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狮城论坛

返回列表 发帖 付费广告
楼主: sincn

[狮城随笔] [推荐]余秋雨封笔之作:《借我一生》(全)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5-12-2004 23:05:45|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在大批判简报和申诉书底稿后面,又有回形针别着一堆纸条。
这些纸条我看第一遍时没有看懂,再仔细地看第二第三遍,终
于,泪滴落到了这些纸条上。
这是一些借条。
这是爸爸写给造反派和革命委员会的借条。
他知道这些借条基本不会有用,却会招来批判。批判时必须
应答有关字句,因此留下了底稿。
这些借条,从文字看非常平静,例如:
我母要回乡长居,回乡的路费、房屋的修理费和日
常生活费,共需要大约一百元,请求暂借,望予批准。
这里隐藏着我家的一场大悲剧。七十多岁的老祖母在仅存的
两个儿子一个被害、一个被关以后不得不独自回乡,却不知在乡下
何以为生,爸爸在隔离室里毫无办法。
我没想到的是,他还是拼将做儿子的最后责任,写了这张借
条。这张借条换来多少次批斗,多少次毒打,我现在已经无从知道。
又如:
我领养的外甥女定于今年五月一日在安徽的茶林场
结婚。我和妻子商量了,准备把我亡弟留下的一只旧箱
子修一修,放入一条被子和一对枕头,再购买一些生活
必需品送去,使他们能勉强成家,大约需要一百五十元,
请求暂借,望予批准。
这张借条的分量,外人更不可能明白。当年在姑妈的追悼会
上,叔叔余志士先生抱过这个周岁婴儿立誓终身不婚要来养活她,
我爸爸又一把夺过来交给我妈妈的情景,我已写过。在爸爸写这张
借条时,叔叔已被害死,果然终身未婚,这使爸爸不能不在表妹的
婚事上要对叔叔有一份交代。
他与前去探望的妈妈商定,所送婚礼必须由叔叔留下的那只
箱子来装载,而且稍稍像样一点。这是一个善良家庭几十年来一个
共同行为的落脚点,但造反派怎么会看得懂“把我亡弟留下的一只
旧箱子修一修,放入一条被子和一对枕头”这些话呢?
追悼会上的夺婴,终身不婚的许诺,“把亡弟的箱子修一修”
的秘语……是他内心深处的默默承载,连我们当时都不清楚。但在
我今天眼前,却成了一首圣洁的家庭诗篇。
还有这张借条:
一九七0年度我家五个人的布票要到期了,约需要
五十到六十元……
这句最普通的中国话,需要注释一下才能显现其中的恐怖。
“布票”,是灾难年代规定的每个中国人的用布标准,这个标准也包
括边远地区最贫困的人群。一年布票“到期”,那就是到了年末,天
寒地冻,我家还没有用过一寸!这是连当时全国最贫困的家庭也无
法想象的了。当时,由于我们几个子女外出,家里的户口剩下了五
个人。爸爸借条上的短短一句话,今天读来还毛骨悚然。
我可断言,这是爸爸在隔离室里裹着那件破棉袄瑟瑟发抖时
写的借条。当然还是无用,他是在向上天借取一份温暖。
4
爸爸写的这些借条,使我产生一种震动。妻子见我长时间发
呆,以为我是过度悲痛,其实,我是在又一次体认爸爸,并向爸爸
忏悔。这种忏悔的强烈程度,前所未有。
爸爸不是英雄,不仅没有与造反派打斗,反而向造反派借钱。
YYePG, THE NEW EPAGE ERA
THX FOR UR READING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5-12-2004 23:05:12|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小狮租房
念念不忘无产阶级专政!
光芒四射的毛泽东思想万岁!
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胜利万岁!
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这十一个口号中,我爸爸居然列入了第六位,实在是匪夷
所思。
我们可以依次看看这些口号。第一个口号不必说了,第二个
口号中的‘‘刘、邓、陶”,是指刘少奇、邓小平和陶铸。陶铸被打
倒前是中共中央常委、国务院副总理。
第三个口号中的“陈、曹、杨”,陈即陈丕显,原上海市委书
记;曹即曹荻秋,原上海市市长;杨是指谁呢,我记不得了,大
概是杨西光吧?不管怎么说,也应该是上海市委的主要领导。
第四个口号中的谭震林,是国务院副总理,曾与陈毅、叶剑
英等元帅一起在中南海的一个会议上带头批评“文革”极左思潮,
被称为“二月逆流”。
第五个口号中的杨成武、余立金、傅崇碧,都是身居高职的
将军,杨成武曾任代理总参谋长,后来三人一起被林彪打倒。
在这么一个名单后面,爸爸一人独占了第六个口号,真是风
光极了。
但是,作为过来人,我不能沉湎于这种风光。因为我知道,简
报上所说的“当天斗批大会”中的“斗批”二字意味着什么,“画
皮被层层剥开”中的“层层”二字意味着什么,“这个老虎还没有
死”意味着什么,“他装出一副可怜相”意味着什么,“必须举起千
钧棒继续穷追猛打”意味着什么,‘‘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
翻身”意味着什么!
这些,都不是空洞言词,而是造反派的行动记录。爸爸真是
受苦了。
更苦的是,当其他所有口号中被打倒的人全部平反昭雪,或
官复原职,天天见报,而位居第六个口号的爸爸,却一直未能平
反。原因只有一个,他太小了,平反昭雪的阳光要穿过厚厚的冰层
照到他所在的社会底层,时间太长太长。
这就出现了第二叠材料,最厚,一本本全是他用蓝色复写纸
垫着抄写的申诉书。原稿都是我起草的,爸爸的最后平反一直拖延
到八十年代前期,这也就是说,在“文革”结束后的四五年时间
里,我几乎每个星期天都在为爸爸起草申诉书。
我越写越为爸爸感到不公。例如,“文革”中虽说他“罪行累
累”,但是最严重的罪行之一却是“为陈丕显翻案”,等到爸爸苦苦
申诉时,陈丕显先生早已是省委书记,后来又成了中央书记处书
记。但是,又有什么途径,能使爸爸的申诉让陈丕显先生本人看到
呢?看到了,又怎么能让他相信呢?
爸爸的字写得很漂亮,抄写这些申诉时要一笔一画地把力气
按到几层复写纸的最后一页,每份申诉长达万言,真不知花费了多
少精力。我在星期天匆匆忙忙、潦潦草草地写完一份原稿,他大约
要花费三四个夜晚才能抄完,然后寄出。
寄的部门有好几个,因此要复写好几份,一份留底。他怕那
些部门的收发室不重视,每份都寄挂号,还把挂号的存根号签,用
大头针别在留底那一份的第一页上。现在,这些大头针已经发锈,
棕黄色的锈迹与纸页蚀在一起。
3
YYePG, THE NEW EPAGE ERA
THX FOR UR READING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5-12-2004 23:03:50|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自从上次摔跤后,他很少外出走动。这天他想走走了,一手
拄着拐杖,一手捧着保温茶杯,自己悄悄地下了楼。看到墙边黑板
报上有通知,居民委员会办公室里在开一个老年人的会,他想去听
听,便朝那里走去。才几步,又摔跤了。
这次摔跤是致命的,他再也没有起来。
对我而言,爸爸走的真不是时候。
我早就想过,我们做子女的无法决定父母亲走的时间,却可
以努力让他们走得放心。这些年见到爸爸身体日渐衰弱,我总把我
和妻子的真实处境瞒着他,骗得他放心。现在他一走,到了另外一
个世界回头一看,全都知道了,心情一定很坏。
他终于知道,我这些年是在骂声中度过每一天的,年年都成
为中国文化界被骂得最多的人。
那三个字,由祖母构建、由他裁定的我的名字,成了这片土
地上什么样的闲夫走卒都能来咬一口、啄几嘴,又都能以此度日的
三字诀。
爸爸一定会在冥冥中焦急地问:“他们究竟是谁?”
我会告诉他:“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确确实实养育了一
个比较有‘人缘’的儿子,竟有那么多人甘愿抹黑了脸为他的生
命行为作注解。因此,顺带又养活了那么多人。”
这是普济众生。那就放心走吧,爸爸!我为你诵经。
13
经日:“菩提萨缍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里碍,无桀碍故,
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椠。”
这就是祖母念了一辈子的《心经》。
我把这一段的意译为——
大菩萨,
大智妙,
引渡彼岸,
无所不了:
了却牵挂滞碍,
了却恐惧烦恼,
远离颠倒假想,
走向清净寂寥。
咒日:“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
诃!”我的意译是——
去吧,去,
到彼岸去;
一起超度,
大觉大悟!
好了爸爸,去吧。
第二章
那一叠纸条
1
同济医院的太平间离抢救室还有一些距离。放
弃抢救的最后努力后,医院的工人要来推爸爸。我们
说不,我们来推。
太平间其实是一个冷库,排列着很多整齐的大
YYePG, THE NEW EPAGE ERA
THX FOR UR READING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5-12-2004 23:04:12|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抽屉。爸爸被推进了一个抽屉,孤单单的,冷飕飕的,
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小空间,而且这个小空间立即就
要关闭。
爸爸最怕冷。一阵秋风就要穿棉袄、戴帽子。他
是这座城市里每年最早发布寒冬警报的人之一。被
子天天要晒,而且必须自己动手。他不太信任空调、火炉之类,只
相信太阳,要亲眼看着太阳的光和热确确实实地经由被子,抵达他
的身体。从今天起,他不再有太阳了。我敢于肯定,爸爸并不怎么
害怕死亡,却会非常惧怕这个冰库抽屉里的狭小空间。
嘭的一声,闷闷的,抽屉关上了。我们像是做了天底下最不
道德的事,连自己也不敢正视,赶快回家,筹办追悼会,以忙碌来
掩盖无奈。
为了追悼会,需要寻找合适的遗像以便悬挂,还需要寻找朋
友们的通讯录以便通知。这些都在他那个整天上锁的抽屉里,由小
弟弟余国雨去翻找。于是,一个神秘的抽屉静静地打开了。
说它神秘,是因为爸爸每天都会花费很长时间坐在抽屉前翻
弄,而只要知道我们靠近,他总会轻轻合上。而且,次次上锁,一
次不忘。
此刻我们各自都在忙着,但我的目光时时拂动在小弟的背影
上。我想那儿也许会有一些老人的秘密,会有一些疑问的答案。
照片找出来了,谁见了都说好,当即拿到照相馆去放大。我
问国雨:“通讯录找到了吗?”
“还没有。”国雨说。
这是我预料中的。二十多年前“文革”灾难刚结束时妈妈就
对我说:“你爸爸把所有的朋友都开除了。”
我原想,爸爸是一个温和、谦恭的人,不会把人际交往的事
情做得那样决绝。但是我估计错了,爸爸在这件事情上恰恰做得非
常决绝,他把自己的私密空间打扫得非常干净,没有留下一点有关
“友情”的蛛丝马迹。
这也就是说,在这位八旬老人的追悼会上,将不会出现他个
人的任何一个朋友。
得出这个结论后我在心中暗暗叫好,爸爸,这真是人生的大
手笔!
耳边传来国雨低低的声音:“大哥,过来一下。”
我连忙过去,看到他从抽屉内侧几排药品下面,找到了一个
厚厚的牛皮纸袋。
纸袋已经打开。
这是一叠泛黄的劣质纸,大大小小,各色各样,却被收理得
非常整齐。国雨在平静地翻动,而我,则蓦然一震,不敢立即用手
去碰触。
这个差异,在于年龄。我相信与我年龄相近的人,见到这样
一叠纸张,不必先问内容,都会产生与我差不多的反应。
那些不匀的油墨,那些套红的标题,那些打叉的名字,那些
成排的惊叹号,那些拘谨的申诉,那些反复的涂改,组合成了一种
恐怖的音响,扑面而来。这就像,仅仅是屋角蜘蛛网上的几丝白
发,树梢残叶间的半片碎布,就能立即把我们带入那个不敢再想的
年代。
毕竟还要翻看一下。
伸手前,我看到不远处有一双眼睛看着我,那是妈妈。悲痛
不已的妈妈也看到了国雨从抽屉里翻找出来的这一叠纸,而且也快
速地判断出是什么年代的留存。如果在以前她看到爸爸在翻动这些
YYePG, THE NEW EPAGE ERA
THX FOR UR READING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5-12-2004 23:21:54|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偶自己加精收藏拉~!发了2天,终于发完啦~~!高兴哈哈~![em01][em01][em01]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5-12-2004 23:13:41|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船借箭》吗?”
他们说:“看你说的,这怎么会忘?”
我又问:“黄鼠狼会啃咬纸页吗?”
他们说:“一般不会吧。”却又看了我一眼,奇怪前后两个问
题毫无关联。
那我就放心了。那些纸页中惟一不能损坏的,是爸爸写的那
些借条。
8
妈妈由家人陪着,坐旅行车回上海了。
临走前她站在老屋里对我说:“真想在这个屋子里再住几
天。”
我说:“灶头还在,却没有柴;老缸还在,却没有水;大床还
在,却没有被……”
妈妈无奈地笑了。她也知道,这老屋只能看,不能住了,乡
亲早就用上了煤气、自来水和卫生设备。他们都纷纷拉妈妈去住,
但我们一行人太多,会过分地打扰人家。
我和妻子没有跟着他们回上海,而是继续东行。
妻子说:“你的家乡比我的家乡好。我们两人,行踪飘飘,不
知何处停息,真该在家乡附近找个地方住下,反正你的笔也拍卖掉
了。”
她说的是,前些天北京一个慈善组织为了救济孤残儿童举行
拍卖,王石先生捐献了他登上珠穆朗玛峰时穿的那件衣服,我捐献
了穿越世界最危险地区时天天写《千年一叹》的那支笔。主办者来
电说,是恒基伟业的老总用不小的价钱买了我的笔。于是,一批孤
残儿童有了常年的牛奶和衣物。这事,既让我高兴,又让我轻松。
我对妻子谠“真该落脚了。我上次来时看上了一个地方,这
次正好让你去核准。”
我知道她会满意。因为我们都认识一位已故的日本音乐家,他
每年大部分时间住在一个冷僻的海岛,小部分时间在世间漫游。她
欣赏这种生活。,
她果然核准了。
但是,那里没有房卖,只能寻租。
借住了一生,还是借住。
所幸那是真正的海岛。从它到太平洋,没有任何阻挡;从大
陆通向它,只有船,没有桥。
YYePG, THE NEW EPAGE ERA
THX FOR UR READING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5-12-2004 23:15:13|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P>发完啦。。坐下来慢慢看</P>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5-12-2004 23:12:52|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年轻的族亲在一边说:“可惜,你《老屋窗口》里写到的
风景,全被那么多新建筑挡住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屋后就是繁忙的公路,车辆拥挤,当年
小河里夜航船的梆子声,也不会再有。祖母听到梆子声就起床了,
点亮一盏小小的油灯,右手擎着,左手摸着楼梯护板一步步下楼,
不久,灶间的烟囱里就飘出了几缕白雾。
楼梯边,就是我的小书房。当年我踮脚进去,支起帐子读完
了《水浒传》,借着梁山好汉的勇气把黄鼠狼镇住了。
前几个月,乡下有人到上海,我已经托他们把几个书箱带回,
放到这个屋子里。书箱里装有一些旧书,却还故意留出了不少空
当,我早就想好了,还有一些东西要郑重地存放到这儿。
我说过,这个小书房的楼板下正是过去余家安置祖宗牌位和
举行祭祀的“堂前”。那么,我要把爸爸临终留下的那一大叠纸页,
包括大批判简报、申诉材料和他写的一张张借条,存放在这里,给
祖宗一个交代。
我知道,爸爸一定会赞成我的这个安排。我本想在他下葬
时当场焚毁这些伤心纸页的,但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在说:“留
下。”
我自己也要留下一堆东西在楼板上,那就是我实地考察中华
文明和世界文明的记录,以及近十余年来中国文化传媒界对我的大
规模诽谤文字。虽然还远没有收齐,但现在看到的冰山一角已经极
为惊人,在中国创造了好几项纪录,我想余家的祖宗一定会因此而
自豪。
我还会把十余年来我的著作的盗版本百余种一起存放在这里,
在这方面我也创造了全国纪录。
会让祖宗不悦的是,对我的诽谤者和对盗版的辩护者中,竟
然也有两个余家子弟。对此我会求告祖宗,不必动用家法,挥手摒
逐便了。
当年在这屋子里没有读懂《石头记》,却读懂了《水浒传》。没
有得到《三国演义》,但在小学语文课本里却有一篇《草船借箭》,
读得神醉心驰。诸葛亮驱使一排草船在清晨浓雾的江面上游弋,敌
军误判,万箭齐发。草船把万支乱箭全部带回,而诸葛亮却坐在草
船里边悠然喝酒。
今天我也把射向我的万支乱箭带回来了,哗啦啦地搁在楼板
上,让黄鼠狼们消遣去。然后锁门,摇手呼喊,我们也到镇上去喝
酒。
路上我想,目前手头正在写一本书《借我一生》,必然涉及诽
谤者们最不愿意看到的历史真相,因此是—艘最大的引箭草船。这
次引箭,多多益善,目的是为后人留存一点奇特的资料。我要后人
注意的,并不是那几个职业诽谤者,而是今天中国传媒界不知为什
么又对他们重新产生巨大的兴趣,把他们手上只要没有“现实政治
麻烦”的伤人刺棘全都当作利箭一一发射出来的惊人景象。在这
种景象中该怎么做,余家祖宗已有默默暗示。至少,我本人连远远
地扫一眼也不会了。刚刚已吩咐过家乡文士和儿时同学,空时逛逛
书肆,一见便随手抓下,直接锁进老屋。
诸葛亮把带回来的一大堆乱箭重新用作武器,我不会。我只
是让自己的老屋永远锁住那些凶器,让它们慢慢锈蚀,让世间少一
份凶险。因此,贮箭的老屋是一座仁宅。
有爸爸的借条在上,那就足以证明,余家长辈只在乱箭横飞
中试图借取家人的生命,包括我的生命。
快到小镇的时候,我问小学里的几个同班同学=“还记得《草
YYePG, THE NEW EPAGE ERA
THX FOR UR READING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5-12-2004 23:11:09|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喊声,窑火一一熄灭时的景象非常壮观。我想,从今以后,爸爸
只要看到夕阳沉入上林湖时的凄美图景,都会产生联想。
隔着一条山路,对面的山坡上有一长溜平展的墓台,那里留
下了我家的另一段历史。四年前我与妻子来拜扫时长草没身、路径
难寻,便修筑了这个水泥墓台,以及通向墓台的一条水泥小路。
东首第一个,是“文革”期间屈死在安徽的叔叔余志士先生
的墓。我说过,叔叔出生在上海而不喜欢上海,工作在安徽而不喜
欢安徽,独身一人,寻找洁净处所。这儿,就是这位美男子的人生
终点;
第二个,是伯伯余志云先生的墓。他去世太早,我没有见过,
但他留下的一箱子书,为我的草味童年打开了一个大门;
第三个墓最大,是祖父、祖母的了。祖父早逝后,由祖母挑
起全家重担又走了整整半个世纪,但让我们不安的是,墓碑正文上
没有这位伟大女性的痕迹,只有在旁侧石刻碑记匕提及“毛氏”二
字。这是此间祖辈的风尚,到了父辈,墓碑上就会并列夫妻的姓名
了。我想过很多补救办法,都不行,何况我们确实也不知道祖母的
真名。这个墓的碑文和碑记,都是外公写的,书法很好,得益于柳
公权和欧阳询之间;
第四个墓是外公自己的了,碑文是他自己写的,笔触已很衰
疲。外公落魄一生又诗酒一生,与我们这些晚辈都嘻嘻哈哈,因此
我们从东到西一个个拜扫过来,到他这里就悲氛大减,都微笑着给
他老人家上香。
墓台就这么长,两端都很难延伸,因此爸爸的墓只能安在对
山。当然也有另一个理由,对山上面还有曾祖父余鹤鸣先生和曾祖
叔父余鹤生先生的墓。祖母曾嘱咐爸爸要年年祭扫,又特别关照,
曾祖叔父终身未娶,祭扫时不可怠慢。爸爸听话,把自己的墓安排
在祖辈脚下。
听长标舅舅说,我的表哥王益胜先生的墓,也在祖父、外公
的同一个山坡上。但今天上山的人很多,有好几位已经劳累不堪,
也就不去寻找那个太悲惨的恋情故事了。
当年,当我们还都是小孩的时候,是我第一次带着益胜哥进
山的,把他吓得不轻,慌张逃出。现在,他早已成为这座山的一部
分。
造成这个悲惨故事的另一个主角,表哥的母亲,我的姨妈,其
实更加悲惨。她也安葬在此山,却没有葬在她儿子的边上,这曾经
使我很难理解。现在我理解了,她晚年一次次在这里饮泣,似乎觉
得儿子不会原谅她。但她永远不会离开这个山坡,最后把无穷无尽
的后悔,埋藏在别人很难寻找的荒草间。
长标舅舅说:“她自己选定的墓地,柴草都高过了头顶,脚下
虫禽太多,谁也进不去。”
姨妈的自我惩罚,非常残酷。
——我站在山口,看着、想着这一宗宗前辈的坟墓,突然如
获神谕。山道两边,是两页斜斜的山坡,这便是一本硕大无比的古
书,每个坟墓都是一段秘语,写在草树茂密的书页上。这本书有旧
章又有新篇,但整个说来,仍是一本古书。
这便是“吴石岭里藏古书”。
6
办完事下山,大家去了朱家村。
我们扶着妈妈,很快找到了那个直到今天看来还有点气派的
YYePG, THE NEW EPAGE ERA
THX FOR UR READING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5-12-2004 23:11:46|来自:新加坡 | 显示全部楼层
宅第。宅第早已换了主人,门窗都关着,敲门无人。但四周的邻居
听说我妈妈回来了,全都赶了过来,一片欢声笑语。
记得小时候每次跟着妈妈来外婆家,总让瘦小的外婆忙坏了,
不知找什么招待我们。当时这一带有一个糖挑子,卖一种盘在木板
上,撒着白粉的麦芽糖。卖糖人一路敲着铁凿子,听起来非常清
脆。那时乡间很少有货币,只用家里的旧衣、旧布换糖。外婆家毕
竟是从上海来的破落财主,旧东西多,一旦来客,糖挑子闻讯就过
来了。外婆一听到铁凿子的声音,便翻箱倒柜地找,然后乐呵呵地
拐着小脚向糖挑子走去。
卖糖人从外婆手里接过旧衣、旧布,抖开来,在阳光下细细
看一遍,塞进挑子下边的竹篓里,然后揭开遮在竹篓顶面上的一块
灰布,露出一大盘麦芽糖,把刚才沿路敲打的铁凿子按下去,用小
榔头一敲,叮、叮几声,削下一小片,又一小片。外婆伸手拿起,
分给我们。
我后来一直觉得,带走这个宅第最后一丝豪华遗迹的,就是
那个糖挑子。正是在这里,我们把大墙内仅留的一点往日骄傲,含
在嘴里吃掉了。 ,
脑海里正回响着叮、叮的铁凿声,却听到我妻子马兰和弟媳
吴敏在边上议论:“这位老太太真漂亮!”
我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位身材瘦削的老太太与妈妈
搂到了一起。这位老太太与妈妈年龄相仿,也该八十岁了吧,但脸
面清秀而干净,笑容激动而不失典雅,这是乡间老太太中很少见
的。而且,我觉得依稀面善,却想不起是谁了。
我走了过去,问:“妈,这位是谁啊?”
妈妈连忙把我拉到老太太眼前,说:“逸琴,这就是我的大儿
子秋雨。”然后转头对我说,“王逸琴,你记得吗,和我一起去教
书的王逸琴!”
啊,原来是她。
妈妈当年抱着我敲开她的家门,说自己嫁过去的余家高地地
全是文盲,要她一起去义务办班教书。
不久,我家堂前,余家祠堂,就有了两个夹着书本、穿着旗
袍的美丽身影。
她们当时那么年轻,却试图让王阳明、黄宗羲留下过脚印的
原野上,重新响起书声。她们成功了吗?好像没有,又好像有。
这是土地的童话。今天,童话的两个主角重逢,却都已八十
高龄。
我,就从这个童话中走出。
7
从朱家村到余家高地地,半华里。
桥头镇的乡亲们保全了我家的老屋。我小学的老同学杨新芳
先生见到我家迁居上海后散落在邻居间的家具,还一件件收集,又
有小镇文化站的余孟友先生和本家余建立先生留心照管,结果,也
就完整地留住了我的童年,留住了当年妈妈和我夜夜为乡亲们写
信、记账的门户,留住了村庄里曾经惟一亮灯的所在。 ·
又见到了我出生的床。妻子轻轻地摸着床楣,说:“真是精
致,像新的一样。”我说:“那兰花布帐也没有换过,我第一回睁
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它。”
我往床沿上一坐,只觉一种懒洋洋的困乏。我从这儿下地,到
外面借住了那么多地方,到今天才回来。
THX FOR UR READING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回复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会员 新浪微博登陆

本版积分规则

联系客服 关注微信 下载APP 小程序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