香总让腼腆的龚渝很难堪，尽管有时的确是有事非去兰香家不可，他都是匆匆忙忙地办完事就走，若是兰香在家，更是匆忙。<o:p></o:p>
一天早上，龚渝刚吃过饭。突然，听到外面“啊！”地惊叫一声。龚渝本能地冲出门外。<o:p></o:p>
“蛇，蛇！”兰香见龚渝出来，惊惶失措地指着树上说。<o:p></o:p>
一脸苍白的兰香站在小路上，路边的那颗歪脖子桐子树上，一条<st1:chmetcnv w:st="on" UnitName="米" SourceValue="2" HasSpace="False" Negative="False" NumberType="3" TCSC="1">两米</st1:chmetcnv>来长的死蛇挂在树杈，树不高，蛇垂下来正好在路中央，挡住了兰香的去路。兰香要到公社中心校去开会，那是必经之路。<o:p></o:p>
此时龚渝全然没有了平日见着兰香的腼腆，像一个十足的男子汉，“别怕，我去拿东西把它弄下来。”<o:p></o:p>
说完他进屋拿来一把锄头，两下就把那条死蛇勾了下来，又用锄头把它往坡上拖，兰香本想谢谢他，见龚渝头也不抬，看都没看她一眼，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俩谁也没再说话，兰香赶紧从桐子树下穿过，朝公社走去。<o:p></o:p>
有了那次“蛇事件”后，兰香和龚渝打破了相见时的尴尬局面，有时也主动找龚渝说几句话，逐渐地比以前随便些了。<o:p></o:p>

卢克强 · 发表于 3-3-2006 21:50:00|来自：甘肃兰州

2<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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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过年了，别的知青都忙着准备年货，到处赶场去买农副产品，龚渝却一点动静也没有。郑清赢把编好的竹器全部卖完后，叫兰香去喊龚渝到他们家来一趟，兰香在屋外喊了两声没人回答，她见门虚掩着就推门进了屋。龚渝正聚精会神地在看书。<o:p></o:p>
“看的什么书，这么专心？”兰香好奇地问道。<o:p></o:p>
龚渝被她的突然光临吓了一跳，赶紧把书往枕头下面塞。支支吾吾地说：“《秋海棠》”。<o:p></o:p>
“看完了借我看一下，行吗？”<o:p></o:p>
“不行，绝对不行，已经有好几个人排起队了。”<o:p></o:p>
“我翻一下总行吧！”兰香说着趁他不注意，掀开枕头把书拿了出来。<o:p></o:p>
那是一本已经有些发黄了的书，兰香翻了翻书的内容简介，看了看书里面的插图。她皱着眉头将书扔到床上，说：“这什么书？还排着队看，你们这些知青啊，没几个好的。”龚渝说：“我知道这是黄色书籍，闲着没事看看消遣。”<o:p></o:p>
“我爸叫你过去一趟，他有事给你说。”说完兰香头也不回地走了。<o:p></o:p>
龚渝随后来到兰香家，郑清赢拿出二十元钱对龚渝说：“这是我今天卖竹器的钱，你拿去给家里置办点年货回家过年吧！”<o:p></o:p>
“不，我不准备回家过年，你们留着用吧！”龚渝何尝不想回家呢？下乡都快一年了，还从没有回过家。他是没有那笔路费。<o:p></o:p>
“这是你应该得的那份，我的已经拿出来了。”<o:p></o:p>
“不，哪会有这么多钱。”龚渝说什么也不要。<o:p></o:p>
郑清赢把钱塞到他的包里，就把他往外推。“回去，回去，今天我也不留你玩了。”郑清赢一直把龚渝推到院门外，还把院门给关上了。<o:p></o:p>
龚渝仍然没去置办年货，都腊月二十几了，公社的知青几乎走光了，他还是没有回家的意思。<o:p></o:p>
腊月二十八清晨，龚渝把他的旧木箱和被子拿到兰香家里去，叫他们给保管一下，说是马上要回家。郑清赢见他什么东西也没带，肩上就挂着一个黄挎包。<o:p></o:p>
“你等一下。”郑清赢转身进里屋去了。不一会儿，他拿出一个新的，用硫磺熏白了的竹筠编织的漂亮小背篼来，里面装着七包八包裹着的东西。<o:p></o:p>
“没啥好的，就一点黄豆，都是自产的东西。”郑清赢对龚渝说。<o:p></o:p>
那些年，城里人，乡下人的日子都过得很艰难，粮食是很珍贵的，像黄豆就更为珍贵了，它既可以当粮食又可以磨豆腐当菜吃。<o:p></o:p>
龚渝推让了半天，像上次一样他被郑清赢推出了院门。龚渝背着背篼向公社方向走去。没走多远，郑清赢提着一只大黑母鸡追了上来，要他把鸡拿回家去过年吃，龚渝说啥也不要，他知道那是他们家唯一的生蛋鸡，开春还要靠它来孵小鸡的。<o:p></o:p>
“你父亲得的那病就是身体虚弱造成的，‘乌皮’老母鸡炖汤，吃了最补身子，这种鸡在你们城里很难买到。”不管三七二十一，郑清赢把母鸡丢到龚渝的背篼里转身就往回走。<o:p></o:p>
龚愈看着老会计佝偻的背影，感动得直想哭。下乡以来，不管是在生活上或是劳动方面，他都处处关照着自己。听其他知青说，生产队里的农民总是拿“小鞋”给他们穿，找他们的“岔”。龚渝却从没有遇到那样的事，他不觉得农民有啥不好，山里的农民朴实、忠厚、对人热情，这些是城里人所不及的。<o:p></o:p>
龚渝走后，兰香心里一直惦记着他，希望他能快一点儿回来。兰香对龚渝再不像起初见到他时那样反感了。有时龚渝和父亲聊天的时候，她就在旁边默默地听，觉得龚渝的知识广博，连自己一向崇拜的父亲都差他远了。他不像别的知青那样轻薄、浮躁，他稳重、踏实，他开始走进她的心。他有一种内在的魅力使兰香很想走近他，了解他，但是她又有些怕。<o:p></o:p>
小麦已经开始抽穗了，龚渝还没有回来。刚过完年，龚渝给郑清赢写过一封信，说他父亲和母亲近段时间身体不太好，需要在家里照顾他们一段时间，要郑清赢在生产队里给他续假。<o:p></o:p>
又过了些日子，龚渝还是没有回来，可把兰香给等急了。每天下午，她借护送学生回家，常常在山梁上张望，一站就是老半天。许多知青过年后都返回来了，唯独不见龚渝回来，兰香很担心。她企盼着龚渝的身影能在远处出现。<o:p></o:p>
终于，龚渝回来了。那天傍晚，他提着那只大黑母鸡来到兰香家，兰香和郑清赢十分愕然，同时惊奇地问道：“你怎么把鸡给提回来了？”<o:p></o:p>
“我妈妈爸爸都说，这鸡是良种，杀来吃了太可惜，留着孵小鸡，他们无论如何也要让我给你们还回来。”龚渝不好意思地说道。“哎呀！你爸爸妈妈也真是，大老远的，一只鸡背来背去，不累吗？”郑清赢埋怨地说道。<o:p></o:p>
“你们生活也不容易，留着还可以增加点副业收入。”<o:p></o:p>
“你们城里人，不知是咋想的，不就一只鸡，犯得着这样吗？” 兰香看着龚渝说道。<o:p></o:p>
龚渝一脸的憔悴和疲惫，瘦削的脸颊，眉宇紧蹙，两眼深陷下去，鼻梁更加直挺，脸颊上的酒靥显得也更深了。<o:p></o:p>
<o:p> </o:p>
年前，龚渝一进家门就见母亲和父亲都躺在床上，家里冷冰冰的，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苏碧云见儿子回来了，异常兴奋，她扭动了一下身子，想坐起来，但终究没有能坐起来。龚渝赶紧放下背篼去扶母亲，费了很大的劲苏碧云才坐了起来，把身子靠在床上。快一年不见母亲，母亲显得更老了。 <o:p></o:p>
“没啥，还是那老毛病，关节痛。”母亲满不在乎地对龚渝说着，她怕儿子担心。父亲呢，倒自己坐了起来。<o:p></o:p>
“爸爸的病怎么样？”龚渝十分担心地问道。<o:p></o:p>
“还是老样，天气太冷了不想下床，陪着你妈说说话。”父亲说道。<o:p></o:p>
屋子里充满了一股药味。龚苏缘见哥哥回来了，很高兴，忙着去翻背篼。<o:p></o:p>
“呀，妈，有一只大母鸡，全黑的，好漂亮！”龚苏缘欣喜地说道。<o:p></o:p>
“你哪来的钱买鸡？”父亲问道。“妈，还有黄花，这是什么？”龚苏缘提起一个布口袋问龚渝道。“洋芋粉，用来炸酥肉或者煎蛋好吃得很。”<o:p></o:p>
“啊！还有一代黄豆，一袋糯米。” 龚苏缘把背篼里的东西翻了出来。“妈，过年的东西都有了，这下，我们过年可有吃的啦！” 龚苏缘高兴得直跳。“你哪来这么多的钱买东西？”龚国强再次问道。<o:p></o:p>
龚渝把在农村的情况跟爸爸妈妈说了，他当然是专拣好的对家里人说，特别是郑清赢一家对他如何如何的好讲得最多。苏碧云很感谢那远在农村曾未谋面的一家人。龚国强却有些不自在，他告诉龚渝，欠人家的钱好说，欠了别人的情就难算清了。他要龚渝少接受别人的恩惠。<o:p></o:p>
要不是龚渝回来，他们家还真是没法过年。<o:p></o:p>
第二天，龚渝准备把郑清赢送的黑母鸡杀了，苏碧云说啥也不让。她是从农村出来的，对农村的艰难是知道的，像这种优良的黑母鸡是家里一笔不菲的收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杀掉的。她要龚渝把黑母鸡送还回去。<o:p></o:p>
“你妈叫你别杀了，就别杀呗，这年月，农村并不比城里的日子好过，你就把鸡背回去吧！”龚国强对儿子说道。<o:p></o:p>
刚过完年，在姚之远的介绍下，龚渝到码头上去干搬运工，挣了点路费和零用钱后，才回到生产队的。<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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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克强 · 发表于 3-3-2006 21:51:00|来自：甘肃兰州

3<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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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龚渝，龚渝，吃点稀饭。”朦胧中，龚渝听到兰香的呼唤。他努力地睁开了双眼，兰香坐在床前，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稀饭，咸菜的香味扑鼻而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些天都没有认真地吃过一顿饭了，此时，他有了点食欲。<o:p></o:p>
“好香呀！”龚渝轻声地说道。“我特地熬了点稀饭，你试着吃点，看有没有味口。”兰香说。龚渝撑了撑身子，想坐起来，刚一抬头，眼前的东西全旋转起来，屋上的那片玻璃瓦翻了个，土墙上贴的那幅字画也倒了过来，他又倒下了。<o:p></o:p>
从家里回来后，龚渝显得更老成了。想到家里一贫如洗，妹妹残疾，父母又重病在身，自己堂堂七尺汉子却无能为力，挑不起家里的重担，前途一片渺茫。现实是如此的无奈。对家里的担心和焦虑使他情绪十分低落，在家里，又累了那么些日子，他心力交瘁，病倒了。<o:p></o:p>
“怎么，头还是昏？你躺下，别动。”兰香把手中的碗和筷子放到床边的烂条桌上，把被子上搭的棉衣裹成一团，塞在龚渝的头下。<o:p></o:p>
兰香将稀饭一勺一勺地往龚渝的嘴里喂，她十分专注地看着他。龚渝每张一次嘴，她的嘴也跟着微微的张翕，那神态，俨然像一个母亲喂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o:p></o:p>
龚渝的病着实地把兰香和郑清赢急坏了。兰香先是过河到她姐那里去拿了些药回来给龚渝吃，解决不了问题，高烧不退。郑清赢和兰香守了他一个通宵，什么土办法都使尽了，仍不见退烧。随后，龚渝又发冷，冷得直抖，兰香把家里的棉絮拿来都给他盖上，龚渝还是直叫冷。第二天，天还没亮，郑清赢就到了兰馨工作的区医院。兰馨把医院的一个老医生一起带来给龚渝看病，老医生说是患上了疟疾，俗称“打摆子”，必须注射“奎宁”才能治好。近些年来，这样的病已很少见，只有县医院才有这种药。郑清赢连忙赶到县医院，把药买了回来。注射了“奎宁”后，龚渝的高烧才退了下去。<o:p></o:p>
有人说大病后喝稀饭最养身体，兰香见龚渝的烧退了下去，赶紧在家里熬了点稀饭给他端来，一碗稀饭只吃了一半，龚渝就再吃不下去了，头昏得抬不起来，直想吐。<o:p></o:p>
兰香回家后悄悄地把那只大黑母鸡杀了，还让父亲把去年在山上挖的天麻拿了出来，和鸡炖汤给龚渝吃。<o:p></o:p>
在兰香的精心护理下，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龚渝的身体慢慢恢复了。那段日子是龚渝最艰难也是他最难忘的。<o:p></o:p>
自从龚渝那次生病后，他就再也没有单独开伙，每天都是在兰香家里吃饭，衣服也是兰香给他洗。队里有人说闲话了，说兰香想嫁给城里人，贪图荣华富贵，说郑清赢是在招女婿上门，说龚渝绝不会娶兰香，知青是留不住的客，终究是要回城里的……，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郑家那些好管闲事的人还特意找郑清赢说了此事，劝他赶快把女儿嫁出去，谨防出格，做出不好的事情来难以收场，坏了女儿名声不说，还损了郑氏家族的名誉，同宗的老前辈们纷纷上门给兰香说媒，无论家庭条件多好的，兰香全都拒绝，而且态度十分强硬。<o:p></o:p>
郑清赢早看出女儿的心思，姑娘已经喜欢上了龚渝，作父亲的不太好说。在他眼里，龚渝是个难得的好小伙，女儿能看上他，也没啥不好的。至于族里人的那些担忧，他也不是没想过，一切都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吧！<o:p></o:p>
龚渝听到那些流言蜚语后，开始自己煮饭吃了。没事尽量不去兰香家，但兰香却三天两头地往他那里跑得更欢。她才不管别人说什么呢，家里只要弄一点好吃的菜，总忘不了给龚渝端点去，一看到龚渝换下了脏衣服，就拿回家去给他洗了。<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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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克强 · 发表于 5-3-2006 00:53:00|来自：甘肃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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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福来之所以对迟玫好，他是看上了迟玫，迟玫却蒙在鼓里。当了几年兵的钱福来有点自以为是，满以为自己是见过世面的人，是复员军人，不能与一般农民划等号，不是纯的“农”，况且家里人正在托人为他安排工作，跳出“农门”是迟早的事。他深信不疑凭着家里在当地的势力和自身的魅力，他是可以得到迟玫的，他甚至幻想自己能改变迟玫在农村的处境，和她比翼双飞。
钱福来见万杰常来找迟玫，很吃醋。每次见到万杰他都充满着敌意，惟恐迟玫跟了万杰。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迟玫的他，搬出大队妇女干部来给迟玫说媒。这让迟玫非常吃惊，她没想到钱福来会有那样的心思，女知青找农民，简直不可思议。他竟公开找人来说媒，迟玫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她很郁闷，难道自己真的就落魄到只能嫁农民了吗？好歹自己也是在大城市里长大的姑娘呀，再落难也不至于把终身托付给一个地地道道、祖祖辈辈都在山里的老农民呗，迟玫断然拒绝了。<o:p></o:p>
她的拒绝让钱福来一家恼羞成怒，觉得丢了面子。为此，他们一家马上翻脸，对迟玫一反常态。失去了治保主任的大伞保护，迟玫在生产队的日子就不好过了。<o:p></o:p>
秋收后，工作组的人到队里核实粮食产量，这牵扯到队里上交公粮的问题。各队农民隐瞒产量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谁瞒得多谁就少缴公粮，如果上报的粮食产量不够分配，国家还会发“返销粮”。（把已经缴给国家的公粮又返还给农民）。不懂得里面玄机的迟枚，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分的粮食数量告诉了工作组。这下可惹了大祸，她马上成了“过街的老鼠”。全生产队的人都骂她，明骂，暗骂的都有。说她吃里扒外，没安好心，是内奸。还骂他和男知青鬼混，是破鞋。钱福来的大嫂趁机在队上说三道四，推波助澜。以后，队里什么事都瞒着迟玫，分粮食的事更是不让迟玫知道。迟玫在生产队的处境越来越艰难。<o:p></o:p>
白天出工，生产队里所有人都不和她说话，平时与她和得来的几个年轻姑娘，一见到她嘀嘀咕咕地远远避开，连钱福来看到她都躲躲闪闪、吱吱唔唔的了。晚上，她常常哭，那滋味真不好受。万杰给了她不少安慰，常过来陪她。在生产队度日如年迟玫找到公社干部，公社书记答应她想办法帮她处理好这件事。<o:p></o:p>
深秋，阴霾的天空下起了麻麻细雨，一派秋风萧瑟的景象。万杰戴着一顶破草帽，兴致勃勃一步一滑地走到迟玫屋前的院坝里，解放鞋和裤脚边溅满了稀泥。<o:p></o:p>
“哎哟！”万杰一声惨叫。钱福来家才下了崽不久的大黄狗悄声不响地窜了出来，狠狠地在万杰的小腿上咬了一口。<o:p></o:p>
坐在床边翻看相册的迟玫听到万杰的叫声，赶紧从屋里出来。见万杰一手捂住伤腿，一手佯装着打狗，站在院子的中间。大黄狗在他身边窜来窜去，向着他“汪汪”直叫。迟玫赶紧从屋里出来追撵大黄狗，一边赶一边吆喝。<o:p></o:p>
大黄狗以前是不咬人的，下了崽后，钱家就是怕它出来咬人，一直把它关在屋里的，不知怎么会蹿了出来。<o:p></o:p>
钱福来的嫂子也从屋里出来了， “你这个狗东西，谁叫你出来的？出来就咬人，没长眼睛呀！也不看看是谁，经常来的人还认不到了，不识好歹的黄眼狗，对你再好都认不到人的东西，看我打死你。”钱嫂拿着一根木棍边撵大黄狗边恶狠狠地骂。<o:p></o:p>
“看你还乱咬人！看你还乱咬人！给我滚，跑出来乱蹿啥，不好好地守着自家的窝。”大黄狗被追进了屋，钱嫂却还在没完没了地数落着。<o:p></o:p>
 迟玫心里明白钱嫂是在骂她和万杰。她什么也没说，把万杰让进了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o:p></o:p>
 “大白天的把门关着。母狗不摇尾，公狗不爬背。我看都不是啥好东西，关到门做哪样，有啥见不得人的。”钱嫂越骂越难听。<o:p></o:p>
迟玫忍无可忍，一下从屋里冲了出去，大声地喝道：“钱嫂，你啥意思？少来这一套。你把大黄狗放出来咬伤了人，还有理了。骂些啥，谁听不出来，有啥话就明说，别在这里指桑骂槐的。”<o:p></o:p>
“谁骂你了，你要来接话，就骂你了，你能把我怎样？大白天，把门关上干啥，孤男寡女还会有啥好事？”钱嫂挑明了是安心要和迟玫吵架的。<o:p></o:p>
迟玫气不过，骂了一句“骚农喝！”这句话骂出去，得了，这可是最侮辱农民的一句话，农民是最恨城里人这样骂他们。<o:p></o:p>
“你骂啥？农喝，没有农喝，你吃啥，你吃屁呀！你城来里的有啥了不起，你怎么不就在城里呢，跑到农村来干啥？分了我们的粮食还要告状，没良心。”钱嫂撒起泼来。<o:p></o:p>
“懒得跟你说，不要脸。”<o:p></o:p>
“谁不要脸，谁不要脸，你说清楚。”钱嫂向迟玫扑过去，做出要打她的样子。万杰赶紧把迟玫拉进了屋。
“砰”的一声，门又从新关上了。进屋后，迟玫忍不住哭了，她心里明白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自己没有答应钱福来的婚事惹出来的麻烦。
外面，钱嫂还在骂个不停。万杰不知怎么劝迟玫，他觉得这都是自己惹的祸，显得有些手脚失措。本来兴致勃勃的万杰被这么一闹，高兴劲全没了。<o:p></o:p>
万杰蹲下身去看伤口，屋子里很暗看不清楚，他起身准备去开门。迟玫叫他别开，她抹去了眼泪，找来火柴点上“美乎灯”，把灯芯拧到了最大限度，然后把灯搁在地上蹲下身去看万杰的伤口。万杰把裤脚捞了起来，小腿上一圈深深的狗牙印，血从牙印的小洞里流了出来，裤腿被血浸湿了一大片，牙印的周围已经开始红肿。迟玫忙拿出从家里带来的一小瓶白药全撒在万杰的伤口上，又找出一条白布条把伤口包扎好。她边缠布条边心疼地问万杰痛不痛。万杰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说：“没啥，不碍事，我这已经是被狗咬第三次了。才下乡那年，我们生产队有一家农民喂的狗那才叫凶，把我咬得还要惨，腿上被咬了好几处，痛了一两个月才好。”万杰拿起床上的相册边翻边说。他从相册里取出一张迟玫放大的三寸化身照片说：“把这张送给我！”<o:p></o:p>
迟玫抬头看了看，迟疑了一下，说：“你拿去吧！”<o:p></o:p>
“我父亲的问题搞清楚了，我马上就要回去工作了。”万杰突然激动地说。<o:p></o:p>
万杰的父亲是一个中型厂的厂长，在文革期间被打入的“牛棚”，由于父亲的问题，所以他一直没能调回城。<o:p></o:p>
迟玫略怔了一下，她站了起来，惊喜地说：“真的！”<o:p></o:p>
此时此景，迟玫不知憧憬了多少回，她幻想着某一天万杰能说这样的话，可当真这天到来了，她却忐忑不安心里矛盾着，她多么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和万杰同时说出这样的话来。哎！即使是在困顿中的少女，年轻的心也总是充满着浪漫的。<o:p></o:p>
迟玫的心，像火炉上煮开了的五味瓶，酸甜苦辣麻一齐冒了出来。她不知道该对万杰说什么，喃喃道：“终于熬出来了！你终于熬出来了！”<o:p></o:p>
看着迟玫脸上复杂的表情，善解人意的万杰硬压住自己喜悦的心情，两眼深情地望着迟玫。尽管他有很多的话想对迟玫说，然而他一句也没有说。<o:p></o:p>
过了一会儿，万杰说：“我走了。”<o:p></o:p>
“嗯”，迟玫不置可否地答了一声。<o:p></o:p>
万杰起身准备出门，这时，迟玫才回过神来，“不，不，不，你别走，吃了饭再走吧！”万杰笑了笑，对迟玫说道：“路这么滑，脚又被狗咬伤了，走晚了，天黑下来了怎么办？”<o:p></o:p>
迟玫呆呆地站在床边，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万杰，想说又不知说什么好。慢慢地，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眼神里有喜悦、有悲哀，在时而摇曳的“美孚”灯光下，她是那样的楚楚可怜。万杰看着迟玫，呆了。他的心“咚咚”地狂跳，血，直往脑门上涌，他有股狂热的冲动，真想扑过去紧紧地抱着迟玫……然而，他没有。<o:p></o:p>
又过了一会儿，万杰轻轻地说：“我走了。”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盯着迟玫，迟玫也正盯着他，四目相触，迟玫忙躲闪开，慌乱地说：“等等，我给你找一根木棍来。”迟玫匆匆地朝里面的柴房走去。<o:p></o:p>
迟玫拿了根木棍出来递给万杰，万杰没有立即去接，两眼依旧直直地盯着迟玫。迟玫那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悲伤，万杰的心有被刀子猛戳了一下的痛，他甚么也不顾了，一下抱住了迟玫。迟玫伏在他的肩上，伤心地抽泣着，全身都在颤抖。<o:p></o:p>
万杰声音发颤地说：“玫，我喜欢你，我爱你，永远爱你……我等你，等着你，永远……”万杰紧紧地搂着迟玫，迟玫战栗得更厉害了，她微闭着双眼，任由万杰在她的脸上、额头上狂吻。万杰把嘴触在迟玫的耳边小声地说：“你要坚持，一定要坚持，坚持就是胜利！我会抽空来看你的。”迟玫睁开了眼睛，紧闭着嘴唇点了点头，然后她微微地扬起头，闭上了眼睛。她在等待，等待着万杰更狂热的爱抚。<o:p></o:p>
万杰将迟玫抱得更紧，迟玫贴在万杰的胸前，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但她还是闭着双眼，一动不动。万杰猛地抱起迟玫，“哎哟！”迟玫脚离地时，脚尖碰到了万杰的伤口，万杰痛得叫了起来。<o:p></o:p>
“怎么了？”迟玫挣脱了万杰的拥抱，小声地问道。“你的脚碰到了我的伤口。”这时，他俩都从狂热中清醒过来了。迟玫一张红红的脸，怪不好意思的，忙将木棍塞在万杰的手里，拉开了门。万杰刚迈过门槛，又回过头来对迟玫说：“你一定要等着我，我会给你写信的，千万要别不给我回信哟！记住，我会永远等着你的。”说完，一瘸一拐地出了门。<o:p></o:p>
万杰走了，他杵着那根木棍一瘸一拐地走了。满眼泪水的迟玫倚在门边，久久地注视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小路尽头的山坳处。那一幅黑色的剪影，在她心灵深处，留下了难以忘却的永恒。<o:p></o:p>
迟玫回转身来，一下倒在床上，牙齿紧紧地咬着被单，全身激烈地抽动着，她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不让发出声来，她怕隔壁钱家嫂子听见。<o:p></o:p>
一周后，迟玫被调到了公社边的一个大队去了。那些天她特别忙。<o:p></o:p>
一切安顿好后，迟玫就去了万杰的生产队。万杰还不知道她已经调了队，她得去告诉他。<o:p></o:p>
迟玫没到万杰那里去过，她边走边问，绕了不少的路。已经过了中午时分，好不容易才找到万杰的生产队，可万杰在两天前就离开了。没有见着万杰，迟玫心里沮丧极了，她很担心，特别让她牵挂的是万杰那条被狗咬伤的腿。

卢克强 · 发表于 5-3-2006 00:51:00|来自：甘肃兰州

2<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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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到了秋天，绵绵的秋雨下得人心烦乱，整天只能待在黑黑的屋子里。寂寞无聊的迟玫坐在门边吹口琴给细妹听，细妹的脸色特别红，眼睛角和睫毛上粘着不少眼屎，她坐在门槛上无精打采地看着迟玫。迟玫吹了一首细妹会唱的儿童歌曲，叫她和着琴声唱，细妹嘴唇动了动没能唱出来。<o:p></o:p>
“细妹，怎么不唱歌呢？没吃饭吗？这么没精神。”半天，细妹才轻轻地说了一句：“知青姐姐，我要吹口琴。”<o:p></o:p>
“不行，等你长大了，我教你。”细妹没再说话，静静地看着迟玫。<o:p></o:p>
“等姐姐调回城工作了，我就把口琴送给你。”<o:p></o:p>
“姐姐为什么要回城呢？你老说城，城是啥？你想妈妈了。”<o:p></o:p>
“细妹，回来吃药。”隔壁细妹的母亲在叫她。<o:p></o:p>
“哦，生病了？我说怎么焉纠纠的，听妈妈的话，回去吃药。”迟玫用手摸了摸细妹的头。“啊，好烫呀！快回去吃药。”<o:p></o:p>
细妹的妈妈从屋里出来说：“都发烧好几天了，还拉肚子，这几天又不啥吃东西，在大队赤脚医生那里都煎了好几副药吃了，还不见好转，这女娃子不知是咱的，怕是撞上什么鬼了。”她母亲边说边将细妹往家里拉。<o:p></o:p>
“不嘛，我不吃药，我要口琴，我要吹口琴，知青姐姐，我不要吃药。”细妹侧着身子，满脸通红，无助的眼神执拗地看着迟玫哭着、闹着。她终究未能拗过母亲，乖乖地回屋去了。<o:p></o:p>
万杰来了，他才从区邮局取款回来，顺便买了些包子。几天没见细妹了，迟玫拿着一个包子站在门口喊细妹，好一会没见细妹出来，如果是在以往她早出来了，迟玫把包子给她拿到家里去。<o:p></o:p>
屋子里黑洞洞的，死一般寂静。屋角的木板上停着一具小孩的尸体。“细妹前晚就落气了。”她母亲满脸忧伤地对迟玫说，眼睛又红又肿。怎么可能呢？迟玫的脑袋“嗡“地一下大了，血向上涌，眼有些发花，差点晕了过去。细妹的脸上盖着一张很粗的黄色草纸，身子被一块烂布遮着，两只脚赤裸在外面。再定睛一看，天呀！晚上自己竟和细妹并排睡着，中间只隔着一块木板墙，居然还一点不知道。她的心一阵狂跳，浑身发颤，牙齿打起“咯咯”来，迟玫踉踉跄跄地跑回了家，一下瘫倒在门槛上。<o:p></o:p>
“迟玫，怎么了？”万杰紧张地问道。<o:p></o:p>
“细妹，她……她死了，我……我居然还和她齐头并脑地睡……睡了两个晚上，太……太可怕了。”迟玫气喘嘘嘘、断断续续地说，心里一阵反胃“哇哇”地干呕。万杰看着惊恐万状的迟玫，赶紧给她倒了一杯开水叫她喝，迟玫一边喝一边用手擂着胸口，泪水簌簌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平时，迟玫是很喜欢细妹的，当细妹成了一具僵尸时却又是格外恐惧。她毕竟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姑娘呀，哪里经历过这般近距离的生离死别。<o:p></o:p>
当地的风俗就是：小孩死了不能声张，在没埋葬之前自己家里人不能告诉别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今后家里的其他人才吉利。若是生人自己撞上了便与家人无关。小孩没带大，中途夭折了，说是讨债鬼，人小鬼大，家里人得请阴<st1: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阳">阳</st1:PersonName>先生消灾，选一个吉日埋了才能避邪。细妹的尸体在家里都搁置两天了还没埋葬，她家里人是在等好日子。要是在夏天，尸体很快就会腐烂的情况下，就先浅埋在土里，等好日子好时辰一到再深埋。埋的时候，不能哭殇，只能骂，说是只有这样，“短命鬼”才不会跟家里人作对，才能保住一家人以后的平安。
过了好一阵，迟玫才渐渐地平静下来。她从箱子里翻出那支口琴，用手抹了抹，再次到细妹家去。迟玫把口琴放到细妹的胸前，喃喃地说：“细妹，姐姐把口琴送你了，姐姐不能教你了，你自己学着吹吧！在阴间寂寞的时候就吹吧！姐姐能听……”迟玫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了，她不敢嚎啕，双手捂住嘴冲出了门。
可怜的细妹，不知道生的啥病，说死就死了，就这样静悄悄地离开了人世。
回屋后，迟玫叫万杰帮着她把床搬到对面去，尽量离隔壁细妹躺的木板远一些。虽说细妹活着时很讨人喜欢，但她毕竟成了短命鬼，而且就停在那一墙之隔的地方。屋子里，只有顶上的玻璃瓦透了一点亮光进来，显得格外阴森。想起几天前细妹坐在门槛上听她吹口琴的情景，迟玫即悲伤又害怕，她坐在床上，傻傻地盯着<st1:chmetcnv w:st="on" UnitName="米" SourceValue="2" HasSpace="False" Negative="False" NumberType="3" TCSC="1">两米</st1:chmetcnv>远的木板墙，不时地揩泪水。
那晚，万杰没有走，他不敢走，他知道迟玫害怕，特意留下来陪她。他们从没有在夜晚里单独相处过，这还是第一次。<o:p></o:p>
夜里，呼呼的山风吹得树木哗哗地响，给阴森的屋子里增添了几分恐怖。万杰坐在条桌前翻阅那本不知看了多少遍的《林海雪原》，迟玫拿着一本《新华字典》一页页地硬背着里面的生僻字，他俩都明白这样做的目的。<o:p></o:p>
在只有一张床，不足<st1:chmetcnv w:st="on" UnitName="平方米" SourceValue="20" HasSpace="False" Negative="False" NumberType="3" TCSC="1">二十平方米</st1:chmetcnv>的屋子里，男女之间的什么事都可以干出来，但他们什么事也不能干出来。不是他们不识人间烟火，不懂男女之情，做那样的事情是需要勇气的，它包含着是一种责任。不是他们与生具有超越常人的理智，是因为眼前的处境，不能越雷池半步。<o:p></o:p>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爱”对于他俩来说，好似一场战争，稍有不慎便会功亏一篑，等待自己的或许是一生的流放。不能因为眼前的“爱”影响自己的前程，乃至一生的幸福。<o:p></o:p>
他是男人，如果一个男人不能给自己深爱着的女人幸福，那还算男人吗？这个问题万杰问过自己不下百次、千次，在空寂的山野里砍柴、写生，在林间小路漫步、闲聊，在此时此刻这个难得的机会里，万杰都想向迟玫表白自己对她的爱，他多么想拥抱着她猛吻啊！多么想用男人的粗野来向她表达自己的爱意啊！但是，他不能，他竭力压抑着自己，生怕因为自己的冲动给迟玫带来终身的不幸。他一次又一次地克制着自己狂热的欲火。迟玫是他心中的一尊玉观音，他不能为贪图一时的快乐而砸碎了她。<o:p></o:p>
他俩深深地陷入了爱的旋涡，但却不能轻易说出口，他们矛盾着，徘徊着，在人生最需要“爱”来相互抚慰的岁月里，他们却生活在自我压抑之中，不敢释放自己的情感。一对被现实禁锢得几乎扭曲了的灵魂，在这宁静的夜里正默默地承受着情感烈焰的灼烤。<o:p></o:p>
他们别无选择，只有等待，在静静的等待中熬过黑夜。<o:p></o:p>
那晚，他俩整整坐了一宿，什么事情也没发生。那是迟玫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一夜，要是没有万杰的陪伴，她不知道自己将怎样熬过那一晚。<o:p></o:p>
细妹死后，迟玫夜里不敢在自己屋里住，在生产队长的家里和他妹妹住了足足一个月。<o:p></o:p>

卢克强 · 发表于 5-3-2006 00:49:00|来自：甘肃兰州

第 六 章<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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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终于停了。迟玫刚起床，突然，大黄狗“汪汪”地叫个不停，院子里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叫着她的名字，她把门打开，“哎呀，是你呀！你怎么来拉？进来坐，快进来坐。”万杰来了，她十分惊喜，满脸堆笑地招呼着万杰。<o:p></o:p>
下雨天是知青们最难熬的日子，生产队不出工，待在黑洞洞的屋子里无所事事，挥之不去的孤独和寂寞吞噬着他们的青春岁月。万杰的到来着实地让迟玫吃惊不小，兴奋得有点语无论次了，她将万杰热情地让进了屋。中午还特意把自己最后的一块、国家专供给知青的老腊肉拿出来招待万杰。<o:p></o:p>
从那以后，万杰成了迟玫的常客，只要一有空闲，他就到她那里去串门。有好吃的总是拿到迟玫处来与她共同品尝，有时万杰还把衣服、被单拿来找迟玫洗。而迟玫呢，自从与万杰认识后，再没有叫钱福来给她砍柴了，她和万杰一同上山去砍。每次上山砍柴，万杰都会像大哥哥似的，总不让她干重活，久而久之，两人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相互之间有了依恋，几天不见就落魂失魄的，心里老是牵挂着对方。<o:p></o:p>
万杰酷爱画画，每次来他都要给迟玫带来一幅“作品”，迟玫欣赏他的作品。他也常让迟玫做模特，为迟玫画了很多素描速写，站着、坐着，侧面、正面，伏案写字、坐在灶前烧火……，各种姿势的他都为她画。<o:p></o:p>
原本不爱画画的迟玫，在万杰的影响下，对画也有了兴趣。她闲暇时自己拿出笔来画一些非常简单的花花草草，有时也临摹样板戏里的英雄人物剧照。起初她是偷着画，不让万杰知道，后来被万杰发现了，她就干脆公开地向他请教。每次，万杰都十分耐心地教，迟玫也学得很认真。在万杰的指导下迟玫绘画的技巧很有长进，学画没有多久，毛泽东、周恩来等伟人的画像她能临摹得惟妙惟肖。<o:p></o:p>
星期天，农民们三三两两赶场去了，万杰邀迟玫到去山上去写生。吃过午饭，两人朝屋后的山峰爬去。
几天前还阴雨绵绵的天空亮了起来。雨过天晴的树林里，在太阳的烘烤下，散发着浓浓的土腥味；枝叶茂盛的水杉直挺着细长的树干，舒展着秀美的枝叶，微风拂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被雨水浸湿的山路有些滑，万杰不时地去搀扶迟玫，遇到坡陡的地方，万杰就先上去，然后再拉迟玫上去。
迟玫突地想起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来，他转过身去问万杰道：“为什么世界上最美丽的童话故事都发生在森林里呢？”
 “这你还不明白吗？人类原本就是从森林里出来的呀，当然应该再回到森林中去。你看，这林子里多静谧，要不是偶尔的鸟叫和自然的风声，我们简直就像上了月球。”万杰笑着说。“噢，看来童话故事的寓意，其中之一就是要人类回归大自然。”迟玫若有所思地说。
“只有人们在走进了森林里才会享受到真正的宁静和圣洁。”迟玫感悟道。“当然。要不，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能流芳百世？能受到那么多隐士的追捧？”两人在之字形的林间小路上探讨着，静静的山林里回荡着他俩的笑声。很快，他们登上了山顶。。
山顶上有一块平地，平地的一边有一块裸露在外的大石，另一边则是主峰，有近二十多米高，主峰是一壁陡峭的山崕，没人能攀登上去。主峰底下的一端长着一棵巨大的香椿树，红中带绿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已经没有椿芽可掰了。那条小路完全是掰椿芽的人们给踩出来的，如果没有这棵椿树，也许不会有上山的这条小路。
他俩在那块光洁的大石头上席地而坐，远远地望去，四周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山峰尽收眼底，经过几天的雨水冲刷，在蓝天下显得格外的清秀。太阳一会儿被云层遮住了，一会儿又从云层里钻了出来。万杰站了起来，一种浩然之气如同电流般地贯穿全身，又迅速地在胸中聚集、升腾。“噢”——“噢噢噢噢”！他张开双臂，向着大山发出一阵啸叫。丝丝的松针轻轻地掉进了大石块旁的一窝碧水中，像优雅、无声的吻。迟玫趴在那块干静的石头上，用手轻轻地搅着碧水中的松针。
“别动，就这样。”万杰停止了啸叫，他从地上拿起画板，迅速地画着。 “多么美的姿态呀！” 画完后万杰赞叹道。迟玫眨巴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向上翘着，黑黑的眼珠清亮似水。她翻身坐了起来，抿了抿嘴说道：“每次都这样，你尽会拣好话说，不夸我，我还是会给你当模特的，我会给你当一辈子模特的。过些年，就怕你嫌我老了。”迟玫娇嗔地说。 “哪会呢，老了有老了的画法，有老了的韵味。我绝不是奉承你的。真的，你就是我心中的一个绝美的模特，我愿为你画一辈子。” 万杰深情而直白地说。
“看，那山崕上有个鸟窝。”迟玫惊诧地叫了起来。万杰朝着迟玫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主峰顶上一棵不太大却显得很苍老的黄葛树，树冠将山峰顶上快要迸裂开的岩石遮掩了大半边，树下有一块向外凸出的岩石，岩石下有一凹处，一只鸟在里面探头探脑。
“是只雏鹰！”万杰叫道。雏鹰抖动着稚嫩的双翅扑腾了几下又蹲了下去，没有飞起来，连站立都困难的雏鹰，像是才从蛋壳里孵出来的。
一只披着蓝色羽毛的小鸟，落到了那株黄葛树的树梢上，小鸟抖动着全身的羽毛，机灵地四下张望着，清脆地叫了几声。鸟儿仿佛嗅到了人味，警觉地仰起了头，在树梢上跳来跳去。雏鹰的半个身子从窝里探了出来，张着嘴仰望着天空。迟玫不自觉也跟着雏鹰仰起了头，天呀！一只老鹰把翅膀张得大大的，像一片乌云似的一动不动地定在半空，“遭啦，老鹰来了。”迟玫惊叫道。说时迟那时快，鹰的身子向上仰了仰，猛地像箭似地射到了树梢上。那只蓝色的小鸟霎时不见了，鹰飞快地落到了峭壁上，雏鹰被挤进了巢穴的石缝里。“怎么没见那只小鸟飞走呢？”迟玫不安地问道。
“被鹰叼了。” 
“不可能，我看到鹰嘴上没叼东西。” 
“小鸟在鹰爪下的，它的动作太快了，你没注意到它的爪子。”正说着，鹰飞了出来，雏鹰在窝里一下一下地啄着食物。“雏鹰肯定是在啄那只小鸟。”迟玫心疼地说。
“啊，那只鹰是受了伤的。”万杰仰着头，十分惊讶地说道。
鹰飞得不高，在他俩的头顶上盘旋，羽毛杂乱不堪。
“你看，它的腿上好大一片都没毛，血淋淋的，里面的肉都能看见。”万杰指着空中的鹰说。老鹰在他们上空，既不肯离去也不进窝。“迟玫，我们下山吧！老鹰一直在我们头顶上飞，它是怕我们伤害它的小鹰。”
他俩朝山下走去。
 “那小鸟怎么会停息到鹰巢旁呢？那不是是自投落网吗？，刚才我们该大声地喊叫几声，把小鸟撵走。”迟玫有些后悔地说道。“哎！它死得多可怜呀！” 迟玫的语气里充满了怜惜。 
“其实鹰也可怜，在小鸟面前它很凶猛，但也有比它更凶猛的，不然，它怎会受伤呢？自己已经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要照顾小鹰，为小鹰捕食。”
“那只小鸟多漂亮，多活泼呀！一眨眼便成了盘中餐。”
“鹰要生存，就得吃小鸟，小鸟要生存就得吃虫子。世上就这样，一物降一物，弱肉强食。这是自然规律，生物中的食物链。如果都像你这样富有同情心，万物还能生存吗？世界早完了。倘若自然中的食物链断了，生态便就不平衡了，失去了生态平衡，人类早晚也会完蛋的。上帝塑造的小鸟，一只只都是漂亮活泼的，不可能因为它们漂亮活泼而不被成为强者的食物，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万杰的一席话迟玫无语答对。一阵沉默。
他俩走出了树林。葱茏的树梢上，高高的山崕峭壁上，不时从头顶掠过归巢的鸟儿身上的羽毛全沐浴在一片血色残阳中。
“有了，今后我的笔名就叫‘岩鹰’。迟玫，你说好不好？”万杰突然说道。“岩鹰，这个名字好，有意义。”迟玫赞许地说。“对，就用‘岩鹰’，这个名字太适合我的性格了。鹰是那么的坚毅、勇敢，有责任心，我喜欢。”万杰兴致勃勃地说着。
从此，在万杰的画上，有了‘岩鹰’的署名。
在与万杰的交往中迟玫感到无比快乐。她俩常在一起谈论过去的趣事，谈绘画，谈眼前，谈将来，但都忌讳谈家庭，不愿说的相互间从不打听。<o:p></o:p>
从万杰的摆谈中，迟玫只知道她母亲曾当过教师，他绘画的技巧大多是母亲教的，父亲被关在“牛棚“里。<o:p></o:p>
万杰是迟玫成年后最近距离接触的男性。确切点说，是迟玫在知道男女有别后，把自己的感情与之捆绑在一起的第一个男人。<o:p></o:p>
夜里，她常想：若他俩能在某一天同时飞出了这山旮旯，在某个校园或工厂里共同学习、工作、生活，那将会是一件多么愉悦的事，她一定会倍加珍惜每一分，每一秒，把女人的所有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他。那时，他们将会是多么的幸福啊！<o:p></o:p>
无数个不眠之夜，迟玫就这么痴痴地想着、恋着、憧憬着……<o:p></o:p>
迟玫的美不只限于外表，而是在她骨子里透视出的那种内在的气质。从小就有着审美情趣的万杰是从心灵来感应的，特别是迟玫在为他当模特时的神态更是让他着迷，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好似无线电波在不断地发出信息，而信息的密码只有他——万杰，才能破译。她的容颜、气质，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有着与众不同的韵味。与她在一起，空气显得更加柔和，阳光显得更加明媚，山峦显得更加苍翠……<o:p></o:p>
在万杰的眼里，只要有迟玫的存在，世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o:p></o:p>

卢克强 · 发表于 8-3-2006 16:59:00|来自：甘肃兰州

第 七 章<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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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原始森林边把严代英背回来的靳学兵，星期天常到她所在的连队去。慢慢地他们越来越熟悉，越来越随便了。起初，总是两个战士一起来，慢慢地，小战士不常来了。<o:p></o:p>
从重庆回到边疆后，遭受父亲病故和初恋失败双重打击的严代英，倍感忧伤，整天郁郁寡欢。看着手臂上带着青纱的严代英，靳学兵一声不响地找来木料，花两个星期天的时间，给严代英做了一张小木床，换掉了严代英睡的竹板床。别看<st1:chmetcnv w:st="on" UnitName="米" SourceValue="1" HasSpace="False" Negative="False" NumberType="3" TCSC="1">一米</st1:chmetcnv>七几个头的靳学兵，黝黑的皮肤透出一种特有的粗野，心却很细。休假时常到严代英那去，陪她聊天。一周七天里，星期天成了严代英最盼望的日子。<o:p></o:p>
在靳学兵的陪伴下，严代英熬过了情感中的艰难时光。一个解放军战士，她的救命恩人，走进了她的情感世界，他和靳学兵恋爱了。<o:p></o:p>
彩云之南的西双版纳本来就是恋人的天堂。枝繁叶茂的大榕树，翠绿婆娑的芭蕉叶，清澈的溪水，习习的微风，幽雅的傣家小竹楼，引起过多少终身伴侣甜蜜的回忆，也让多少有情男女永结百年好合。严代英和靳学兵常常漫步在墨绿色的香蕉林，也常常躺在山坡的岩石上，仰望着深邃湛蓝的天空，漫无边际地谈理想、谈家庭、谈亲人。<o:p></o:p>
很快，靳学兵的身影填满了严代英的感情空间，他们结婚了。本来，建设兵团有明文规定，男女青年是不允许谈恋爱的，同时，部队的战士也不允许在驻地找对象，因严代英和靳学兵他们有那么一段传奇经历，所以组织上就特事特办，批准了他俩的结婚申请。<o:p></o:p>
严代英成了同学们中最早结婚的一个，这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说什么的都有，严代英她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去搭理那些是是非非，她沉浸在新婚蜜月的浪漫中，享受着甜美的新生活。<o:p></o:p>
婚后不久，靳学兵带了几个战友来，他们为严代英搭建了一大间新茅草屋，她搬出了集体宿舍。靳学兵有一身蛮力气，又特别能吃苦。只要一有空，他就到山里去砍树，把木头扛回来自己做家具。他的木匠活还真不错，没多久，他们的茅草屋里就有了大木床、大衣柜、木桌椅，还真像一个家了。<o:p></o:p>
第二年，她生下一个姑娘。在产房里，护士叫靳学兵填写婴儿的出生证明，靳学兵抓耳挠腮，抠着脑袋一个字也写不起。<o:p></o:p>
“怎么，你不会写字？你怎么会没文化呢？”严代英在病床上急切地使劲扯着丈夫的军装摇，一遍又一遍地问他。<o:p></o:p>
靳学兵淡淡地说；“家里穷，没法读书。”<o:p></o:p>
严代英知道他家里穷，当兵不久父母就相继去世了，但她哪里会想到穷得连书都没读。<o:p></o:p>
“你不是还有一个大伯吗，他没供你读书？”靳学兵摇了摇头。<o:p></o:p>
“我们耍朋友的时候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严代英气愤地问。<o:p></o:p>
“有没有文化与我们成家没多大关系，现在我们不是生活得好好的吗？”靳学兵冷冷地回答道。<o:p></o:p>
“没多大关系？说得多轻巧啊！我怎么嫁了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哟！”严代英伤心地哭了。<o:p></o:p>
靳学兵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不知道这对妻子的伤害有多大，不知道该怎样来安慰妻子。只是一遍遍地重复着一句话：“别哭了，月子里哭会伤身子的。”护士见状赶紧把靳学兵喊了出去。<o:p></o:p>
严代英和靳学兵谈恋爱时，从来就没有写过一封信，靳学兵连求爱的纸条都没有写一张给严代英，她当然无从知道靳学兵有没有文化了。<o:p></o:p>
解放军怎么会没文化呢？严代英百思不得其解，她有些茫然。<o:p></o:p>
刚坐完月子，连队的领导来通知她把小孩的出生证拿到办公室去上户口。严代英在柜子里把出生证明翻了出来，只见在民族栏里工工整整地写着：“哈尼族”三个字。严代英有些懵了。怎么，他还是少数民族？<o:p></o:p>
婚后的这两件事情在她的心中投下了一道阴影。<o:p></o:p>
一九七四年五月，国务院和中央军委发布命令，撤销生产兵团，恢复地方国营农场，现役干部撤回部队，农场由地方各级政权机构领导。靳学兵复员了，他没有回老家，在农场的砖瓦窑子里干临时工。<o:p></o:p>
靳学兵很能吃苦耐劳，砖瓦窑上班实行的是计件工，做得多工资就多，他干活很亡命，每个月结算下来工资总要比严代英高出许多。<o:p></o:p>
后来他们又有了第二个女儿，两口子的日子过得相当平稳，感情也不错。<o:p></o:p>

[狮城随笔] [转帖]原乡（长篇小说---作者平安-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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