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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5-12-2004 12:29:23|来自:新加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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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回乡去那天还是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我却当着叔叔的面
用大人的口气与他商量“爸爸,搬家时别忘了把伯伯的那个书箱
搬来。”
爸爸好不容易终于想起了那个箱子,却又觉得那都是一些陈
年老书,不值得整个儿搬来搬去,便说:“箱子太大了,这次行李
又多,你就说要带哪几本吧。”
我说:“尽量都要。《史记菁华录》、《世界名作选》、((芥子园
画谱》和林语堂的《开明英文读本》,还有,我正在练的颜真卿字
帖。”
我故意有点炫耀,为的是向爸爸说明,一个每天给人家记工、
写信却从来不温功课的孩子,反而能接触不少书。
叔叔笑了,看了我爸爸一眼。
我转身对叔叔说:“还有一部《石头记》,妈妈说这就是你最
喜欢的《红楼梦》,但我看不懂。”
叔叔收住了笑容,又重复了几年前在乡下给我说的那句话:
“这书你不要看,太悲苦。”
7
爸爸回乡搬家去了,叔叔倒不太在乎我温课,只领着我在上
海各处走走。他觉得这门课更重要一些。
到很多地方,我会说:“这儿外公领我来过。”叔叔听到这话
很警惕,立即问:“他给你说什么了?”我立即知道我错了,不应
该在叔叔面前提外公。
叔叔其实并不了解外公,他只记得在我爸爸和妈妈结婚时,
余、朱两家的巨大差异,这种差异对他这么一个青年学生来说非常
敏感,直接联系到了他已经偷偷接触过的阶级斗争学说。土改时,
叔叔是工作队员,而外公成了地主,这条界限一直横亘在两人中
间,严格说来是横亘在叔叔心间。
去年暑假我跟着外公来上海玩时,叔叔也来过几天,有过一
次见面。外公为躲过叔叔的冷脸,便说:“下午我带秋雨到跑马厅
去看看。”
叔叔立即接口,眼睛却没有看着外公:“不是跑马厅了,是人
民广场。”
我连忙问:“为什么过去叫跑马厅?”在小孩听来,“跑马厅”
比“人民广场”来劲多了。
外公正要解释,叔叔正色道:“那是旧社会剥削阶级的名
堂!”外公也就噎住了。
一来二去,叔叔和外公似乎见不得面。一见,刚刚还在说笑
的叔叔就会严肃起来,就像披上了盔甲,而什么都不在乎的外公,
也会一脸沮丧,似笑非笑,真像过去确实罪大恶极一样。
后来我在很多次政治运动中经常会想起叔叔和外公见面的情
景,领悟在很多情况下,批判者和被批判者往往都是一种扮演。双
方一旦扮演就无法沟通,越是无法沟通越是扮演得逼真,时间一长
彼此都以为是真的,再也无法撤退。
今天外公不在,叔叔也就没有警惕下去。在这个问题上,我
是站在外公一边的,觉得外公是一个最简单的人,根本不像叔叔想
的那么复杂。让人费解的倒是叔叔自己:为什么对外公这么警
惕,对我妈妈却那么尊重?还有,外公说的“跑马厅’’被你说成
是“旧社会剥削阶级的名堂”,那么你喜爱万分的《红楼梦》也不
会是新社会的名堂吧?
YYePG, THE NEW EPAGE E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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